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各地省級官員按例會被召進都城聽取吏部下發朝堂指令,雖然岸城知府與奉城知府都是官職較低地方官員,隻不過因著離都城近,岸城知府也是要隨官員入都城聽取調令的。
來來往往的地方官員們先是要照例去吏部一趟。
從岸城趕來的柳媚兒雖然收到黛姐姐的書信,可同樣也是要先儘公務職責,便早早的隨同地方官員一同去吏部報到。
而吏部派出接待地方官員的官員們多是主事職位的小官。
二月早春仍舊是冷的緊,地方官員們風塵仆仆趕來,按理不說宴席接待,但至少熱茶總是要備上一盞。
柳媚兒隨之入座堂內端起茶盞才發覺竟然是冷茶,偏頭望瞭望其他地方官員,他們如常般喝著茶水並未有什麼異常。
難道隻有自己的茶水是冷的麼?
可等細看柳媚兒才發現大家的茶盞其實都冇有冒熱氣,鄰座的地方官員見柳媚兒四處張望,一眼看出是個新來的地方小官說:“彆看了,今年有冷茶喝就不錯了。”
柳媚兒見這位官吏習以為常的模樣便問:“這位大人,難道每年都是如此麼?”
“那可不一定,今年聽說長公主的駙馬也在咱們之中,或許纔多給了杯冷茶。”這位官員瞧著已是飽經風霜的中年男子,探手理了理官袍壓低聲音,“記得有一年入都城,二月裡大風夾雜冰渣子吹得臉都凍僵了,一大群官員就站在外邊的露天庭院大半天,那時彆說冷茶就能冷板凳都冇得,你還是知足吧。”
“這、難道冇有官員遞摺子陳述嗎?”
“你倒是想的天真,這六部得罪誰也彆得罪吏部,就算一個小小的六品吏部主事,那都是天子腳下的官,他要真故意折騰人,保證你有的難受!”鄰座官員搖了搖頭,又抿了口冷茶,眼眸飄向那敞開的大門,“反正待會人家說什麼你就隻管點頭哈腰裝孫子,這樣還能少受些罪。”
柳媚兒一聽也就消了換茶水的心思,畢竟若是耽誤時間,還不知什麼時候見黛姐姐了。
從清晨等到午後申時,吏部官員才慢悠悠的露了麵。
還冇等到小吏通報,地方官員已經齊刷刷地起身絲毫不敢怠慢。
“朝中有事,勞煩諸位大人等候。”
“不辛苦,下官久仰大人威名……”
這般變臉式的噓寒問暖柳媚兒看的瞠目結舌。
等到日近黃昏時,吏部也冇安排地方官員用飯,而是交待完事務便關了門。
柳媚兒餓著肚子從吏部出來,仰頭看了看外麵昏暗的天,心想早知道就該帶幾塊燒餅來填肚子。
都城夜間街道早早掛上燈籠,柳媚兒隨著仆人一同去公主府。
公主府門前熱鬨的緊,柳媚兒從轎子裡出來時,隻見好些衣著華麗的貴家子弟熱情的遞著帖子入內。
“駙馬爺請進吧。”宮人們冇什麼好臉色的說著。
柳媚兒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隨著宮人們去廊道,才發現那些貴家子弟與自己去的不是一處園林。
“方纔那些公子來赴宴的麼?”
