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三天是週末,程諾和父母回老城區看望奶奶。
程諾爺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留下奶奶孤身一人。程爸一直想把老媽接來跟他們住,奶奶不願意，說什麼跟年輕人觀念不同住久容易鬨矛盾，其實就是不想麻煩子女。不過奶奶以前是個小學老師，學校專門為他們這些退休職工弄了個老年俱樂部，有那麼多老同事作伴，奶奶倒也不孤單。
程爸是個孝子，不管工作多繁忙，每週末都會抽時間回去陪老人家吃飯。
上次五一放假，程諾走得匆忙冇能見到奶奶，心裡有愧,在車上就忍不住問程媽：“奶奶還是不願意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嗎？”
程媽搖頭笑道：“奶奶說她在這邊住更開心,她啊,天天跟她那些老姐妹跳廣場舞，挺好的。我們也勸不動，隨她吧。”
到了老年俱樂部,果然有一群老奶奶在樹蔭下跳舞，劣質音響裡傳出節奏歡快的音樂，隔著大老遠都能聽到。
程諾伸長腦袋看向窗外，老奶奶們穿得一個比一個鮮豔,花花綠綠看得她眼花繚亂，分不出到底哪一個纔是她奶奶。
程媽在旁邊提醒：“上次你給她買的那條裙子她可喜歡了，見人就誇孫女兒懂事，拿了獎學金還不忘給她買禮物。”
程諾靈光一閃，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眉眼彎起。車子剛停穩,她打開車門衝進人群，一把抱住那個穿著最豔打扮最漂亮的老人：“奶奶！”
奶奶扭頭一看，佈滿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兒：“這不是我們家諾諾寶貝嘛，回來啦？”
“嗯嗯，你想我了嗎？”程諾圈著她圓滾滾的腰身撒嬌。
奶奶捏捏她小臉兒，笑嗬嗬地說：“當然想了，喲，這麼瘦了這麼多。”
“現在就流行瘦的。奶奶我好想你啊。”程諾避重就輕地說。
突然冒出一個鮮-嫩漂亮的小姑娘，其他老奶奶都圍了過來。
“諾諾放假啦？”
“是啊張奶奶，您這裙子真好看。”
“諾諾真是越長越漂亮了。”
“謝謝劉奶奶，您也很漂亮啊~”
“小丫頭嘴真甜，交男朋友了嗎？”
“還冇呢陳奶奶。”
“這麼漂亮怎麼不談戀愛？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吧，我那外孫啊長得一表人纔跟你年紀也差不多，你們要不要試試？”
“……”
程諾來得勤，好多老奶奶都認識她，每次她一來，都不可避免地被問到感情問題，讓她特彆頭疼。她臉上僵笑著，求助地扯了扯奶奶的裙子。
奶奶將她拉到身後，佯裝不悅地對那些熱心想給她介紹對象的老姐妹說：“我們家諾諾年紀還小，我還想她多陪我幾年呢，談什麼戀愛啊。你們玩吧，我回去給我孫女兒做飯了。”
在家人眼裡程諾好像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兒，感情這方麵從不催她，倒是讓她少了許多壓力。
但這一次程媽好像發現了什麼，從奶奶那裡回來後天已經黑了，程諾轉身正要回自己房間，被程媽拉住。
一點迂迴都冇有，程媽單刀直入地問：“諾諾，你跟媽說實話，真的冇有談戀愛？”
程諾心裡一突，穩住心神，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冇有啊。”
程爸幫腔：“我就說不可能，諾諾談戀愛還能不告訴咱們？你想多了。”
程媽瞪了程爸一眼：“你個直男懂什麼。”目光轉向程諾，微眯著眼睛審視片刻，將信將疑，“真的冇有？諾諾，不許對媽媽撒謊。”
“……冇有撒謊啊。”程諾眨眨眼，裝得一臉無辜。
“嘖，你是我生的，還想騙我呢？”程媽保養得當的手指戳戳她額頭，冇好氣地說：“五一放假回來我就發現你不對勁了，天天抱著手機傻樂，朋友圈老發一些矯情的文字，放假這幾天也是天天躲在房間不出來，是不是躲在裡麵偷偷跟男朋友聊天呢？小丫頭片子，你做的這些都是你媽我當年玩剩下的，還想瞞我呢。”
糟糕，老媽什麼時候練就火眼金睛了？？？！
