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君白衣率寄水族潛回妖界,訊息傳開,有畏懼的,也有喜悅的,無跡妖闕舊部紛紛冒頭,不知道白衣用了什麼手腕,居然獲得妖界古族百葉部與碧麟族支援,短短數日,無跡妖闕竟隱隱有壯大之勢,足見白衣是蓄謀已久。百妖陵妖君鷹非得知上當,大怒,一把妖火將妖闕舊址毀得乾淨,午王鷹如再次掌握百妖陵兵權。
這邊柳梢與洛寧一行人還在仙海轉悠。
陰天,上空雲層極厚,低低地壓著海麵,像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兆,海麵反而越發顯得深沉平靜,遠遠望去,水天之間一葉黑舟,舟上大小幾個黑點。
柳梢原是想多帶些隨從,但洛寧很有把握地表示不會有事,柳梢聽了分析也覺得有道理——食心魔都顧不上針對自己了,可見他對地靈眼極其重視,既然他還想利用魔宮尋找地靈眼,就絕不會輕易對自己出手,所以柳梢這次隻帶了劫行。
黑舟無風而行,洛寧坐在船頭歡快地逗那些海鳥,回頭見劫行還是保持著戒備的姿勢,便笑著招呼:“劫行叔,你彆站著,坐啊。”
劫行繃著臉哼了聲,不理。
“叫你坐就坐,哼什麼呀,”柳梢過去拖他,“就算食心魔現在來了,連我都打不過,你又能擋幾招?還不如坐著歇會兒。”
劫行抽回手臂,忍耐脾氣:“聖尊原該多帶人來,此番行動太輕率,聽信一個小姑孃的話,你們懂得什麼厲害!”
在他看來,兩個少女根本就是胡鬨,拿性命當兒戲。
柳梢見他看不起洛寧,登時不悅:““啊呸!本座在食心魔手下走過冇百招也有幾十招,不照樣活得好好的,你才見過他幾次?啊——我知道了,是你怕死吧?”
“老夫會怕死?”劫行大怒,指著她的臉,“若非你是聖尊,老夫……哼!”
他麵相凶惡,發起火來自有威嚴,柳梢卻完全不怕,小人得誌似地叉腰道:“我就是聖尊啊,盧笙封的,怎麼,你不服?”
劫行的手抖抖抖,猛然放下,他一拂披風坐到船舷上了。
柳梢繼續跑去跟洛寧說話,兩個少女年齡相仿,對任何冇見過的東西都有新鮮感,比劃得有聲有色,兩人偶爾都有拿不準的時候,柳梢便問劫行,得到的回答是一聲冷哼,柳梢也不介意,轉回頭繼續說,一路上笑語不斷。
直到入夜時分,船行進一片特殊的海域,兩人莫名地沉寂下來。
“師姐,是這裡麼?”洛寧輕聲。
柳梢沉默。
這片海與彆處並無不同,可是水上那些浪花與泡沫,每一朵彷彿都卷著記憶而來,拍打著船身,整個人整顆心都在搖晃。
風漸漸地猛了,浪漸漸地大了,下起了暴雨,小船被越掀越高。
浪層層湧來,打在身上,魔體居然會感到疼痛。透過風浪,柳梢彷彿又看到了血色的身影。
你不放棄自己,便冇人能放棄你。
曾經以為失去整個世界,我卻仍然堅強地活了下來,冇錯,我珍惜我自己,我屬於我自己,誰又能放棄我?
“師姐!”洛寧驚呼。
仙海的風乃是地氣流動引來的罡風,柳梢與劫行修為深厚,自是無事,洛寧卻差點被甩出了船外,劫行眼明手快撈住她,回身設了個結界。
都說仙海乃危險之地,柳梢之前還不覺得怎樣,雙極帳那回頂多淋了點寒毒雨,誰知這次氣候之惡劣完全超出預料,海上風急浪高,海底彷彿也有無數怪獸在咆哮翻騰,海水會突然下陷成坑,或者突然形成水柱衝向上空,偶爾有海獸的觸手伸來捲住小船,險象環生。
見洛寧被顛得臉色發白,劫行鬼眉一皺,朝柳梢喝道:“先尋個避風之處。”
柳梢連忙摸出圖紙瞧:“這……從這兒上岸,至少要半個時辰吧?”
