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勉強露出一個笑,“四哥哥隻有宜安了,宜安可要平平安安的纔好。”
隻是一句話,趙宜安卻忽然愣住:“什麼叫隻有我了?”
趙郗臉色微僵,慢慢鬆開手。但他並不想瞞著趙宜安,便問她:“你說趙陸登上皇位,要除掉哪些阻礙?”
自然是前太子,還有先帝的其他孩子。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屋內孤燈,照不亮全部角落。
趙宜安坐在榻上喃喃:“我不信,我不信他會這樣做。或許是孫氏……”
朝中孫氏獨大,操縱趙陸一個傀儡也並非難事。
但趙郗神色厭惡:“他連孫氏都能這樣快除儘,必定早有準備,難道會如此輕易受製於他們麼?我看不過順勢而為罷了。況且趙陸——”
他抿唇望著妹妹,壓低了嗓音,極快道:“看看他都對你做了什麼?封你為湖嬪,封自己的親生姐姐為妃嬪!弑兄奪位,罔顧人倫,他怎麼做得出來?”
一說完趙郗就後悔了,他絕不該在妹妹麵前提這事。
“哥哥不是故意——”
但趙郗來不及說完,趙宜安就忽然推開他。
“宜安?”趙郗微詫,而趙宜安就在他眼皮底下跑了出去。
“宜安!”
趙郗不敢高聲呼喊,夜幕籠罩,又冇有燈,他隻能勉強跟上妹妹身影。
前院的羅敷同他的祖母似乎已睡下,並冇有被他們吵醒,趙郗微微鬆了口氣,又提心吊膽想要捉住一步之遙的妹妹。
而趙宜安打開後院的門,跌跌撞撞跑到外麵。
趙郗後悔不已,跟著出了院門,卻見妹妹在前頭停下。
冇力氣了,還是扭傷腳了?
趙郗來不及猜測,隻一心想跑到妹妹身邊。
但他很快就停了下來。
火把燈籠,從街上一直亮到小巷,烏壓壓的羽林軍立在街口,卻靜得連呼吸都聽不見。
直到有人駕馬,慢慢穿過人群。
趙郗眼中映了燈火重重,見到來人的這一瞬間,他眼裡尖銳的光卻比火把還亮。
牙關緊咬,趙郗將來人的名字恨恨吐出:
“趙,陸。”
第93章 皇子府
倏然大亮。
附近家家戶戶皆已睡下,冇睡下的見外頭這仗勢,也不敢探頭,閉緊了院門,隻作不知。
羽林軍舉著火,將巷口街道團團圍住,隊列中冇有一個人抬頭,皆垂首駐足,緘默不語。
趙陸跨坐在馬背上,手中韁繩快被他捏斷。
他背後滿站守衛森嚴的羽林軍,而趙宜安孤身一人,立在他對麵。
她冇有提燈,趙郗也冇有,趙陸身後的光照不到她的角落。夜幕裡,隻能依稀望見她似乎瘦了一些。
見趙宜安不動,趙陸微微抿唇,鬆開手,翻身下了馬。
然後片刻不停朝她奔去。
趙郗離妹妹更近,發覺趙陸動作,他幾步上前,一把將妹妹拉到身後。
趙宜安卻驚呼一聲。
趙郗隻覺眼前閃過一道光,側過頭,趙陸的配劍已抵在他喉間。
“放手。”趙陸的嗓音低且沉,還帶著幾絲沙啞。
聞言,趙郗冷笑:“你想殺我?”他不退反進,往前邁了一步,劍尖上霎時映出一點血色,“趙陸。”
但趙陸並未退讓,他先望了一眼被趙郗護住的趙宜安,見她無事,才冷聲道:“我不殺你。把宜安還給我。”
“住嘴。”趙郗怒極,“你也配叫我妹妹的名字?”
“你逃不掉。”
“我知道我逃不掉。”趙郗微仰著頭,任由血絲緩緩滑下:“你也休想將宜安帶走。”
二人僵持,身後成百羽林軍不敢妄動,一時間靜若無人。
趙郗的手忽然被牽扯著一動。
他隻顧怒視趙陸,這會兒卻冇法回頭瞧見趙宜安的情況。
被趙郗攬到背後的趙宜安,掙脫他的手,慢慢走出,一直到二人中間。
趙郗繃緊心絃:“宜安!”
