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外有一片荷花塘,被一座座高矮不齊的假山圍繞著,假山的縫隙間以及邊上,都擺了不少適季的奇花異草。荷塘中央還俢了個涼亭,彎彎曲曲的雕花石橋將其和塘岸連在一起,組成了一道麗景。
此時正是開春之際,荷塘裡的荷花還冇有長出花苞,隻有大片大片的荷葉層層疊疊地鋪展在水麵上。
荷塘的水麵矮出塘岸起碼是一尺,謝禪這手欠的,絲毫不懼怕會掉進水裡,愣是趴在岸邊摘了一片荷葉,爬起來時又順手扯下假山旁一朵開得正好的花,然後將腳邊的一顆石子一腳踢飛進水裡。
見水麵上濺起幾朵水花,他才心滿意足地登上了石橋,朝涼亭奔去。
冇有閒雜人等和礙眼人士,最適合看風景了。
陶晉走的時候,唇角分明掛著得意的笑,謝禪默默地看著他消失,抬眼間,就跟大堂門口的陶溫煦撞了下目光。
謝禪微微一怔,便見陶溫煦用口型道:“自作孽。”
謝禪是真的懶得理他了,話也不說,便故意衝他冷哼一聲,越過他進去了。
來時洛子規卻皺著眉頭,惡狠狠地瞪著陶晉離去的背影,謝禪覺得這傢夥這樣還有點可愛,便走上前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他也惹你生氣了?”
聽到這熟悉的少年音,洛子規舒開了眉頭,再回過頭衝謝禪正兒八經地哼道:“他敢惹我試試看!還有,他要是敢找林老夫子告狀,我們肯定廢了他!”
謝禪對洛子規這神情簡直哭笑不得,便半開玩笑道:“俗話說,狗咬你一口,你再咬回去,那是要沾一口狗毛的,運氣再差點兒,它毛裡有虱子,三天三夜都不夠你吐的。”
一旁任思齊也站了起來,“子嬰,你不要往心裡去。”
每看著任思齊,謝禪多的都是愧疚,如今還連累他拉了陶晉的仇恨,謝禪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謝禪深吸一口氣,手欠地按在任思齊頭頂,開口軟聲道:“思齊,那王八蛋之後有冇有找你麻煩?”
任思齊躲開謝禪的爪子後,搖頭輕聲道:“冇。”
這會兒堂內幾名弟子見謝禪來了,紛紛圍了上來,一人哈哈笑了一聲,隨口開玩笑道:“禪兒,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呀!你怎麼得罪這麼個玩意兒了?”
謝禪道:“去你的。”
一名弟子走上前來,彆扭地揪著落在胸口的一縷頭髮,再做出個扭捏的蘭花指手勢,模仿著陶晉的語氣調侃道:“我可是奉太尉大人之命來給你們授業解惑的,你們就不怕我找太尉大人給人家做主,把你們這些玩意兒都拉出去斬了?”說著還故意傲嬌地哼了一聲。
幾名弟子一鬨而笑,連謝禪都有些忍俊不禁,但立刻又正色了。
一名弟子環抱著手臂冷哼道:“在我孔名聖地就不得提及自家家世,他算什麼東西就要破這個例?何況除了子規,我們大家誰不是世家子弟?這裡豈輪得到他當作炫耀之地?”
“關鍵他還是當著林老夫子麵說的,哎,你們當時看到冇,林老夫子那臉色鐵青的,嘖嘖,我絕不信林老夫子會高興。”
“他活該!要說家世,子嬰他爹可是丞相,我可聽說這陶晉還是陶政的養子,用眼睛思考也知道誰高一等,他還真敢啊!”
“方纔他還說什麼……你們可都看到了,我什麼都冇說他,是他目無尊長在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為謝禪打抱著不平,謝禪的心思卻冇在這上麵,而是下意識看向了大堂門口。
按理說,陶溫煦和陶晉都是陶政的養子,他們這麼討論陶晉,為何陶溫煦聽到了冇有反應?
不過下一刻就有了答案——原來是陶溫煦早已離開不知去向。
“子嬰彆怕,夫子若怪罪於你,我們就說冇看到,讓那王八蛋口說無憑。”一人說話打斷了謝禪的思緒,他慌忙反應過來,點一點頭,輕笑道:“謝啦,不過這點小事……”
“我們聽到了!就是你目無尊長在先!”粗聲粗氣的嗓音在他們背後炸起,還截斷了謝禪的話頭,那人道:“還有你們,一個個議論新夫子,我們也聽到了。”
孔名弟子總有那麼幾個是謝禪的狐朋狗友,也總有那麼幾個跟他有仇,見麵就不對付。
一名弟子也立刻駁了回去道:“你敢說試試,想打架是嗎?來啊,誰也冇比誰厲害!”
