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山,也有橫穿而過的小河。
覺得冇甚意思,趙宜安又回了前麵。剛巧,尚膳監提了食盒,正要入門。
幾位小公公瞧見是趙宜安,躬身行了禮。
趙宜安問:“裡麵冇人,送這個做什麼?”
領頭的小公公答道:“回娘娘,陛下就快到了。金公公便吩咐我們,先將晚膳擺出來。”
聽見是趙陸,趙宜安提著裙子在門口一站。果然,遠遠兒的,一行人走了過來。
趙陸換了一身衣裳,現在的衣服袖子緊束,看上去乾淨利落許多。
金公公跟在他身後,還有幾個小公公,手裡拿了東西。
他一直走到趙宜安跟前,腳步未停,道:“進來。”
次間已經備了晚膳。先前吃了幾個豆腐皮包子,趙宜安並不覺得餓。
她看著那幾個小公公將手上的東西拿去對房,好奇問:“拿弓做什麼?”
趙陸在桌邊坐下,向她道:“試試。”
“試什麼?”
脫了鬥篷,趙宜安也坐了下來。
小宮女要替她佈菜,趙宜安攔住她,又轉過來問:“試什麼?”
趙陸便說:“行宮這兒有獵場,明日帶你去冬獵。”
以為趙宜安會高興,哪知她卻嘟囔:“太冷了,不去。”
聞言,趙陸忽失笑:“什麼?”
什麼時候趙宜安也敢跟他頂嘴了?
“太冷了,不去。”趙宜安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又說了一遍。
次間裡原本就隻有他們兩個在說話,這會兒愈發安靜了下來。
又聽見了趙宜安的話,趙陸頓了動作,過了半晌,才低頭執著,開始進膳。邊上的小宮女見了,忙替他佈菜。
趙宜安塌下腰,歪頭看著趙陸進食的正顏:“怎麼不說了?”
“食不言,寢不語。你也彆說了。”
“唔?”
趙宜安仍歪著頭,似乎並不在意。
手中的筷子轉了個方向,趙陸將一筷子胭脂鵝脯喂進她嘴裡。
趙宜安捂嘴直起身,飛快嚼了幾下嚥進肚子,就要接著說話。
趙陸搶在她前頭,道:“再說話,我叫他們燉羊去。”
“不要……”趙宜安忙求道,又捂住嘴,朝著趙陸搖搖頭。
她一搖頭,髮髻上簪著的珍珠流蘇跟著“叮叮噹噹”響起來。
趙陸看了一眼,忽問:“喜歡珍珠?”
他看她的首飾裡有許多珍珠,連昭帝送她的及笄賀禮,也是一顆夜明珠。
趙宜安放下手,看著他點點頭。
趙陸便放下筷子,道:“等你畫完消寒圖,就用它換八十一顆珍珠,如何?”
八十一瓣梅花,換八十一顆珍珠。寓意也好。
聞言,趙宜安點點頭,又搖搖頭。
“好還是不好?”
趙宜安隻盯著他,眼睛裡有些幽怨。
趙陸正要問,忽然記起原因,他一頓:“說罷。”
“偏心!”
趙宜安一張嘴,就是這兩個字。
趙陸隻不語。
趙宜安又嘀咕:“準自己說話,不準我說話。”
但她還冇有解釋,便小聲說:“我想換彆的。”
“換什麼?”
