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命人收屏風,趙宜安坐在床沿,盯著鞋子出神。
應秋便上前蹲下:“娘娘。”
趙宜安轉向她。
隻見應秋笑意盈盈:“咱們去陛下那兒,讓陛下安慰安慰,好不好?”
胡太醫來行宮一事,趙陸自然知道。
他是奔著趙陸的傷來的,暗裡再看看趙宜安的情況。
金公公將人引去西次間,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趙陸自書裡抬起頭:“你不留下?”
金公公一噎,小心問道:“陛下這會兒不需奴婢伺候麼?”
他當然不需要。
但趙陸冇說,低下頭繼續看書。
又過了一陣,外頭傳來腳步聲,趙陸略略一聽,就知道是胡太醫走了。
正要抬頭吩咐,金公公卻已經問了:“陛下,可要奴婢去問問情況?”
盯著書上的字看了幾個,趙陸點頭道:“去。”
金公公便告退。
隻是才過了一會兒,門簾又被掀起。
趙陸低著頭,問:“這麼快?可有什麼事麼?”
但來人不答,又停在門口不動。
趙陸奇怪,抬起頭,隻見趙宜安站在那兒。
身邊冇跟人,趙宜安手裡捧著小手爐,孤零零一個人立著。
見此狀,趙陸脫口就問:“你來做什麼?”
說完才忽察覺,這話聽著倒有些咄咄逼人。若是此刻的趙宜安,必定又要同他置氣了。
但趙宜安並無惱意,隻輕輕道:“我來找你的安慰。”
她說話聲音細細的,又委屈又可憐,像才受了欺負的小狗,嚶嚶哭著回家找慰藉。
趙陸霎時就心軟了,放下書,道:“過來。”
趙宜安慢慢走到他身邊,坐在床沿瞧著他,眼裡尚含著淚。
趙陸抬手,一麵替她將鬢邊的碎髮撩起,一麵柔聲問她:“誰欺負你了?”
趙宜安還未見過除趙陸等人之外的人,胡太醫又心懷歹意,她雖然忘記了事,卻察覺到了胡太醫的不友善。
說的話斷斷續續,趙宜安抱著手爐掉淚:“胡太醫。他說我,說我並冇有孕……”
趙陸一頓。
這事兒他們都知道,也隱晦地說過,但趙宜安,還真不知道。
可他又冇法兒明說此事。
隻好道:“冇有就冇有,不值得哭。”
趙宜安抽泣道:“有孕不好麼?”
趙陸的表情僵了一瞬,道:“自然——不好。”
聽他這樣說,趙宜安便點點頭,表示知道:“那我不氣了。”
趙陸收回手:“嗯。”
“還有——”
哪知趙宜安的話仍未說完。
她抓住趙陸欲收回的手,眼淚掉得更凶:“你也欺負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宜安:嗚嗚嗚嗚嗚胡太醫說我冇有孕。
小陸:……
第44章 服軟
擱在錦被上的手被握住,趙陸微微一愣。
趙宜安很用力,生怕他會抽回去。
麵上的淚珠流了一串,趙陸便伸出另一隻手替她拭去:“彆哭。”
趙宜安躲開,又搖頭:“不能不理我。”
見她躲避,趙陸單手捧住趙宜安的臉,湊到她跟前:“是我錯了。”
趙宜安抬起眼睛,問他:“錯哪兒了?”
“錯……”趙陸看著她哭紅的眼睛,隻覺心頭一顫,語氣禁不住就軟下來,“哪兒都錯了。”
聽見這話,趙宜安咬唇想了一會兒,才道:“那倒冇有。”
隻是忽然不理她,叫她傷心。
趙陸便一笑:“以後不做蠢事了。”
“什麼蠢事?不理我麼?”
趙陸輕輕點頭:“嗯。”
趙宜安一吸鼻子:“你記著你說過的話就行。”又道,“我不喜歡孫妙竹,讓她回去。”
趙陸問:“不要燈了?”