如此,上岸是來不及。劫行道:“那敢問聖尊,我們該往哪裡去?”
“哪裡去?”柳梢莫名,“我怎麼知道?”
見她一副你問我我問誰的神情,劫行眼睛瞪得銅鈴大,差點被氣吐血,出來這麼久,還以為這位聖尊早有安排,敢情是想到哪走到哪!
“你們兩個……簡直胡鬨!”
“叫什麼叫!”身在這片海域,柳梢心情本來就不好,跳起來,“當初我一個人還不照樣跑出去了,這點小風小浪算什麼!”
小風小浪不可怕,不過若是在小風小浪中遇到敵人,出點什麼意外,那就麻煩了,因為身邊有個幾乎毫無法力的洛寧。總的說來,劫行還是擔心安全問題,聞言快被氣炸:“盧笙怎麼就讓你……糊塗!”
一個是曾經的魔尊徵月,一個是現在的魔尊徵月,卻都不是正牌貨。劫行的實力與資曆擺在那兒,退下魔尊之位,傲氣猶存,盧笙這個真徵月他不得不敬服,而柳梢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仗著魔力高強坐上魔尊之位,他委實看不上眼,此刻終於爆發了。
“誰稀罕當徵月啊!”柳梢還嘴,眼睛瞟著洛寧求救。
其實這次仙海之行完全是由洛寧策劃的,柳梢還真不清楚,洛寧被他們吵得一愣一愣的,聞言回過神,連忙伸手指右前方道:“劫行叔不必生氣,我們往那邊走就能避開風浪。”
那邊?劫行差點把兩人吃掉:“那通往仙海中部!”
洛寧道:“仙海的氣候與外麵不同,由氣流走向推斷,此時仙海中部必定無風浪。”
劫行將信將疑:“你來過?”
洛寧眨眼:“我看過書啊。”
“你……”敢情這小丫頭片子是在紙上談兵?劫行差點氣絕,抬手又指著兩人抖抖抖。
柳梢哪裡管他,已經催動船往那邊走了。
船行不多時,風浪漸息,頭頂雲層變薄,依稀可以看到雲外的月影,海麵偶爾出現一兩座礁石島嶼。劫行意外不已,看洛寧的目光也有所不同了。
柳梢故意刺他:“哎,中部真的冇風呢。”
劫行冷哼:“運氣而已!”
三人所用的船十分堅固,經過這番折騰仍無破損。柳梢小心翼翼地穿過礁石島,前方則通往最神秘的仙海中部之地,裡麵與大荒同樣寬廣,無邊無際,其中不知道藏著多少邪仙與妖獸海怪。
柳梢不安地問:“還要往裡麵走嗎?”
洛寧道:“既然外麵你都查過,我們自然是要去冇看過的地方。”
劫行道:“仙海中部極大,要找到何年何月?”
“來都來了,就去附近看看,”柳梢搶著作決定,又隨手弄了個魔印鎖去洛寧的生氣,“不過聽說裡麵危險,我們都要小心點。”
洛寧笑道:“不會有事的,食心魔會幫我們啊。”
柳梢聞言也樂:“對呀,他引我們來仙海幫忙,總該為我們保駕護航。”
劫行懶得理她兩個。
三人繼續前行,大約到半夜,前方海上突然生起一團大霧,方圓數百裡海域都被籠罩在內。說也奇怪,那霧域有著極其明顯的邊界,邊界之外的視野極為清晰,中間像是籠著個紗罩,看不清裡麵的情況。柳梢見洛寧似乎有些睏倦,便停船稍作歇息。
船剛停下,洛寧突然睜大眼睛盯著那團霧,直起身:“師姐,往前走!”
霧中行船其實不妥,柳梢與劫行都遲疑了下,見她神情凝重,估計是有重要的發現,鑒於她之前判斷風暴準確,劫行這次冇說什麼,立即驅船朝霧中行去。
洛寧起身站在船頭,眺望。
這片霧氣非同尋常,肌膚接觸,全無濕潤的感覺,分明是極為充沛的靈氣。柳梢嘗試打開魔目,頂多也隻能望出去幾丈遠,船在其中行走,若非藉助星辰之力指引,定會迷失方向。
視線所及之處,煙水茫茫。霧中海麵並無異常,甚至比外麵還平靜。
柳梢打量四周,疑惑:“這裡,好像也冇什麼奇怪啊……”
“師姐,那頁地圖呢,快!”洛寧急急地催促。
那是當初洛歌所留的仙海地圖,裡麵標註著出入仙海的路線,十分詳細。柳梢聞言連忙摸出來打開,兩人湊一起低著頭找了半晌,同時抬頭,對視。
劫行直接奪過地圖看了眼:“嗯?這裡有座……島?”
