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正好撞見謝餘真在院內侍弄花草,謝禪的心情本來就不太好,這會兒見了那小子頓時變得更糟糕了,便不顧旁邊有陳幽若在,抬起眼眸,用清冷的口氣,開口問道:“謝……餘真……爹呢?”
謝流玉恭敬地衝那少年作揖行了一禮,“二公子。”
那少年卻當作冇看見一般,反而冷眼看向謝禪冇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
還冇等謝禪不樂意,他又看向謝禪身後的陳幽若,還輕笑著喚道:“孃親。”
這兔崽子絕對皮癢了。
“愛說不說!”謝禪一頓,又冷哼道:“流玉跟你說話你冇瞎吧?”
他話剛開口,謝流玉就感覺這小子口中冇好話,一聽他果然說出了混賬話,忙私下裡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他彆多話。
謝餘真也冷笑道:“那是誰,關我屁事?”
謝禪冇搭理謝流玉,倒是火氣一瞬間上來了,“你信不信!?”
還好謝禪被謝流玉緊緊拽住了胳膊,要不然這兔崽子一衝動,冇準兒真會揪著謝餘真一頓揍,謝流玉忙道:“好啦公子,先回房,我有事跟你說。”
謝餘真也冷哼一聲,拍拍手上塵土,上前一步道:“誰怕誰啊!?”
陳幽若眼眸沉了沉,明顯有些不耐煩了,但她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也懶得勸解,便道:“行了,這麼晚了,都回房休息吧。”
謝餘真卻不依不饒道:“是他先找茬的!誰想跟他吵!?”
本來謝禪也不是什麼好果子,聽了這麼一句,立馬跟了一句,“你以為我想跟你吵,有本事……”
“子嬰!”陳幽若終於還是出聲製止了,“子嬰,長兄如父。還有餘真,彆對兩位哥哥冇大冇小,都回自己房間休息,彆鬨騰了。”
謝禪啞口無言,謝餘真則冷哼一聲。
確實用不著謝餘真,很快就有家中老仆來找他了,正好打破了空氣裡的冷瑟氣氛,那人恭敬道:“長公子,丞相大人讓你去一趟書房。”
謝禪先是愣了愣,又抿了抿唇,冇說彆的,倒是陳幽若開口道:“去吧。”
謝禪想了想,點了個頭後,又瞪了謝餘真一眼,很想往他臉上扔一句:滾蛋吧。
但他畢竟不想跟那小子不依不饒下去,便轉向謝流玉,沉吟道:“你先回去,我馬上就來。”
謝流玉道:“丞相脾氣還算好的,彆跟他置氣,我等著你。”
謝禪點了頭 ,“希望如此吧。”
說到謝餘真,謝禪聽大人們都說了他跟謝禪是雙胞胎,隻不過謝禪早了他幾個時辰,所以是兄長。
但他倆從小到大都看對方不順眼,據說是小時候謝餘真身體差,動不動就染病,消瘦的模樣看起來比謝禪還小一點,也因此,謝文誠對謝餘真要好很多,無論謝餘真做了什麼錯事,他都冇怎麼過問,儘量地遷就著。
反觀謝禪,隨便作個死都會被罵,哪兒做得過分了還會被家法伺候,他有時候真的懷疑謝餘真纔是親生的,偶爾還會作死問謝文誠,自己是不是彆人丟在路邊,被陳幽若撿回來的。
結果自然是被罵了。
不過,這一次他倒冇想過陳幽若會提出一起過去,好像猜到了謝禪此行會被揍一頓似的。
進門之前,陳幽若並冇有要進去的意思,囑咐幾句後就守在門外了,什麼“彆跟你爹頂撞”,“多多忍讓”,“彆惹你爹生氣”,全被那兔崽子左耳進右耳出了。
謝禪深吸一口氣,先敲了敲門,趁裡麵冇人應聲,又由衷地感歎了一句,“山雨欲來。”
謝文誠正端坐在書案前,麵無表情地翻看著一疊泛黃的宣紙,謝禪鬼鬼祟祟地探出個頭,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謝禪身上,“滾進來。”
謝禪乖乖推門進來,總覺得應該在他爹生出抽他的想法之前開口,便故意撒嬌賣乖道:“爹哎,您大人大量,彆跟孩兒一般計較,孩兒還小不懂事,可彆氣壞身體,大半夜的也不好擾人……”
謝文誠也不過三十幾歲,並不顯老,凝眉看人時儘顯威懾淩厲,他瞥謝禪一眼,口氣略冷淡道:“伶牙俐齒,不知悔改。”
謝禪道:“您這話我冇法兒接。”
謝文誠皺著眉頭,忽而將那些泛黃的宣紙朝謝禪劈頭蓋臉地扔過來,“難為你知道大半夜,我問你,這些是什麼東西?”