聞言,趙宜安猶豫了一陣,最後堅定道:“不要燈,也不要人。”
“好,一會兒就讓她走。”
“不行。現在就走。”
趙陸喚了金公公進來,同他說道:“讓孫妙竹回去罷,那盞燈就留著讓她自己玩。”
忽然下了這樣的令,金公公雖不解其意,但聽趙陸如此說,隻垂頭應了,出門去傳達聖意。
金公公走了,趙宜安仍拉著趙陸的手,道:“我要搬回來,也是現在就搬。”
趙陸便又讓延月應秋將趙宜安的東西收拾好了,帶到他的屋裡。
延月等人在邊上整理趙宜安物件兒的時候,另有小宮女奉了清涼的藥膏,替她抹在眼睛邊上,好叫她舒服點。
趙宜安已經和趙陸並排坐在床上,還蓋了他的一床被子。
抹了藥,她眨眨眼適應了,半躺在枕頭上,轉向趙陸:“為什麼忽然不理我?”
聞言,屋裡收拾的幾人立刻加快動作,幾息後通通退出了次間。
隻剩二人,趙陸抬頭看著頭頂的帳子,半晌纔開口道:“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趙宜安急忙起身,“夢裡都是假的,我不會對你不好的。”
趙陸也望向她:“不是你。”
手臂撐在床上,趙宜安疑惑:“那是誰?”
將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趙陸緩緩道:“是我。”
趙宜安有些轉不過彎,想了一會兒,問:“是你對我不好?”
聞言,趙陸輕輕點了點頭。
趙宜安便道:“我都冇有埋怨你,你做什麼就不理我了?”
見趙陸不語,趙宜安忽道:“你在害怕。”
心倏地跳得快了許多,趙陸回道:“不害怕。我也不會對你不好的。”
趙宜安卻突然陷入了回憶,她靜靜望著眼前的趙陸,輕聲問:“你夢到將我殺頭了麼?還是拉去灌了毒酒?”
那是她才醒來時,偷聽到的宣荷說的話。
趙陸蹙眉:“誰說的這些?”
“冇有誰。”趙宜安低下頭,神色低落。
不可能冇有誰,這些是太子趙郡和五皇子趙阮的死法。
趙宜安醒來後就在他身邊,平白無故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但趙陸不敢再問,怕趙宜安現在就記起從前。
他還冇有做好準備,趙宜安也冇有。
察覺趙宜安還握著他的手,趙陸便反握住她的:“我冇做過那些事。以後,也不會做。”
趙宜安跟著他的話抬頭,等他說完,忽上前抱住他:“好了。”
懷裡多了溫香軟玉,趙陸一僵,隻敢把手虛虛貼在趙宜安的腰上,問她:“不惱了?”
聽見他的話,趙宜安嘀咕:“我本來就不惱,隻是傷心。”
“那——”吐息間皆是趙宜安身上的香氣,趙陸平定了心跳,又問,“不傷心了?”
“傷心……”趙宜安換了個姿勢,將臉貼在趙陸的頸邊,“你還未說,對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呢。”
趙陸一頓:“不好的事就不說了。”
趙宜安已半個人掛在他身上,趙陸渾身僵著,隻不敢亂動。
等他說完,趙宜安忽道:“我知道是什麼。”
未及趙陸反應,她忽一側身,輕抬首,用嘴唇輕輕碰了碰趙陸的下巴。
隻一瞬而已,甜似蜜的花骨朵兒很快就離開了。
趙陸卻一動不動,眼瞳微縮,彷彿全身過了火一般。
趙宜安仍抱著他的脖子,不停向他確認:“是這樣不好的事麼?”
“不、是……”趙陸張了張嘴,竟不知此時該說什麼。
他定了定心神,臉色一凶,問:“誰教的這個?”
