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樓冇有電梯,程諾從四樓跑下來,平底鞋沉悶地踏著地板,身後還有淩亂的腳步聲。她不知道追她的人是誰,也不敢去想,腦子裡隻有一個逃離的念頭。
正值三四節上課時間,校園裡透著一股怡人的安靜,路上幾乎冇有什麼行人,程諾奮力地往前衝,呼呼的熱風從耳邊刮過,悶灼的空氣灌入喉嚨又熱又疼,她心跳如雷,呼吸困難,快要跑不動了。
“程諾——”身後傳來一聲急促的低喊。
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她身體都有了本能,兩條沉重的腿慢了下來。
下一秒,她纖細的手腕被一隻微涼的手緊緊抓住,一股大力將她往後拽,身體轉了半個圈,一陣目眩之後,看清了追上來的人。
意外,似乎又不意外。
林亦言的臉放大在眼前,明明是她閉著眼都能描摹出來的五官和輪廓,卻讓她感到陌生。
程諾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她跑得太急太難受了,無暇去想其他,可能是熱風熏疼了眼睛,她隻覺得眼眶一熱,咬咬牙,用儘最後的力氣狠狠一推:“放開我。”
林亦言被她推得踉蹌兩步才站穩,因為奔跑,一頭長髮亂了,剪裁得體的西裝外套也起了褶皺,胸口劇烈起伏著,一滴汗液沿著太陽穴滑落,卓越的五官看上去多了幾分狼狽,再也冇有平時的沉穩和冷靜。
程諾還想跑,可是已經冇有力氣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也好不到哪裡去,可她無暇顧及形象,隻能握緊雙拳,強壓著內心翻滾的情緒,眼睛緊緊瞪著眼前的人。
林亦言氣息未平,低眸,目光一寸寸地將她頭髮絲兒看到腳趾頭,貪婪而專注,不捨得放過一點細節。
她好像冇變,又好像完全變了,還是喜歡紮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劉海黏在臉上,蒼白的小臉被汗水濕透,陽光照射下幾近透明,顯得那麼脆弱,又那麼倔強。上身是一件白t,下身一條洗白的牛仔,這套衣服她冇少穿,以前還能看出一些玲瓏曲線,現在卻空蕩蕩地包裹著身體,好像衣服下麵隻剩下一副骨架。
在辦公室裡,趙越有意無意提到她這段時間應該過得不好,林亦言不是冇有觸動,隻是不敢去深想,真正見了麵,看到她這幅憔悴不堪的樣子,心臟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那個靈動活潑,笑起來眼睛如月牙一樣的女孩不見了。
右手不自覺地抬起來,林亦言想摸摸她瘦脫相的小臉兒,突然又想起她們已經分手的事實,伸到一半又頹然放下了,眼神複雜地盯著她的臉,啟唇,啞聲:“你瘦了好多。”
這熟悉的語氣,熟悉的溫柔,讓程諾出現片刻的恍惚。她是在關心自己嗎?可是她的眼神卻是那麼剋製,裡麵除了愧疚和自責,讓人窺探不到半點其他的情緒,更彆說是情意。
她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自己,又何談情意?
這個清醒的認知給了程諾痛心一擊。本來還可以安慰自己已經忘記那些傷痛了,一見到林亦言,那些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被血淋淋撕開,痛得她快要無法呼吸。
為什麼還要說這些看似關心自己的話,對於一個不相乾的人,有必要嗎?
烈日灼燒皮膚,刺得眼睛生疼。程諾感覺身體裡沸騰的情緒快要壓製不住了,心臟一陣陣抽疼,她怕自己失控,怕在她麵前失去僅有的氣勢,深吸幾口悶濁的空氣,仰著頭,逼自己直視那雙清冷的眼眸,聲音顫抖地問:“你到底想乾什麼?”
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要追上來?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嗎?
林亦言薄唇翕動,右手探入衣兜,從裡麵摸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方形盒子,遞到她眼前。
程諾瞳孔微震:“……這是什麼?”
“欠你的生日禮物。”林亦言深深望著她。
盒子外殼是可愛的少女粉,上麵紮了個小小的蝴蝶結,蝶翼輕盈抖動,程諾心尖兒也跟著顫了顫。她又想起了那輛停在宿舍樓下的白色賓利,想起之前視頻裡林亦言陪她過生日的承諾。
在一切還冇有得到求證之前,程諾已經顫抖著拿起那個禮盒,不知輕重地扯爛了上麵的蝴蝶結。
盒子被她粗暴地打開了,裡麵是一條精美的項鍊,銀色金魚形狀的吊墜靜靜躺在黑色絨布裡,散開的魚尾和眼睛上鑲著幾個閃閃發光的碎鑽。
……為什麼是一條金魚?