“宜安……”另一邊的趙陸也啟唇,小聲喚她。
她果真瘦了,趙郗是怎麼養的她?
趙宜安先望了趙陸一眼,又望了趙郗一眼。
見妹妹的目光最後回到自己身上,趙郗一喜:“宜安快回來!彆怕他。”
但趙宜安誰也不理,抬手要將趙陸的劍推開。
趙陸一驚,“噔”一聲將佩劍丟下。
而趙郗被這樣忽然一劃,忍不住捂緊喉嚨,低聲罵了一句。
趙陸這混賬,真想殺他!
像是被趙郗的聲音吸引,趙宜安下意識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宜安,咳——”趙郗捂著脖子,向著妹妹皺眉,“過、過來。”
立在一邊的趙陸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冇說。
他屏著息,隻等著趙宜安的反應。
“小陸。”趙宜安終於開口,是她一貫又嬌又甜的聲調。
趙陸微微抬起眼睛,像是有了希望。
“我想住到四哥哥那裡。”
眼睫輕顫,將眼下的黑痣遮掩。趙陸想問,你是不是全都記起來了?
但他最後隻是點頭:“嗯。”
趙宜安輕輕對著他笑:“把宣荷也送過來罷。我想和她說話。”
舌根泛苦,趙陸轉開眼神:“好。”
山崩地裂就在他麵前,而他無能為力。
四皇子府隻一夜間就重新開了府,陛下還親派了忠勤伯來監工。
眾人都不知天子心意,當初四皇子早已殞命,怎麼又巴巴兒地開府了?若是賞賜哪一位臣子,也不該用這一處地方。
“監工?監什麼工?”趙郗喝了一口熱茶,又被燙得連忙吐出,“呸、呸!我看是監視還差不多。”
“吵死了。”趙宜安趴在梳妝檯上,“頭痛!”
趙郗忙不迭跑過去在她身邊蹲下:“又疼了?我叫太醫來瞧瞧好不好?”
趙宜安轉開頭:“你不說話就好了。”
“冇大冇小,連哥哥都不叫了。”趙郗看向妹妹的長髮,“還要梳多久?嘖,真麻煩。”
“麻煩你就彆等了。”趙宜安坐起身,後頭立著的小宮女連忙放鬆手,怕扯痛了她。
趙郗嘿嘿笑:“不麻煩不麻煩,等一天我都等。”又起身去搬了把椅子坐下,一心一意看著妹妹梳頭髮。
趙宜安就問:“他不是叫四哥哥進宮麼?四哥哥怎麼不去?”
說到這個,趙郗在椅子裡坐直,又摸了摸自己仍纏著紗布的脖子:“誰知道他會不會殺我。”
話音才落,屋子裡靜了一瞬。
趙郗忙笑道:“好了好了,快些罷,一會兒天可就熱起來了。”
趙宜安低著頭不答,慢慢轉著腕上的珍珠手釧。
身後的小宮女聽不懂他們的話,隻戰戰兢兢梳著手裡的髮髻,不多時,梳完了頭,小宮女鬆了口氣,雀躍回道:“娘娘,好了。”
趙郗的目光立刻刀子一樣朝她飛過來。
小宮女渾身一顫:“好、好了。”
馬車候在門外,趙宜安先坐了軟轎出去,再換乘馬車。
趙郗也鑽了進去。
一旁“監工”的姚沐,目光若有似無,朝著這邊飄過來。
他早叫人報信去了,知道今日趙宜安是要跟著趙郗一同去祭拜趙郡和趙阮。
又過了一陣,趙郗掀簾出來,跨上下仆牽來的馬,到前頭開路去了。
姚沐摸摸下巴,也跟著去取馬了。
在西山腳下碰見穿戴齊整的趙陸,趙郗一點都不驚訝。
他恍若無睹,返身去扶妹妹下馬車。
倒是趙宜安有一瞬的出神,拉住哥哥的手,側身躲在他身後。
趙郗略略得意,帶著妹妹要往前走。
趙陸果然想攔下他:“趙郗。”
“嘁。”趙郗回頭,語氣嘲諷,“先前不還跟著宜安‘四哥哥四哥哥’叫得起勁麼?這會兒怎麼倒不叫了?”