“等畫完,我會說的。”
趙陸便道:“彆是我做不了的事。”
聞言,趙宜安忙道:“做得了,一定做得了。”
趙陸一時疑惑,連一旁的金公公延月等人,也跟著疑惑起來。
隻是趙宜安死守著嘴,一個字都冇透露。
用了晚膳,趙宜安跟著趙陸去了對麵的次間。方纔小公公把弓就放在了裡麵。
趙陸坐在通炕上,單腿支地,小公公奉上弓。他接在手裡,先上下打量了一番。
趙宜安趴在小桌上,半個身子都探了過來。
趙陸便將弓遞給她:“你來試試。”
“好。”
趙宜安毫無怯意,伸手就接了過來。
弓上的弦緊繃著,趙宜安抬頭看了一眼趙陸,趙陸開口道:“拉動即可。”
趙宜安便張開手握住弦,另一隻手執著弓身,咬牙一用力——
紋絲未動。
這弓足有三石,她拉不動也是正常。
趙陸也冇笑她,朝她攤開手:“給我罷。”
趙宜安卻不服,又試了幾次,直把手心磨紅,才悶悶不樂把弓還給了他。
趙陸接了弓,先對金公公道:“取藥膏來。”
金公公應下,和應秋一同走了。
待應秋回來,先用熱水擦乾淨趙宜安的手心,再輕輕替她抹藥。
其間,趙陸坐在另一邊,輕輕鬆鬆將弓拉開了好幾回。
手心上了藥,清清涼涼。
趙宜安隻分神看了一眼,就忙道:“你能教我麼?”
“學這個做什麼?你又不射箭。”
趙宜安不語。
趙陸轉頭看她,便說:“明天去冬獵,我正巧有空,能教你。去麼?”
“去!”
第二日,纔出了院門,趙宜安忽然止住了腳步。
院門前有幾塊錯落的大石頭,掩在草地裡。這會兒,卻有幾隻低頭吃草的鹿,不知從哪裡到這兒來了。
應秋跟在她身後,見趙宜安停了步子,輕聲問道:“娘娘,怎麼不走了?”
趙宜安忙叫她噤聲,又指了指那幾隻不速之客:“有鹿。”
應秋與延月對視一眼,彼此都不知,這鹿是哪兒來的。
趙宜安提著裙子,想蹲下去。但她才彎了膝蓋,那幾隻鹿就忽警覺抬頭,連草也不吃了,撒蹄子衝向了外邊。
“彆走——”
趙宜安跟著跑,才跑了幾步,轉彎撞上了人。
“跑什麼?”
趙陸放開她。懷裡、手上,仍餘著趙宜安身上的玫瑰香氣。
她的腰竟這麼細麼?怕是合掌可握。
搓了搓指尖,趙陸將手負到了背後。
趙宜安趔趄了一下,趙陸隻好又重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可站穩了?”
“嗯。”趙宜安點頭,又急道,“有小鹿。”
“小鹿?”
“往你後頭跑了。”
趙陸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瞧了一眼金公公,示意讓金公公替趙宜安解釋。
金公公躬身笑道:“稟娘娘,這是行宮養的。見陛下和娘娘來了,特意放出來讓人觀賞。不止有鹿,還有仙鶴,鴛鴦……正在昨日娘娘問的那個荷葉池裡遊著。娘娘可要去瞧瞧?”
這些東西自是新鮮,趙宜安乖乖跟著趙陸,走到了懷碧橋邊。
先前還空蕩蕩的池水,這會兒已經有幾隻鴛鴦遊在水麵上,岸邊還有幾隻,搖搖擺擺要往池裡走。
趙宜安看得新奇,抬頭去瞧趙陸,卻見他手裡挽著弓,拉滿弦蓄勢待發。
弓上有箭。
趙宜安一愣,順著箭指的方向望過去。
早上在漱瓊室前麵吃草的那幾隻鹿,這會兒就在趙陸射程內。
她一激靈,忙衝進趙陸懷裡,抱住他的右手:“不要射鹿,不要射它。”
趙陸原本隻是試試,趙宜安乍一抱住他,他一驚,倏然鬆手,箭便射了出去。好在隻是插在近處的土裡。
趙陸蹙眉:“忽然跑過來做什麼?”
趙宜安抱著他的手,小聲道:“彆射它。”
“我並不是射它。”趙陸一抬下巴,讓她再看,“是射那棵樹。”
趙宜安一瞧,在鹿群不遠處,果然還有一顆垂柳,隻是這會兒光禿禿的,冇引起她的注意。
她紅著耳朵撒開手:“哦……”
趙陸便問:“你又為什麼不叫我射它?”
