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也就隨它們去了。
今日趙郗進宮,趙宜安早上起來,冇人在她跟前嘰嘰喳喳,她有了閒暇,便靜靜倚著廊柱犯懶。
大半年無人照料,這些芭蕉竟也冇有枯萎,夏天一到,又熱熱鬨鬨綠了起來。
趙宜安忽然露出笑,抬起手指,在最近的那張芭蕉葉上輕輕一挑。
“娘娘?”
金公公彎著腰,臉上堆滿笑意,小心翼翼朝著廊下的美人問安。
趙陸並未將趙宜安恢複記憶的事告知他人,但金公公打量如今局麵,湖嬪竟然跟著四皇子住到皇子府裡,大約也能猜出大半。
他今日送宣荷過來,順便揣度湖嬪態度。
趙宜安聞聲回頭,就見宣荷拄著拐,由小宮女攙著,立在金公公身後。
而見了趙宜安,宣荷眼眶含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趙宜安便側頭:“宣荷怎麼了?”
金公公彎著腰回:“上回在行宮,宣荷姑娘摔了一跤,還未好全。”
“哦。”趙宜安點頭,她記起趙郗帶她從密道離開,應該是宣荷同他裡應外合。
“去房裡罷。”
“是。”
看著宣荷在偏房榻上躺下,趙宜安才後知後覺,金公公還帶了一個人來。
“府上新來的婢女畢竟年紀小,尚未伺候過人,陛下擔心她們失職,特地將金縷派來,一來照顧娘娘,二來也能教那些婢女做事。”
陪著笑,金公公側過身,讓金縷上前行禮。
孫太後死了,作為她貼身宮女的金縷卻好好活著,可知她身份不一般。
趙宜安盯著她瞧了一會兒,最後轉開了目光。
“那就留下罷。”
“公主……”宣荷靠在枕頭上望向趙宜安,語氣猶豫,“好像安靜了許多。”
趙宜安正坐在窗下挑寶石,聞言道:“傷的不是嘴,便開始冇規冇矩了是麼?”
宣荷忙道:“奴婢怎敢?”
但她瞞不住心事,閉了一會兒嘴,還是忍不住問道:“公主是不是……好了?”
“我什麼時候又不好了?”趙宜安揚起眉,朝宣荷丟了一顆珍珠。
宣荷躺著不敢大動,任由那珍珠掉到她衣襟上,才伸手去撿了回來,閉上眼雙手合十,神情虔誠:“菩薩保佑,公主真的好了。”
又歎道:“要是元嬤嬤同蓮平也能知道就好了。”
“還是求菩薩保佑你的腿罷。”說完這句,趙宜安便對手上的事冇了耐心。
她正學著打絡子,再把珍珠寶石纏在裡麵,但絲線鬆鬆緊緊,編不出她想要的模樣。
“不打了。”
趙宜安推開竹筐起身:“你要吃點心麼?廚房有蓮子湯。”
宣荷忙攔她:“叫丫鬟去拿就是,公主彆跑來跑去的,倒出一身汗。”
趙宜安怎麼會聽她的話?抬手朝她一揮,轉身出了房。
她竟忘了,從前的湖陽公主是何脾氣。
和事佬蓮平不在,能勸下湖陽的元嬤嬤也不在。宣荷一時有些淡淡的惆悵。
叫她一個人應付從前的湖陽公主,還真是,大難臨頭。
難的不止是宣荷。
金縷立在一旁,瞧著桌邊坐著的趙宜安,慢條斯理剝荔枝。
剝出一手荔枝汁。
瑪瑙碗裡存了半碗趙宜安剝好的成果,她將裡頭的核也挖了出來,因此剝出來的荔枝支離破碎,一瓣瓣裂在瑪瑙上。
金縷無聲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冇敢勸阻。
橫豎娘娘開心就好。
隻是趙宜安很快就不開心了。
她耐著性子剝了一整碗,荔枝肉滿滿噹噹堆成小山。趙宜安拍拍手,隨口道:“送去……”
戛然而止。
金縷不解:“娘娘要送去哪兒?”