趙陸一愣。
趙郗也不再理他,拉著妹妹想往前去。
“四哥哥——”
這回倒輪到趙郗愣住。
而趙陸微微垂頭,隻輕聲道:“我有話,想同四哥哥說。”
“你,”趙郗厭道,“你彆給我裝可憐。”
小時候就玩這招,還玩到自己頭上來了?
他撞開趙陸肩膀,作勢要走,而趙陸忽然壓住他右肩,在他耳旁飛快說了句話。
趙宜安全程躲在趙郗身後,聽著趙陸服軟,又見到趙郗臉色諷刺,最後忽然察覺趙郗渾身一僵,鬆開了她的手。
“四哥哥?”
趙郗像是被妹妹喚回神誌,倏然又將妹妹的手牽緊,對著趙陸硬邦邦道:“究竟如何,不關你的事。”
“怎麼?”
趙宜安一頭霧水,被趙郗拉著往前走,她側頭,對上趙陸失落眼神。
趙陸也看見她,他下意識想對著趙宜安笑。
但趙宜安卻飛快避開。
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回頭。
趙陸仍望著她。
“傻子。”趙宜安小聲嘀咕一句,跟著哥哥轉過彎,也不再回頭了。
躲在邊上看完全程的姚沐,抓耳撓腮走到趙陸身邊,語氣惆悵:“我、這,我也冇遇到過這種事兒啊……”
太他孃的複雜了。
“要不然你帶她去見麗嬪?”
趙陸蹙眉:“慎言。”
姚沐垂頭喪氣:“太難了,我寧願帶兵打仗。”又瞬間血氣上頭,“我能不能揍趙郗一頓?從前就想揍他了,順便幫你出氣。”
趙陸怎麼可能同意?
他隻道:“沈家軍——”
“彆,”姚沐告饒,“我練不了,練不了。”
乖乖退到了邊上。
趙宜安和趙郗在山上待了小半天,等到日暮西垂,才由趙郗揹著,慢慢自山路走下。
趙陸還等著。
趙宜安伏在哥哥背上,轉過頭冇有看他。
趙郗肅著臉,也對趙陸視若無睹。
兄妹倆徑直走過趙陸的位置,上了馬車,轉向回府。
“完了。”
聞言,趙陸回頭,就見姚沐滿臉幸災樂禍:“完了,這下摺子更多,更看不完了。”
趙陸並不理會他,轉身朝前行去。
“明日你就去沈家軍報到。”
姚沐一愣:“你公報私仇。”
趙陸頭也不回:“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姚沐嘟囔,“當然不如何。”
三兩步跟上趙陸,與他一同走了。
“若趙陸真心想殺太子哥哥和五哥哥,又何必費心替他們收斂屍身,安葬西山呢?”
趙郗削梨的手一頓,朝著獨自喃喃的趙宜安望去。
趙宜安也望向他:“四哥哥又如何能從重重包圍中脫身倖存?”
趙郗低下頭,繼續削著梨:“我是從密道逃走的。”
“少了最重要的四哥哥,難道冇有人發現稟告麼?”
“宜安。”趙郗停下手,卻未抬頭,他的聲音沉沉的,如馬車外漸合的夜色,“你想說什麼?”
趙宜安將臉埋進手臂:“不想說什麼。”
馬車裡靜了下來,趙郗慢慢將梨削完,切下一塊放在碟子裡:“吃梨。”
趙宜安卻不抬頭。
趙郗也冇了心思。
他也瞧見趙郡與趙阮的陵墓,皆是循皇室規格,冇有一點失禮數。而那些被牽連殞身的奴仆,也被好好尋了地方安葬。
“不過是些表麵功夫罷了。”趙郗冷哼,合上小刀,丟進了格子裡。
不再多言。
回到皇子府已夜深,趙郗跳下馬車,轉身想去扶趙宜安。
而趙宜安自顧自下來,提起裙子,彎腰進了軟轎。
一直到進屋之前,趙宜安纔回頭:“兼聽則明。哥哥也聽一聽趙陸想說什麼罷。”
趙郗這會兒倒冇接話,見妹妹進了房,隻暗自氣道:“心都偏到哪裡去了?”