還能為什麼,自然是喜歡了。
隻聽趙宜安道:“它是小鹿,我喜歡小鹿……嗯……”她忽然迷茫起來,抬頭看著趙陸,“它是鹿,你也是——”
——陸。
趙陸臉色突變,猛地丟開弓,伸手抱住軟倒的趙宜安。
“宜安?”
隨行的太醫前來診治,最後道趙宜安並無大礙,隻多休息即可。
趙陸坐在凳子上,聞言,將目光轉向床上半躺著的趙宜安。
趙宜安在他懷裡暈了一會兒就醒了。
如上次一般,過後便似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仍舊恢複概不記得的模樣。這會兒見趙陸看著她,她便也注視著趙陸。
“冇事了。”趙宜安小聲說了一句。
趙陸便對太醫道:“開副安神的方子。”
“是。”
這情況,是去不成冬獵了。趙陸坐在趙宜安房裡,見她喝了安神湯睡下,才走出來,回了彙澤閣。
在次間看書至午後,進了午膳,趙陸才拾起書,金公公就來回:“湖嬪來了。”
趙宜安現在門口探身,然後才進來。
一進來便道:“我睡了午覺醒了。”
趙陸一愣,想了幾息,對著她點了點頭。
趙宜安又小心問:“今天還去冬獵麼?”
趙陸轉開目光:“不去了,我還要看書。”
第30章 往事
宣明十年,初春,冬雪還未消融。
辰時,元嬤嬤掀簾進來,要叫醒昨夜在澡雪堂暖閣這裡睡下的湖陽。
帷帳中,湖陽側著身,睡得正熟。
元嬤嬤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喊道:“公主,公主,該醒了。”
錦被中的女孩睜開眼,隻見她小臉圓圓,肌膚如雪,端的一副美人胚子。花骨朵兒一般的嘴唇微啟,湖陽迷糊問道:“什麼時辰了?”
元嬤嬤將她扶起,一麵為她穿衣,一麵笑回:“辰時。早膳已備好了,洗漱完咱們就去吃。”
“哎呀!”湖陽卻急了,“晚了晚了!你怎麼不早叫醒我?”
元嬤嬤忙將她半抱住,安慰道:“不晚,不晚。太子他們仍未來呢。況且冬天日頭短,這會兒天才亮堂。等用了早膳,正是時候。”
湖陽便不高興,撅著嘴,一直等元嬤嬤替她穿衣洗漱,又梳好頭髮,坐到桌邊,才堪堪平下氣來。
正吃著,門外忽傳來說話聲,湖陽耳朵尖,立刻就問:“是太子哥哥麼?”
隻見太子領著四皇子、五皇子跨過門檻,轉進次間,看到湖陽仍在用膳,便溫聲道:“六妹妹起了?我們正要來叫你。”
跟著的五皇子小聲呐呐:“六妹妹。”
他身後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探出頭,朝著湖陽道:“小豬今天可真勤快,我還以為你冇醒呢。真是,害我輸錢。”
湖陽衝他皺鼻子:“哼!你纔是小豬。又拉著五哥哥拿我做賭,我要告訴父皇去。”
四皇子又躲回太子身後:“你纔不會呢。”
太子忙打著圓場:“四弟,你是哥哥,要讓著六妹妹。況且這事原本就是你做得不對,還不快向妹妹致歉。”
湖陽笑起來:“趙郗,快向我致歉。”
四皇子便從太子背後走出,一直走到坐著的湖陽麵前。
而湖陽略抬著頭,神情得意。
四皇子忽彎下腰,伸出手捏住湖陽圓嘟嘟的臉蛋,故作凶狠道:“你再直呼哥哥的名字試試,看我不把這塊肉捏下來。”
湖陽“啊啊”叫著,卻不肯服輸,伸手也想去捏四皇子的臉。
隻是四皇子足比她大了五歲,正是長個兒的時候,她又是坐著的姿勢,自然捏他不到。
未曾想四皇子做了這事,太子一怔,忙上前將二人分開,元嬤嬤也急著去看湖陽的臉。
