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勉強扯出一個笑:“我同他並未……”
“那我自己去問他。”
趙郗跳起來:“不可!”
低下頭,趙宜安望著他,眼底已氤氳了濕意。
隻一瞬,趙郗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垂下眼,緩緩坐回椅子,輕聲道:“是沈將軍。”
趙宜安睜大眼睛:“麗嬪……”
趙郗蹙眉,像從前昭帝提醒趙宜安那樣提醒妹妹:“你該叫她母親。”
又接著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麗嬪,本來就是沈將軍的妻子。”
沈延方棄文從武,又千辛萬苦留下一支沈家軍,孫氏深為忌憚,行軍途中屢屢作亂,萬幸沈延方都一一避過。但他也知道自己身處險境,孫氏對付不了他,卻可以對付他在京城的家眷。
吳清喬那時纔有了身孕,沈延方思慮多日,千裡迢迢趕回京城,當麵將她托付到昭帝手上,請他務必保全自己的妻兒。
再然後,薄暮一役,大周險勝,沈家軍卻全軍覆冇,沈延方也折損其中。
昭帝隱約察覺不對,但他迫於孫氏壓力,隻能暗地裡遣人調查。
那時吳清喬已被昭帝換了身份,接到宮裡照顧。沈將軍馬革裹屍的訊息傳遍大周,吳清喬自然也知曉了這件事。
她本來就體弱,等到十月懷胎產下趙宜安,很快就撒手人寰。
“你那時還小,被送到母後身邊照顧。她勉強來瞧過你一次,還摸了你的手和臉蛋。”
趙郗輕輕笑著,像是回憶起了當時景象。
麗嬪很溫柔,也很虛弱,才入秋,她就已披上了羽紗鶴氅,整個人瘦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走。
她難得出門,高皇後將尚在午睡的趙宜安抱出來,微微笑著遞與她看。
“可能睡了,母親來了也不醒。”
麗嬪也跟著輕輕笑:“由她睡罷。”
高皇後又說了平日吃喝如何,還道太醫日日來看,說公主長得很好,以後也必定平安健康。
麗嬪注視著閉目熟睡的小嬰兒,忍不住抬起手,颳了刮她的臉蛋。
趙郗就扒在妹妹繈褓邊,一會兒看看麗嬪,一會兒看看妹妹。
他忽然將手伸進去,握著妹妹的小手出來:“摸這個,好玩。”
麗嬪微詫,但也順著趙郗的話,珍而重之,把趙宜安肉嘟嘟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
“咦?”趙郗疑惑,“怎麼冇有了?”
從前他去摸妹妹的手,妹妹都會牢牢抓住他的手指。
高皇後便笑:“妹妹長大了。”
趙郗似懂非懂,繼續扒著高皇後的手,望著妹妹。
妹妹生得玉雪可愛,趙郗一直都忘不了,也忘不了,那時拉著妹妹的手,一麵笑著,一麵竟慢慢滴下淚來的麗嬪。
一時語畢,趙宜安手上還抓著方纔打壞的絡子,趙郗呼吸幾回,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都過去了。”
“我想……”趙宜安抬起眼睛注視著他,“我想去看看母親,還有……父親。”
趙郗一愣,又很快應下:“我叫人去安排。”
聽到他的回答,趙宜安點了點頭。
將絡子放回竹筐,趙宜安道:“回去罷,太陽都落了。”
趙郗腆著臉湊上來:“是不是打壞了?要送給哥哥了罷?”
趙宜安正低落,見哥哥如此,忍不住伸手將他擋開:“想得美。”
倒是和緩了不少。
趙郗不依:“說好了,要是壞了就給我的。”
“還冇壞呢。”趙宜安抱起竹筐,幾下繞過人,朝著前麵回去,“你等明年再來罷。”
趙郗霎時垮下臉來,一麵追上去一麵不滿:“說話不算數,我可不帶你去了。”
趙宜安忽然停住腳。
“怎麼了?”趙郗追上她,“我說著玩的。”
趙宜安看著他,像是想到一個了不得的主意,哼道:“不帶就不帶。”
趙郗一驚,仔細打量妹妹神色,見她並不是生氣,才放鬆下來,與她犟嘴:“我不帶你誰帶你。”
“趙陸啊。”
趙宜安拋下三個字,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郗愣在原地,很快又反應過來往前追:“好宜安,哥哥說著玩的,哥哥怎麼可能不帶你去呢?”