程諾冇想到自己早就漏了餡兒，程媽每說一點她就心虛一分，本來就不擅長在親密的人麵前隱藏情緒，被程媽犀利的眼神盯得低下頭，絞著手指糾結了很久，慢慢抬起頭，滴溜溜的眼珠看看程爸又看看程媽，咬咬牙，羞愧地說：“爸媽，對不起，我不該撒謊。我……確實談過。”
程爸倒吸一口涼氣：“什麼時候的事！”
程媽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瞭然表情，也不惱她撒謊騙人，熱切地握住她的手，倒豆子似的問個不停：“是不是五一那會兒談的？是你們班上的男生嗎？那男生好不好啊？長什麼樣有冇有照片快讓媽媽看看？”
“你談戀愛怎麼也不告訴我們呢。”相比於程媽的興奮，程爸卻是一臉“我家寶貝被誰家豬拱了”的複雜心情。
麵對父母的責問和關心，程諾內心五味雜陳。以前她從來不會撒謊的，認識林亦言之後纔開始謊話連篇，一步錯步步錯，真的是愧對父母愧對自己。她不想再當個壞小孩，心一橫，訥訥地說：“不是男生，是和女的。”
程媽和程爸表情如出一致的懵逼，異口同聲道：“女的？什麼意思？”
到了這一步也冇什麼好隱瞞的了，程諾心裡有些惴惴，提了一口氣，說：“爸媽，我喜歡女的，我是個同性戀。”
“……”
“……”
“之前瞞著你們，就是擔心你們無法接受，所以我纔沒有說。”坦白冇有想象中那麼難，出櫃後父母宛如被雷劈到的表情也跟程諾想象的差不多，儘管做好了可能被罵的準備，但她還是慌了，眼睫抖動得厲害，咬著唇不敢再多言。
程爸和程媽對視一眼，眼底滿是震驚。兩口子一直以為女兒是太聽話乖巧，一門心思隻想著學習，所以從小到大被那麼多男生追求纔會那樣無動於衷。他們怎麼也冇想到程諾居然是個同性戀！
這訊息夠震撼，夫妻倆一時半會兒消化不良，但作為素質不算低的知識分子，他們也清楚性取向這種東西是天生的。隻是太突然了，讓他們馬上接受有點難。
程爸程媽啞口無言默默相對，最後還是程媽先反應過來，她看向低著頭一副做錯事的姿態的程諾，小心翼翼問：“那個女生……她也是你們學校的嗎？”
程諾搖搖頭，看著臉色極不自然的父母，用力捏緊拳頭，一鼓作氣地說：“我和她其實已經分手了，就在兩個月前。”
“分手了？！”程爸又開始一驚一乍。
程媽一臉錯愕：“怎麼就分了？”
分手的原因程諾說不出口，要是父母知道她被一個大自己十歲的人騙了，肯定會氣得馬上飛去a市找林亦言算賬吧。但她又不想再撒謊了，故意無視程媽的問題，苦笑道：“是啊，我失戀了。”
程爸程媽心疼死了。
“寶貝，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媽媽！”程媽緊緊抱住她。
程爸愛憐地摸摸她的頭。
程諾有點啼笑皆非，掙脫程媽的懷抱，用肩膀蹭了蹭程爸，反過來安慰他們：“都過去了，我都已經不在乎了。哎呀你們彆這樣好不好，我真的冇事！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夫妻倆唉聲歎氣。
程諾感覺自己挺卑鄙的，她利用了父母的同情心，用失戀的傷痛掩蓋出櫃的衝擊，讓父母很快接受了她是個同性戀的事實。
程爸程媽怕惹她傷心什麼都不敢問，隻是在那之後對她更加嗬護了，每天噓寒問暖，恨不得時時刻刻盯著她，生怕她想不開。
程諾突然就後悔了，為了讓父母少操心，她決定出去找點事做。她想去做兼職，程媽卻不讓。程爸也不捨得她辛苦，靈機一動，說：“你要不去考個駕照吧。”
程諾覺得可以，第二天就去程爸去了駕校。
到了駕校才發現，學車比兼職辛苦多了！
不過幸運的是她冇有遇到傳說中那些嚴苛的教練，帶她的教練是個很幽默的大叔，脾氣好有耐心，不管她怎麼出錯都不會罵人。
這麼熱的天氣學車簡直要命，一天下來程諾皮膚都曬脫皮了，把程媽心疼得不行，勸她彆去了。程諾不想放棄，下次她學乖了，穿上防曬服，把自己裹得隻剩下一雙眼睛，看上去很奇怪，但最起碼能保證曬不黑。
學車的日子枯燥乏味，不知不覺假期已經過半。
七夕情人節那天，大街小巷成了一片粉色海洋，街上來來往往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讓單身狗們自慚形穢羨慕不已。
趙越在樓下悠閒地遛貓，看到一輛熟悉的賓利緩緩開過來，抱著貓走過去，敲了敲車窗。車窗降下，露出林亦言那張清冷無慾的臉，她抓著貓爪子跟她打了個招呼，問：“乾嘛去？”
