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輦,慢慢來到近前。他的眸光微微垂下,在薑鸞身上停了一會兒,抬起手,示意宮人停下步輦。
春深花濃,夭麗的花瓣兒落滿小徑。薑鸞帶著宮女們跪伏在地,清風吹拂起輕薄的春衫,從上至下,可以看見她的窈窕婀娜的身體,比之一旁隨風搖曳的春日牡丹,還要動人。
李懷懿看了幾眼,收回目光,閒閒地轉動著手上的金珀光素扳指。
薑鸞遲遲冇有聽見喚她平身的聲音。春衫太薄,她的膝蓋壓在地上,跪了一會兒,感覺有點疼。
薑鸞抿緊了唇。
光陰一寸一寸挪過,四周寂靜無比。
足足過了半炷香時間,李懷懿纔對抬步輦的宮人道:“去乾清宮。”
宮人應是,抬著步輦離開。
等他一走遠,薑鸞便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神色氣惱。
這個秦王,肯定是故意的,讓她跪了這麼久。
李懷懿坐在平穩的步輦上,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的,他見到薑鸞的雙眉輕輕蹙起,正跟一旁的宮女低聲埋怨著什麼。
李懷懿的心情驀然愉悅起來,他愜意地靠坐在步輦上,任由春風灌進寬大袖袍。
王保跟在一旁,暗暗詫異不已。
方纔在禦書房,越使和大臣們針鋒相對,陛下為了繼續攻打齊國,隻好答應越王的要求,同意將七成的戰利品讓與越國。
這樣一來,秦國在此次征伐中所得甚微,不能為帝國帶來多少財物,達到以戰養戰的目的。朝中大臣已經頗有微詞,認為陛下是窮兵黷武之君。
然而,即便如此,陛下也實在冇有必要,拿區區一個和親公主出氣。
王保搖了搖頭,不明白陛下怎麼忽然變得如此小氣。
他亦步亦趨跟著李懷懿的步輦,來到了乾清宮。
乾清宮中,太後正帶著一眾嬪妃遴選秀女。數百名長相標緻的秀女立於大殿,身姿娉婷。
見到李懷懿前來,眾人紛紛行禮。李懷懿示意她們平身,去上首坐下。
太後道:“這次的秀女,各個清新可人,不知懿兒可有喜歡的?”
李懷懿的目光往下掃去,見眾秀女各有千秋,皆是姿容不俗之輩。
他點了點頭,“戶部這次做得很好。王保,你也做得很好。”
王保此次奉令協助戶部選秀。這些秀女,都是他親自挑過的。
王保謝了恩,拿過一個冊子,依次念秀女的名字。
每唸到一個,便站出來一個秀女。李懷懿一一看過,點頭或搖頭,決定秀女的去與留。
看了五十幾個人之後,王保看著冊子,念道:“彭翠茵。”
人群中緩步走出來一個妙齡女子,她生得極美,玉瓚螺髻,杏目香腮,甫一出列,便引發眾人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足夠與薑鸞匹敵的美麗。
太後含笑道:“懿兒,此女容貌甚為出眾。”
李懷懿頷首,“留。”
王保連忙高聲道:“從九品十字庫副使之女彭翠茵,留牌子,賜香囊——”
……
薑鸞撐著痠痛的膝蓋,回到長樂宮。
宮女們連忙迎上來,見到她的模樣,紛紛噓寒問暖,又將她扶到榻上歇息。
薑鸞十分疲倦,任由宮女們幫她揉膝蓋、敷熱水,好不容易纔感到身體漸漸舒緩起來。
春日暖陽在殿外照耀,鼻尖飄來玫瑰花香,薑鸞感覺舒適而睏倦,慢慢睡著了。
等她醒來,天色已經黑了。含霜正守在一旁,用銀簪挑著宮燈的燈芯。
薑鸞伸了個懶腰。
含霜留意到她的動作,連忙問道:“娘娘可要用晚膳?”
薑鸞點了點頭,含霜便命小宮女下去布桌。她為薑鸞奉上一盞茶,輕聲道:“娘娘,陛下新納了一個秀女,冊為貴妃。”
薑鸞睜大眼睛,“是哪個大將軍的女兒嗎?”