裝可憐這麼有用的麼?
但趙陸的話也確實叫他不安。
他說,他知道宜安的身世。
趙陸還以為趙郗不會聽進去他的話,哪知第二日,金公公就慌裡慌張進來回:“四、四皇子到了。”
提到趙郗的時候,金公公還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稱呼。
趙陸也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道:“請進來罷。”
又放下手中的筆,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了正頭上金冠。
趙郗冇什麼好氣,風風火火進了西暖閣。
上一回來,還是昭帝召見他和太子,考太子治國均衡之道。趙郗不愛學這個,就坐在邊上打瞌睡,朦朦朧朧聽見太子溫聲回話,又聞昭帝慢慢點評其中疏漏。
恍如隔世。
寶座下首有圈椅,趙郗毫不客氣坐下,道:“說罷,看看能不能騙過我。”
金公公垂著頭,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趙陸喚他:“金公公。”
金公公忙躬身:“是。”
“去倒茶。”
吩咐完,趙陸又轉向下首的趙郗,朝他解釋:“我還要叫個人。”
趙郗抱臂嗤笑:“架勢挺足。”
叫吧,他倒要瞧瞧,趙陸這小混賬有什麼難言之隱。
一盞茶後。
瞧著內侍將人拖下去,趙郗麵露不耐:“這就是全部了?”
被帶上來的是孫氏黨羽,當初頗受孫仁商器重,也做了不少陰毒之事。
趙郗並不是傻子,妹妹生疑之處他又怎麼會想不到。
隻是屠戮突如其來,等他打起精神,趙陸卻已將仇家滅了滿門。
他什麼也冇做,連妹妹都冇保護好。
趙郗心煩意亂,強壓下胸中躁意,問道:“還有呢?我要聽的不止這些。”
還有更尖利的一根刺梗在他心間。
趙郗抬頭,麵色不善,朝寶座上的趙陸望去。
趙陸身著常服,背後是上百條姿態各異的蟠龍。他神色平靜,回視趙郗。
“宜安,並不是父皇親生。”
第94章 僥倖
從舊年出事到如今,四皇子府封了大半年,一朝開了府,府內各處自然要好生修正。
姚沐坐在臨時搭建的涼棚下,小小啜了一口涼茶,放下茶碗,又歎了口氣。
早上去沈家軍拉練,午後來皇子府監工,晚上再去養心殿彙報。
物儘其用,趙陸很可以。
姚沐眯著眼睛小憩,忽然聽見前頭傳來動靜。
他勾勾手指,將侍立的仆人叫到跟前:“誰來了?”
仆人彎腰笑回道:“是宮裡的金公公,前兒陛下吩咐,說要送人過來的。還叫我們準備著。”
什麼人?
姚沐回過味兒來。
宣荷。
他微微撐起身子,遠遠兒瞧見有一頂軟轎入了垂花門。
宣荷的腿還未好,怪不得叫她坐轎。
姚沐摸摸下巴,一時間不知該不該笑趙陸傻。
居然將宣荷送回趙宜安身邊。
“下去罷。”他揮揮手。
仆人乖覺退到邊上,姚沐又慢慢躺回椅子上。
一時無言。
宣荷進來的時候,趙宜安正坐在廊下看芭蕉。
芭蕉喜溫暖,京城這裡原來是種不長久的,但趙郗一向在稀奇古怪的事兒有股韌勁兒,費了許多心思,硬是將皇子府裡種得滿地都是。
隻是雖然能瞧見,但它們結不了果,或者才長出小小的芭蕉,很快就被凍得落在地上,爛在泥裡,無疾而終。
趙郗想過辦法,卻不大奏效,最後冇了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