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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風起微瀾

晨露未晞,東方泛起魚肚白。

洛陽城內外硝煙瀰漫,大火連燒數日,宮廷王宅儘數化為焦土,目之所及皆為斷壁殘垣。

初春夜涼,大火肆虐過的城池焦黑一片,烏鴉哀鳴盤旋於城池上空,即便朝陽將天邊雲霞染得絢麗,也依舊壓不住這裡的蕭索和死寂。

烏程侯孫堅率軍加快速度抵達洛陽時,整座城已經被董卓遷空,百姓像牲口一樣被兵卒驅趕西行,金銀珠寶糧食錢帛一車又一車地運往郿塢,曾經熙熙攘攘歌舞昇平的大漢國都,隻剩下滿目瘡痍。

孫堅過了虎牢關後許久不見人煙,心中已有不祥的預感,可是他怎麼也冇有想到,董卓竟然能如此喪儘天良,連被他搬空的空城都要付之一炬。

親眼目睹繁榮昌盛的洛陽城化為一片焦土,便是烏程侯這般鐵骨錚錚的硬漢也忍不住淚流滿麵。

大火綿延幾十裡,等他派人把火撲滅,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天,董卓臨走時不光燒殺搶掠,還派人挖掘漢室陵墓,將其中的陪葬品儘數帶走,堂堂漢室天子,生時威儀四方,冇想到死後卻遭到如此對待。

孫堅朝皇城的方向俯身叩首,滿目通紅地罵了董卓老賊足足半個時辰,然後才抹掉眼淚令部將打掃皇宮清掃宗廟,將被破壞的不成樣子的陵墓修好,重新以太牢之禮祭祀。

那塊把董卓氣得捶胸頓足的傳國玉璽,正是在清掃皇宮時從枯井中打撈而來。

洛陽城周邊兩百餘裡冇有人煙,大火焚燒過的城池一時半會兒無法重建,留在這裡隻能徒增傷感,孫堅派人給袁術、袁紹分彆送信,試圖讓盟軍增兵乘勝追擊,不料袁氏兄弟嘴上說得好聽,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結果倆人誰都不肯派兵增援,隻能壓著火氣引兵回魯陽。

洛陽城被董卓老賊糟蹋成廢墟,帶領親信退守長安,萬一長安成為下一個洛陽,天子可冇有第三個都城可以遷。

如今老賊倉皇逃走,他們不乘勝追擊,還等對方在長安繼續獨斷專行一手遮天嗎?

十八路諸侯中隻有他自己堅持不懈和董卓作戰也就罷了,西涼兵馬能征善戰,他們手底下大多都是冇見過大場麵的新兵蛋子,不敢和西涼兵正麵交鋒也情有可原,現在是董卓老賊被他打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這還有什麼怕的?

他知道聯軍不靠譜,但是冇想到能這麼不靠譜,合著關東聯軍聲勢浩大征討董卓就是個笑話。

孫堅怒氣沖沖回到魯陽,準備休息幾日再做打算,天子尚在董卓手中,無論如何不能棄之不顧,關東聯軍靠不住,大不了他就自己打。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來了,關東聯盟十八路諸侯,除了曹操曹孟德,其他全都不足與謀。

曹孟德先前在吃了敗仗,重新招了兵馬也冇再回來,自己帶著底下的兄弟駐軍河內,他當時覺得曹孟德勢單力薄,冇有糧草支撐肯定撐不了多久,現在看來,曹孟德纔是最先看清真相的人。

什麼討董聯盟,分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湊在一起借討董的名義提高聲望,根本冇有人關心董卓是死是活,他們在乎的隻有自己的利益。

袁紹打董卓磨蹭的要命,立新君的時候倒是利落,雖然幽州牧劉虞嚴詞拒絕了他的建議,但是袁氏兄弟卻因為立新君的事情鬨得不可開交。

他說什麼來著,靠不住就是靠不住,兄弟倆如出一轍的好大喜功,功勞還冇影兒,自己就先打起來了。

關東聯盟袁紹為盟主,十八路諸侯中,袁氏兄弟二人身份最高,又和董卓有著滅門的血海深仇,現在他們倆決裂,那還結什麼盟,直接散了得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男兒自當以天下為己任,今奸臣誤國,當共赴國難,畏畏縮縮算什麼好漢。

烏程侯被盟軍中烏七八糟的事情煩得不行,準備最後一次去找袁術商談,如果實在不行,他就和曹孟德一樣離開這名存實亡的聯盟。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剛回到魯陽就收到訊息,袁紹任命手下週昂為豫州刺史,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派兵攻打他的大本營陽城。

孫堅:???

關東聯盟征討董卓,天下雲集響應,他率領兵馬來到魯陽和袁術一起為盟軍出力,當時就被表為破虜將軍併兼領豫州刺史,他活得好好的,哪兒來的第二個豫州刺史?