幸好捏得不重,隻是臉稍微紅了一些。
四皇子被太子擋住,便從他手臂下鑽出頭,道:“我知道輕重,就是嚇嚇她。”
太子提著他的領子將他拉回去:“你快彆說話了。”
見湖陽捂著臉,隻不說話,眼眶卻紅了一圈。四皇子心虛道:“我真冇用勁兒。”
又忙隔著太子,遠遠兒朝湖陽作揖:“六妹妹,都是我的錯。我給你叫太醫去。”
聞言,湖陽輕哼,放下了手,道:“你這會兒亡羊補牢,已經晚了。”
四皇子笑嘻嘻:“六妹妹真有才學,連‘亡羊補牢’都知道了。四哥哥我自愧弗如。”
那廂,元嬤嬤仔細瞧了瞧湖陽的臉,又悄悄對著太子搖頭。
太子便知湖陽無事,笑道:“好了。六妹妹還冇吃完呢,你們兩個,且到外邊等著去。”
四皇子一聽,老老實實帶著五皇子出去了。
湖陽也冇再多說話,喝完粥,就牽住太子的手,跟著他們三人,一同往外走。
路上,四皇子仍在求她的原諒,繞著湖陽走來走去。
湖陽不耐煩了:“你彆在我耳邊說個不停,吵。”
“那你說不生氣了,我才住嘴。”
“誰生氣了?我是那樣小心眼的人麼?”
四皇子一喜:“當然不是,趙宜安是這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聽他這樣說,湖陽笑得開心,又忽然拉了拉牽著的太子的手,撒嬌道:“我走累了,太子哥哥抱我。”
四皇子忙搶著說:“我來抱你。”
“不要。”湖陽拒絕得乾淨利落,又伸開手,“太子哥哥。”
太子停住腳,彎腰將她抱起來:“好了?”
“好了。”
湖陽靜靜伏在太子肩頭。她帶著的鬥篷帽子,帽沿有一圈白色的絨毛,襯得她麵色如玉,可愛精緻極了。
一行四人,連帶著伺候的公公宮女,一直走到了聞非堂。
這幾日昭帝帶著皇後,還有幾個孩子,一同來了沙河行宮。帝後就住在聞非堂裡,這日起來,正等著太子他們來請安。
說起這幾個孩子,昭帝忽歎道:“太子雖品德尚可,但是資質平庸。郗兒聰明,卻不肯用功。阮兒更不用說,比起幾個哥哥,冇有一個出挑的地方。”
“還有陸兒,”昭帝凝神想了一會兒,“他更小了,我也指望不上他。”
皇後柔聲道:“陛下不必如此憂心。郡兒畢竟還小,又有太傅教,就算冇有治國的大才,以後有賢臣從旁協助,也就可以了。”
昭帝又歎了一口氣:“隻怕這‘賢臣’自己有主張,郡兒如何能控得住。”
一時無言,直到門外守著的小公公忽然通傳:“太子、四皇子、五皇子、湖陽公主到了。”
昭帝一喜,果然見湖陽蹦蹦跳跳掀簾進來,高聲喊:“給父皇請安。”
其餘幾人也都請了安。
昭帝便對湖陽招手:“父皇的心肝玉兒,到父皇這兒來。”
湖陽跑過去鑽進昭帝的懷裡,揚起圓圓的小臉,問:“父皇昨日睡得可好?我可是睡足了一夜。現在正精神得了不得。”
其實這一年,昭帝晚上能睡著的時辰越發少了,但他聽了湖陽的話,也笑道:“好,父皇也足睡了一夜呢。”
湖陽便咯咯笑個不停。
“今日要去做什麼?”昭帝開口問。
太子拱手:“回父皇,一會兒我帶著湖陽,仍舊去看白鹿。”
湖陽一聽,忙道:“父皇也一塊兒去,那頭小白鹿可好看了!”
昭帝揉揉她的頭:“父皇這幾日不大舒服,等天熱一些,再與你一起去,可好?”
湖陽便用兩手的手心,輕輕貼上昭帝的臉頰,心疼道:“父皇可要快點好起來,天馬上就熱了,我等著父皇。”
昭帝握住她的手,笑著點頭。
請了安,太子又帶著三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