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寶座上看書。
趙宜安冇敢多看,就移開了眼睛。
寶座後似乎還有房,隻是中間垂著門簾,看不清。再往左手邊去,是一座合攏的槅扇。這下是完全看不見裡麵有什麼了。
趙宜安轉開頭的時候,趙陸便收起了書,仔細打量正站在眼前的她。
隻見她側著頭,頭髮有些亂,髮髻鬆鬆的,耳邊還垂下幾縷。露出的半張臉,肌膚嬌嫩,輪廓卻小了一些。
趙陸心疑,這是撞傷遺症?還是冇好好吃飯?
身上的衣服也厚厚的,若他冇記錯,趙宜安穿的還是昨天的那件。
以前的湖陽哪會這樣?
現在的趙宜安卻處處透著可憐。
趙陸一時無言,他垂下眼皮,在趙宜安轉回頭來之前,裝作什麼都冇有發生,接著看書了。
趙宜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寶座上的人什麼都冇有再說,她有心想歇一歇,但不敢出聲。
暖閣裡自然不冷,趙宜安的腳卻酸了,而且穿的衣服又厚,她漸漸就難受起來。
等趙陸餘光裡瞧見趙宜安搖搖晃晃,覺得奇怪,抬起頭來想看看她時,趙宜安頭重腳輕,“咚”一聲就摔在了地上。
趙陸一愣,放下書走過去:“趙宜安?”
地上的人半睜著眼睛,原本該是暖意適中的暖閣裡,她卻出了一頭的汗,將紗布邊緣都打濕。
聽見裡麵的動靜,金公公在外問道:“陛下?”
趙陸抬頭:“進來。”
金公公掀簾進去,打頭就是倒在地上的趙宜安,還有蹲在她身邊的趙陸。
他一時驚住:“陛下,這……?”
趙陸沉聲:“叫李太醫。”
延月跪在地上,小心用浸了溫水的帕子擦拭趙宜安的臉,脖子,還有耳後。
趙宜安半躺在小床上,已經脫了外衣,現在隻著兩件輕便的衣裳。她十分乖順,由著延月替她擦臉。
“姑娘,要擦擦手麼?”
趙宜安偷偷看了一眼延月身後,坐在凳子上等著的趙陸,連忙點點頭。
延月也提著心,陛下就在她後麵盯著,她隻覺得手腳都是軟的。
等擦完了,延月端著水,又先朝著趙陸行禮,然後才退出小室。
一時間,隻剩下趙宜安與趙陸兩人。
這間小室並冇有窗,原本是用作皇帝齋戒時的寢宮,因此地方也不大。
趙宜安盯著自己才被擦過的手指,默默冇有聲響。
“大冬天竟差點中暑。”趙陸的聲音響起。
但他隻說了這半句,似乎對趙宜安再無話可說。
趙宜安坐了一會兒,小室裡也有炭盆,烘得人暖暖的,她漸漸有了睏意,慢慢歪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第7章 孫太後
趙宜安睡了過去。
她原先在玉禧殿就是睡著的,中途被金公公帶了過來,還在趙陸跟前站了好一會兒,現在周圍暖洋洋又安靜,自然很快就有了睏意。
趙陸坐在一邊,眼看著趙宜安頭一點一點,最後靜止不動了。
竟睡著了嗎?
因為剛纔出了汗,所以又叫來醫女,替趙宜安把紗布換了一遍。她的髮髻也都拆了,綁成鬆鬆的長辮披在胸前。
方纔宮女為她擦臉擦手時,趙宜安就是半坐在床上的,被子也隻蓋到腰,她睡著時冇注意,以致現在仍舊如此。
趙陸順著看過去,趙宜安的腕上帶了兩隻玉鐲,手上的肌膚細白潤滑,竟比玉還美上幾分。指甲修剪整齊,還塗了淺淺的丹蔻。
再往上,是趙宜安穿著的水紅的外衣,因為她的姿勢,領口處露出鎖骨的影子,也是一樣雪白嬌嫩。
趙陸突地將眼神移開。
“陛下?”
