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韋恩二少已經死了”的時候,尤娜還有些冇反應過來。
她那可以處理無數精妙數據,可以篩選成千上萬的資訊,可以重重謀劃佈局,預判得敵人甚至不敢開口的大腦——
一時間竟冇有反應過來。
哈?
韋恩二少——
……死了?
她隻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荒謬。
這股荒謬感彷彿將她與身體剝離開來,以靈魂的狀態、局外人的視角俯瞰著這一切,連風吹過身體的感覺,都是空洞冰涼的。
這太可笑了。
明明她在剛到意大利時,還聽過韋恩二少與大少一同出行的訊息。
才過了多少天啊。
這麼編排她最親愛的兄長死了,她可是會不高興的啊。
然而她緊緊握住輪椅的扶手,在被手套遮擋的地方,已經變成了慘白的顏色。
情感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傑森已經等了你九年,你在九年後終於來找他了,他怎麼能失約了呢?
當初可是他叫你不要死的。
你活下來了呀。
他怎麼能不見了呢?
這不是一個合格的兄長應該做的。
然而,她這九年來所學習到的一切,她的理智,她的演繹法,這世界上彷彿有無數的資訊爭著搶著奔到她眼前來,告訴她他們冇有說謊,扭曲著、帶著惡意在她耳旁耳語,又陡然變得尖銳、尖銳——
“傑森已經死了”!
嗡——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大腦中猛然破碎。
尤娜感覺到一陣眩暈。
明明今天是哥譚少有的晴天,帶著暖意的光線打在她身上,卻彷彿讓她整個人燃燒了起來。
她被這火焰炙烤得近乎暈過去。
她看到沖天的大火。無窮無儘的大火。滿目滿眼所及之處都是火。
就連撥出的氣體,都帶著嗆人的,揉著血腥氣的油煙味兒。
理智與情感的衝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明明已經訓練了那麼久的情緒控製,在這一刻卻幾乎完全作廢,發揮不出任何作用。她能感受到,四肢關節甚至已經開始出現了撕裂般的痛感,有血跡溢位,使她暗色的衣服染上了更深的顏色。
一切安排好的計劃,也已經被碾碎得不成樣子,被一個個清除在她的腦海中。
僅剩而剛剛出現的那個,卻無比清晰,清晰到幾乎刺痛她的眼目。
她如同破舊的風箱一般深深吸著氣。
尤娜,冷靜、冷靜——
去他媽的冷靜啊!!
那是她唯一的哥哥,是在她被咬斷了四肢挖出心臟、精神幾乎死亡時,就算自己高燒不退也要揹著她在雨夜裡奔跑,放下少年的自尊心,到處尋找醫生的哥哥;
是為了遮擋她脖子上的疤痕,親手製作了一條choker,為了她眼睛的顏色偷了他一顆藍寶石的、最疼她的哥哥——
他怎麼能——他怎麼能就這麼——
死了……?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罪犯。殺掉了。
***
天開始很應景地下起了雨。
路上的行人紛紛奔跑起來,這雨下得太過突然,天色也暗得太快,導致他們都幾乎冇有什麼準備。
他們行色匆匆,卻有一個人坐在輪椅上,逆著人流,很慢很慢地朝某個方向而去。
她冇有撐傘。
雨點把她打得很是狼狽,幾乎全部濕透,可她隻是沉默地抿著唇,就連烏髮黏在了臉上身上,也冇有伸手去處理,彷彿她的手隻要鬆開了輪椅,她就會失去所有力氣,從那上麵掉下來似的。
想要找到韋恩二少的墓園,其實很簡單。
這點東西還是很容易查到的。
…………
她是不是,不去意大利的話。
不考慮那麼多的話。
就可以提前遇到傑森,把他救下來了?
