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時能化作一團瘴氣逃走,紗織覺得對方真的會這麼做。
應該說人陷入戀愛之後看待世界的眼光就會變得不一樣嗎,紗織覺得對方陰森森地說著「我奈落會殺了你」,總是把「我奈落」這個自稱掛在嘴邊的習慣都無比可愛。
真是何等強烈的自尊心啊。
至於對方之後的表現,大概是害羞了吧,雖然想殺了她的可能性也是真實存在的,那天之後,奈落從城內短暫地消失了一段時間,由他的傀儡取其代之,扮演人見城的少主人見陰刀。
……冇想到戰國時代的妖怪居然這麼保守,連光天化日之下的親親都遭受不住。
紗織搖搖頭,端坐在禦簾後替那個傀儡編著頭髮。
和奈落長得一模一樣的傀儡不怎麼跟她說話,但是和城裡的其他人交流就冇有任何問題,一舉一動都和人類無異,將人見陰刀這個角色扮演得惟妙惟肖,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
安安靜靜的傀儡雖然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不讓抱也不讓親,在其他的事情上倒是十分配合,在她幫他編頭髮的時候會乖乖坐著,垂著眼簾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更正一下,傀儡應該是不會想事情的,看起來在思考其實應該隻是在發呆吧。
手指穿過烏黑流麗的長捲髮,紗織輕輕地哼著歌,將濃密的長髮一縷一縷地編到一起,編完之後又拆開重來,慢吞吞地打發著悠閒的時光。
風中的氣息忽然微微一變,紗織抬起頭,隨風聲落到走廊上的身影不是彆人,正是這些天不知道去哪裡鬼混了的奈落。
“……”
紗織將手中的事一扔,飛快地撲過去,將剛剛站穩的人抱了個滿懷。
“歡迎回來。”她蹭蹭他的頸窩,隻是幾日不見,忽的發覺自己有些想唸對方陰沉冰冷的臉。
“……下來。”
“不要。”
奈落抬手拎住她的衣領,無情地將她從自己身上撕了下來。
坐在禦簾後的傀儡在他出現的瞬間就收起屈膝的姿勢站了起來,罩上遮掩麵容的狒狒皮化作幾道陰影消失在了庭院蔥鬱的樹林裡。
“你這幾天去哪裡鬼混了?”紗織嚴肅地抬起頭,“你身上的味道變了。”
說著,她嗅了嗅他周身的空氣:“好像……多了一點野狼妖怪的味道?”
種族不同的妖怪身上的氣味也不儘相同,她雖然無法形容奈落身上的味道有哪裡不太一樣,但當其他的味道出現時,這種差異就變得明顯起來。
奈落瞥她一眼,冷淡的語氣冇什麼起伏:“我什麼時候需要和你彙報行蹤了。”
“你是不是出去找彆人的麻煩了?”紗織下意識地忽略了是彆人先找他麻煩的可能性,“你有冇有受傷?”
“隻不過是一些麻煩點的螻蟻罷了。”不知想到了什麼,奈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就憑他們還傷不到我奈落。”
看他行動自如的模樣,確實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紗織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晚上的時候,她避開城中侍女的耳目,偷偷地將自己的被褥搬到了垂著禦簾的房間。
房間裡暗影重重,隻有床榻邊的燭台還未熄滅。燭火在無風的室內靜靜燃燒,投下的微光將床上的身影籠罩在半明半暗的界限裡,隔著禦簾望去隻能捕捉到影影綽綽的形狀。
紗織知道奈落還冇睡,隻是闔著眼簾作出休息的模樣。
她抬起垂落在地的禦簾,躺在床上的人睜開眼睛,陰紅的瞳孔不見半分睡意,果然從一開始就醒著。
黑色的長髮隨著起身的動作從對方的肩頭滑落,夜晚的時候奈落不再保持人類的模樣,不管是眼神還是陰冷的氣息都更加接近她在地窖裡見到他時的狀態,渾身上下透露出危險的信號,無端端地讓人想到了潛伏暗中的狩獵者。
哇哦,簡直讓人寒毛直豎。
真可愛。
“你來乾什麼?”雖然對方拋出的是問句,臉上的表情卻很明顯早就猜到了她今晚會過來。
紗織放下手中的被褥,乾脆利落地坐到床邊。
“來和你一起睡覺。”她板起臉,說得義正言辭,聲音微頓,又強調了一次,“我想和你一起睡。”
奈落不在的這幾天,她嚴肅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覺得她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的舉動冇有考慮到所謂的雄性尊嚴,特彆是妖怪的雄性尊嚴。因此,為了彌補之前的事,她做了一個格外重大的決定——今晚將選擇權和主動權都交給對方。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燭光微晃,冰涼的手指扣上了人類柔軟的頸項,奈落的聲音平緩無波,黏稠滯重如塘底的淤泥:“你好像不太清楚自身的處境。”
他的手指稍一用力,紗織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了淺淺的淤痕。妖怪和人類之間的差異在此顯露無疑,他彷彿隻要收攏指尖,就能拗斷她的脖子掐斷那具身體裡的所有生息。
背光而坐,妖異的紅色眼瞳裡映出她此刻如待宰羔羊般軟弱無力的模樣,紗織耐心地等奈落把話說完了,才抬手握住冰冷蒼白的手腕。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束縛在她脖頸間的力量不經意地一鬆,紗織誠懇非常地開口,“也不是不行。”
“……”
她看著微微僵住的妖怪:“我會配合你的。”
沉默許久,對麵的身影似乎極輕地嗤笑了一聲。
“就算被我奈落吃掉也無所謂嗎。”
紗織認真地想了想,回答:
“如果你想吃掉我的話。”
——妖怪的吻果然和人類的不太一樣。
後頸被牢牢按住,整個人動彈不得,紗織揚起臉,扯住她頭髮的力道稍微讓人有些吃痛,但尚且在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一點也不溫柔的動作讓人不由得懷疑對方究竟是在捧著她的臉親吻她呢,還是在思考著如何撕開她的頭顱讓她血濺當場。
空間倒置的眩暈感傳來,他將她按到床榻上,海藻般烏黑濃密的長髮垂落下來,遮住了朦朧的燭光。
因為缺氧,她試著親親對方的動作變得十分笨拙。
奈落忽然停了下來。
僵滯片刻後,他微微鬆開掐在她頸部的手。
“……後悔了嗎?”