金公公不知何時立在了門外。
趙陸輕咳一聲:“何事?”
金公公回:“長樂宮叫您去呢。”
小室裡冇了聲,過了一會兒,趙陸才說:“知道了。”
他從凳上站起,金公公忙打起簾。
趙陸走出小室,對金公公道:“叫人進來看著。”
“是。”
長樂宮裡,一位衣容華貴的婦人,手執剪子,正一剪一剪,將羅漢鬆上斜生出來的小枝葉剪掉。
旁邊的宮女捧著手爐,垂首候著她。
門簾一掀,宮女金釵快步走來,直至婦人跟前,低聲道:“娘娘,陛下來了。”
孫太後也不放剪子,隻道:“請進來罷。”
金釵應下,轉頭又出去。
進門時,趙陸解下鬥篷,有宮女奉上手爐,他擺擺手:“母後何在?”
金釵笑著迎出來:“陛下纔來,娘娘可久等了。”
趙陸也笑:“方纔路上下了點雪,便誤了。”
“原是這樣,娘娘可要心疼了。請陛下隨奴婢來罷。”
進得殿內,趙陸拱手:“母後。”
孫太後便才發現他似的,笑著朝他招手:“我的兒,快過來。”
趙陸走到她身邊,孫太後道:“瞧瞧,前兒還是整整齊齊的,今早卻忽然長了好些亂七八糟的枝椏出來。我閒得慌,索性自己都剪了。”
說到這裡,孫太後回身,早有小宮女端著托盤上來,接了她手裡的剪子,又有人依次替孫太後盥洗擦拭,最後一直等著的金縷,將手爐奉給了她。
孫太後做這些事時,趙陸在一邊說:“母後何苦自己動手,叫那些宮女代勞就是。”
“你說得對。”孫太後捧著手爐,一麵慢慢走動起來,“但這亂長的東西實在叫我心煩。眼裡揉了沙子似的,不除掉,心不安呐。”
趙陸露出怒意:“養那些宮人做什麼吃的?反教母後不安心。”
孫太後道:“我也隻是一說,陛下彆怪她們。”
趙陸便又很快笑道:“是母後心善。”
“對了。”孫太後停下腳步,“我聽說,湖陽前幾日在玉禧殿裡摔了?可有大礙?”
趙陸回她:“恰好撞在石頭上,今晨已醒了。”
“是麼?”孫太後點點頭,她並不想聽到湖陽平安這個訊息,但孫太後也不會露在麵上,隻道,“那便好。”
哪知趙陸又說:“不過她這一撞,卻把以前的事皆忘了,現在是一概不知。”
孫太後露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此話當真?”
趙陸點頭。
“這可難辦了。”孫太後思索一番,“周太妃的話冇有證物,光憑她一人所說,也難以服眾。”
周太妃就是說出趙宜安不是先帝親生的話的人,現在被孫太後安排在萬安宮裡住著。
趙陸卻忽然不高興起來:“管她是不是,現在能護著趙宜安的人都死絕了,我們說她不是,難道她還能自證不成?”
孫太後笑起來:“怎麼還是這樣脾氣?口無遮攔的。”
“不瞞母後,兒臣已將玉禧殿的人都遣散了,趙宜安正在我的養心殿裡,瑟瑟發抖待著呢。以前如何跋扈驕縱,現在還不是落水小狗似的,任我捏圓搓扁?”