貴妃的位份,在眾妃之上。
“不是。”含霜搖頭,“是一個掌管庫房的官吏的女兒。”
她停了一下,“大家都說,這個秀女,具有和您不相上下的美貌。”
……
李懷懿心情頗好,他來到彭翠茵的寢殿,揮退宮人,預備寵幸於她。
他終於可以擺脫自己的夢魘了。
彭翠茵含羞帶怯地坐於帷帳之內。李懷懿撩開帳幔,見到彭翠茵身著齊整的月白色寢衣,將身子包裹得十分嚴實。
很好。
李懷懿暗暗點頭。
他就喜歡這樣端莊的衣裳。
“陛下。”彭翠茵兩頰酡紅,主動地將身子遞上去。
她在眾人的豔羨中長大,從小就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來自於這份容貌。有了它,自己無往而不利,哪怕隻是個小小官吏的女兒,也可以一朝躍上龍門,成為陛下的妃嬪。
她還將繼續往上爬,直到成為皇貴妃,成為皇後。
李懷懿站在彭翠茵的床榻之前,目光垂下來,和她的眼神相觸。
他對這樣的眼神並不陌生。在他周圍的很多人,都常常流露出這種熱切的眼神,訴說著對於權勢的貪婪。
彭翠茵的這雙眼睛,雖然燃燒著熊熊貪念,但平心而論,這仍然是一雙十分姣好美麗的眼睛。
李懷懿見過的唯一能與之匹敵的,是薑鸞的眼睛。
薑鸞的那雙眼睛,般般入畫,春水一般的瀲灩眸光,總是平靜而淡然的。
彭翠茵見李懷懿長久地注視著自己,連忙露出一個充滿討好意味的微笑。
李懷懿閉了閉眼,將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燥意壓下。
他把手覆上了彭翠茵的腰肢。
奇怪。
李懷懿的眉頭攢起。
分明是一樣纖細的腰肢,但為什麼,他似乎覺得薑鸞的更軟一些。
“陛下。”彭翠茵擺動腰肢,欲往李懷懿的身上貼過去。
李懷懿的手臂瘦勁有力,巧妙地把彭翠茵隔開。他麵無表情地盯了彭翠茵一會兒,把手捏在她的下巴上。
彭翠茵的自信漸漸轉變為疑惑,她不解地看著李懷懿,但仍然配合他的動作,露出一個嬌媚的笑容。
李懷懿揉捏了兩下,感覺她的這個下巴,雖然也小巧精緻,但皮膚好像更粗糙一些。
冇有像薑鸞一樣的那種,能令他心跳加快的觸感。
李懷懿收回手,俯視著麵前的彭翠茵,“給你三十息時間,讓朕對你產生興趣。”
彭翠茵瞪大眼睛,心思轉得飛快。她咬了咬牙,伸手去解身上的羅裳。
她曾習過一種豔舞。
這種豔舞,是她從一個揚州瘦馬那裡學來的。大家閨秀,大多不屑於此道,但彭翠茵一心向上攀援,自然在自己最大的優勢上,下足了苦工。
李懷懿一開始冇看明白,疑惑地看著她的動作。等彭翠茵一邊舞蹈,一邊解落了羅裳,還欲解開小衣時,李懷懿震驚了。
這個女子,竟把他當成那等亡國之君?
李懷懿的心頭竄起怒意,揮袖而去。
“陛下!”彭翠茵急急掩住衣裳,追上去,“臣妾可有何處做得不好?”
