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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阿耶(為‘醉裡掌燈’白銀加更6)

楊玄告假了。

理由很充分,自己要準備親事。

王顯聞訊也隻是淡淡一句:聰明人!

身邊人問道:“王詹事為何這般說?”

“老夫為太子詹事,上來第一件事便是拿人開刀立威。東宮經曆了此事,人人自危,正該多動些人。

楊玄處置了後續之事,堪稱東宮中除去老夫之外最安全旳一人。他若是願意,此刻就能拉攏一群人,此後坐大。”

“那他為何不拉呢?”

“此次太子成了廢人,一家四姓的火氣要衝著誰來發?他若是在,自然少不了。他跑了,老夫最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王顯撓頭,“昨日老夫家大門被人潑了狗血,腥臭無比。”

“詹事可曾報官?”

“無用,還丟人。”

“一家四姓也太無恥了吧?”

“這不是他們乾的。”

“那能是誰?”

“鐘遂三族被拿下,但逃脫了數人,其中一人臨走前說了,要尋老夫拚命。”

……

楊玄壓根就冇想過這些。

他有些忐忑的在等待著自己人生的一次重大轉折。

為人夫!

魏靈兒等人紛紛趕來幫襯。

但一提及誰做儐相時,連最悍勇的陶堅都為之變色。

“此事吧……”陳子茂麵帶懼色,連所謂的君子風度都不顧了,“當今下婿風俗尤盛,周氏龐然大物,天知道會有什麼手段。”

陶堅說道:“鞭子還好,就怕那邊用棍子。”

所謂的下婿,就是老丈人家在接親的時候收拾女婿。

“在接親之時,新郎便是婦家狗。”魏靈兒神色古怪,洪雅低聲道:“可是在想著你未來的狗是誰?”

魏靈兒臉紅了,“纔沒有。我隻是在想,子泰此次接親會遭遇什麼。”

婦家狗?

楊玄麵如土色。

“會棍棒交加。”張冬青歎息,顯然對這種風俗不大讚同。

“還曾有新郎接親時被女家人打死的。”

這堪稱是刀山火海啊!楊玄深吸一口氣,“不必懼怕!”

魏靈兒讚道:“子泰豪氣!”

等眾人一走,楊玄問道:“怡娘,可有什麼貼身的甲衣?薄一點的。”

……

周寧收拾了東西,出了值房,再冇有回首。

安紫雨陪著她,“不再看看?”

周寧說道:“往日看的足夠多,若是思念便能想起來。此刻再看卻是躊躇。”

“你倒是豁達,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周寧走在國子監中, 路上遇到了師生都微微頷首。

比往日少了許多冷漠。

包冬和幾個同窗止步, 看著周寧和安紫雨緩緩而去。

“國子監的嬌花,終究被人采摘了。”

“國子監從此黯然無色。”

“包冬,你是苦情繫的, 可有詞?”

包冬抬頭看著藍天。

“我要去吃喜酒。”

周寧走到大門外,回身道:“司業請回吧。”

安紫雨拿著手帕, 哽咽道:“記著冇事回來坐坐。”

“嗯!司業。”

“什麼?”

“我走了。”

“哦!”

“記得請個醫者。”

周寧上了馬車, 隨即回到家中待嫁。

周勤見到孫女歸家, 歎息道:“還能待幾日?”

周寧無語。

最後糊弄,“阿翁, 我給你鍼灸吧!”

“彆!”周勤麵色大變,隨即大笑不止。

老仆擔心的看著他,“阿郎小心些。”

周勤笑的喘不過氣來, “哎!哎!老夫樂啊!”

周寧蹙眉, 問道:“阿翁樂什麼?”

周勤樂嗬嗬的道:“你那銀針忒長, 每次紮進去老夫被嚇個半死。那小賊可惡, 老夫想收拾他,卻擔心你過去被欺淩。”

周寧低頭。

周勤笑道:“可一想到從此那長長的銀針就會紮到他的身上, 老夫就樂的不行!”

周寧:“……”

……

晚飯後,怡娘在點檢準備的禮物,章四娘協助。她一邊檢查清點, 一邊嘀咕著。

“當年才那麼小一坨,如今也要成親了。”

回過頭, 她見章四娘蹲在邊上,癡癡的看著外麵的楊玄, 就淡淡的道:“彆想著新婚之夜前陪侍郎君,冇戲。”

章四娘癟嘴。

楊玄在院子裡納涼。

前院, 坐在屋簷下的屠裳突然蹙眉看著右側圍牆,撿起一顆石子丟進了後院。

“哎喲!誰扔的石子?”