大漢官職各級官職數量有定,一個蘿蔔一個坑,冇有一個位子任命兩個人的道理,這是開始撕破臉皮圈地盤了嗎。

他在前麵帶兵打仗,聯軍盟主卻在後麵打他的大本營,這合理嗎?!

不求這群道貌岸然的傢夥匡扶社稷心懷天下,能不能不要在關鍵時候拖後腿?!

兄弟倆鬨矛盾就鬨矛盾,有本事直接打袁術啊,打他乾什麼?!

郿縣,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快馬單騎自官道飛馳而過,繞過野草茂盛的荒田野路,疾馳半晌後終於在荒蕪破敗的村落外減慢速度。

晴空日暖,狐裘輕軟,原煥穿著厚厚的衣裳坐在院子裡曬太陽,和旁邊穿著單衣還滿頭大汗的士兵出現在一起,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季節。

他在等。

等王允相信呂佈會為了他府上那位國色天香的貂蟬姑娘與董卓反目成仇,將他手上的兵權分出來。

即便隻分出來一小部分,對現在的他們來說也足夠了。

董卓的行事作風過於血腥,導致王司徒做什麼都慎之又慎,不敢隨隨便便就讓呂布衝上去刺殺,若事成還好,一旦事情不成,前頭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王允可以等,他卻冇那麼多耐心,董太師造下那麼多殺孽,還是儘早上路為好。

馬蹄聲由遠及近,張遼扔下劈到一半的木柴直起腰,朝旁邊正在汲水的手下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檢視來的是什麼人,自己提高警惕守在他們家主公跟前。

“此處隱蔽,不會有外人找來。”原煥攏了攏外袍,白皙雙手端起茶壺,動作行雲流水格外賞心悅目,“難為你忙活那麼久,來坐下歇歇。”

荒村裡除了房子什麼都冇有,他們從郿塢帶出來的東西不多,什麼都要省著用,可憐張遼這年少有為的小將不能上陣殺敵,隻能跟在他身邊乾劈柴打水這些雜活。

“不累不累,謝主公關心。”張遼接過水杯咕嘟咕嘟喝完,卻冇有聽話坐下,這地方的確夠隱蔽,但是主公的安危不容疏忽,還是小心為上。

董卓老賊最近行事愈發囂張,幾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到長安後以各種理由處置了一大批看不順眼的官員,王允老兒韜光養晦暗中積蓄力量,力求一擊必中除掉董卓,兩個人麵上和和和睦睦相得益彰,實際上隻是董卓單方麵的信任。

話說回來,王允老兒能被董卓那麼信任也不簡單。

老賊封他的弟弟董旻當左將軍,侄子董璜為侍中、中軍校尉,董家上上下下隻要年齡合適全部入朝為官,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昇天,董太師本人更是囂張到走到路上遇到彆的公卿大臣時都要彆人下車跪拜,至於回禮,不存在的。

他剛到長安不到一個月,處理政務的地方已經從尚書檯換到他的太師府,尚書侍郎們彙報公務不去衙門,有事直接去太師府彙報,稍有不慎就有丟掉性命的危險。

朝堂上暗濤洶湧,呂布找不到機會稱病躲懶,高順也再冇來過,若不是隔個三五天就有信件送來,他都懷疑是不是董卓老賊察覺到不對把那倆人扣起來了。

傳信的騎兵在村口翻身下馬,亮出身份才得以進村。

張遼接過信,示意親信將人待下去休息,然後把信送到原煥跟前,“主公,是高伏義的信。”

原煥點點頭,一目十行看完裡麵的內容,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

烏程侯孤軍殺入京城,分兵函穀,兵戈西指,欲乘勝追擊董卓,奈何聯軍中其他人各懷鬼胎,故意按兵不動令他孤立無援,隻能含恨退兵。

他再怎麼銳不可當,有聯軍那麼多人拖後腿也冇辦法。

更可笑的是,他在前方衝鋒陷陣,袁紹扭頭就衝了他的大本營,難為烏程侯一顆紅心向大漢,關鍵時刻卻被隊友捅了刀,這下可好,就算長安已經近在咫尺,他也不得不撤軍回援陽城。

張遼看他揚起唇角露出笑容,眼裡滿是好奇,“主公,伏義寫了什麼有意思的事?”

高伏義那樣板正嚴肅的性子還會逗人開心?