李懷懿的目光冷冽如霜,“爾太過放蕩,不堪為妃。即日起,褫奪爾之封號,囚於冷宮,不得外出。”
他大步離開,任由身後的彭翠茵跌坐在地。
暮色籠罩大地,李懷懿出了彭翠茵的宮殿,乘上步輦,冷聲道:“回承乾宮。”
宮人們不敢多問,紛紛手提宮燈,簇擁著他離開。
李懷懿望著籠罩在無儘黑夜的皇宮,目光冰冷淡漠。
他見過這種舞蹈。
是在父皇的一個妃子麵前。
這個妃子,用催情的燃香,害死了他的父皇。他即位後,大怒,欲縊死這個妃子。
妃子百般哭泣,不知如何說動宮人,讓宮人將她帶到他的跟前。
隨後,妃子屏退宮人,跳出這種舞蹈。
她以為他也是那等昏庸帝君,會為了一個女子的嫵媚而折腰。
但他絕對不會。
李懷懿坐於步輦之上,身姿筆挺,目光堅定。
……
翌日,宮中便傳遍了彭翠茵的遭遇,這個僅僅做了半日貴妃的女子,成為宮妃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薑鸞一邊吃著櫻桃,一邊聽宮女講述此事。
等宮女說完,薑鸞搖頭道:“本宮連日來細細尋思,突然回想起舊日一則傳言。”
在和親之前,越王曾有意地為她蒐集一些秦國的宮廷秘辛,以保證她可以在異國安穩地誕下子嗣。
圍在薑鸞身邊的宮女,除了含霜,便是從越國帶來的陪嫁宮女,都是薑鸞的心腹之人。她們齊齊豎起耳朵,探問道:“是什麼傳言?”
“本宮聽聞,秦國的先帝,是在後妃的床榻上駕崩的。”
通常來說,壽終正寢的皇帝,會在駕崩之前,躺在自己宮殿的龍床上,莊嚴地交代身後之事,以保證權力的順利交接。
宮女們俱是驚訝,含霜遲疑地道:“奴婢在宮中呆的久,確實曾聽過這麼一耳朵。但是,當年談論這件事的宮人們,都被陛下梟首了。”
陪嫁宮女們連忙捂住嘴巴,紛紛搖頭,表示自己不會說出去。
薑鸞輕笑了一下,“這麼說來,傳聞是真的咯?”
宮女們麵麵相覷,紛紛應道:“應該是吧……”
一般而言,在宮廷之中,被捂得越嚴實的傳言,就越有可能接近真相。
薑鸞垂下眼睫,纖長手指拿過一顆櫻桃,放入口中咀嚼。
櫻桃汁液飽滿,甜蜜可口。
“陛下不行。”薑鸞嚥下櫻桃,露出一個愉悅的微笑。
……
李懷懿並冇有覺得自己不行。
在他看來,自己隻是需要一個美貌而端莊的妃子。
但很顯然,以目前的形勢來看,這種人連個影子都冇有。
李懷懿決定不再在後宮之事上浪費時間。他迅速地開拔大軍,聯合越國一起,圍攻相鄰的齊國。
第9章 宓妃你說 他真的很想觀察一下,究竟是……
齊國不支,節節敗退,接連被秦越兩國占領城池。李懷懿禦駕親征,如猛虎般繼續進攻,天下剩餘三國,感到唇寒齒亡,於是聯合齊國,共同抵禦秦越的聯軍。
麵對來勢洶洶的四國聯盟,李懷懿與越王相商,停下對齊國的攻伐,並瓜分了攻下來的齊國城池,隨後他率領大軍,返回秦都。
在漫長的回都路上,下屬見李懷懿身邊無美人相伴,便自作主張,獻上了一個美貌少女。
少女是秦國的俘虜,被從囚車裡放出來,洗淨了帶到李懷懿的麵前。
李懷懿看了幾眼,便讓下屬將人帶走。
“此女不夠姝麗。”他坐在馬車內,淡淡地道。
俘虜一聽,滿臉都是受到羞辱的神色。
下屬尷尬地撓了撓頭,一邊暗忖陛下真是眼高於頂,一邊將俘虜帶下去。
馬車轆轆行駛,李懷懿撩開車簾,隻見大軍行在路上,四周都是漫天的黃沙和杳無人煙的荒漠,連野獸猛禽都罕至。
不知為何,李懷懿的腦海中,浮現出薑鸞的臉龐。
他忍不住想,這樣的美人,究竟是因為什麼,才能這樣美呢?
如果,他知道了薑鸞為什麼那麼美,是不是就能照貓畫虎,成功地找到讓自己喜愛的妃子了呢?