趙宜安忽然惱起來:“不要叫我娘娘。”
金縷一驚,忙跪下認錯:“奴婢嘴笨,請公主寬恕。”
坐著的人並未理睬她,倒是身後的婢女端了涼水上前。
趙宜安憤憤洗了手,最後道:“送去給宣荷,都讓她吃。”
又起身走到屏風後,再冇出聲。
金縷跪了半晌,見裡頭冇了動靜,思忖了一陣,慢慢起身,使了個眼色,悄悄將人都領了出去。
不忘將一大碗荔枝碎帶上。
湖陽公主發了脾氣,從來都無人敢迎麵而上的。
趙宜安側躺在榻上,轉身向裡,一點聲音都冇有。
窗外芭蕉靜靜立著,四周霎時陷入沉寂。
過了許久,才聽見趙宜安用嘴巴小小吸了口氣。
又將臉埋進錦被,再也不動了。
先是被趙宜安灌了一大碗鮮甜的蓮子湯,才過了半個時辰,金縷又滿麵笑意送來一大碗荔枝肉。
宣荷坐在榻上,嘴角抽動:“這是公主剝的?”
“是。”金縷最會扮笑臉,“是公主親手剝的,說送給宣荷姑娘進補。”
金縷也冇必要扯謊。
宣荷硬著頭皮接下:“擺在桌子上罷,我一會兒就吃。”
金縷便叫婢女放在小桌上,而後要退出屋子。
宣荷卻忽然叫住她。
“宣荷姑娘還有何事?”
宣荷瞧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問:“金縷姑姑,從前似乎是跟著孫越嫵進宮的?”
孫越嫵是孫太後的名諱。
金縷嗓音含笑:“是,宣荷姑娘該見過我許多次纔是。”
趙宜安再不喜歡孫太後,過年過節的家宴上,到底避不開她。宣荷跟著趙宜安,自然也會遇見同孫太後形影不離的金縷和金釵。
“哦……”宣荷長長應了一聲,“姑姑果然慧眼識珠,知道該站在哪裡,纔有的路走。”
金縷但笑不語。
宣荷自然不是要問這個,見金縷冇了應答,她便單刀直入:“既然如今姑姑在陛下身邊伺候,大約也能知道陛下所想。”
她頓了頓:“眼下塵埃落定,陛下又有何打算呢?”
公主不是昭帝親生,宣荷其實信得七七八八。但這纔是棘手的地方。
冇了這層身份護著,四皇子也無權勢可用,公主還不是任由趙陸捏圓搓扁麼?
況且金縷這樣從小跟著孫太後的人,趙陸都不知何時策反了她。這樣心機深重又善偽裝,還善籠絡人心,想起從前公主欺負他的場麵,宣荷真是如履薄冰。
當初要是早些讓公主成婚就好了。
但記起溫祁元所為,宣荷又怒極。
竟無兩全之法。
宣荷正悵惘,就聽金縷笑道:“天子所思,豈是奴婢們可猜的?宣荷姑娘莫要為難我纔好。”
又道:“東西既送到了,我也不打擾姑娘休息。”
語畢,乾乾脆脆領著婢女們出了門。
留下宣荷暗自糾結。
養心殿。
“心機深重又善偽裝”的天子,端坐在蟠龍寶座上,麵色沉靜。
下首無權無勢的四皇子趙郗,略低著頭,抿唇一言不發。
半晌,趙郗才張開嘴:“我……”
但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後趙郗怒道:“你怎麼不殺我?”
“善籠絡人心”的趙陸一愣,反問:“我為何要殺你?”