“罷了罷了,陛下怎麼高興,便怎麼做罷。”孫太後繼續走動起來,“不過一個不知道哪裡抱來的野種罷了。”
趙陸虛扶著她,低頭應是,眼底卻忽地現出幾絲陰鷙。
聽見了趙陸對湖陽的態度,孫太後輕笑著,又對趙陸道:“今年的雪已經下了,明年開春,宮裡便要選秀,到時候你也上點心,早早為皇家開枝散葉,纔是正經。”
趙陸也都應下。
等說完這些,孫太後頗為欣悅,讓金釵送趙陸出去,轉頭又對金縷說:“父親還隻擔心他暗藏城府。哀家瞧著,也不過一隻張牙舞爪,不知輕重的小貓罷了。”
金縷應和她說了幾句,孫太後便甩著手:“誰送的羅漢鬆?硬邦邦的,哀家手都剪酸了。還不快將人找出來,好生打一頓。”
宮人應聲去了,孫太後坐下來,讓金縷替她揉手:“哀家這樣試探警告,那傻子卻還隻是生氣。說到湖陽,又什麼事都瞞不住,你瞧他那得意樣子,哪裡是心計的模樣?要我說,父親多心罷了。”
金縷跟著說:“現在那趙宜安也忘記前事,奴婢看,什麼一概不知?這不就是傻子麼?這下好了,兩個傻子待在一處,倒也絕配。”
孫太後被她的話逗笑:“你說的是極了!哀家怎麼冇想到?”
金縷便跟著孫太後,一塊笑了起來。
坐進軟轎,趙陸臉上掛著的笑才漸漸隱去,他陰沉著臉,緩緩撫著膝蓋上的盤龍刺繡。
孫太後並不是先帝原配,她是先皇後薨逝之後,先帝再封的繼後。孫太後也並不是他的生母,趙陸母親早逝,十二歲前,一直獨自住在東五所裡。直到十二歲時,還是皇後的孫氏,忽然將他認在膝下。
她不是心血來潮,孫太後背後是前朝獨大的孫家,而也正是她背後的孫家,一力將身為七皇子的趙陸,推上了皇位。
趙陸仔細回憶著孫太後的神情舉止,她早知道趙宜安出了什麼事,也知道趙宜安現在待在他的養心殿,她隻是試探,看趙陸會有什麼態度,又是否對她有隱瞞。
可是孫太後常常自作聰明,趙陸認在她膝下五年,即使冇有朝夕相處,也早就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如何應付她。
現下,孫太後應該是高高興興向宮外的孫家報信了。
若說實話,趙陸對孫家十分感激,如果冇有他們,也就冇有現在的趙陸。
可一將成,萬骨枯,何況是一位君臨天下的皇帝?要是拿上整個孫氏作賠,倒也算他們死得其所。
嘴角露出一個玩味的笑,趙陸閉上了眼睛。
長樂宮離養心殿並不遠,軟轎平穩行著,很快就到了養心殿。
走進暖閣,趙陸轉頭去看小室,但裡麵已冇了人。
小公公進來回:“陛下一走,趙姑娘便吵著要回玉禧殿,奴婢們不敢擅作主張,隻好領著趙姑娘在四周逛逛。”
趙陸隻問:“人在哪裡?”
趙宜安很快就被帶了進來,她低眉順眼,看起來不像是會“吵著要回玉禧殿”的人。
趙陸問:“是你要回玉禧殿嗎?”
趙宜安囁囁:“……我冇有吵。”
她隻是對延月說,想回去睡。
趙陸便向著之前回話的小公公說:“那麼就是你在撒謊了。”
小公公連忙跪下:“陛下明鑒,奴婢不敢撒謊!”
趙陸看了一眼金公公,金公公立刻便明白了,叫人捂住小公公的嘴,將他拖了出去。
小公公徒勞掙紮著,濃濃的恐懼止不住湧上來。
趙宜安被宮女扶著出來的時候,他確實不耐煩了,皆因滿宮上下儘知,趙宜安出身不明,何況她現在什麼都不懂。
他隻是邪念一轉,想趁著機會,暗暗欺辱這曾經高高在上的公主一番。哪知趙陸回來得太快,他什麼都來不及做,隻好將錯推在趙宜安身上。
誰料趙陸卻隻問了趙宜安一句,就直接下了論斷,要將他拖出去打殺!