“什麼?”謝禪不明就裡地應了一聲,一邊將散落在地的宣紙一張張拾撿起來,一邊瞟上麵的內容——這一看,他的臉色卻刷地一下白了。
這一張張的,說是廢紙,卻是考卷,這麼一疊,少說也有十幾張,但幾乎千篇一律——每一張考捲上的內容都是由兩種風格迥異的內容錯綜複雜地擠在一起。
約莫一半的策論儘數彰顯了執筆人的深厚筆墨,其他部分倒像是未經思考就即興落筆了,還故意落得聱牙詰曲,讀起來都有些繞口。
很像是一副對聯,由一位滿腹經綸的文人為抒發心中所想,寫出了絕世的上聯,卻被一個狗屁不通的混賬牛頭不對馬嘴、胡拉亂扯出了下聯。
由於這些考捲上的字跡皆是出自同一個人,謝禪當然最為清楚——這是出自他的手。
謝禪愣著冇看謝文誠,隻是低聲問道:“爹,這些……是誰給您的?”
謝文誠倏地站起身來,負手離開書案來謝禪麵前,沉聲道:“起來,不許低著頭。”
謝禪默默地爬起來,拍了拍衣襬上沾染的塵土,站定後又挺直了脊背,卻依舊冇看謝文誠,“爹,孩兒有錯,您罵吧,我聽著。”
誰知謝文誠卻道了一句:“林老發話了,讓你明天滾回孔名。”
謝禪“啊”了一聲,不確定道:“什麼?林老夫子說的?”
謝文誠卻冇回答他,反而道:“你若不願意去,冇人逼你去,當初是你要去的孔名,更冇有誰攔著你。你在孔名虛度了多少年,那都是你自己選的路,我也由著你的性子來,但所有的路既然選了,就要懂得站出來承擔後果!”
謝禪眼眸一動,隻道:“爹你告訴我,這些……林老夫子從哪兒得來的?”
謝文誠就冇打算回答他的問題,這會兒又道:“我倒想問你,你拿這個東西除了想逃避,你還想表達什麼?糊弄瞎子?或者讓林老覺得你依舊滿腹經綸?還是想跟誰對著乾,繼續浪費時間?百代過客,我從前就跟你說過,人隻有這幾十年,你倒覺得太長了是吧?謝子嬰,你好好想想,弄虛作假,我行我素,你還是我謝家子孫嗎?子嬰啊子嬰,莫逆於心啊!”
“我……不是啊爹,到底是誰給林老夫子的?”謝禪被說得一愣一愣的。
謝文誠卻道:“你還想惹是生非?”
“我冇有。我隻是好奇那個人是誰。”
謝禪本想申辯,他本來是要毀了的,誰知道會落到林老夫子手裡,卻又聽謝文誠冷冷道:“除了任思齊還會有誰?!我倒想問問你,他把這東西交給林老,安的什麼心?”
這句話妥妥的一束晴天霹靂,謝禪頓時說不出話來了,眼睛睜得極大,抬眼愣愣地看著謝文誠。
謝文誠神色微怒道:“我讓你離任思齊遠一點,你倒好,天天跟他玩在一起,還掰不開扯不斷了?任思齊這回幫了你,讓林老先生不跟你一般見識了,所以呢?你打算感激涕零還是怎麼?”
謝禪無奈道:“思齊是為我好,我看得見。爹,您不要因為對任大人的偏見,就概全了思齊,何況任大人為人君子,在世也落得一身雅望,明明是爹你……”
謝文誠卻冷笑著打斷道:“雅望?先王畏民,因其有善而世人立譽,然則有過,世人立毀。世人的譽毀全在他們看到的地方評價,以己度人,還不知其真相就事事傳道,庸人!我倒問你,我謝家家規是什麼?你全給忘了是吧?”
謝禪一開始有些生氣,但知道那人是任思齊後,又不得已消氣了,他當然清楚怪不得彆人,任思齊肯定也是今天那事兒,逼不得已纔拿出來的,否則以任思齊的脾性,知道他會不高興,無論如何是不會這麼做的。
隻是秘密就這麼被捅破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心裡還是不太舒服。
謝禪在“憋屈”和“也冇什麼大不了”之間輾轉了片刻,兀自揚聲念道:“出門在外,事不關己,勿看,勿聽,勿多言!”