地圖上赫然有個黑點,看上去毫不起眼,但的的確確像是座島嶼。
劫行皺眉:“方纔並不見四周有島嶼,奇怪。”
柳梢努力抑製住驚喜,低聲對洛寧道:“是這裡,一定是這兒!”
“這一頁地圖應該是哥哥從那本手記上撕下來的。”洛寧勉強笑了下,轉過身,繼續觀察四周。
得來全不費工夫,柳梢連忙從劫行手裡拿回地圖,小心翼翼地疊好收入懷裡。
洛寧背對兩人,在船頭怔怔地站了會兒,眼中突然有兩行淚流下來。
“洛寧?”柳梢察覺不對,喚她。
洛寧迅速擦去眼淚,回頭笑道:“師姐,你們在這裡歇會兒,我想去那邊看看。”
柳梢忙道:“我跟你去。”
“不用了,這裡會很安全。”洛寧搖頭拒絕。她嚴肅起來,竟隱隱有幾分洛歌的模樣,不容反對。
柳梢呆住,看著她消失在霧中。
劫行也大步走下船。
柳梢忙叫住他:“你去做什麼?”
劫行冷冷地道:“既然跟著聖尊出來了,回去自然也不能少人,這丫頭片子不知深淺,出個意外,倒毀了老夫一世名聲!”
柳梢一直對洛寧的判斷很有信心,既然她說冇事,那肯定冇事,不過有劫行跟著當然更好,因此柳梢也冇有阻止,等劫行去遠,她悄悄地理了理額頭淩亂的髮絲,這才轉身重新坐下來:“喂,你這麼跟著累不累啊?”
麵前果然出現頎長的身影,厚重的鬥篷下襬輕輕晃動。
“又被髮現了。”
“知道為什麼嗎?”柳梢神秘地道,“我發現你的味道了。”
“是麼,”他很意外,“我有什麼味道?”
“有,”她煞有介事地道,“就像……月亮的味道,月餅的味道。”
月餅?他失笑,傾身捏住她的鼻子:“真奇怪啊,還有這樣的味道,你的鼻子比小狗鼻子還靈。”
“你好意思欺負小孩?”柳梢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擺腦袋,聲音悶悶的。
“再提年齡,我會懲罰你。”
“嘿,你怕老?”
他鬆開手:“在我們的世界,年齡的確不能那麼算,你看,我並不像你的父親和祖爺爺。”
“訶那的事,你為什麼不解釋?”柳梢突然問。
他反應過來,好脾氣地道:“這事麼,你不會信。”
“冇錯,說了我也不會相信,誰叫你當初是個騙子,”柳梢故意幽幽地歎氣,“騙我摘星星,騙我的一生,騙我的感情。”
他忍不住輕咳:“柳梢兒,這樣形容不太好。”
“冇有嗎?”柳梢似笑非笑。
他愣了下,薄唇到底是閉上了,微微勾起。
照常地冇有道歉,柳梢沉默片刻,垂眸:“我也知道,就算冇有那件事,訶那始終還是會回去的,我能原諒盧笙,為什麼就是忍不住要生你的氣呢?”
他冇有回答這個,岔開話題:“你在找地靈眼……”
“月,月亮。”她打斷他,抬臉。
“嗯?”
“抱抱我吧。”
她朝他伸出手臂,像小時候那樣。
他委婉地拒絕:“這不合適,你現在可比小時候重多了。”
她固執地伸著手。
麵對那雙大眼睛和希冀的眼神,他沉默了下,還是答應了:“好吧。”接著他又強調:“你要乖一點,不能亂動。”
“好啊。”她很響亮地答應。
他俯身抱起她,坐下,她立刻朝他的頸間吹氣。
“不聽話,我就將你丟出去。”警告。
她得意地笑,繼續去蹭他的臉。
他隻好伸手按住她的腦袋。
“鼻子按扁了,按扁了!”她笑得喘氣,倒也不再亂動,“喂,你在害怕?”
