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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冰涼,紗織光著腳站在燭火照耀出的地麵上。那團蠕動著的肉塊帶著活物纔會有的體溫,表皮覆蓋著黏糊糊的奇怪液體,似乎正隨著她聽不見的心率跳動。

沉默片刻,她抬起腳尖,輕輕踢了踢那塊肉塊,想著它也許會突然暴起發起攻擊,結果隻是將那團肉塊踢得翻了個麵,順帶蹭了一腳背的粘液。

……好吧。

紗織收回腳,端起燭台向深處走去。

黑暗中傳來心臟鼓動張縮的砰咚聲,她越往深處走,路上見到的殘肢肉塊就越多。巨大的蜘蛛絲從地窖頂部垂掛下來,滑溜溜的地麵遍佈奇怪的粘液,一股她形容不上來的味道和血液的腥臭混合糅雜在一起,濃鬱得幾乎能化為實質從空氣裡滴落下來。

啪嗒——

奇怪的肢節攜著□□從粘膜裡滑出,掛在蟲蛹一般的巨大肉塊外邊。如果有人此時用刀貼著外皮一劃,就像掰開汁水充沛的果實一樣,那截正在生長的肢體一定會流溢位來。

已經廢棄的、彷彿在重新組織的、各種各樣的妖怪殘肢糾纏堆積在一起,恍然間讓紗織有了一種奇怪的錯覺,自己似乎在某種生物的體內,也許這裡是某種妖怪的亂葬崗。

黑暗中亮起微微的熒光,從妖怪殘骸的皮膚底下滲透出來,那些肉塊和肢體還活著,血管不斷收縮顫抖,整個場景看起來如同人類的噩夢。

紗織懷疑了一下自己是否還冇睡醒,但她似乎來到了地窖儘頭,空間忽然拓寬,黯淡的火光映照出堆積成山的妖怪殘肢。

闔眼躺在那屍山上休憩的頭顱,烏黑捲曲的長髮如海藻般濃密,濕漉漉地半掛在垂下來的蜘蛛絲上,為眼前的畫麵增添了一份詭異的美感。

“……陰刀?”人類求生的本能告訴她此時不應該出聲,她應該趁著對方奇蹟般地冇有發現自己,悄悄地沿原路折返,逃得越遠越好,並再也不要回來。

但她冇有這麼做。

身體彷彿有自己的意識,紗織端著一豆燭火,朝前方走了一步。

躺在屍山上的頭顱睜開眼睛的瞬間,她腳下的地麵震動起來,忽然翻過來時,她才意識到她踩著的並不是什麼地麵。

腥臭的風聲來襲,紗織憑著直覺側頭一躲,在另一條觸手抽過來之前,端著燭台往後翻身一躍,踩住震動的肢節借力接連幾躍,穩穩地跳到了覆著蜈蚣硬殼般的尾巴上。

肉壁震動,擦著她腦袋掃過去的觸手撕碎了蛛網,將泡在胞衣裡的肢體打得血沫四濺。

這是何等的生物學奇景啊——紗織在心裡感慨著,連連閃避如毒蛇般撕咬而來的觸手攻擊。

她在這裡落腳不行,那裡落腳也不行,被奇奇怪怪的肢節、殘骸、觸手和肉塊殺氣騰騰地追逐著,不斷東躲西藏,四處亂蹦,黏糊糊地蹭了一身難以形容的□□。

“既然被你看到了,就不能讓你活著回去了。”

對方這麼說著,瞳孔完全變成了妖異而森冷的紅色。

“人類無窮無儘的好奇心,最後隻會遭致自己的毀滅。”

橫掃而來的觸手攜著凜冽的罡風,輕而易舉地拍碎了她的落腳之地,如果被那攻擊擦到一下,憑著人類的血肉之軀,刹那間就會被打碎骨頭吐血而亡吧。

“你能堅持到幾時呢?”掛在蜘蛛網上的人頭冷冷地出聲嘲諷,“今晚你註定會葬身在我奈落的肚腹裡。”

驟然掀起的腥風熄滅了手中的燭台,紗織翻身一躍,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東西一扔,長滿倒刺的觸手擦著她的腰際洶洶而過,她在空中一扭腰,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堆積成山的怪物殘骸上,和腦袋掛在蛛網上的妖怪視線對了個正著。

地窖的石縫中漏下細如蛛絲的月光,她朝他露出笑容:

“原來你的名字是奈落。”

墨黑的長捲髮濕漉漉地掛在蛛網上,他抬起陰紅的眼眸,半晌,才重新吐出聲音:

“……知道了我奈落的名字又如何?”

先前揮空的觸手蠕動著,悄無聲息地來到紗織背後,張開鋒利尖銳的倒刺。

紗織伸出手,在對方忽然凝住的目光中,摸了摸對方被汗水浸濕的蒼白臉頰:“你看起來很辛苦,為什麼?身體不舒服嗎?”

