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鏐回到慈寧宮,第一件事就是見李太後。
路上理了理思緒,感覺有許多話要說。
李太後尚未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正坐在書房黯然神傷。兩眼紅潤,顯然回來後又哭過。
“娘,我回來了。”
朱翊鏐輕輕地走過去,在李太後身旁坐下。
“鏐兒,你說張先生他,他怎麼瘦得如此厲害?原來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神采奕奕!”
剛說這麼一句,李太後又忍不住潸然落淚。
“娘,病來如山倒嘛!看了張先生之後,是不是覺得應該讓他在家好生調養休息?”
朱翊鏐試探地問。他料定李太後於心不忍,畢竟這纔是慫恿李太後探望張居正的目的。
“哎,為什麼好人都不……”李太後本想說“為什麼好人都不長壽”,想想這話不吉利,又咽回去了。
臨時改口道:“隻要張先生活著一天,這宰輔就不能換人。”
“孩兒冇說換宰輔,宰輔當然不能換!”朱翊鏐一本正經地說道,隨即又問,“不過,孩兒昨天的話,孃親還記得嗎?”
李太後回來後感覺腦子裡一片空白,張居正病前與病後判若兩人的兩個形象在她腦海中來回不停地跳躍著,外加一道聲音:首輔堅決不能換,首輔堅決不能換……
“為娘已經決定公開張先生的病情,就說張先生得的是痔瘡,不像馮公公那樣封鎖訊息。”
朱翊鏐其實指的不是這個,但既然李太後提及,他就順著李太後的意思說下去:
“這個當然有必要,免得那些好事者妄加猜測。娘你知道嗎?你和皇兄前腳剛一走,外公與駙馬都尉後腳就去了張府。”
李太後目光一緊,問道:“他們倆去乾嘛?”
從李太後眼神裡看出來了全是嫌棄,朱翊鏐也就更加放心了。
懟他們兩個現世寶冇商量。
“他們還能乾嘛?不就是想看看張先生得的什麼病?還有治不?依孩兒觀察,他們巴不得張先生早死才高興呢。”
李太後警惕地道:“鏐兒你也彆這麼說,畢竟一個是你外公,一個是你姑父。這話要是傳出去,讓他們老臉往哪兒擱?”
愛往哪兒擱往哪兒擱?朱翊鏐險些脫口而出,然後補充一句:最好擱到糞坑裡最好。
可想著武清伯李偉畢竟是李太後的親爹,不看僧麵看佛麵,也不能太羞辱他老人家。
怎麼說也是長兩輩的人!
撇過武清伯和駙馬都尉,朱翊鏐又將問題重新拉回來。
拉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
剛纔李太後想錯了方向,朱翊鏐是想問臨時代理首輔的事。
他直承道:“娘,孩兒想問,臨時代理首輔一事,娘考慮得如何?”
提及政事,李太後情緒才稍稍有所平複。她喃喃地道:“付公公還冇查出來觀音娘娘指點的那個人是誰吧?”
“催他快點兒,越快越好,對張先生病情有好處。”
“娘當然知道,隻是不知道那個南直隸屬羊的狀元郎是誰?一,他能否堪當大任?二,他能否做到與張先生一條心?這都是問題。”
朱翊鏐道:“娘,既是觀音菩薩指點,焉有不當之理?”
“但願吧!待付公公查出來,看看那人是誰,再做決定。”
朱翊鏐點點頭,理解李太後的擔憂,畢竟她太相信張居正了,畢竟她是大明眼下的真正掌舵人,肩上的擔子重,不謹慎不行。
隻是,南直隸屬羊的狀元郎很難查嗎?狀元郎三年纔出一個,又是南直隸,又是屬羊……
這付大海乾什麼吃的?
即便暗查也不難啊,若是明查那就更容易了,直接問禮部,或翰林院,或通政司,隨便哪個衙門就可以了。
想到付大海,朱翊鏐就想到要狗腿子和婢女的事。
慈寧宮偏殿太安靜了呀!
於是說道:“娘,有件事,孩兒想與你商量一下。”
“何事?”
“孃親能否賞賜給孩兒幾名內侍使喚使喚?”
李太後鼻子裡輕哼一聲:“曾經賞給你時,你整天不是打他們,就是罵他們,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個都不要,隻要靈素一人,現在怎麼又想起要內侍使喚了?”
朱翊鏐笑嗬嗬地:“娘,孩兒現在不是受過觀音菩薩的點化嗎?大不了以後不胡鬨就是。”
李太後搖了搖頭:“可你已經將慈寧宮的下人全部得罪光了,誰還願意服侍你?”
朱翊鏐挽著李太後的手腕,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
“娘,隻要你答應賞給孩兒,孩兒倒是有信心,雖然不敢說讓他們都喜歡孩兒,但也不至於看見孩兒像遇見鬼似的直躲。”
李太後歎道:“你若真有這個本領,孃親可欣慰嘍!”
“那孃親就是答應了?”
“你想要誰?”
“孩兒首先要付大海。”
“他?”
“孃親不捨得嗎?”
“不是不捨得,他是慈寧宮的管事牌子,孃親若賞賜給你,那他的心……”餘下的話李太後冇說完,但意思很明顯:付大海不會哭嗎?
朱翊鏐信心十足地道:“沒關係的娘,你將他送給孩兒,待孩兒就藩時帶他走,讓他掌管潞王府。”
李太後點點頭:“哦,這還差不多。你還想要誰?”
“其他的,娘隨便給吧。”
母子倆正說著,付大海急匆匆地進來了。
剛一進來,他便感覺有一道目光壞壞地正對著他陰笑。
在慈寧宮,除了那個屎殼郎潞王爺還能有誰?為什麼笑得如此陰險?他到底要乾嘛?
付大海不禁看了朱翊鏐一眼。不看還好,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他發現朱翊鏐笑得更加開心。
付大海心中咯噔一下,怎麼感覺這是要完蛋的節奏啊!
但此時,他也顧不得朱翊鏐那瘮人的目光,趕緊彙報道:“啟稟娘娘,奴婢已經查出來了那個南直隸屬羊的狀元郎是誰。”
李太後身子陡然坐直,欣喜中帶著幾分期盼,期盼中又夾雜著兩分緊張,嘴裡吐出一個字:“誰?”
“娘娘,奴婢暗查到,那個人正是內閣申時行申閣老。”
“是他?”李太後的神情依然十分複雜。
“冇錯。”付大海確定地道,“申閣老生於嘉靖十四年,那一年正是羊年。他是南直隸蘇州府長洲人,嘉靖四十一年殿試第一名,高居榜首,獲狀元郎。”
李太後瞬間陷入沉思。
朱翊鏐裝作一副好奇寶寶的神情,問道:“娘,那個申閣老不是皇兄的老師嗎?”
“嗯。”李太後點點頭,喃喃地道,“他不僅是你皇兄的老師,而且是擔任功課最多、任課時間最久的老師。他還是張先生一力舉薦的。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朱翊鏐很想知道李太後對申時行的看法。
李太後感慨地道:“隻是他的性格過於溫和謙讓,不知能否扛得住當前的壓力,況且他前頭還有一位次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