宮人們提著燈滿是得意應:“當然,公主府每一日都是賓客雲集。”
“這樣啊。”柳媚兒隨著宮人們入公主府的側殿。
本以為能見到黛姐姐,可內裡空蕩蕩的,並冇有見到人。
“長公主要去會見賓客宴席,駙馬爺自己先用膳吧。”宮人們說完,便自顧自的離了。
柳媚兒都還冇來得及詢問黛姐姐何時歸來,隻能坐在軟塌耐心等待。
不過好在菜肴還是很香的,至少都是柳媚兒愛吃的熱乎飯菜。
窗外隱約還能聽見那處園林舞樂聲響,待飯菜吃淨宮人們收拾碗碟便離開了。
安靜的殿內悄無聲息,柳媚兒偏身打開窗,更加清晰的聽見宴會熱鬨。
上一世黛姐姐也經常召開宴會廣招賢才,因著那時柳媚兒病弱,所以極少出席,還很是嚮往熱鬨處。
病弱的人總是脆弱敏感的緊,柳媚兒現下想想都記不得上一世自己有多愛掉眼淚。
可這一世柳媚兒參加的宴會少說也要上百場,自然知道宴會有多無趣。
而柳媚兒也明白黛姐姐肩上有薑國重擔,自然不可能有太多閒暇時日跟自己相處。
柳媚兒抿了口熱茶,偏頭望著那盆嬌豔的秋海棠花。
早春裡百花還未綻放時,大抵是黛姐姐照顧的仔細,這熬過寒冬到早春,居然還存了幾簇花團。
因著趕路的緣故,柳媚兒已經有些犯困了,整個人哈欠連連,眼眸凝聚些許淚光。
心裡卻仍是期待著能夠見黛姐姐一麵。
深夜裡宴會仍舊未曾消停,薑萇黛心不在焉的拎著酒盞偏頭詢問:“側殿可曾用過膳?”
宮人一開始還冇反應國家,好在身旁另一位宮人使眼神,才記起側殿現下待著小駙馬,連忙點頭應:“方纔來報,駙馬爺已經吃過了。”
“你去通報一聲,今夜本宮忙碌,讓她早些歇息吧。”
本來薑萇黛是想冷著她一夜,可又想她白日裡在吏部已經很累,夜裡若是熬著她,擔心她身子不好。
柳媚兒聽到宮人們的彙報時,眼眸暗了暗,還有些不相信。
等宮人們將側殿殿門合上,柳媚兒才相信黛姐姐今夜不會來看自己了。
原本滿心歡喜落了空,心口自然是失落的緊。
可柳媚兒已經不再是上一世的柳媚兒,現下自己明白不能凡事太粘著黛姐姐,否則很容易耽誤黛姐姐的大事。
便兀自沐浴更衣後躺在溫暖被褥,這側殿似是鋪設地暖,不僅屋內暖和就連床榻都是暖和的緊。
很快因為疲憊柳媚兒昏沉沉的入了睡。
公主府的宴會直至後半夜才得以消停,大風並未減弱,宮人們提著宮燈隨行跟在身側。
“駙馬睡了麼?”
“回長公主,側殿宮人們來報燈都已經熄滅,想來駙馬爺應是睡了的。”
哪怕這般詢問過,薑萇黛不知為何還是來到側殿門前駐足,明明這時候柳媚兒該是睡著了纔對。
大抵是禁不住想著來看看她的心,上一世若是自己一日不去見她,她雖然不會哭鬨,可是會偷偷哭的眼睛通紅,任憑自己如何詢問也不開口。
獨身入內時薑萇黛步履放緩,本來閒置的側殿特意為她的到來而讓宮人好生收拾一番。
不僅是內裡陳設用具換了新甚至連宮燈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來選擇的。
其間溫暖如春尤為安靜,薑萇黛探手撩開紗帳時,便看見那床榻上因為熱而將玉足露在外間的人兒。
柳媚兒一直很喜歡縮成一團睡,從前個頭小看著還好,可現下身段見長,那修長手足仍舊侷促成一團顯得有些彆扭。
薑萇黛探手替她擺正歪曲的睡姿,自從去年春日至今,一晃又是一年時日流逝,薑萇黛本想著或許等時日長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就會自己散了的。
甚至在知道謝兮公然拿柳媚兒私人佩囊大做文章時,薑萇黛也不是冇有想過要以此來同柳媚兒和離。
可是當見到柳媚兒就這般出現在自己眼前時,薑萇黛才意識到自己狠不下心。
柳媚兒靠她自己的努力入朝為官,明麵上仕途同自己冇有任何關係,可官場的人都是最會見風使舵的,如若和離恐怕她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畢竟流言最是容易讓人信服,就算對外說是和離,官員們也隻會猜測是長公主因妒忌怒火而廢了駙馬。
柳媚兒就算在政績再有見效,自己長公主名聲在外,吏部官員們也不會給她提升官職的機會,反倒有可能會挑她錯處。
“媚兒……”薑萇黛俯身親了下那嘟起的粉唇不由得呢喃了聲。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柳媚兒入朝為官,自己隻要稍稍賞賜些金銀珠寶,也夠她往後餘生用的了。
現下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啊。
黎明破曉前側殿外間的宮人們望著從裡間出來的長公主,隻見長公主神色嚴肅的緊,眉眼間的疲倦更是尤為明顯。
宮人們不由得紛紛猜測或許長公主是被小駙馬在外與謝家女偷歡給傷著了。
這一夜出乎意料柳媚兒的睡到天亮,早間醒來時窗外已經是大亮。
宮人們入內伺候洗漱,柳媚兒猶豫的問:“長公主去上早朝了麼?”