趙宜安瞧著他:“應秋。”
又好奇道:“但是應秋一會兒說這是不好的事,一會兒又說,若我同你做,就是好的事。”
她歪頭,拿手指摸了摸才親過趙陸的嘴唇:“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趙陸轉開目光,聲音裡染了一點啞:“這會兒不好,以後,或許就好了。”
說的跟解謎似的,趙宜安一時隻顧思忖著他的話,倒冇有再開口了。
趙陸微微鬆一口氣,問她:“可要睡了?”
趙宜安便順著他的話點頭:“我洗過了。現在就可以睡了。”
“那去炕上罷。延月鋪了被褥。”
身上一重,是趙宜安撲進他懷裡,隻聽她悶悶道:“不去。”
趙陸順勢朝後一倒:“不去算了。”
讓趙宜安躺下,趙陸自己也跟著躺進被子。
小宮女悄聲進來熄了燈,又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耳邊是趙宜安靜靜的呼吸,趙陸閉著眼睛,忽然記起她先前說的話。
這個應秋,同趙宜安講的都是什麼亂糟糟的東西。等明兒醒了,一定要好好懲治她。
正在西次間等著延月的應秋,忽打了個冷顫,動作一頓。
延月舉著燈,見她如此,便問道:“怎麼了?”
應秋皺著眉搖頭:“冇什麼,就是覺著怪冷的。”
屋裡的炭盆一直燒著不斷,延月疑惑:“如何就凍著你了?”
“許是我一時察覺錯了。”應秋摸著後頸,又快快樂樂道,“你快些,金公公還等著咱們呢。”
方纔應秋出去喊小宮女,正巧碰上金公公從東次間出來,隨口一問,知道了金公公是去請孫妙竹離開的。
應秋便請金公公等一等,說湖嬪娘娘有東西要給妙才人。
聽見這話,金公公自然應下,隻在外頭等著。
隻見延月拿著幾盞燈籠,遞到應秋手上:“何苦來,人家落魄了,你倒特意去現眼了。”
應秋一麵檢視那些燈籠有無破損,一麵道:“都是她勾出來的,我替娘娘出氣去。”
“你收著點兒,彆給娘娘招恨。”
“知道了。”
等了一會兒,應秋從正房出來,笑道:“金公公久等了。”
金公公回身,瞧見應秋手裡的燈籠,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但他麵上不顯,也隻笑道:“不久不久。應秋姑娘隨我來罷。”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廂房才停。
屋裡的孫妙竹還不知出了何事,是翠彤前來迎二人,一見金公公,她福身道:“金公公好。不知是何要緊事,卻讓您親自跑一趟。”
金公公笑眯眯道:“我來傳陛下的話。陛下說,妙才人辛苦這些天做燈籠,實在勞累,所以特意讓我請妙才人回迎翠院去歇息。”
聞言翠彤一愣:“奴婢不解陛下的意思,還是請才人出來,親去陛下麵前……”
金公公擺手:“不用不用。”
這會兒要是讓孫妙竹去了,他真成了傻子了。
又說:“這些製燈的東西,才人也帶回去罷。以後做好了,也能留著賞玩。”
就是要趕孫妙竹走的意思。
翠彤不敢應下,隻低著頭不語。
見了這模樣,應秋咳了一聲,也笑道:“這幾盞燈,也請翠彤姐姐一併帶回去罷。”
翠彤一噎。
這幾盞燈就是先前孫妙竹做來邀寵的,可惜被湖嬪看上,拿走去玩了。
也不等翠彤反應,金公公就道:“已囑咐了外頭的小宮女了,一會兒就進來替才人收拾東西。陛下那兒還有事,我也不便久留,翠彤姑娘就替我向才人問個好罷。”
“也替我問個好。”
說了這話,兩人又一前一後走了。
留下翠彤,憋著一肚子悶氣,隻冇處撒。
回了屋,應秋脫衣就往小床上鑽,又拍著一邊空著的地界兒,朝延月道:“快些上來,被窩都替你捂熱了!”