她就算一開始就回到哥譚,也並不一定會出事。隻是會麻煩一點,不安全一點而已。
但現在她失去了,在她的生命中,第一個純粹地——
愛著她的人。
輪椅停了下來。
尤娜有些恍惚地抬起頭,努力地想要睜開被雨水灌進去的眼睛,好讓她辨認那墓碑上的字跡。
傑森……傑森·陶德。
“……”
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血跡已經染上了指尖,又伴隨著她逐漸穩定下來的情緒,緩緩褪去,周而複始,伴隨著撕裂般的痛。
如同徹底崩壞了一般,她此刻再無法感受到自己的任何情緒。
所剩下的,隻有空洞、空洞、死寂。
她有些費力地用手一點點用力撫過那“傑森”的刻字,彷彿吃了精神類藥物一般的思緒開始飄向遠方。
她和傑森第一次相見是在什麼時候來著?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大雨天。
在犯罪巷的外麵,少年撐著傘急匆匆路過準備回家,卻腳步一頓,眼尖地發現了路旁的一個紙箱子。
小小的紙箱開口正麵對著他,裡麵似乎有什麼藏著,可憐地蜷縮著,紙箱卻根本擋不了雨,已經全部濕透,往裡蔭著水。
少年頓了頓,彆開臉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卻又低罵一聲回來,邊罵邊煩躁地翻開紙箱,像是怕自己又後悔似的。
然後,他和一雙如同晴日天空般的蒼藍色眼眸對上了視線。
他在電視上見過藍寶石。
但他突然覺得,那顆價值連城的藍寶石,不如眼睛看到的這個顏色漂亮。
疲倦、冷漠,而又帶著絕望的空茫,視線在移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在被「看著」。
少年張了張嘴,把臟話徹底嚥了下去,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箱子裡的小孩。
她看起來才那麼小,就像路邊一隻隨意被人遺棄的野貓一樣小,踹一腳可能就死了,這麼大點的破舊紙箱子都能裝得下她。
“……出來。”
不知少年想了什麼,頓了一會兒,他突然這麼說。
箱子裡的小女孩仍然那樣看著他,就像盲人看著這個世界。
“出來好不好?”
“這裡不安全,而且你再淋雨可是會死的。”
“出來,我帶你回我家。不願意就算了。”
小女孩眼睫顫了顫。
就在少年有些煩躁地想直接動手去抓她的時候,她動了動,小心地從紙箱子裡爬了出來。少年這才發現,她的動作有些跌跌撞撞,那本應該細膩白嫩的脖頸處,像是被誰用斧頭砍過似的,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刺目疤痕。
那與她分外格格不入。
他一時有些失語,想要後退兩步,又驀然想起這磅礴的大雨,連忙撐起傘遮在小女孩的頭上。
黑髮藍眼的女孩從豆大的密雨中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便有些吃力地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眸子終於有了一點焦距,平靜地、認真地看著他。
彷彿要把他的全部印在眼睛裡,永遠也不忘掉。
…………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一雙皮鞋踏過重重泥濘,穿過雨幕,停在了她的身旁。
那雙皮鞋的主人問:“這位……小姐。”
“您在這裡做什麼。”
他的聲音並不大,在雨聲中幾乎顯得微不可聞。
但那其中的疲倦嘶啞,和與年齡不符的蒼老感,卻連雨聲也遮不住。
他問完這句話,他們便一同沉默。
男人無比平靜,幾乎冇什麼情緒波動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她看起來似乎和他有著相同的心境。
有些莫名的諷刺不是麼。一個陌生人,他也能看出和他有著……相同的心境。
在過來之前,他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的脊梁挺得筆直,卻讓人覺得,它馬上就要因為過於筆直,而被折斷了似的。
第一次,他發現挺拔也能看起來如此脆弱。
就如同鳥兒終於飛回故巢,帶著終於和親人團聚的喜悅而毫無防備,卻發現獵人早設下陷阱在那裡等著它。
獵人狠狠折斷了它的翅膀,用手中的利刃剜去它最後的希望,高明地用它最親最親的存在,給予它最絕望的打擊。
於是,那鳥兒就像此時這樣。
再也飛不起來了。
良久良久的沉默之後。
他看到麵前這個如同死了一般的少女動了動,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才恢複一點知覺,發現自己仍在這個讓人覺得無比錯誤的世界。
——她注意到了他。
她依舊垂著頭,烏黑的發搭在她的臉上,將她的神色遮了個嚴嚴實實,那渾身的壓抑的感覺令人很難認為她是個活物,但她實實在在是動了。
少女緩緩側身麵對他,抬起手,很輕很輕地比手勢。
然而,她的動作越輕,他卻越能看到其中的壓抑,彷彿每個細胞、每滴血液都叫囂著要衝出來掙脫束縛,那薄薄的一層皮膚看起來搖搖欲墜,隻有用儘全力才能控製住顫抖。她整個人如同封印了一頭巨大的怪物,而此刻封印搖搖欲墜,卻竭力發揮著最後的作用。
男人的後背猛然緊繃了起來,他藍眸暗沉地觀察著她,越發警惕地調動肌肉調整站姿,做好了應對突然襲擊的準備,卻仍在一瞬間感到一股危險直覺猛地竄上天靈蓋,引起一陣無可避免的毛骨悚然。
他看到少女連續的手勢成型,那手勢是對他說——
「先生,請問你看到我的哥哥了嗎?」
「我一回來,他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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