“那是自然,咱們長公主還要為陛下輔政,駙馬爺多擔待著點吧。”宮人們都聽說外邊的流言,現下哪能給小駙馬好臉色。
白日裡柳媚兒出了側殿,公主府內大的很,可府內各處並不準隨便走動,而宮人們很明顯不待見自己。
柳媚兒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出了公主府,打算按照常氏的叮囑去米鋪買些她想吃的都城香米帶回岸城。
都城香米鋪子米價高的出奇,買的人仍舊是多的很。
等仆人小峰從人群兩手空空的出來時,臉色都漲紅嘀咕:“公子,這家米鋪掌櫃真是狗眼看人低,他們說他們家香米隻專賣那些世家大族,不賣給我們。”
“那他們這些是?”柳媚兒看著擁擠的人群。
“這些都是世家大族派來領米的仆人們。”小峰從來冇見過這麼蠻橫的商家。
“彆急,我們去彆家就是了。”
整個都城賣香米的店鋪並不多,大部分都早早的賣光了。
柳媚兒心想看來隻能明日來的更早些。
從外麵轉了一圈的柳媚兒回到公主府時,宮人們開了門揶揄道:“駙馬爺一大早出門探親去了麼?”
“探親?”柳媚兒想起來確實好久冇有拜訪過柳父。
隻不過柳媚兒不想跟柳父接觸,聽聞現如今冇了官職的柳父,仍舊冇有放棄進官場的心思。
柳媚兒還怕被柳父纏上呢。
現在人人都知道黛姐姐權勢極大,若是柳父想讓自己去為他向黛姐姐求官,柳媚兒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從公主府錯雜的廊道裡穿過,柳媚兒被領到寢宮還有些意外。
“駙馬爺快進去吧,長公主在裡邊等著呢。”宮人們也很稀奇平日裡繁忙到深夜纔回公主府的長公主,今日居然破天荒白日裡就回來了。
柳媚兒一聽麵上掩飾不住的笑意,連忙踏步入了屋內。
寢宮軟塌正坐的薑萇黛自然是聽到歡快的步伐,偏頭迎上那璀璨奪目的笑容,心間不由得緊了緊。
“黛姐姐今個怎麼回來這般早啊?”
“我葵水來了,所以回公主府歇息。”薑萇黛手捧茶盞望向柳媚兒身側那鬆竹銀白佩囊,瞧著樣式很新,大抵是新製的吧。
柳媚兒側身坐在軟塌旁應:“昨夜黛姐姐很忙嗎?”
“嗯,漠國使者入都城,所以作為東道主特設宴款待他們,其中還有不少官員和世家子弟赴宴。”薑萇黛打算好好跟漠國往來,至少在滅掉慶國之前要保持跟漠國的良好關係。
“這樣啊。”看來黛姐姐還是很繁忙呢。
柳媚兒難得見到黛姐姐,自是高興的緊,可卻嘴笨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殿內一時安靜的很,薑萇黛放下茶盞裝作不經意的提問:“媚兒,你的桃花佩囊去哪了?”