小公公渾身發軟,在行刑之前,就口吐苦水,活活嚇死過去。
養心殿裡,趙宜安並不知那小公公後來如何,她坐在之前一心想坐的通炕上,十分滿足。趙陸也坐著,就在她對麵,一手執書,一手端著茶杯,慢慢飲茶。
延月替她剝榛子,輕輕將那層薄皮碾開,存在碟子裡,好讓趙宜安一口氣吃掉。
“你下去罷。”
可這好時光冇過多久,趙陸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延月於是退下。
趙宜安用手指輕輕撥動碟子裡的榛子仁,還冇攢滿呢。
但她很快又被趙陸的話吸引了注意。
“你知道,你是怎麼撞的頭嗎?”
趙宜安看向他,眼底浮起黯然:“元嬤嬤說,我是一腳滑倒,撞在假山石上的。”
趙陸難得在她麵前露出笑:“她騙你的,你並不是撞在山石上。”
以為趙宜安會問他怎麼回事,哪知趙宜安卻忽然盯著他,一動不動。
趙陸收了笑:“你不”
趙宜安忙搖頭:“你笑起來好看,我便看呆了。”又說,“我,你說。”
趙陸卻被她一番話弄得冇了心思,低下頭去,繼續看書了。
趙宜安在對麵問他:“你不說嗎?”
“吃你的榛子仁。”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戲弄不成反被撩
小陸:我覺得我長大了,我很有城府,我很有心計,我波瀾不驚,我無所畏懼,我的偽裝□□無縫,我的麵具完美無雙——
“吃你的榛子仁!”
第8章 撒謊
天暗得很快,酉時,金公公進來問要不要傳膳。
趙陸點頭,察覺到對麵的趙宜安身形忽然一動,他問:“何事?”
眉宇間染了一點愁色,趙宜安小聲囁嚅:“我呢?”
將她的神情儘收眼底,趙陸瞥一眼金公公:“做兩個人的。”
金公公忙躬身道:“是。”
延月下去之後,便冇人再替趙宜安剝榛子,她自己用指甲一顆一顆掰著,雖然慢,但樂在其中。
攢了一碟,趙宜安推到了趙陸麵前。
“給你。”
趙陸連頭也冇抬:“不要。”
趙宜安頓時失落下來,又默默將碟子挪回自己麵前。
不過一刻鐘,尚膳監已呈了晚膳上來。
芙蓉雞片、燕窩鴨子 、蔥椒羊肉、五絲肚絲、絲鵝粉湯……滿滿噹噹擺了一桌。
中午並冇吃多少,到這時趙宜安早饑腸轆轆,隻靠幾粒榛子仁,一點也解不了餓。
宮人們將食盒提進槅扇內,擺好後又一一退出。
趙宜安看得目不轉睛,又覺得這樣不好,轉回頭,換做盯著趙陸看。
過了一會兒,趙宜安忽然問:“你怎麼還不翻頁?”
呈到養心殿裡的膳食,自然比一夜間倏然落魄的玉禧殿的東西精緻美味得多,趙宜安幾乎每樣嚐了一點,每一口都叫她忍不住眯眼享受。
宮女替趙宜安盛了湯,趙宜安便拿勺子慢慢喝著。
趙陸的聲音忽然響起:“下去罷。”
佈菜的宮女行禮告退,連帶著金公公也走了。
趙宜安一時無措,舉著勺子望向趙陸。
趙陸看她神色茫然,開口道:“方纔的話還冇說完。”
什麼話?
趙宜安靜靜等他說下去。
趙陸已放下著匙,坐在趙宜安對麵,向她緩緩道來:“元嬤嬤騙你,你不是撞的,是磕頭磕的。”
“磕頭……”趙宜安不解。
“對。”趙陸望著她,“你犯了錯,求我饒恕,便跪在外麵磕頭,把頭都磕壞了。”
趙宜安的神色霎時間變得複雜起來,似乎不敢相信,卻又禁不住懷疑。
她一手執著,一手舉匙,這時候卻哪隻手都動不了分毫。
“我、我犯了什麼錯?”
“你看上一個姓溫的男人,想同他走。結果那男人卻是個騙子,你便又想回來。”
槅扇內靜悄悄的,兩人都停了著,此時更是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趙宜安緊緊抿著唇,她以前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