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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昨

秋意漸濃。

院內小樹徹底染上了金黃,風一吹,並不過分大的枯葉便晃悠著飄落下幾片。

李尋歡接住一片,手指輕輕一揉,枯葉發出最後一點哢嚓的粉身碎骨的聲音,粉末從指間飄走了。

燕兒從窗戶上看過去,隻覺得他整個人都像這枯葉一般,了無生氣。

李尋歡住了有些日子,燕兒也發覺陸言曼並不是很待見他,至少不像麵對傅紅雪時有著難以令人忽視的喜愛和欣賞。相反,他麵對李尋歡時,大多數時候表情都淡淡的。

那為什麼還要花這麼大功夫救他呢?還費儘心思給對方調理身體。

燕兒困惑,她原本困於樓中,隻有些小聰明,在她看來武林中人自然是極其厲害的,她從未見過像李尋歡這般病懨懨的高手。

李尋歡抬起頭,對上了燕兒的眼神,他溫和地笑了笑,目光又禮貌地轉開去。他的眼裡像是有一汪碧波盪漾的湖水,生動極了。

燕兒忽然覺得自己看錯了,這個人並非死氣沉沉,相反,他眼神中,生機勃勃。

事實上李尋歡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該做些什麼。

他自然也察覺到,陸言曼對自己並不熱絡。

但又儘心儘責地對自己好。

比如把他的酒替換成了不知名但一嘗便知極為珍貴的藥酒,他喝了幾日,能感受到自身體深處勃發出的生機迅速衝潰所有陳舊暗傷。

比如這小院來的一波又一波卻從未能打擾到他的各方人士。從傅紅雪口中他也得知,自己揹負的冤名已被洗清。

陸兄身上彷彿有種看不見的約束。他與平常所見義薄雲天的俠義之士有所不同,倒像是在努力去做一個好人。

正巧此時,陸言曼推門進來,正看到樹下顯得格外瘦削的男人,頓時老媽子心發作。

“你穿的這麼少,不冷嗎?”

冇有披上裘皮的李尋歡回過神,訕笑:“馬上穿。”

“酒喝完了吧。”陸言曼重新遞過去一個小葫蘆,“這是今天份的,喝完之後調息一會兒。彆又病了。”

李尋歡遲疑了一會兒。

他接受的人情已經夠多了,說實在的,這段時間的吃住花銷和一係列麻煩足夠讓李尋歡感到汗顏。

“怎麼了?”陸言曼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麵容平靜,帶點兒疑惑,眉目間凶煞之氣被黃昏漫天霞光中和不少,竟顯得異常溫和。

李尋歡暗自歎氣。

他是十分願意有這樣一個好友的。

哪怕陸言曼也許並不喜歡他。

“陸兄,我明日便離開。”

李尋歡冇有接過酒葫蘆,他輕歎口氣,說道。

陸言曼不知道這傢夥又在矯情什麼,皺眉道:“為什麼?”

隻是平平常常一個問話,陡然間增加了一縷凶煞之氣在壓低的眉間,李尋歡誤以為他生氣了,暗怪自己說話不得當。

“陸兄救命之恩,李尋歡冇齒難忘。隻是這段時間給你們帶來了太多不便,實在是過意不去。況且我疾病纏身,又有許多麻煩事未曾解決……”

陸言曼也不打斷他,就靜靜地聽著,李尋歡說到最末苦笑道:“我早就該回關外的,隻是捨不得……所以纔想回來看一眼。”

他本以為金錢幫元氣大傷,不會再顧及自己一介將死之人,卻冇料到金錢幫正打算借他翻身。

捨不得誰,他也冇說出口。隻記憶裡梅園中笑容溫柔明媚的少女愈發鮮活,明媚到刺目。

陸言曼說:“不算麻煩,如果是梅花盜的事情我已經解決了,林仙兒、龍嘯雲和上官金虹我也替你處理完了,不足為慮。你還有什麼仇家?”

大有你儘管開口不管多少我都替你包了的闊氣。

……

李尋歡艱難開口:“我何德何能……”

他向來不喜歡追究原因,這會兒卻深深疑惑了。

究竟是為什麼?

陸言曼慢吞吞開口:“聽說你當年因為仇人太多,所以不得不離開你的表妹?並且把李園送給了林詩音姑娘?”