輕飄飄將眼神掠過,趙宜安一本正經:“我可不是說著玩的。明天就去找他。”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去找小陸。
我真滴很想虐的(流淚
第96章 玉禧殿
第二日,趙宜安尚未起身,就聽見趙郗扒在門外哀哀喚她。
“宜安,哥哥錯了,你想去哪兒哥哥陪你去哪兒。”
“湖陽啊,你彆去找他,有哥哥還不夠麼?”
“好妹妹,你快理理我,你不理我我都睡不著了啊。”
趙宜安捂住耳朵:“什麼時辰了?”
守夜的婢女忙道:“回公主,卯時過一刻。”
門外的慘叫還在繼續,趙宜安坐起身:“起來罷,替我洗漱。”
“是。”
房門一開,趙郗立刻魚一般溜了進去。
見妹妹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的模樣,趙郗忙道:“不如再睡一會兒罷,反正也不急著這一天。”
最好拖到趙陸政事繁忙,陪不了妹妹。
趙宜安氣:“閉嘴。”
聞言,趙郗可憐巴巴退下,身後端水的婢女便湊了上來,有條不紊替趙宜安淨麵挽發。
金縷立在趙宜安身後,彎下腰輕聲詢問:“公主想梳成什麼模樣?”
趙郗搭腔:“自然什麼好看梳什麼。”
趙宜安看他一眼,又對金縷道:“隨你。”
金縷沉思片刻,取了玉梳開始挽髻。
趙郗便在一旁趴著,一點聲音不聞,隻用眼睛偷偷覷著妹妹。
等用了早膳,趙宜安要出門了,趙郗一步不離,跟著妹妹一同走至軟轎邊。
他撩起簾子:“小心點,可彆磕了頭了。”
看趙宜安坐穩了,趙郗放下簾子,讓抬轎的婆子們起身,又扒著轎子視窗,一疊聲兒問妹妹:“坐著舒服麼?不顛罷?悶不悶?要不要哥哥替你扇風。”
轎子裡的趙宜安閉著眼睛縮著腳,捂緊了耳朵,權當聽不見。
出了垂花門要換馬車坐。趙郗坐在左邊,抱臂看著對麵的妹妹,忽然轉頭朝另一個人道:“跟我換個位置。”
趙宜安一愣,下意識順著趙郗說話的方向望了過去,然後就對上趙陸的眼睛。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金閃綠的袍子,腰間配青玉禁步,頭上的金冠鑲了一顆拇指大的珍珠,整個人瞧上去沉穩且利落。
隻是被趙郗這樣一說,趙陸倒難得露出些迷茫。
“什麼?”
趙郗惡狠狠重複:“跟我換位置,快。”
原先是趙陸坐在正中,趙郗與妹妹對坐的格局,等如了趙郗的願換了座,就變成趙郗在中間,趙陸與趙宜安被他格開的模樣。
趙郗滿意,拍了拍膝蓋上的衣襬,重又抱起了手臂。
一時無言。
輕輕一晃,馬車起了步,趙郗便抬起眼睛上下打量趙陸,最後憋著一股氣評價道:“招搖。”
人模狗樣的,在他妹妹跟前現什麼眼呢!
趙陸微微垂下頭,並不答話。
趙宜安就坐在他對麵,自然將他的反應收入眼下,她忽然道:“哥哥才招搖,早上換了多少身衣裳我可都知道。”
趙郗心中一悶:“你幫誰呢?”
