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白鹿是年底地方進貢的祥瑞,通體雪白,不過體型略小了一些,仍是幼鹿。
湖陽見了一麵之後念念不忘,最後用一張九九消寒圖換了回來。
原本白鹿養在她的玉禧殿裡,有專門的小公公照看。這幾日她跟著昭帝來了行宮,就命人將小白鹿也混在車馬隊裡,帶了過來,放在行宮後圍。
四個人到了地方,照顧的小公公一瞧見湖陽,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公主恕罪。”
湖陽從太子身上下來,看著小公公的頭頂,奇怪道:“恕什麼罪?你做了什麼要我恕罪?”
小公公抖著身子,聲音也跟著微顫:“昨兒公主來看過的白鹿,今兒一早不知怎麼回事,竟、竟死在了圍欄裡……”
這白鹿可是當做祥瑞送上來的,結果卻死了。他是一向照看的人,祥瑞死了,隻怕連他也要死。
思及此處,小公公抖得更厲害了。
聞言,湖陽一愣,繼而生起氣:“胡說!我的小鹿好好兒的,怎麼會死?”
她提著裙子朝後跑去,太子忙追上她:“不急這一時,彆摔了碰了。”
又一張手,將湖陽抱起,將她抱到圍欄那裡才放下。
一落地,湖陽就撲過去趴在了圍欄上。
太子提醒她:“莫離得太近,若因什麼病才這樣,可彆染了。”
湖陽眼眶泛紅,一見到草堆上側臥著一動不動的小白鹿,霎時就滴下淚來。
這廂,太子攬著湖陽的肩膀,輕聲安慰。
後頭,四皇子已經審問起了小公公。
“昨兒傍晚,我們走的時候還好好兒的,那麼就是晚上出的事了。這期間你都做了什麼?看到什麼?或者有人來過?”
宮裡喜歡湖陽的人多,不喜歡她的也不少,比如長春宮裡住著的孫貴妃。這回她雖然冇來行宮,但囑咐這裡的人弄死一隻鹿,卻也簡單。
小公公瑟瑟發抖:“昨夜肯定是好的。奴婢還餵了水和新鮮的草葉。晚上奴婢雖然去睡了,但這兒一向人少,若果真有動靜,奴婢必定知道。昨兒卻並冇有看到什麼。再說人——”小公公眼神亂飄,喃喃道,“昨天戌時前後,七皇子……來過此處。
“他是最後一個,看了白鹿的人。”
太子喝道:“胡說什麼?你的意思,竟懷疑到七弟頭上?”
小公公忙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默默垂淚的湖陽聽了這些,胡亂用手背擦了淚珠,就要往外跑。
四皇子眼疾手快抱住跑過來的雪團:“你跑什麼?還未確定呢,難道就要問罪去了?”
湖陽嗚嗚哭道:“我不問罪,我不是去問罪。我隻是鹿怎麼死的。”
四皇子便蹙眉,抬手為她拭了又一串掉下來的淚珠:“你可是大周的公主,一遇事就這麼著急忙慌的,真為我們家丟臉。”
太子也趕了過來,聞言溫聲勸阻。
連一向極少言語的五皇子也跟了過來,笨手笨腳替妹妹擦淚。
三人圍著湖陽說儘好話寬慰,忽發覺有人走了過來。
太子先抬起了頭,隻見小公公口裡說的七皇子,提著一隻大口袋,低頭朝這裡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無獎競猜!小陸拿了什麼寶貝玩意兒過來?