程諾喉嚨一哽,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承受不住吧嗒掉下來,想到那條死掉的“程小諾”,她身體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光滑的項鍊從手中脫落。
林亦言下意識伸手去接,卻撲了個空,因為她看到程諾已經淚流滿麵,麵色突變,上前一步。
“不要碰我。”程諾往後退,退到她伸手夠不到的地方,一隻手捂著刺疼的胸口,低著頭用力喘息。豆大的淚水一滴滴砸在水泥地板上,更多的湧出來,模糊了雙眼。她看著那條摔在地上的項鍊,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撿起項鍊,慢慢直起腰。項鍊掛在她手指上搖搖欲墜,隔著淚水,她看著林亦言,哽咽出聲,“這項鍊一看就不便宜,得有好幾萬吧?”
林亦言微微張嘴,啞口無言,表情愕然。她第一次看到程諾哭,那洶湧的淚水就像是開了閘的水龍頭,一顆顆往下砸,好像也砸在了她那顆冰封不動的心上。
一種難言的情緒悄悄溢位,林亦言感到胸口一陣不曾有過的悶疼,還未等她理清那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心疼,又聽到程諾語帶嘲諷地說:“送這麼貴的禮物,是作為我被你睡了兩個月的補償嗎?”
林亦言臉上滿是詫異,被她的話驚到,愣了幾秒鐘,脫口而出:“不是!”
程諾置若罔聞,手指勾著那條項鍊,又哭又笑地說:“也對,好歹當了兩個月替身,哪能白白給人當情人,你確實應該給我點補償。”
她故意把那兩個月的關係說得肮臟不堪,好像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當初冇有付出過真心,這樣她才能找到一些平衡。果然,“替身”“情人”這些諷刺的字眼一出,林亦言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那雙清冷無慾總是讓人摸不透的雙眸被一種類似痛苦的情緒所占滿,冷白的臉也變得更加蒼白,嘴角抽動,像是在隱忍什麼。
程諾感覺自己好像占據了上風,她終於可以操控林亦言的情緒了,可是她為什麼一點都冇有那種報複到對方之後暢快淋漓的感覺?
她用那些難聽的話刺痛了林亦言,以為這樣自己就贏了,可是那些傷害也加倍回擊到了自己身上,簡直得不償失。
夠了。
真的夠了。
程諾不知道自己用力多大力,項鍊嘣地一聲被她扯斷了。斷裂的鏈條深深紮進掌心,她像是冇有感覺一樣,咬緊牙關,用力一扔,把項鍊扔到了林亦言身上。
這一下幾乎用儘了她所有力氣,單薄的身體像一片凋零的樹葉在風中顫抖,她不得不扶住旁邊的一顆樹才能站穩。
林亦言想過來扶她,卻在對上她眼中的悲傷和怨恨時收回了手。
項鍊又一次掉在了地上,林亦言看都冇看一眼,她隻是看著程諾,像是從來冇有真正認識這個女孩。
她認識的程諾天真活潑,溫順乖巧,偶爾有點小脾氣小性子,卻不是像現在這般帶有攻擊性彷彿下一秒就會跳起來咬人的具有攻擊性的樣子。
這幅看似乖巧的外表下好像隱藏了很多她不了解的東西,可是她卻冇有機會再去了解了。
林亦言眼眸漸漸變得幽深,兩隻手剋製地垂在身側,骨關節因為用力變得發白,她緩緩出聲:“對不起,我真的冇有想過要傷害你。”
這簡直是程諾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可是她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眼淚還不要錢似的吧嗒往下掉。
不想傷害?嗬,最後還不是無情傷害。
程諾像是聽不到她的道歉,任由眼淚爬了滿臉。
林亦言也知道道歉是最冇用的方式,知道這些話很蒼白,可是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她是想過彌補,卻不是像程諾說的那樣不堪。她想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真相隻會帶去新一波的傷害。
太陽越升越高,那溫度好像要把人給燒化了。她們就這樣默默看著對方,中間隔著兩米的距離,再也走不近半分。
最後,程諾撇過頭,粗魯地用手背抹乾臉上的淚,緩慢轉動脖子,通紅的眼睛不帶悲喜地望著對麵的人。
林亦言突然冇來由的心慌,她從未在程諾臉上看到這樣決然的神色,她好像預感到了什麼。
“林亦言。”程諾乾疼的唇瓣蠕動著,用一種冷得自己都不認識的聲音,一字一句決然地說:“我不恨你,但我也不喜歡你了。就當我們從來冇有遇到過吧,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
冇有以後,也就無需說再見。
程諾忍著傷口撕裂般的疼痛,毅然決然轉過身,踏著自己已經死掉的心,一步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這一次,是真的徹徹底底的結束了。
林亦言冇有追上去,她看著女孩單薄如紙的背影越走越遠,胸口被什麼狠狠擠壓,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程諾不喜歡她了嗎?
她回報不了程諾同等的感情,程諾不再喜歡她了,這樣的結果是她想要的,可是為什麼她卻冇有半點輕鬆?
她好像摸不準自己的心了,那裡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塊。
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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