林亦言握了握貓爪，說：“公司。”
趙越誇張大叫：“今天情人節，你還要去工作？！”
林亦言翻了個白眼，說：“情人節是什麼國家法定節假日嗎？”
趙越聳聳肩，說：“不過情人節跟你這個單身狗也冇什麼關係。”
“說的好像你不是一樣。”林亦言斜了她一眼。
趙越拍了拍懷裡的胖橘，得意地說：“我有貓啊，還有魚。”說到“魚”這個字時還故意加重了語氣。
林亦言眉心微不可查地動了動，目光遊移，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不動聲色地說：“我趕時間，你要是冇彆的事我們晚點再聊。”
趙越冇有閃開，見她想要升上車窗走人，把大橘重重壓上去，挑了挑眉，說：“程諾好像又談戀愛了，你知道嗎？”
林亦言微彎的脊背瞬間繃直，目光驚疑地看過來，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茫然和急切：“你怎麼知道？”
趙越饒有興趣地欣賞她臉上難得豐富的表情，愜意地擼著貓，嘴角噙笑，慢條斯理地說：“程諾朋友圈今天官宣了呀，我剛看到了。”
官宣……和誰？
林亦言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收緊，薄唇微動，想問又不想問的樣子，低眸，聲音輕而又輕地說：“是嗎。”
上一秒好像要失控，這會兒她又變成了那副冷淡無慾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趙越看著她線條完美的側臉，實在看不透她心裡想什麼，突然覺得挺冇勁的，把貓抱起來，說：“走了，拜拜。”
林亦言像是冇聽到。
趙越抱著貓走了，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發現那輛白色賓利還停在路邊一動不動。
外麵的風源源不斷地從打開的車窗飄進來，攪得林亦言平靜的內心開始心緒不平。她關上車窗，阻止了熱風灌入，冷氣撲麵而來，心裡的煩躁卻冇有半點消減，反而愈演愈烈。
程諾談戀愛了？這麼快？和誰？
還是，趙越在騙她？
趙越剛剛說了朋友圈……
林亦言從包裡拿出手機，登陸微信。
她的微信隻是用來交流溝通，冇有發過朋友圈，也冇有刷過彆人的朋友圈。從列表裡調出那個備註為“小朋友”頭像時，林亦言略微遲疑，閉上眼，手指輕輕一動，點了進去。
摸索了幾秒鐘才找到程諾的朋友圈主頁進入通道，進去之後，卻冇有看到趙越說的那條所謂官宣戀愛的動態。
林亦言第一反應就是被趙越騙了。
手指下拉重新整理，冇有更多的內容跳出來，頁麵依舊是一片空白，林亦言眼皮一跳，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情不對。
她快速切換出來，試著在視窗裡敲下一個標點符號給程諾發過去。
閒置幾個月的視窗裡終於有了條新訊息，但是旁邊突然多出一個觸目驚心的紅色感歎號，以及一行淺色的文字：訊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林亦言眼前一黑。
程諾把她拉黑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
心裡堵得難受，林亦言突然覺得車裡悶得喘不上氣，又把車窗降下一半，仰頭靠在椅背上，沉沉吐氣。
“叮咚叮咚——”手機連續響了兩聲。
林亦言撈起手機，撩開沉重的眼皮。
【趙越：程諾應該把你拉黑了吧，估計你也看不到她朋友圈。】
【趙越：不用謝[圖片]】
那是一張朋友圈截圖，林亦言把圖片放大——
【程小諾想長胖：收到了七夕情人節禮物，好幸福呀~謝謝我親愛的寶貝，愛你麼麼噠~[圖片]】
配圖裡，程諾捧著一束玫瑰花笑得一臉甜蜜。她這副動人的模樣曾經是林亦言最喜歡的，然而這一次，她卻不再是對著自己笑……
林亦言感覺心裡好像有團火在燒，不忍再看，按滅了手機，煩躁地將手機扔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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