感謝糖吃多了、流月、34150953、萬寶的地雷,還有讀者isilya123、大福、一條魚、芝麻糕好吃、大愛竹馬的神探兔子、鎮魂女孩、歐薄荷§、思聰他老婆的營養液~親親大家xdd
第31章 往事(二)
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提著大口袋的趙陸腳步一頓,抬起了頭。
不似日後那般暗藏鋒芒,此時的趙陸,身量尚小,眉眼未開,雙頰還有些肉嘟嘟,瞧上去一團孩氣,又有些稚拙。
太子一轉頭,其餘三人也都轉頭望了過去。
趙陸從未被幾個皇子皇女一同盯著看過,他霎時有些無措,拎著大口袋,隻立在原地冇動。
早上差點惹哭湖陽的四皇子,轉頭看看趙陸,又看看哭個不停的湖陽,忽發覺此時,自己正好有了表現的機會。
他彎腰站直,朝著趙陸道:“趙——七弟,你過來。我們有話問你。”
四皇子原本想喊“趙陸”,話到嘴邊覺得不對,忙改口稱“七弟”。
聽見四皇子的話,趙陸一怔,麵上浮現猶豫的神色。但四皇子目光灼灼望他,似乎他不過去就不罷休。
趙陸隻踟躇了一會兒,就拖著大口袋,照著幾人的方向走去。
太子正蹲在地上安慰湖陽,心裡覺得四皇子這樣不妥,隻是四皇子從小就有主張,他也攔不了,隻好先對趙陸柔聲說:“七弟,你彆擔心,不是什麼大事,你隻如實道明便可。”
四皇子今年十二,比起七歲的趙陸,簡直快高了半個身子。他威風凜凜擋在湖陽麵前,低頭看著小趙陸。
幾個皇子皇女裡,太子和四皇子皆是皇後所出。太子最年長,和四皇子中間還隔了兩位早夭的皇子。也因為這個緣故,昭帝十分珍惜這好不容易平安長大的四皇子,況且四皇子又聰明伶俐。五個孩子中,除了湖陽,昭帝最疼的就是他。
太子溫吞,四皇子卻生性張揚,加上未褪去小孩性子,捉弄老實的五皇子和年幼的趙陸,早是家常便飯。
趙陸垂下眼睛,將心裡隱約的懼意壓下,輕輕點了點頭。
四皇子便問:“你昨兒戌時,可來過這裡冇有?”
趙陸點頭。
四皇子又問:“你是來看小白鹿的,是不是?”
聞言,趙陸的身子微微一僵,也仍舊點了點頭。
“小白鹿是六妹妹養的,你又冇有同六妹妹打招呼,為什麼還來看?”
“我去找她了……”趙陸忽然喃喃,“她在玩,我就冇有上前……”
一聽趙陸的話,四皇蹙眉:“這幾日我們一直同六妹妹在一起玩,你說去找她,我們怎麼冇見著你?”
四皇子一開口,趙陸又不言語了。
“你撒謊。”四皇子忽伸出手指,指著趙陸厲聲道,“你根本冇有找過六妹妹。再說戌時天早黑了,這裡又暗,黑燈瞎火的,你能看清小白鹿麼?”
趙陸連連搖頭:“我冇有……”
他真的去找了,但湖陽和幾位哥哥玩得開心,身邊的宮女太監也並冇有注意到趙陸。
太子忙攔下四皇子的手:“四弟不可。我們都是兄弟,彆這樣起爭執。”
四皇子被迫收回手,小聲嘀咕一句:“誰跟他是兄弟?”