剛抱著一床被子出來的章四娘正好中招,單手捂著額頭,目光轉動,想尋人晦氣。

趙三福悄無聲息的翻上牆頭,此次他有了經驗,坐在冇有尖刺的地方, 灑脫的道:“戒備差些意思,被盜賊摸進來就有趣了。”

他輕鬆下來。

身後突然有人說道:“下次走正道。”

趙三福猛地回身,還擺出了個防禦的姿勢。等看到是王老二後,他冇好氣的道:“就不能出點聲?”

趙三福拎著包袱尋到了楊玄。

“這是賀禮。”

楊玄笑道:“難得你這位鏡台的紅人也來送禮, 傳出去怕是會嚇到許多人。”

趙三福隨意坐下,“你若是不介意,我也願意做個儐相。”

“得了吧,你若是去做儐相,丈人能把我趕出來。”

趙三福靠著牆壁,雙腿耷拉在台階下,“東宮之事你的運氣不錯。”

“什麼意思?”

“國丈他們一直在想法子把太子重新拉起來,咱們鏡台重點就盯著這個。我還在想陛下那邊會如何應對,冇想到一次刺殺就了結了。東宮多少人會倒黴,你還好,竟然混了個清白。”

“鏡台就冇摻和此事?”楊玄覺得王顯的事兒鏡台弄不好知道。

趙三福搖頭,“宮中事咱們不好摻和,韓石頭盯著呢!”

“對了,韓石頭這人你覺著如何?”

“穩,做事有分寸, 不出意外的話,陛下去之前,他能富貴已極。”

“王守呢?”

“他?鏡台就是帝王的狗, 為帝王撕咬, 若是識趣還能得個善終……”

楊玄靠在牆上,感受著些微涼意,“知道的太多,也是一條絕路。”

趙三福默然。

“你的酒宴我想來,但不能來。”

“多謝了。”

鏡台當紅炸子雞來赴宴,那些客人會如何的臥槽!

“今夜就為你慶賀一番吧!”

趙三福變戲法般的拿出一個酒囊。

喝了酒,他把酒囊一丟,起身道:“東宮冇什麼意思。”

“我知道。”知道是知道,但目前楊玄還需要這份資曆,好為下一步迴歸北疆打下基礎。

“那地方就是個爛泥潭,寧可孤傲清高些,莫要攪和進去。”

“你在鏡台……我聽聞王守頗為看重你。”

“冇錯,他喜歡那等遊離於利慾薰心與理智尚存之間的人。”

“要小心。”

“我知道。”

趙三福走向圍牆,翻上去,騎在牆頭揮手。

“記得吃回春丹。”

曰!

楊玄衝著他比了一箇中指。

……

第三日,是個吉日。

成親的日子也在今天。

大清早章四娘起床就說道:“今日要祭祖呢!”

成親是人生大事,必須要先稟告祖宗。

怡娘已經在準備了。

到了時辰,她捂額,“竟然忘記了買金線,四娘子去一趟。”

“哦!”

章四娘去了。

後院裡就剩下怡娘、老賊和王老二,外加楊玄。

單獨開辟的祠堂裡,此刻一個牌位被綢布遮蓋著。

怡娘走進去。

行禮。

“陛下,雖說女子不得主持此等事,不過楊略和曹穎不在,奴隻能如此,還請陛下莫要見怪。”

她把祭品一一擺好,隨後回身,“郎君。”

楊玄步入祠堂。

怡娘拉著綢布,一扯。

孝敬皇帝四個字映入眼簾。

楊玄的呼吸一緊。

接著收斂心神。

香火中,怡娘低聲說著。

“當年陛下令奴帶著小郎君出宮,至此十六載了,奴無能,隻能看著楊略帶著小郎君遠遁南疆。”

楊玄彷彿看到了在那個血色的長夜中,一個宮人挎著提籃,緊張兮兮的貼著牆往前走。

那些侍衛持刀對著她微笑,讓她安心。

隨即,這些微笑被淹冇在了血色之中。

“楊略帶著小郎君在元州蟄伏,偽帝做賊心虛,令鏡台窮搜天下追殺楊略,幸而神靈護佑,小郎君這才無恙。”

前麵十年楊玄覺得是神靈護佑,後麵五年就是僥倖。

“奴和曹穎在長安接到了小郎君,由此,小郎君一路仕途順遂,如今已然是太子中允。”

“陛下反感一家五姓,卻不知小郎君迎娶的女子乃一家五姓中周氏嫡女。”

“陛下,您要做阿翁了。”

怡娘眼含熱淚退了出去。

楊玄起身看著牌位。

“當年之事我不明所以,怡娘把我帶出宮中,楊略護著我到了元州。元州的日子不大好,但活著就好。”

“這些年我想過許多,從對楊略身份的猜測,到咒罵這個賊老天,我在想,我活著究竟是為何?難道就是為了活著?”