詭異的沉默瀰漫開來。

她意識到自己似乎提起了某種禁忌的話題,環顧四周,回想起自己一路見到的殘肢觸手,包裹在奇怪□□中的肉塊,以及對方此時虛弱隱忍,同時又異常狠戾的表現,腦中好像忽然靈光一現,刹那間抓到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你這是,難產了嗎?”紗織小心翼翼地開口,話音未落,就差點被憤怒震動的殘肢給掀翻下去。

她眼疾手快抱住對方的頭顱,天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隻是周圍都是滑溜溜的肢體肉塊,隻有這麼一件東西能趁手抓住而已。

“……滾下去!”被她抱住腦袋的妖怪氣得瞳孔都收縮起來。

紗織訕訕地鬆開手:“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頓了頓,她冇能忍住好奇心:“你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截觸手氣勢洶洶地橫掃過來,紗織一歪頭,殺氣凜冽的罡風擦著她耳際而過,好像要把她的頭蓋骨一起掀起來。

“如果不是難產……”

“閉嘴!”奈落終於忍無可忍。

他目光陰冷地看著她:“既然你這麼那我就在你死前告訴你好了,這是我奈落的身體,那些殘肢、肉塊,一部分會被我重新吸收,另一部分則會被我捨棄。獲得新的身體之後,我會變得更加強大,殺死你簡直輕而易舉。”

紗織:“……我好像聽懂了。”

“……”

“也就是說,你並不是什麼弱小的妖怪。”她忽的長舒一口氣,“真是的,早說嘛,虧我之前擔心了好久。”

她掏出戴在衣襟裡的禦守。

“你想要四魂之玉,也並不是為了醫治什麼奇怪的疾病,而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

拚湊成彎月形的四魂之玉掉入手心,紗織將掌心裡的東西往對方麵前一遞:“喏,之前說不要也是謊言吧?想要就拿去。”

想了想,她加了一句:“記得不要許願。”

奈落眯起眼睛,隱藏在黑暗中的臉龐神色難辨。

半晌,身下的屍骸忽然動了動,一條細長的觸手毫無預警地揮過來,迅速拿走了她手裡的四魂之玉,眨眼間就冇入肉塊之中消失不見了。

“……為什麼?”

冰冷低沉的聲音響起,紗織愣了愣,認真思考片刻。

“因為我喜歡你吧。”

奈落似乎露出了冷笑,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喜歡?”他咀嚼著那個可恨又可笑的詞語,臉上的神色接近憎惡,彷彿要將那所謂的喜歡咬碎了吞進腹裡。

“是啊,喜歡。”紗織點點頭,“不然的話,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她伸手往周圍示意了一下。

奈落眼神警惕地看著她,紗織戳了戳身下的肉塊:“這是你的身體吧?”

“如果不是的話,感覺就會有些噁心呢。”

紗織抬起頭,表情嚴肅而認真:“在此聲明一下,我可冇有奇怪的癖好。”

對於黏答答的,裹著看起來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的觸手殘肢,如果是平常的話,她早就砍下去了……話說回來,她現在好像手無寸鐵。

糟糕,說不定真的會死掉。

啊,再見了,一點也不可愛的戰國時代。

“你一直掛在那裡不累嗎?”紗織伸出手,撥開黏在蜘蛛絲上的長髮,將奈落的腦袋拿了下來放到懷裡。

奇怪的是,奈落冇有反抗。他可能是愣住了,好一會兒都冇有發出任何動靜。

濕漉漉的長髮糾纏在一起,紗織耐心地分開打結的髮梢。幸好城裡的人今晚都昏睡不醒,若有人闖入地窖看見了靠在她懷裡的頭顱,一定會嚇得原地去世吧。

“……你想死嗎。”

她梳理著對方因為被粘液濡濕而看起來亂糟糟的長髮,懷裡的腦袋發出冷笑,氣勢陰森地威脅:

“我奈落一定會殺了你。”

“那你是想現在殺了我,還是待會兒殺了我呢?”

黑暗逼仄的空間裡,粘液順著蛛絲滑落,地上的肉塊堆積在一起,隨著心臟血液流動的聲音而不斷顫抖,張縮。

時間的概念,外界的概念,在這個世人都已經睡去的夜晚裡好像不複存在。

紗織輕輕地哼起歌來,坐在醜陋的肉塊和殘肢中,慢悠悠地唱著上一輩子聽過的童謠。

夏天夕陽西下,模糊的記憶裡有人牽著她的手,慢慢走在鋪滿晚霞的河渠邊。

「晚霞中的紅蜻蜓,

你在哪裡啊,童年時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

晚霞中的紅蜻蜓呀,

你在哪裡啊,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紅蜻蜓。」1

就算許願也已經回不去的地方,給她留下了足以支撐她活下去的溫柔回憶。

紗織擦去奈落臉頰上的粘液,一直沉默不語的妖怪忽然開了口,語氣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調子: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什麼?”

“我是妖怪這件事。”

紗織眨眨眼睛,忽然笑起來:

“一直。”

“……”

“……”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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