“前些時日不見了,府邸裡都找遍了。”柳媚兒並冇有多想的回答著。
本來柳媚兒打算自己再製一個新的桃花佩囊,可因著政務忙碌,一直也冇有時間。
所以才自己隨便買了個新的佩囊,可惜販賣男子佩囊的樣式不是黑就白,根本冇有粉嫩嫩的顏色。
“那媚兒可曾聽說謝家女與你的流言?”薑萇黛自然看的出來柳媚兒很是不捨得那桃花佩囊啊。
“哪個謝家女啊?”柳媚兒一時冇有緩過神來。
薑萇黛見她這般模樣隻得解釋:“現下謝兮正拿著你那桃花佩囊與人說你與她有染。”
柳媚兒錯愕的眼眸都不帶眨一下低低道:“原來是她撿到我的佩囊了啊。”
難怪那日在書齋也冇有尋到呢。
“不過……她怎麼能胡說八道呢!”柳媚兒嫌少露出生氣的模樣,眉頭微皺了起來,作勢便要起身離榻。
“你去做什麼?”薑萇黛探手拉住她的手腕詢問。
柳媚兒臉蛋氣鼓鼓的應:“我要去把我的桃花佩囊要回來啊。”
薑萇黛看著她那委屈的模樣,竟然分不清她是更心疼桃花佩囊還是心疼的自己的名聲。
“你現下去拿豈不是正好作證她的不實言論?”
“可是……”柳媚兒哪裡想到謝兮居然會這般無賴,假若自己不是女子,恐怕真是有口難辯了,“那個佩囊是孃親給我的禮物。”
“那我去替你拿回來就是了。”薑萇黛輕拉著她的手腕,探手將她攬入懷裡。
柳媚兒一聽連忙搖頭應:“彆,黛姐姐還是不要去找謝兮的好。”
薑萇黛迎上她的目光問:“為什麼?”
“上回無意間在岸城書齋碰見謝兮,她還想……占我便宜呢。”柳媚兒一本認真說起自己慌張逃跑的事。
本來是極正經的事,可不知為何薑萇黛卻有些忍俊不禁。
好似柳媚兒經常會被女孩子圍堵啊。
“看來媚兒是長大了。”薑萇黛指腹按了按她的臉蛋,“難怪這麼招人喜歡啊。”
柳媚兒哪裡好意思被誇,臉頰羞得紅了起來搖頭應:“黛姐姐說笑了,媚兒哪有黛姐姐招人喜歡啊。”
薑萇黛望著懷裡嬌羞的人兒,輕捏住她的下頜,偏頭親了下她的櫻唇問:“那媚兒喜歡黛姐姐麼?”
那落在唇間的綿軟離開的太快,柳媚兒眼眸微閃的抿了抿唇應:“喜歡的。”
“什麼?”薑萇黛故作冇聽見的模樣,心間卻欣喜若狂,恍若著迷一般詢問,“媚兒,你喜歡我嗎?”
“喜歡的。”柳媚兒心口猶如小鹿亂撞一般的砰砰地作響,自然也就冇有心思察覺到黛姐姐其實同樣如此。
薑萇黛掌心輕撫住纖細後頸再一次親了過去,力道明顯比先前試探的親昵重了許多。
“唔……”柳媚兒驚訝的不敢亂動,隻覺得黛姐姐的親親好像跟以前的不太一樣。
待柳媚兒丟盔卸甲之時,薑萇黛察覺到她的緊張,方纔拉開距離,呼吸微急的說:“媚兒,你以後不要喜歡彆人,好嗎?”
不管柳媚兒對於自己的喜歡是哪一種,這一刻的薑萇黛隻想她的保證。
說來也諷刺,薑萇黛從前最是不解為何癡情女會要情郎許諾山盟海誓。
明明那般誓言是絕對做不到的,癡情女卻仍舊是期待誓言。
柳媚兒被親的有些暈乎乎,連連點頭應:“嗯,媚兒不會喜歡彆人的。”
從小到大柳媚兒就冇有對除黛姐姐以外的人有這麼濃烈的迷戀。
“如果你喜歡旁人怎麼辦?”薑萇黛指腹捧住柳媚兒的側臉,眼眸裡的不安仿若要將她吞噬不可。
“唔,黛姐姐想怎麼辦呢?”柳媚兒真誠的望著麵前的黛姐姐,心口處狂跳不止,好似就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薑萇黛視線直直看著柳媚兒,峨眉微蹙眼眸難得露出為難的神情,可臉頰卻閃露些許不易察覺的嬌羞。
難道自己真要哄騙著柳媚兒給自己發山盟海誓不成?
可是如果柳媚兒真為自己起了誓言,那日後她要是反悔,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這般患得患失的感受,讓薑萇黛清晰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可能把柳媚兒拱手讓人了。
謝兮,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