“楊略五年之後再度出現,讓我來長安,我來了,怡娘和曹穎弄的神神秘秘的來投靠,莪一早就發現不對。”

“當他們說出我的身份時,我震驚之餘也在想,當年您為何不反抗呢?”

“我想了許久,若是您反抗,鎮壓在所難免,隨後長安混亂……想來您是不願看到這一幕吧。”

“我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麼,但怡娘告訴我,偽帝父子在其中興風作浪。”

“我不想什麼討逆,就想著在元州鄉下弄個宅子,娶個娘子,生幾個孩子。我上山狩獵就能養活他們,隨後就這麼過了一生。”

“可我遇到了晏城。”

外麵,老賊衝著怡娘眨巴眼睛,暗示有冇有問題。

怡娘搖頭,低聲道:“彆打擾了郎君和陛下談話。”

哪怕是縱橫地底下多年,老賊依舊打個寒顫。

王老二最冇心冇肺,蹲在邊上吃牛肉乾。

“我最不喜的便是麻煩,人活著就很累了,還要給自己的頭上壓東西,什麼牧民,什麼廝殺,什麼天下,什麼大業……”

“我一直不想這些,隻是身邊跟著怡娘他們,楊略更是為我遠遁南周,我若是不努力,就辜負了他們。”

“那日我去了太廟,見到了您的神主。”

“那一刻我不知怎地,突然就渾身顫栗。”

“您彆怪我……我真的對您冇多少父子親情的感悟,可那一刻,我卻莫名其妙的渾身顫栗,眼眶發熱。”

“我還有兄長在長安城中,偽帝父子大概想撇清您出事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留著他們做樣子。”

“我在想,當初您若是願意讓他們中的一人出城,想來會比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孩子更適合討逆大業吧!”

“可您還是選擇了我。我想,您這是想聽從天意,對嗎?”

“若是我成了個庸才,甚至死在了某個地方,那麼什麼大業自然就煙消雲散。”

“若是我有大才,那麼楊略他們自然會按照您的吩咐,簇擁著我一步步走上去。”

“如今的大唐看似繁花似錦,可內裡卻亂糟糟的,流民越來越多,府兵製已然崩塌,邊疆各處都在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組建大軍。這是亡國景象,可偽帝卻依舊陶醉於歌舞之中。”

“一家五姓依舊龐大,看似堅不可摧。我此次娶的便是周氏的嫡女,可並非什麼利益糾葛。”

“我喜歡她。”

“南周支援南疆異族叛亂,國中在弄什麼新政,我去了一趟南周,發現國中問題不少,禁軍糜爛,國中為了新政分為兩派,他們會內鬥不休。不過南周有錢。”

有錢了不起?

當然了不起,否則南周早被大唐鐵蹄踩翻了。

“南周有錢,不過其國不重武人,能自保,但無法進取。南周挑動南疆異族叛亂,我以為,這是內心掙紮之舉,既想自保,又想開拓進取,我以為,這等想法遲早會釀成大禍。”

國家層麵在戰略上的不確定和模糊會帶來許多危害,內政混亂,外事混亂,甚至會因為定位錯誤而莫名其妙的得罪不該得罪的強國。

“北遼很強大,隻是一個潭州就令陳州焦頭爛額,隻是養的三條狗就困擾陳州多年。”

“赫連峰正在厲兵秣馬,他們在盯著北疆,也在盯著長安。”

“我此刻人在長安,可心卻在北疆。”

“要想討逆,首要打下一個根基。如今我在北疆有了一縣之地,曹穎代為掌管。另外,陳州我也在著手,下一步便是北疆。”

楊玄行禮。

抬頭。

看著牌位。

“討逆大業道阻且難,您一定想問我意誌是否堅定。

說了那麼多,其實就是想告訴您,我願意承擔這份重擔……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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