……
秦國皇宮。
距離李懷懿出發去征伐齊國,已經過去四個月了,接連下了幾場春雨之後,秦都邁入盛夏。雖然闔宮上下,都已經聽說了前線傳來的鳴金收兵的訊息,但李懷懿還並冇有到達皇宮。
德妃正坐在太後的宮殿裡,搖著她的袖子撒嬌。
“太後,臣妾可以動薑鸞了嗎?”
德妃早就看薑鸞不順眼,她每看見一次薑鸞的臉,就從心底竄出一次怒氣。
她是秦都第一美人,見到有人比她更美,就忍不住想毀掉那個人。
太後笑了一下,臉上的法令紋淡下來。她攜住德妃的手,循循善誘道:“哀家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宓妃雖然不受寵愛,但卻是從越國來的公主,她的存在,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輕易傷她不得。”
“若非這個原因,陛下怎麼會在去歲除夕宴時,對你說那樣的話。”
德妃嘟起嘴,“可是現在,大秦和越國的聯盟都出現了裂痕。”
由於親近太後,因此德妃訊息靈通,有時候能知道一些彆人不知道的訊息。
比如她知道,在此次征伐齊國的戰役中,越王剛愎自用,他見攻勢正好,不欲停戰,是李懷懿痛陳利弊,最終說服越王。
換而言之,秦越聯盟,實則並不穩固。
太後含笑搖頭,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萬事小心,行事不可太過。”
這意思是準了。
德妃高興起來,眉飛色舞地和太後聊了幾句,就興沖沖地離開了太後的寢宮。
站在宮道上,德妃的宮女們小心翼翼地問她:“娘娘,咱們現在去哪裡?”
夏日的陽光正盛,天色還很早。
“去找李昭儀。”德妃勾起唇角,笑道。
……
長樂宮中,薑鸞睡了午覺,悠悠轉醒。
宮女們迎上來,伺候薑鸞洗漱更衣。
含霜在一旁道:“娘娘,今日下午,您還是要去禦花園遊玩嗎?”
薑鸞笑道:“今日我們去看太液池的荷花。”
或許是前段時間被軟禁的太久了,薑鸞自從被解了禁足之後,幾乎每日下午,都要去禦花園遊玩。
秦宮的禦花園很大,不僅有美麗的花卉樹木,還有奇珍異獸,供人賞玩。尤其是李懷懿禦駕親征去了,冇有了他的存在,薑鸞每日遊玩時,感覺就連秦國的空氣,都比原先清新了很多。
她換好衣裳,帶著宮女們出了長樂宮。
夏日的午後,豔陽高照,飛花似夢,綠葉層層疊疊。薑鸞帶著宮人,分花拂柳而去,迎麵便遇上了德妃和李昭儀。
“宓妃娘娘,你要去哪裡?”德妃率先打了招呼。
薑鸞停下腳步,和她見禮。
“聽說太液池的荷花開了,本宮要去太液池看荷花。”
兩人寒暄了幾句,跟在德妃身後的李昭儀,也朝薑鸞行禮,薑鸞微笑著對她點點頭,注意到李昭儀的腳邊,跟著一隻黑色的大狗。
這隻狗有些麵善。
陪嫁宮女見薑鸞疑惑,附到她的耳邊,輕聲道:“娘娘,這隻狗是正月那天,咱們在長樂宮外見到的那隻。”
薑鸞恍然。
冇想到半年不見,它都長這麼大了。
嗯,長相還是一如既往的像陛下。
德妃對李昭儀使了個眼色。
李昭儀笑道:“娘娘一直在看著小黑,莫非是見過它?”
薑鸞笑著搖頭,“自然是冇見過。”
她曾答應過小宮女,不把她們躲懶堆雪人的事情說出去。
李昭儀蹲下來,笑眯眯地摸了摸小黑的頭,“宓妃娘娘似乎很喜歡你呢,快過去和她打個招呼。”
她說完,輕輕扯了扯小黑的尾巴。
小黑是一條受過訓練的狗,每當它被主人扯住尾巴,就會向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