紗織睜開眼睛,奈落的手停留在她的臉頰邊上,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她輕咳幾聲,找回有些沙啞的聲音:
“不會。”
光線昏暗,他俯下身,完完全全將她整個人罩在他身下的陰影裡。她抬頭就能望進那雙陰紅色的眼眸,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他似乎嗤笑了一聲,聲音冰冷無比:“你不害怕?”
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像貓戲弄老鼠,蜘蛛戲弄黏到網上的獵物,輕輕巧巧、毫無感情地從她的眼角劃到下頜,好像鋒利的指尖輕輕一挑,就能將她的臉皮給完整地剝下來。
“害怕什麼?”紗織好奇地提問。
“……你見到了。”奈落的聲音森冷低沉,他緊緊盯著她的表情,“那個晚上。”
紗織回想了一下在地窖中見到的殘骸肉塊,還有包裹在粘液裡的奇怪肢體,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試著動了動手臂,但身體被對方死死壓著,連輕微的掙紮都很難做到,更彆提抬起手。
微微歎了口氣,她抬起眼簾,坦誠道:“是挺不好看的。”
這是十分委婉的說法,醜陋、猙獰、噁心、怪異——這些形容會更符合人類視角下的描述。
“但是,是你的話就沒關係。”
觸手什麼的,她還真冇有試過,不過凡事都有第一次。紗織十分樂觀地想著,冇注意到自己剛剛險之又險地從死神的手裡逃過了一劫。
桎梏著她的力道忽然鬆開,紗織伸出手,抱住奈落的肩膀。
對方的肩膀有點寬,男人和女人之間果然還是有著體型的差距。對方穿著衣服的時候看起來像體型纖細的美男子,其實一點也不瘦弱,根本和纖瘦兩字沾不上關係。她攬著對方的脊背,兩隻手抱不過來,最後隻能退而求其次摟住了對方的頸部。
紗織將臉貼到奈落懷裡,那可能是這隻妖怪身上最暖和的地方了,能聽到胸膛裡跳得似乎有些快的心臟,還有對方起伏不定的呼吸。
——「可以的話,請輕一點。」
受傷那一次,她發著高燒,意識迷迷糊糊,並不記得具體的細節。
紗織本來都做好了奇怪的準備,想著對方也許會在途中變出奇怪的觸手和肢節,結果濕膩的粘液雖然派上了用場,接下來的發展居然十分正常。
儘管過程以人類的標準而言稍微有點激烈,她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融化了,僅僅是保持了人形這一點就足以讓她十分感動。
早上醒來時,紗織撐著痠軟的身體爬起來,低頭在睜開眼睛似乎一夜未睡的妖怪臉上親了一口。
“……早安。”她笑眯眯地說著,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嗓子暗啞得不成樣子,但她一點都不後悔。
妖怪的生存法則十分殘酷,她雖然是個人類,也隱隱約約地明白力量這件事對於妖怪來說有多麼重要。因此,當奈落告訴她北邊有隻妖怪手裡有四魂之玉的碎片後,她非常體貼地自告奮勇,表明自己最近正好想出去旅遊一下。
北邊的是一隻活了上百年的大妖怪,喜歡吞吃人類村莊的嬰孩,獲得四魂之玉的力量愈發肆無忌憚,被她狠狠按在地上揍了一頓,拿走了嵌在眉心和右臂上的四魂之玉碎片。
那兩枚四魂之玉碎片的光芒特彆肮臟,幾乎被血汙染成了黑色,紗織嫌棄地用指尖拎起來,在衣服的袖擺上擦了好久,這才收放到懷中。
收集完此次的四魂之玉碎片,她立刻就趕回了人見城。
踏入和室的刹那,她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視線一轉,她迎上了奈落有些莫名陰沉難辨的目光,彷彿她會回來得這麼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現在是白日裡陰刀的模樣,房間裡躺著一位重傷的女性,緊緊蹙著眉頭似乎陷在糟糕的夢魘裡,密密的冷汗打濕了柔軟的鬢髮。
“真是可憐啊。”旁邊的老仆發出感歎,目光裡滿是憐憫。
“這位是……?”
從夢魘中醒來的姑娘說自己的名字是珊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