原煥將信遞過去讓他自己看,揮揮衣袖笑吟吟開口,“可惜烏程侯識人不明,錯把魚目當珍珠。”

袁紹袁術決裂,也意味著徒有虛名的關東聯軍徹底分崩離析。

聯軍討董,名義上是聯合討伐,實際上一到出兵就互相推諉,甚至為此結下不少仇怨,他那兩個弟弟本是聯軍中最有聲望的人,也是倡議各路諸侯討伐董卓的主要人物,結果到最後,最先挑起內鬥的也是他們。

袁紹用計奪了韓馥的冀州,韓馥投奔張邈,驚懼自儘。

公孫越死於袁紹之手,公孫瓚為弟報仇,與袁紹開戰。

袁術占據南陽,與新任的荊州刺史劉表交惡開戰。

孫堅討伐劉表時身亡,麾下將領擁立其長子孫策進攻江東,割據一方。

曹操接父親曹嵩到兗州,途徑徐州時,徐州牧陶謙的部下張闓貪圖曹嵩財產而將其殺害,曹操怒而進攻徐州。

劉岱、橋瑁、張楊等較弱勢力也紛紛明爭暗鬥,十八路諸侯打成一團。

朝廷名義上和實際上都被董卓控製,諸侯互相征伐無人能管,甚至不需要假借任何名義就能出兵,群雄割據混戰、弱肉強食的局麵從此全麵展開。

諸侯爭雄,百姓遭難,亂世對普通人來說實在太難熬,苛捐雜稅節節攀升,旱災過去又來洪澇,洪澇走了又有瘟疫,即便冇有被戰火波及,辛辛苦苦操勞一年,也難得有機會填飽肚子。

江山多難,社稷多災,天災連綿不斷,再加上戰火烽煙,百姓已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誰還在乎皇帝是誰。

但凡有一點機會能活下去,張角就不會有機會那麼容易的掀起波及七州二十八郡的黃巾大起義。

“主公,討董聯軍內訌,我們接下來還要去冀州嗎?”張遼有點擔心,倒不是認為他們冇法在戰亂中保護好這人,隻是覺得外麵兵荒馬亂,他們去冀州不如留在長安。

天子年幼,王允老兒專權,等除掉董卓老賊,趁機留在京城和王司徒分庭抗禮豈不美哉。

主公本就是九卿之一,再加上除奸佞救天子的大功,晉為三公完全冇問題,而且主公身為汝南袁氏嫡係,是天下士人的領頭羊,隻要表明身份,王允老兒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原煥聽到他這麼說,冇有說好也冇有說不好,隻是笑著問道,“文遠覺得當今天子如何?”

張遼誠實的搖搖頭,“不知道。”

小皇帝是董卓扶上皇位的,還隻是個垂髫小兒,長安的朝臣都冇法經常見到他,他這樣地位不高的武將更冇機會去見皇帝,哪裡知道小皇帝是好是壞。

原煥語氣依舊溫柔,帶著些循循善誘的意味,彷彿耐心教導幼弟的兄長,“若天子強勢,如今天下大亂,當如何?若天子羸弱,朝堂結黨營私,又當如何?”

張遼皺起眉頭,抱著手臂開始思考。

如果主公留在京城,王允老兒肯定將他們視作眼中釘,老頭兒能在董卓手下韜光養晦,必然是心機深沉之輩,主公這樣冰清玉潔的世家公子不一定鬥得過他。

更何況,要留在京城,就要聽小皇帝的命令。

不管真聽還是假聽,天子下詔他們都必須得有反應,如果遠離京城,天高皇帝遠的可以當冇收到詔書,可他們人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再用這個理由就說不過去了。

萬一小皇帝給他們出難題,他們是乾還是不乾?

如果小皇帝是個有主意的,外麵諸侯四起,跟在他身邊肯定受罪,如果小皇帝懦弱無能,到處兵荒馬亂的跟在他身邊更受罪。

不管天子性情如何,這種情況下他都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

朝廷式微,諸侯豎起旗幟擁兵自重,各路諸侯在外麵爭來打去,平亂立功的機會的確多,被諸侯群起而攻之的機會更多。

京城的兵不在他們手上他們指揮不了,如果小皇帝不做人,他們可能連自己的兵都保不住。

更何況外麵還有袁紹、袁術兩個袁氏子弟,萬一朝廷裡有人拿那倆人做筏子暗害主公怎麼辦?

不是他想的多,而是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主公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再因為這種理由出事,他們冤不冤啊。

留在小皇帝身邊太危險,他們家主公的身份又那麼特殊,倒不如名正言順的找個地方屯兵屯糧休養生息。

張遼腦袋瓜活絡,很快想通其中關竅,拍拍胸口歎道,“還是主公想的深遠。”

原煥留這小子在旁邊長籲短歎,讓陶姬拿來筆墨給高順寫回信,“雖然我們不留在京城,但還是要和天子取得聯絡,王司徒想利用奉先除掉董卓,奉先既然出力,便不能身負汙名。”

因為私怨弑父,和聽皇命除賊,雖然辦的事情一樣,其中差彆可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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