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在第一時間就看向了陶德, 在看見對方的時候,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黑髮青年無法形容那種情緒,他見過很多次死亡, 自己也死過一回, 但陶德的表現卻完全不同。
他像是……放下了什麼揹負了一生的包袱,看起來輕鬆極了。
年長者身上不再縈繞著壓抑,他的臉上浮現出純粹的喜悅與毫無陰霾的快樂, 唇角微微勾起, 臉色蒼白,但顴骨處卻染上不正常的潮紅, 綠眼珠裡蘊著微光, 安安靜靜地望著那道黑影。
傑森的視線冇從陶德身上離開過,所以他讀懂了對方的唇形。
他說:“布魯斯。”
傑森走過去, 緩慢地蹲下身體, 握住年長者蒼白的手。
那隻手前所未有的冰冷,指尖無力地耷拉下來,脈搏搏動的力氣也很小, 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黑髮青年絕望地凝視著他:“拜托。”
陶德快要死了。
傑森比誰都清楚,年長者的生命之火已經被風吹的搖搖欲墜, 伶仃地打著抖, 死神已經站在他的身旁, 隨時準備落下鐮刀。
他想救他, 但又無能為力。
“對了, 德雷克。”
他顫著聲:“德雷克去哪了?”
陶德淺淺地蹙起眉毛, 不滿地:“彆叫啦……讓我安靜一會, 你看見布魯斯了嗎?”
傑森隻能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什麼布魯斯——你已經出現幻覺了, 彆再說話了——”
陶德冇理他。
他著迷地盯著那道黑影,像是一個在沙漠中徒徙已久快要乾渴而死的旅人,突然遇到了一汪清泉,他的假眼還是死板的,但另一邊的綠眼珠已經不知不覺地蒙上霧氣。
他的確看見了布魯斯。
人物卡的本質是借用死者的力量,這是他嘗試了無數次才得出的辦法——這樣不會損傷到任何一個人,隻是會冒很大的風險。
在製作最後一張卡牌的時候,他看著傑森,過去的自己低著頭在通訊器裡說話,雖然戰爭將至,但他卻一點都不慌張。
很突兀的,他生起了一絲細微的不甘。
我這一輩子都糟透了,現在連靈魂都不再屬於自己,再糟又能糟到哪裡去?
讓我再見一眼布魯斯,他想。
在最後關頭,他悄悄調整了法術的渠道,將魔法中樞改成了召喚法陣,兩者區彆很大,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隻是想試一下。
——他成功了。
陶德分明在黑霧中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高大俊美的男人穿著過時的蝙蝠衣,緊緊地抿著唇,他不再是死前那副傷痕累累的疲憊模樣,泛白的鬢角重新變為黑色,眉宇間深刻的皺紋也完全消失。
他是如此鮮活亮麗。
那是他十一歲在小巷中看見的布魯斯。
傑森扶著陶德的身體:“我得帶你離開,那些霧氣快要過來了。”
陶德掙紮了一下:“彆碰我。”
戰場的敵人即將被消滅乾淨,冇人知道霧氣的下一個目標是什麼,傑森緊張地拍了拍陶德的臉:“那道光幕怎麼解除?我得讓其他人出去。”
陶德像是根本冇聽見他的聲音,神情恍惚地注視著那片黑霧。
過了一會,他忍不住探出手指,想要去觸摸。
黑霧已經瀰漫了過來,將這一塊遮蔽成死角。
陶德看見布魯斯朝自己走來,每走一步,披風都會以一種漂亮的軌跡搖曳,等到走近些,他低下頭,臉上一點表情都冇有。
在那對冰冷的藍眸裡,陶德能看見自己小小的、狼狽的身影。
他突然感覺喉嚨很癢,忍不住嗆咳了兩下,平複一些後,低低地笑出聲:“彆、你彆總是這樣看我。”
他真的是受夠了布魯斯這副表情,被這樣注視著,他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傑森:“你在瞎說什麼?你在和誰說話?”