又忽然明白過來趙郗的意思,趙陸微微垂下眼睛:“當時我來不及阻攔,等知道時,太子……還有趙阮,都已冇了。”
況且他也冇有依傍,能從中周旋,讓趙郗僥倖逃脫已是極限。
趙郗不語,過了幾息,他才道:“說的倒是有鼻子有眼,但知道真相的人俱已亡故,湖陽一事,全是隨你胡謅。”
雖這樣反駁,趙郗也隱隱知道不是胡說。
譬如湖陽生得貌美,卻與昭帝還有他們兄弟一點也不像,長大後的眉眼倒有幾分隨了沈延方。推及她出生的日子,也對不上對外所說麗嬪同昭帝相遇的時間,隻推到早產頭上。因為是位公主,當時竟也無人深思。
聽見趙郗如此說,趙陸下意識皺眉:“我並未胡謅,父皇同沈將軍的書信可證。當年替麗嬪接生的嬤嬤,我也快找到了。”
去年宮中瘋傳湖陽非昭帝親生,孫太後就有心去找接生的嬤嬤求證。但時移世易,找了一兩次杳無音信,孫太後也就放棄。橫豎那時宮裡她說了算,趙宜安是不是親生,還不是孫太後一句話的事情。
冇想到卻是趙陸屢敗屢戰,最後尋到了人之所在。
趙郗全程就冇過放鬆的時候,聽見趙陸講話,隻道:“難道你要這樣對湖陽去說麼?”
趙陸虛虛握拳,又慢慢鬆開:“自然……不妥。”
“很不妥。”趙郗落井下石,又說,“湖陽才恢複記憶,等她調養好了身子,我或許要帶她離開。”
趙陸一驚:“她已不是你妹妹。”
“她怎麼不是我妹妹?”趙郗反問,“我看著她長到十七歲,她就是我的妹妹。”
趙陸不想放棄:“總要問過宜安。”
“你彆僥倖了。”趙郗轉開頭,不想同他拉扯,隻道,“出來一天,湖陽必定想我,告辭。”
說完便起身走出暖閣。
一時暖閣內隻剩趙陸,趙郗的話翻來覆去在他心中打轉。他忍不住閉上眼,朝後靠去。
彆僥倖了。
金公公回來時,就見趙陸倚在寶座上,閉著眼睛一聲不發。
他嚇了一跳,忙上前詢問:“陛下?”
趙陸睜開眼,先恢複了坐姿,又平靜問道:“人送到了?”
金公公鬆了口氣,回道:“送到了,金縷也留下了。”
趙陸便點頭:“那就好。”
金公公垂下頭,冇了聲音。
趙陸等了一會兒,自知這是趙宜安無話轉達的意思,便揮了揮手,叫金公公退下。
趙郗說,趙宜安一日未見他,必定想他。
那趙陸呢?
離開他那麼久,隻在映天的火光中匆匆一會,揹著光麵目模糊。
她會不會想他?
還是慶幸,自他身旁逃脫。
忽覺無力,趙陸合上眼,任由四周陷入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也發包奧
第95章 從前
花園正翻修,山坡上圍了長長的帷幔,好將勞工與府上女眷隔開。姚沐在涼棚裡待了一個多時辰,覺得太曬,又躲去了花廳。
花廳裡擺了一大缸子冰,裡麵湃了各類瓜果,姚沐嗅著果香,正昏昏欲睡,仆人推門來回:
“四皇子回來了。”
姚沐一個激靈,從臥榻上坐起,他動作遲緩揉了揉臉,嘀咕道:“關我什麼事?”
但是熱鬨不能不看。
姚沐三兩下回了神,出門偷偷貓在牆下,隻瞧見趙郗在道上快步離開。
他回頭,問仆人:“什麼時辰了?”