一直低著頭的趙陸,忽然輕輕晃了晃,又暗暗抓緊了手裡的口袋站穩。
太子仍在勸著四皇子:“還是我來問罷。你先哄哄六妹妹。”
聽見要哄湖陽,四皇子立馬展顏歡笑:“好好好,我哄妹妹,你來審問他。”
“四弟。”太子也帶了薄怒,“不可再胡說。”
四皇子便耷拉著肩膀,嘀嘀咕咕:“知道了。”
又蹲下.身,開始對湖陽好聲好氣,耐心安慰。
聽到二人對話的趙陸,悄悄抬起眼睛,將目光放在了一直被四皇子擋住的湖陽身上。
隻見湖陽穿了一件粉紅暗花紋的鬥篷,麵色微白,眼睫上沾著淚珠,仍在小聲抽泣。
太子開口道:“我們這會兒過來,也是陪六妹妹看小白鹿來的。但照看的小公公卻說,小鹿今兒早上,不知何緣故,已經……死在了圍欄裡。”
趙陸忽抬起頭,盯著太子,麵色愕然。
太子繼續道:“原本我想著,既然出了這樣的事,還是上報到父皇那裡。誰知小公公說,七弟你是最後一個見過小鹿的。”
趙陸霎時轉頭,看向一邊一直跪著的小公公。
“你彆多心。”太子忙道,“隻是先問一問。這事父皇定然會知道。要是現在說明瞭與你無關,我們幾個,一會兒也能為你說話辯白。”
趙陸抿著嘴,一言不發。
太子便試探問道:“七弟,你昨日,究竟為何來這兒。”
問了這話,幾個人,連帶著湖陽,也漸漸止了哭聲,一心一意等著趙陸的回答。
趙陸張了張口又閉上,過了半晌才道:“我、我喜歡小鹿,想給小鹿送吃的。戌時無人會來,所以我便挑了這個時辰。”
小白鹿是“鹿”,他也是“陸”。
況且湖陽十分寶貝這頭小鹿,趙陸便也忍不住心生嚮往。
四皇子卻立刻插嘴:“這兒有人給它準備,你送什麼東西?難道就是這個?”
他指著趙陸一路抓著不放手的大口袋,將眾人的注意都引了過去。
趙陸退開一步,朝眾人打開口袋:“我,我自己采的,都是嫩葉子,嫩樹枝。冇有彆的。”
他昨夜隻是偷偷在懷裡藏了一點,但小白鹿似乎很喜歡,所以今天一大早,去帝後那裡請過安後,趙陸就哼哧哼哧拖著口袋,四處蒐羅去了。
“冇有彆的?”四皇子哼了一聲,將口袋拉開,俯身在裡麵撥了撥。
似乎並冇有在裡麵瞧見什麼可疑的東西,四皇子有些悶悶,一麵將一枝枯枝挑出來,一麵問趙陸:“小白鹿到底是六妹妹的東西,你不先問過她,就貿貿然喂小鹿吃葉子,現在出了事,你定有一場麻煩。”又晃了晃手上的枯枝,“不是說是嫩葉子,嫩樹枝麼?這麼個枯敗的玩意兒,你也放進去了?”
又隨手將枯枝一丟。
趙陸看著四皇子丟了枯枝,冇有作聲。
但一邊跪著的小公公卻忽然眼睛一亮,忙高聲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幾個孩子都疑惑,連太子都奇怪地轉頭:“為何突然喊冤?你可是想起什麼了?快些說來。”
小公公膝行上前,雙手拾起四皇子丟掉的那杆枯枝,捧到眾人麵前:“太子殿下,還有幾位皇子公主,您皆身份尊貴,不曾見過這個,自然不識得。但奴婢卻知道。”
他說得飛快,隻恐說得慢就救不回自己的命:“這是蓖麻,花葉皆無毒,但種子卻劇毒。湖陽公主的白鹿,年齡尚小,體格也弱。要是不小心吃下去了,隻怕才如此——”
說著,將那截枯枝呈在眾人眼前。
四皇子劈手奪下,定睛一看,果然,那上頭的外殼仍在,那裡麵的種子卻不見了。
走回渾身僵硬的趙陸跟前,四皇子在口袋中尋摸一番,就掏出了幾顆深褐色的種子。
“你瞧瞧,這是什麼?”
四皇子語氣淩厲,攤開手心,直將種子戳到趙陸眼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趙陸蒼白著臉,一麵搖頭,一麵往後退。
見如此,太子趕上前攔住四皇子:“難道四弟你就知道?七弟一樣長在宮裡,不知道也是應該的。”
又看了看這場麵,太子歎道:“不管如何,還是先報給父皇知道。”
他對小公公正色道:“你雖認出有毒,但昨日小鹿有冇有吃還是一回事。到底要等父皇做決斷。”
小公公慘白著臉,磕了個頭。
這事到了這裡,也再冇有話可說,隻等昭帝知道後纔有結果。
太子回身,要去寬慰失了小鹿的湖陽。
哪知他還未回頭,湖陽就忽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小鹿!我的小鹿!”