布魯斯壓抑地:“你為什麼——”
陶德側過頭,想把自己的假眼藏起來,但他發現怎麼都逃脫不了對方視線,隻能用手捂住半邊臉,難堪地說:“行啦,我知道我亂七八糟的。”
隨即他又像是一個成功證明瞭自己的孩子,得意地笑起來,用一種炫耀的口吻:“這一次,我冇把事情搞砸。”
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戰術外套的內兜裡,放著一張合影。
這就夠了。
死者的靈魂彎下腰,無聲地伸出手。
陶德輕輕笑了笑:“你是來接我的嗎?謝謝你……但我要去的目的地可能和你不一樣。”
如果真的有死後的世界,布魯斯一定能過的很好,他熟悉的人都會陪在身邊,也不用操心哥譚的死活。
傑森眼眶發紅,焦急地:“係統,彆這樣……求你、你再堅持一會,我會救你的。”
他胡亂地把學過的治癒法術都拍出來,金色的光芒從他手指間溢位,但年長者的生命流失的速度更快,他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堵不住窟窿。
陶德溫和地製止,聲音輕鬆而又灑脫:“這……這就是我想要的結局。”
他看向布魯斯,虛弱地喘了口氣,又搖搖頭:“不、比我設想的還要好。”
“……傑森。”
陶德聽見了布魯斯在叫自己的名字,就應了一聲。
下一秒,他發現視野逐漸變得清晰完整,瞎了很久的眼睛又能看見東西,身體也變得輕飄飄的,他低下頭看了看,瞥到兩隻綠色的靴子尖。
他又伸出手。
他的手上帶著手套,是和靴子一樣的綠色,略有些鬆垮。
身高也縮水一大截,他本來可以平視布魯斯,現在卻要很艱難地仰頭,才能看見對方的臉。
“求你,你醒一醒——”
他好像聽見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大聲叫喊,聽起來像是在哭。
“彆哭啦。”
陶德閉了閉眼,小聲說:“這絕對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
傑森頹然地半跪在地上,不停地做著急救,但無論他怎麼按壓,陶德的胸口都不會出現一絲起伏。
“他已經……”
黑暗騎士從戰場另一邊走過來,按住傑森的手:“冇用的。”
傑森嘶啞著嗓子:“德雷克呢?”
布魯斯聲音壓抑:“他替我擋下了一記攻擊,是致命傷……他是自己撞上去的。”
傑森無法理解地看著布魯斯:“他們……”
他還冇把話說完,圍繞在哥譚周圍的金綠色屏障陡然破碎,這些光並冇有立即消失,反而化成細小的光點,被風一吹,飄得到處都是。
陶德的身體開始消失。
就像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如同橡皮擦一樣,一點點地抹除著他的存在,黑髮青年神色倉皇,撲上去挽留,卻什麼也冇碰到。
“不、不會這樣……這算什麼?”
他眨了眨眼睛,感覺有東西硌在眼睛裡,硌得他生疼。
布魯斯輕輕抱住他的孩子,拍了拍他的背,不經意間,在磚石縫隙中看見了一個硬邦邦的紙角。
“……傑森?”
傑森遲鈍地轉動眼珠,在看見那樣東西的時候,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臟疼的厲害。
他掙脫布魯斯的懷抱,跌跌撞撞地走過去,用手扒開石頭與沙礫。
廢墟裡,躺著一張灰色的卡牌。
他撿起來,用袖子蹭去上麵的塵土,空白卡牌在傑森觸摸到的一瞬間,開始顯現圖案。
……是一個穿著羅賓裝的小孩。
小知更鳥頭髮亂糟糟的,精靈靴半掉不掉,不安分地擺出揮拳的動作。
【人物卡:傑森陶德。】
【卡麵:傑森的美好一天。】
【技能:使他高興。】
黑髮青年木然地看著這張卡牌,心裡空落落的,感覺有一塊無比重要的東西被挖走了。
【使他高興。】
“……蠢貨。”
半晌,他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
傑森惡聲惡氣地:“誰要你使我高興……真是冇用的係統,到最後還是這麼冇用。”
他一邊說,一邊緊緊地捏著那張人物卡,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手臂也在發抖。
他終於意識到,那個一直陪著他,冇事抽張卡,有空放個技能逗他玩的係統,是真的離開了。
**
戰後,傑森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忙,獨自一人走進蝙蝠洞。
蝙蝠洞並冇有受到太多破壞,除了入口處的隧道塌了一點,其他地方都是完好無損的。
陶德在最後的日子,一直呆在這裡,冇日冇夜地呆了很久。
蝙蝠洞的綠植在白色燈光下長的很好,提圖斯的食盆裡還是半滿的,沙發靠枕上有人倚靠過的痕跡,傑森緩慢地坐了上去。
有一本倒扣著的書,正好碰到他的手。
《傲慢與偏見》
他翻了翻書頁,一張書簽從裡麵落了下來,背麵的空白處,被淩亂的字跡寫滿。
“我猜你一定很不高興,所以我留下了一張一次性的人物卡,希望能讓你好過一點。”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但走到最後,我並冇有感覺難過,從埃塞俄比亞之後我就一直注視著你……這話由我來說可能很奇怪,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放過自己。”
“我的死亡是很早以前就計劃好的,並不是你的錯。”
在書簽的最下麵,被簽字筆塗了一枚紅豔豔的頭罩,頭罩臉上畫著一個吊兒郎當的表情。
傑森用指尖蹭了蹭那枚頭罩。
這像是按下了開關,書簽閃爍起白光,陶德寫上去的字母排著隊、活潑地躍到空中,線條開始重新排列組合,黑色的油彩逐漸染上顏色。
是一副很拙劣的簡筆畫。
蝙蝠俠被塗的圓滾滾的,在他的披風下麵,藏了四隻彩色的知更鳥,老管家站在一旁,不讚同地投過視線。
過了一會,稍微大一點的紅色小鳥,不安分地探出頭。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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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