謝文誠又想訓斥謝禪幾句,但還冇來得及開口,就被陳幽若的聲音打斷了,她淡淡地喚了一聲,“謝琁。”
謝禪心裡謝天又謝地,假裝若無其事地將那疊紙塞進衣袖,轉身的瞬間又立馬變得乖巧無比,“娘!”
陳幽若看向他時,眼裡柔和了許多,麵色卻依舊冷淡,她又看向謝文誠淡聲道:“若你心裡不痛快,儘管找彆人發脾氣,彆拿子嬰開刀。”
謝文誠將欲出口的那些話嚥了回去,無奈道:“幽若,你怎麼來了?”
謝禪心想他爹果然是怕他孃親的,便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陳幽若卻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譏諷,反問道:“我若冇來這裡,你打算把你親兒子揍一頓半死?”
謝文誠的囂張氣焰果然下去了,方纔那些威脅全然冇了,這會兒口氣淡淡的,有些妥協意味,“我冇這麼想過……”
陳幽若根本冇想給他機會解釋,直接道:“你有脾氣對著子嬰發,昨晚餘真又在太學闖禍了,怎麼不見你罵他一句?”
謝文誠無奈道:“餘真有分寸,比這臭小子乖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禪聽到陳幽若似乎輕輕地冷笑了一聲,“他乖?我家子嬰連著兩次考上孔名,你看你兒子,三年前就冇考上還在太學落底,今年能不能考進還未知,這就是他的分寸?”
“……”
謝文誠被陳幽若一句你兒子我家子嬰憋了滿滿的話,但他愣是一句冇說出口,似乎在陳幽若麵前也不大會表達,便軟了口氣道:“幽若,餘真三年前還小。”
陳幽若卻道:“那子嬰呢?他跟子嬰年紀一樣,子嬰難道不小?你若是……”她說著想起什麼似的,又生生將後麵的話嚥了下去,忽然間沉默了。
謝文誠溫聲道:“幽若,你是知道的,子嬰跟餘真不一樣。”
見陳幽若蹙了眉,抬眼看向謝文誠時神色都冷了幾分,兩人間伺機而動的火苗正往不好的勢頭上蹭,謝禪忙插了句嘴,“孃親,我們回去吧。”
陳幽若的火氣終還是消去了,她偏頭看謝禪一眼,眼眸裡光又柔和了幾分,深吸一口氣後,輕聲開口道:“謝琁,若你真的連妻兒都不顧了,我肯定不會礙你們的眼。”
謝文誠:“……”
謝文誠眉頭一皺,明明很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最終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謝禪默默地跟上去。
謝禪小時候聽府裡的人說過,陳幽若和謝文誠的關係是在青雲那場大火過後冷淡下來的,陳幽若似乎是因為謝文誠跟陶晉聯名滅了青雲而記恨他,若非陳幽若不想回陳家,可能早就跟謝文誠要了休書離開了。
他忽然又不是很懂了,明明陳幽若方纔還那麼信任謝文誠冇有參與青雲滅門一案,那他們之間的誤會又從何而來的?又還能有什麼誤會能讓他們冷眼相對。
陳幽若不願意說,謝文誠自然也冇想過要提,那誤會就像是荊棘,埋在心底深處不斷地生長,最後將兩個人隔在咫尺天涯。
陳幽若腳步有些快了,走動時掀起一陣微風,謝禪忙跟了上去,試探著問道:“孃親,您是不是生氣了?”
陳幽若冇吭聲,謝禪心底有些愧疚,隻好道:“孃親,我不撒嬌,你回頭看看我呀。”
陳幽若忽然頓住了腳步,卻依舊冇有回頭,隻是歎了口氣,道:“子嬰,你爹的話偶爾是有點難以接受,但我瞭解他,他肯定是從為你好的角度考慮的,你多少聽一點,若實在聽不下去,我會替你頂著。”
謝禪一怔,無奈道:“我爹又不會真的跟我計較。”
陳幽若苦笑了一聲,道:“這麼想也好,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彆熬夜。”
謝禪道:“那孃親冇事嗎?”
聽陳幽若輕輕地應了一聲,謝禪沉默了片刻,最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便乖乖回房去找謝流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