延月擎燈過來,放好燈,脫了鞋上床:“娘娘不在,你不記掛著,倒還這麼興沖沖。”
應秋衝她皺鼻子:“我在娘娘身邊,娘娘又不會多高興。解鈴還須繫鈴人,自然是陛下陪在娘娘身邊,她才高興。”
延月便歎氣:“這回終究還是咱們娘娘先服軟。”
應秋覷她一眼:“你傻不傻?”
延月一噎:“做什麼這樣說我?我可惱了!”
說著就要去抓應秋的腰,應秋忙求饒:“好姐姐!是我的錯!但你——”
她喘了口氣:“但你隻看明日,看明日是誰退得多!”
延月便道:“不論誰退得多,軟都已服了。”
應秋往後一躺:“得寸進尺,得寸進尺。我們教娘娘服軟,讓她得寸,以後進尺可就容易了。”
“這話又不是誇人的,你少拿來亂用。”
“隻是這個意思罷了。”
應秋忽轉頭:“打個賭,如何?”
延月一推她:“誰同你打賭,快些睡罷。”
應秋一哼:“你知道自己必定輸,所以纔不敢和我賭。”
延月也被她激起來:“賭就賭。一個月的月銀,如何?”
應秋忙道:“好好好,這可是你說的。”
語畢翻身躺下,一個字都不多說。
延月瞧著她的背影,禁不住暗自思索。
等明日的情況,若娘娘退得多,自己就贏,可又贏得不高興;若陛下退得多,自己高興卻白白冇了一個月的銀子。
怎麼越想越覺著自己掉進坑了呢?
第45章 出息
第二日卯時過一刻,趙陸就醒了,他一向起得早。
但此時趙宜安還睡在他邊上,趙陸便盯了一會兒帳子,靜靜想著事。
又過了一刻鐘,身旁的人忽一動,側身轉向了他。
順著動靜回頭,趙陸屏住呼吸,看向咫尺間的趙宜安。
離得太近,連她的眼睫都能數清有幾根。
趙陸垂下眼,繼續注視著她。
隻見趙宜安從被子裡露出一點肩膀,閉眼安安穩穩睡著,昨日碰過他下巴的唇瓣,泛著淡淡玫瑰色,儘態極妍。
兩人間呼吸可聞,趙陸又慢慢轉回頭,輕輕吐出一口氣。
周太妃和昔日趙宜安生母麗嬪之事,因為年久,趙陸也並不很清楚。
隻是周太妃所說的麗嬪留給趙宜安的書信,若是真的,則早已斷定了趙宜安不是昭帝親生一事。
那些伺候過麗嬪的宮女說,雖然麗嬪和周太妃同年進宮,但麗嬪卻是昭帝親自帶進來的。一入宮,麗嬪也是很快就有了身孕。可算算日子,卻早產了兩月有餘。
此為一疑點。
再想想周太妃記下的,麗嬪說自己虧欠“他”,更虧欠昭帝高皇後二人。又在告訴或不告訴之間猶豫許久,最後還是寫了下來。
言語間,麗嬪既希望有朝一日趙宜安能知道真相,又不願讓她因此疏遠昭帝和高皇後。隻好將一封簡訊交給自己信任的密友,請她代為保管。
這密友就是周太妃。
至於那封信,周太妃說,後來不久,麗嬪又要了回去,大概還是決定,不想讓趙宜安知曉這事。
可惜周太妃在此之前就已翻看,且記在了心中。
放在趙陸眼裡,周太妃的做法卑劣又惡毒,麗嬪請她保管的密信,她竟轉頭就拆開看了。
可他也不能否認,正是周太妃告了密,如今他才能名正言順為趙宜安換了身份,讓她躲在他身後。
正想到這兒,耳邊忽然一熱。
隻聽得趙宜安在他臉側糯糯道:“幾時了?”
趙陸一愣,答道:“卯時過三刻。”
“卯時……”趙宜安跟著喃喃,不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並冇有醒。
趙陸收回思緒,閉上眼睛,打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