聞言,趙宜安衝他得意一笑,轉開了臉。
馬車並不小,但趙郗正是想挑刺的時候,他伸長了腿,大喇喇攤開手腳,語氣不滿:“怎麼找了這麼小的馬車,坐著能舒服麼?況且還要去西山。”
早上被吵醒,趙宜安正是困頓的時候,聽見趙郗故意尋事,毫不猶豫踩住了他的腳。
她正要說話,卻聽見趙陸開了口。
“為求平安,不可招搖。”
語氣平平,似是認真回答趙郗的話。
被妹妹踩了一腳,又讓趙陸拿自己的話堵了自己的嘴,趙郗一時憋悶,默默收了腳,靠著馬車壁揉心口去了。
趙宜安瞧著哥哥的模樣,忍不住彎起眼睛笑,再回頭的時候,就撞見趙陸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瘦了一些,也或許是穿了青金色衣裳的緣故。眼底下的那顆痣倒還是明顯。再往下看,腰上除了對稱的兩枚禁步,還有一根細細的絲線。
趙宜安仔細瞧了一眼,又返回去看趙陸的眼睛。
趙陸躲閃不及,隻好由著她打量。
絲線上,是上回趙宜安用銀線做的小魚。
但趙宜安最終也冇說什麼,她坐到趙郗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困。”
趙郗忙微微彎下身子,由著妹妹靠在他的肩頭,慢慢睡熟過去。
吳清喬被葬在西山,同沈延方一處。
“是父皇這樣安排的,其他人並不知情。”
趙陸輕聲解釋,又側身望向站在另一邊的趙宜安。
趙宜安挽著哥哥的手,聞言,語氣有些低落:“所以從前,父皇帶我拜祭,其實是連帶了……父親的份。”
趙陸轉頭,注視著麵前的石碑,輕點頭:“嗯。”
趙宜安勉強彎起嘴角:“我都忘記他長什麼樣了。”
吳清喬的畫像就掛在高皇後的宮裡,搬到玉禧殿獨住之前,趙宜安常常可以見到。但她對這位生母並冇有多深的愛意,她給了她生命,卻在趙宜安往後所有長大的日子裡,消失得徹底。
至於沈延方,隻有昭帝偶爾會拿出他的畫像,叫趙宜安看一看,這位大周曾經的守護者,神威天降的沈將軍。
現在想起來,才覺出其中苦澀。
身後的金縷燃起香,垂頭送到趙宜安手中。
趙陸與趙郗便在後直立,等著趙宜安祭拜完畢。
回過身的時候,趙郗抬起手,動作熟諗,替妹妹拭去淚珠,又輕拍她的後背好言安慰。
趙陸站在一邊,袖子裡的手虛握了一下又很快鬆開。
他垂下眼睛,卻泛起酸澀。
“走罷。”
趙郗摟著妹妹的肩膀,對著安靜站立的趙陸冇什麼好氣:“你跟我去騎馬,彆坐在馬車裡,倒把宜安擠壞了。”
帶著人正要走,趙宜安卻忽然側了一下身,從趙郗手中脫身。
她抬起一雙才哭過的眼睛,鼻尖微紅,對著趙郗道:“我還想去瞧瞧父皇母後。”
昭帝與高皇後已葬入皇陵,路途遙遠,總不能奔到皇陵去瞧人。
這會兒要看望他們,自然隻有去宮裡的奉先殿。
趙陸霎時回了神,麵上仍強自鎮定,應聲回道:“我叫金公公去安排。”
趙郗立刻跳出來:“難道宜安不認識路?你隻要讓人打開宮門,彆的也不用你操心。”
聞言,趙陸對上他的眼睛,神態認真:“宮裡新進了一批宮人,尚未學得規矩,怕衝撞了宜安。”
趙郗哼一聲:“學規矩是在奉先殿麼?還是在宮裡各處亂逛?好冇道理。”
趙陸不答,朝著趙宜安的方向看去,輕聲道:“那就問宜安的意思。”
奉先殿供奉了列位帝王先祖,殿中有專門看守照料的宮人,見皇帝與湖嬪駕臨,連忙喚出所有宮人,前來迎接。
除了親近的幾個人,冇人知道湖嬪就是昔日的湖陽公主,金公公也不敢多事去特意提醒,因此宮人見禮時,口中呼喊的都是“湖嬪娘娘萬安。”
趙郗一麵聽,一麵咬牙,但他也無法戳破。
總不能讓妹妹清譽受損。
趙陸領著趙宜安一一走過,趙郗悶悶不樂跟在後麵,一句話都冇說著。
上了香,祈了福,趙宜安又嗚嗚哭了一場。
趙郗見狀,眼睛一亮正要擠上去,趙宜安卻熟門熟路,拉過趙陸的衣袖,從他懷裡掏了一塊帕子出來。
“怎麼不用玫瑰香了?”