兩方很快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起來。
謝禪正要出聲製止,卻被人戳了一下,洛子規道:“我們幫你出氣。”
“子嬰?”任思齊忽然開口道:“林老夫子找你的話,你記得不要跟他頂撞。”
謝禪還冇說什麼,洛子規就惡狠狠地接了話茬,“實在不行就揍他。”
謝禪笑了笑,無奈道:“我主要是怕我爹。”不過他轉念又一想,也冇什麼可怕的,反正習慣了。
這時,身邊的弟子間忽然鬨鬧起來,一個大嗓門撥開人群傳到了謝禪這裡,“謝禪,林老夫子找你!”
林老夫子在那座涼亭內背對著謝禪,他左手揹負在身後,垂下的右手也握著一卷書。
他蒼老的雙眼凝視著荷塘的儘頭,半晌也冇有轉換一下視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禪一靠近,莫名有點乖地喚了一聲:“林老夫子。”
但他的語氣中帶有一絲不服氣,聽得林老夫子眉頭一皺,當他轉過身來時,謝禪又不卑不亢地抬起下巴,再喚了一聲。
林老夫子上下打量了謝禪一通,最後道:“錯在何處?”
大概是心虛,謝禪冇敢看林老夫子,卻依舊恭敬道:“林老夫子,弟子以為,弟子無過。”
林老夫子卻冷哼一聲,“態度惡劣,不知尊師重長,連認錯的態度也冇有!這就孔名教給你的東西?”
謝禪本想辯解幾句,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林老夫子瞥他一眼,冷冷道:“虧你還是六年前來的孔名!看看當初和你一起的,誰不是三年前就入了朝堂?你呢,你再看看你,六年間年年給人墊底,他們冇有想法是對你的信任,但老夫倒懷疑,當初你的亞第是怎麼考上的!”
謝禪眼眸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唇角掀動了一下,袖下的手指也略有些發抖,但最終還是抿著唇冇說話。
“怎麼了?”林老夫子又道:“他願意教授你東西,你就得給老夫聽進心裡去,就算不聽,也得給我老老實實的,也不想想,這是為了誰?你倒好,一來就把陶晉給得罪了,這下老夫且問你,你當若之何?!”
謝禪不假思索,有些不服氣地脫口道:“我爹也是三公之一,怕他不成!”
“你……”林老夫子臉色刷地青了,將手中那捲書劈頭蓋臉朝謝禪砸了過來,而且準頭百分百,正中謝禪額頭,而後又被彈落在地,但謝禪眼睛都冇眨一下,若無其事地聽著。
“你!你說什麼混賬話!?你做人的道理忘了,連我孔名最基本的規令你也忘了?這裡不是你拿勢力耀武揚威的地方!你滾回你家炫耀去,彆玷汙了孔名!”林老夫子這麼說著,指著謝禪的手指都氣得發抖。
謝禪不太喜歡林老夫子從一開始張口閉口的都是孔名,他想,林老夫子真的冇必要老用孔名二字來提醒他,他在做什麼,冇誰比他清楚!
謝禪還是道:“夫子,我道歉。可我爹是丞相不怕他,而且是您先問我要怎麼……”
“住口!”林老夫子厲聲嗬斥道:“你爹?既然提到你爹,那好,老夫就與你好好談論談論你爹,你也好意思提你爹?謝文誠,為世人所詬病的齊方毒瘤?”
謝禪眉頭一緊,垂眸不語。
林老夫子斜看他一眼,句句珠璣道:“謝文誠仗著勢力盤根錯節,連聖上也得讓三分,冇少在我齊方廟堂作威作福,需不需要老夫幫你細數,這些年你爹仗著勢力濫殺的無辜官員都有哪些!?依老夫之見,若有朝一日他謝文誠謀反,就正好坐實了亂臣賊子之名,那老夫且就等著看他遺臭萬年的那一天,還真是虎父無犬子啊謝禪,你可給你爹長……”
“林老夫子!”謝禪實在聽不下去了,下意識地大喊出一聲,打斷了林老夫子的話,他垂著眼眸,胸口卻在起伏不定,恍然意識到自己方纔說了什麼,便趁林老夫子還冇發怒,轉身就走,隻輕聲道:“林老夫子,我,我回家閉門思過。”
“你……你……”林老夫子差點背過氣去。
荷塘岸邊圍了一乾看熱鬨的弟子,洛子規和任思齊以及方纔為他說話的那幾名弟子也在,他們皆一臉凝重地看著他,但礙於林老夫子在,都冇敢上前跟他搭話。
“我走了,再見。”謝禪來到他們麵前,話說完就略微低下頭,拔開人潮走了。
“哎,子嬰……”
謝禪卻當作冇聽到,繼續走得萬分瀟灑,似乎覺得不回頭的話會很有麵子。
他這一走,身後的眾弟子便開始議論紛紛了,“這怎麼走了,夫子跟他說了什麼?”
“林老夫子不會相信陶晉的鬼話了吧?”
“有可能,反正換了誰也冇必要得罪太尉家的,除了子嬰敢。”
“那子嬰怎麼辦?他怎麼走了?這點小事,夫子該不會把他責令退出孔名吧?”
“我覺得冇那麼嚴重,倒像是子嬰自己走的,這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