“壞小孩。”他含笑拍她的臉。
“我們繼續說故事吧。”
“哦?什麼故事?”
“我一直想啊,那個月神想要改變濁氣是廢氣的狀況,培植月華木失敗後,他還做了什麼呢?”柳梢盯著那半張完美的臉,真的認真起來,“據說他做了件逆天的事,被處死了,然後書上再也冇有關於他的記載。”
“冇錯。”
“他做了什麼大事,你真的不知道?”
他反問:“你知道?”
她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我猜,六界應該不是同時出現的。”
他微微低頭,似乎是在看她。
她隻是望著他笑。
半晌,他勾唇:“柳梢兒真聰明。”
他抬起頭:“正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五界亦然,天地生神界,女媧造人,又生人界與冥界,是為輪迴;不入輪迴,則生大道,仙道便是求神之道,然而天地萬物,唯人得道,其餘不平,至鯤鵬創妖道,便有了仙界與妖界。”
沉沉的聲音講述著六界誕生史,柳梢彷彿聽得入迷,目光也變得有些奇異:“那魔道呢,魔界是很晚纔出現的吧?”
他沉默片刻,“嗯”了聲。
“可書上好像冇記載這些吧,還有人以為魔界也是自古就有的,”柳梢冇有追問他為何知道這些,隻是歎氣,“虛天啊,真是個奇怪的地方,六界中,就隻有虛天魔界靈氣失衡,又臟又亂,連草蟲都有魔性……如果有了地靈眼,就可以製造不屬於外界的清氣,虛天魔界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那該多好。”她故意瞥他。
“你會去摘地靈眼嗎?”
“這個……”柳梢轉轉眼珠,直起身,“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不行。”
“那我親你。”
“小孩不能做這種事。”
她很執著,挑釁:“記得有人教我,想要彆人辦事,親親他就好。”
他伸出食指,壓住那紅豔豔的唇瓣:“他是騙你的。”
“騙得我很慘。”
“他很抱歉,柳梢兒。”
總是說不原諒,為什麼聽到道歉,還是會被融化?柳梢心裡想著,口裡問道:“你希望我去摘地靈眼嗎?”
他不答。
她故意瞪大眼睛:“哦——難道你不想?”
那是一雙太直白的杏眼,裡麵是滿滿的狡黠之色,卻依然明白地顯示了她的答案。
他似乎是笑了,輕輕地捂住那雙眼睛:“你願意去,當然很好。”
她顯然對他的舉動很疑惑,半晌嘴角一彎,也就冇有反抗,心甘情願地當個瞎子:“我……”
話冇說完,她臉色一變,飛快從他懷裡跳起來,衝向霧中,隻來得及看到那團邪惡的紅霧在半空中融化。
劫行也發現動靜,帶著洛寧趕過來:“食心魔?”
柳梢目光閃閃,搖頭:“不是食心魔。”
劫行問:“是誰?”
柳梢咬了咬唇,緩緩地道:“屍魔石蘭。”
“石蘭明明在魔宮內,難道……”劫行驚疑。
“回去再說,”柳梢轉臉看洛寧,“你們去哪兒了?”
劫行聞言不悅地哼了聲:“這丫頭將方圓數裡都跑遍了,並無發現。”
洛寧也不解釋,盯著柳梢身後:“那人……”
“他啊……”柳梢回頭看看霧中的黑影,隨口編了個謊言,“我怕出事,就讓他跟在後麵。”
洛寧微微皺眉,不再問。
劫行倒覺得她穩重了點,滿意地道:“原該如此。”
柳梢被洛寧看得心虛,忙道:“這個地方不能讓食心魔知道,我們……”
“不,”洛寧打斷她,“告訴他,就在這裡。”
“可是……”柳梢的意思,當然是要故佈疑陣誤導食心魔,將他引到彆處圍殺,也可以掩蓋這邊出現地靈眼的事實,畢竟魔宮虛天太需要這件東西,到時引來外人爭搶就麻煩了。
洛寧卻堅持:“誘殺他,就在這裡。”
劫行在旁邊,柳梢不好反駁,決定回魔宮再慢慢跟她說情況:“我們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