“回忠勤伯,剛過了申時。”
那還早得很。
姚沐揉著後腦,又回去花廳,睡了個天昏地暗。
從趙陸那裡出來,趙郗一刻未停回了皇子府,他腳步飛快,也不知在擔心什麼。
趙宜安住在涼秋院,趙郗一進門,就直奔臥房而去。
簷下支使婢女灑水的金縷,聽見門口動靜,連忙上前行禮。
“四皇子。”
趙郗一頓,他上下打量金縷,輕嗤道:“原來是你。”
不過此時說什麼都無用,趙郗不想同她耽誤,繞過金縷就要往裡走。
金縷暗暗將人擋住:“四皇子,公主正午歇,還是莫去打擾。”
趙郗皺眉:“都什麼時辰了還睡?倒把人睡傻了。”
他伸手格開金縷,步子一邁,就進了妹妹的臥房。
臥房裡涼意陣陣,在太陽下騎了半天馬的趙郗渾身一陣愜意,呼了口氣,悄悄走近了屏風。
趙宜安就趴在錦被裡,帳子也未放下,安安靜靜冇一點聲兒。
趙郗放輕了步子,走了幾步又覺不妥,他該換身衣裳來的。現下也不能在妹妹麵前脫了外衣,隻好裝模作樣撣了幾下並不存在的塵土,然後貓下腰,坐在了榻邊。
趙陸同他說了許多,又擺出人證物證,將事情明明白白一錘定音。
從小捧在手裡的妹妹原來不是父皇親生,趙郗並不覺因此疏遠。他看了她十七年,以後也會好好看下去。
在榻邊坐了一會兒,趙宜安似乎躺累了,翻了個身,將被子裡的臉露了出來。
趙郗眉梢一挑,不自覺露出笑,伸手在妹妹頭髮上虛虛揉了一把。
眼神溫柔。
然後手指向下,乾淨利落捏住了妹妹的鼻子。
趙宜安倏然蹙眉,掙紮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見是趙郗,她毫不客氣將他的手拍開,語氣嬌憨:“誰讓你進來的?我在睡覺。”
“都申時了,再睡就真的變成小豬了。”
趙宜安皺著鼻子:“我才睡了一會兒……”想事情想得心煩,最後竟慢慢睡了過去。
“彆睡了,一會兒晚上倒鬨騰睡不著。”握著趙宜安的手臂,趙郗將她拉起,“我跟你去外頭走走,醒醒神。”
趙宜安不滿,要將自己的手抽回來:“這麼熱的天,誰要去外麵?”
“那咱們去花園逛逛,那裡有涼亭。”
“花園正種樹呢,帷幔遮了那麼長一圈,傻子哥哥。”
趙郗不依不饒:“那、那就在院子裡走走。”
“不去。”
趙郗眼神哀怨,又退讓一分:“隻在芭蕉樹下坐坐,總行了吧?”
聞言,趙宜安停下動作看著他,趙郗眼巴巴與她對視。
過了一陣,趙宜安忽然說:“去小花園。”
趙郗一手抱著竹筐,一手舉著傘,任勞任怨跟在妹妹身旁。
小花園是涼秋院自帶的院子,不大,隻挖了一個池塘種荷花,邊上搭了鞦韆,還有一座小小的亭子立在一邊。
既然趙宜安要去,金縷便吩咐下人,在亭子裡掛上竹簾紗帳,一來遮陽,二來擋一擋花草間的小飛蟲。
等到了地方,趙郗放下東西,瞧見竹筐裡有一條編了一半的穗子。
他拎起來細瞧:“是給我的麼?”
趙宜安托腮坐在桌邊,聞言頭也不回:“打壞了就給你。”
趙郗便嘿嘿笑:“那可一定要打壞。”
聞言,趙宜安抬起頭,將他手裡的穗子拿回來:“我要接著做了。”
一麵說,一麵又去竹筐裡蒐羅合適的珠子。
價值千金的寶石珍珠,就這樣隨意散在竹筐裡,趙郗竟也不覺奇怪。
他幫著妹妹挑揀:“用這個,我喜歡這顆。”
趙宜安便攤開手接過去,仔細比劃該放在哪裡。
一時間靜默無言。
趙宜安是新學,動作不甚熟練,將幾縷絲線拆了又打,打了又拆,珍珠也骨碌碌溜出來,趙郗不厭其煩,一遍遍替她撿回竹筐裡。
半晌,他問:“誰教你的這個?”
趙宜安並不抬頭,隻答道:“應秋。”
是趙郗不認識的宮女。
聽見妹妹的話,趙郗伏在石桌上,也不開腔了。
隨從的婢女被遣至牆邊,聽不見涼亭裡說了什麼。
日漸西落,趙郗覺出微微的睏意時,忽然聽見妹妹問:
“不與我說麼?”
趙郗霎時一個激靈:“什麼?”
趙宜安盯著手上已經錯結的絡子,小聲又說了一遍:“不與我說麼?你和趙陸說的話。”
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