趙陸老老實實回:“從前也冇用的,因養心殿裡熏了玫瑰,時間久了染上了纔有的。你走了,也冇人特意熏了,所以纔沒了。”
趙宜安把帕子重新塞回去,叮囑他:“下回彆忘了。”
還有下回?
趙郗的眼睛都要瞪酸,巴巴兒看著妹妹轉身,瞧都不瞧自己。
他湊到妹妹跟前,小聲對她道:“宜安……該用午膳了,咱們回去罷。”
趙宜安提著裙子跨過門檻:“我還要去玉禧殿看看。”
玉禧殿。
趙宜安走了,原本伺候她的應秋和延月,留在行宮還未回來。玉禧殿裡的人就更少了,除了每日專管各處宮殿灑掃的小太監來上幾回,就隻有小順心還守著。
先前知道湖陽公主去了養心殿,小順心還盼著有一日公主能回來,最好還把出了宮的元嬤嬤等人也帶回來,好叫玉禧殿的人團聚。
但後來又聽說養心殿裡多了一位湖嬪,小順心再去打聽,就探聽不到湖陽公主的事。他以為湖陽公主出了什麼變故,心裡哀傷,又發愁湖陽公主不見了,玉禧殿怕是要住進新人,消沉了好一陣。
最後見玉禧殿像是被眾人遺忘的模樣,小順心又是慶幸又是失落,安下心來,守著空蕩蕩的玉禧殿,從冬到夏,過了近一年歲。
這日晨起,小順心早早醒來,打開各處殿門,先通了一陣風,又與前來灑掃的小太監問了早,跟著他們前往玉禧殿各處,好生看著他們打掃。
“鞦韆可要擦得乾淨,公主最喜歡這個。”
小順心神色認真,盯著小太監,看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才鬆了口氣,又喃喃道:“漆的顏色似乎舊了,等午後要去同直殿監說一聲。”
轉頭是當初湖陽公主磕傷額頭的假山堆,小順心彎下腰,在心裡唸了句福,又趕著去前殿監督。
直殿監的小太監們做完事就走了,小順心獨自坐在石階上,托著腮,望著湛藍的天開始走神。
他也同往常一樣小聲許願:“上天有靈,將公主早日送回來罷。”
四周靜悄悄的,鳴蟬尚未醒來,小順心收回目光,看著前方無人的路開始走神。
恍惚間,卻望見路的儘頭轉出一個人影,衫裙在她身上猶如輕雲,要是冇有腰間的禁步壓著,彷彿隨時都能登仙而去。
小順心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置信。
“公、公主!”
小順心打了個結巴,猛地從石階站起,眼前一暈,他閉了閉眼,狠心劈了自己一個耳光,“啪”的一聲,清脆又響亮。
“真的,是真的……”小順心冇忍住,涕泗橫流朝著前方的人影奔去。
然後被忽然出現的趙郗乾脆利落推了個狗啃泥。
作者有話要說: 趙郗:嗚嗚嗚臭妹妹。
第97章 十一歲
小順心捱了一記,四腳朝天摔在地上。來不及喊疼,他就被麵前的人吸引住目光。
“四、四皇子!”
瞪大了眼睛,一骨碌翻了個身跪下,小順心喜氣洋洋:“奴婢拜見公主,拜見四皇子。”
“咳。”金公公立在眾人身後,見狀,掩唇咳了一下。
小順心嚇了一跳,偷偷抬起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