藏在心底的名字突然從另一個人口中重見天日,李尋歡甚至有些愧疚。

他竟不敢再喚她姓名。

陸言曼上上下下打量他,長相確實一表人才,武功也的確好。

隻可惜,真的不適合姑孃家托付終身。

頂配的人生贏家高富帥配置,硬生生自己作成這樣,她實在不能理解。

又想到自己曾經偷溜進李園,見到月光下美得不成樣的仙女下凡林詩音,不由得暗罵一聲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傅紅雪正打坐,突然無來由地打了個噴嚏。

陸言曼把酒再次遞給他,示意上樓談:“能和我說說嗎?”

於是今天的晚飯照舊是燕兒和傅紅雪兩人沉默吃完。

兩個老男人正在屋頂談心。

大概是月色太好,大概是美酒醇香,李尋歡毫無钜細地說起了那段在自己眼中千瘡百孔、不知所謂的過去。

一個才子,一個佳人,表哥表妹,天生一對。因為有救命之恩的好兄弟對錶妹一見鐘情,相思病成疾,表哥仇家多,便刻意放浪形骸叫表妹死心,讓她心甘情願嫁給好兄弟。作為好表哥,乾脆把整座李園當做嫁妝,隻希望表妹好好的,不要再惦記一個不相乾的人……

也為此,他在關外整日醉生夢死,一去就是整整十年。

種種荒唐過往,本以為已放下,李尋歡麵色淡然,像是在說著陌生人的故事,眼裡卻不知什麼時候蓄滿了淚。

他仍舊無知無覺地喝著酒,另一隻手不知不覺撫上了藏於懷中的一尊小小的美人像。

陸言曼越聽越火大。

“好。”她說。

“很好。”

“和我知道的差不多,冇什麼兩樣。李尋歡,我現在真的想揍你。”陸言曼冷笑。

“你真的喜歡林詩音?”

“你們一個個的,都拿她當擺設,當物件,當個禮物,反正冇把她當人看。這是喜歡她?你兄弟要她,你就給了。你不考慮林詩音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心痛。是啊……李尋歡,你可真夠義氣啊——因為救命之恩,把愛人推到彆人懷裡,因為放不下,所以每天喝酒折磨自己。你做給誰看?折磨自己就顯得你情深似海了?”

李尋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真的愛她?喜歡一個人哪裡是這樣的?!因為她是女子,因為她愛你,所以你就敢隨便決定她的人生?隨便糟踐她的真心?!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犧牲自己成全好兄弟!”

“真是好人啊……”

陸言曼不知什麼時候抽出了刀,指向他,麵色陰沉:“我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

“……自然。”

“那我要你表妹,也要李園,你現在把他們給我嗎?”

不待他回答,陸言曼深呼吸幾口氣,刀收回鞘。

“你配不上她!”

她惡狠狠地說了這麼一句,帶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火氣跳下了屋頂。

半晌,李尋歡輕聲說道:“我的確……配不上她。”

陸言曼生了一會兒氣,又想開了,和這種大豬蹄子生氣是冇有用的,他們隻會自欺欺人然後自我折磨。

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輕功躍起,很快不見了蹤影。

李園深處,一座精巧小閣樓,晚風從支開的窗縫鑽進,輕輕吹起紗帳,閨閣燭火尚未熄滅,搖曳著發出暖融融的光。

窗欞被輕輕敲了三下。

林詩音自內室走出,她前些時日已和龍嘯雲決裂,夫妻二人住在李園深處一東一西兩端。

她一眼就看見窗邊的梳妝檯上,多了些東西。

一枝甜香馥鬱的金桂,一隻不知如何折成的紙鶴,一根精巧芙蓉花樣式步搖,一盞小小的南瓜燈籠……

她一樣樣拿起,最底下壓著一張信箋,上麵的字橫平豎直像是初習寫字,內容也直白。

“我今天和他好好談了一次,他身體冇事了。你要見他嗎?如果願意,就把燈籠點上,掛在窗戶邊。我個人覺得你們該徹底說清楚,解開心結。當然你不願意也沒關係,早點睡覺。安神香快用完了吧,我明天再帶些來,茉莉花香你喜歡嗎?……”

林詩音放下信箋,她藉著燭火把小小的南瓜燈籠點亮,小心地掛在了窗欞外。

緊接著,她一樣樣翻看著那些小禮物,然後仔細收好,這才上塌,閉目。

金蟾香爐口,徐徐吐出青煙,浸透青紗幔,月色冷冷滑進室內,照得半室光明。

又是輕輕哢嗒一聲,原本半開著的窗戶被悄悄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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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刀又見飛刀看得我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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