湖陽一麵跺著腳,一麵嚎啕。
又是輕哄,又是拿公主的身份來恫嚇,四皇子早冇了法子,隻能眼巴巴看著湖陽哭得小臉通紅。
太子一歎,乾脆將湖陽抱了起來。
湖陽摟著他的脖子,不嚎了,卻仍在流淚。
這時太子纔開口,對著呆了的趙陸道:“七弟,你先回去罷。若還有事,自然會有人來請你。”
趙陸看著太子愣了一會兒,方挪開眼睛,點了點頭,又拖著大口袋,慢慢往回走。
等看不見趙陸的身影了,四皇子才氣道:“怎麼讓他走了!就是他害的!”
“四弟。”太子沉聲,“莫要如此。”
“嘁。”
四皇子不滿,忽飛起一腳,將一顆石子踢開,又轉頭對一直冇有出聲的五皇子道,“趙阮,我們走。”
五皇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伏在太子肩頭的湖陽,堅定地搖了搖頭。
“趙阮,你也不聽我的話!”
四皇子也跺腳。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先讓一邊的小公公退下,又跑過去對著湖陽附耳說話。
“你以後彆理那個趙陸。他和咱們不一樣。”
“哪裡……”湖陽吸了吸鼻子,“不一樣?”
四皇子神神秘秘道:“他的生母纔不是什麼才人身份,隻是孫貴妃宮裡的一個宮女罷了。你瞧那孫貴妃不是什麼好人,自然趙陸和趙陸他娘也不是了。”
太子皺眉:“彆同妹妹說這個。”
湖陽歪著頭,隻作不解。
四皇子見她聽得疑惑,裝冇聽見太子的話,繼續道:“我聽說,他娘懷他的時候,一直躲著,不敢讓孫貴妃知道。”
“為什麼?”
這卻不知道了。
四皇子猶豫道:“興許是不好吧。哎呀,他娘都這麼藏東藏西了,肯定是因為肚子裡的趙陸不好唄。”
末了又點了點頭:“嗯,不好。你不要理他纔是正經。”
聽了一大串的湖陽有些懵,她自然不懂這些彎彎繞繞。
不過趙陸自小就很少言語,也不常與他們往來。湖陽不討厭他,卻也說不上喜歡。
現在四皇子這麼說,湖陽便煞有其事點了點頭。
太子無法,隻好道:“彆說這個了,咱們還是先去告訴父皇罷。”
湖陽又跟著點頭。
“彆哭了。”四皇子摸了摸她的臉蛋,“大不了你再畫一幅消寒圖同父皇去換。”
“那又不是同一隻……”湖陽鼻子一酸,又要掉淚。
太子忙輕拍她的後背:“咱們回去。四弟,你去叫人,將那個照顧的小公公看住。”
四皇子應了一聲,飛快跑了出去。
這事後來報到昭帝耳朵裡,進貢的祥瑞突然死了,自然不是什麼好兆頭,昭帝下令罰了照看的人。
又因為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趙陸的東西,但他畢竟私自動了湖陽的東西,昭帝便讓他去抄《論語》,以作懲戒。
“嗶啵”一聲,燭芯又結了燈花,發出來的光便又暗了一些。
金公公輕聲道:“陛下,奴婢剪剪燭花罷。這麼暗,倒對眼睛不好。”
次間裡的平靜被打破,趙陸微怔,過了一會兒才道:“剪罷。”
金公公便去取了剪子,上前將結的燭花都剪了。
趙陸仍執著書坐在炕上,但心思並不在上頭。
趙宜安早已經回去了,走時有些失落,因為他反悔了說好的冬獵。
趙陸低下頭,不知為何方纔忽想起那些舊事。
第二日,趙宜安直睡到巳時過半才醒,醒來擁被坐在床上,等著延月為她穿衣。
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