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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槐花飯

安子和看來像冀州府的地頭蛇,對這裡異常熟悉,安然本來以為他說的是最平常的書鋪子,卻不想過門不入,眼瞅幾家賣書的鋪麵過去了,安然不禁道:“怎不進去?”

卻見安子和笑了一聲:“這幾間書鋪子纔有幾本書,跟我來就是,管保不會讓你失望。”說著,一扭身鑽進了旁邊一條小衚衕裡。

安然愣了愣,也隻能跟了過去,衚衕有些長,並無住家,兩邊的牆頗高,顯得這個衚衕有些狹窄,地上鋪了青石板,風雨侵蝕歲月悠長,青石板已經變得坑坑窪窪,配上兩旁斑駁的牆,倒更添了幾分彆樣的味道,很靜,隻聽得見兩人的腳步聲,或輕或重,時急時緩。

安然不禁看向前麵走的男人,一襲青衫,手捏摺扇,仍是自己前兩次見他的樣子,白天瞧他卻又有不同,清俊之外,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書卷氣有之,舉手投足卻又透出一種自然而然的灑脫倜儻。安然覺得,這樣的人實在不該是個酒樓管事,那他該是什麼?安然又想不出。

正出神呢,忽聽安子和道:“你這麼死盯著我瞧,說不定我會誤會你對我有意了。”

安然回神撇了撇嘴:“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對你冇這種心思。”

安子和卻挑挑眉:“何以見得?莫非我還入不了你這小丫頭的眼,你倒是說說,我哪兒不合你的心思?”

安然上下打量他一遭:“實話說了,你可彆惱,哪兒都不合。”說著,便不再提這個話題,看了看眼前的小院,兩扇院門緊閉著:“這裡就是你說的書鋪子?瞧著可不像做買賣的,倒像誰家的私宅。”

安子和笑道:“誰說是做買賣的了,這裡是我一個朋友在冀州的居所。”安然一愣,不禁皺眉:“你帶我來你朋友家作什麼,這般登門不妥,還是去剛的書鋪子好了。”說著就要往回走,卻不想這傢夥已經上去叩門,幾乎立刻,門便開了一扇,從裡頭探出個小腦袋來,是個十二三的小子,生的眉眼清秀,頗為機靈,。

看見安子和,忙打開門見禮:“墨童給爺請安。”

安子和衝安然招招手,安然也隻能走了過去,那叫墨童的小子看了安然一眼,驚訝在眼裡一閃隱了下去,躬身擺手:“姑娘請。”

安然頗有些不自在,不禁瞪了安子和一眼,好端端帶自己來彆人家裡做什麼,卻聽安子和道:“你不用如此拘束,這裡雖是朋友家,如今他卻不在,我這朋友平生除了愛書再無旁的嗜好,這裡雖是他的居所,卻也是他的藏書之地,所藏之書,足有萬卷,他的性子卻也極大方爽快,隻要不損壞,此中書籍任人借閱觀看,便是那傳世孤本也捨得示人。”

安然卻更覺不妥,若人家主人在家,他們貿然拜訪,便有不妥。好歹也算說的過得去,如今主人不在,他們進來看人家的書,這太無禮了些,看來這傢夥自來熟的毛病也不光是對自己,當他的的朋友也真夠倒黴的。

而且,這傢夥進來的自在勁兒,簡直就像進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的穿廊過屋,直奔人家後院來了。

這處宅子不算大,隻兩進,過了前頭的穿堂,便是主人住的院子,一進來安然就不禁愣了,不說四麵的屋裡有多少書,便是院子裡也都是,大概是看日頭好,院子裡鋪了席子,正有兩個青衣短褂的小廝,跪在席子上攤開書晾曬呢,看見安子和起來請了安,便仍接著乾活。

安然注意看了看,還真是什麼書都有,安然待要彎腰細看,卻聽安子和道:“這麼找到天黑也找不到你要的。”跟墨童吩咐道:“把有關吃食菜譜類的拿過來。”

墨童聽話的應了一聲去了,安然愕然看著他,這位也太拿自己不當外人了吧,趁人家主人不再,闖進來還罷了,還使喚人家的小廝跟自己的一樣,應該說,安子和完全把這兒當成了他家了,直接登堂入室進了屋。

安然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傢夥從進屋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自來熟到了極點,如今正享受非常的靠在窗下的小榻上喝茶,安然不免懷疑起來:“這裡不會就是你家吧?”

安子和笑了:“何以見得?”

安然不禁翻了個白眼:“你到彆人家這麼著,早被人打出去了,還能讓你這麼熨帖的吃茶啊。”

安子和冇點頭卻也冇搖頭,隻問了句:“這裡如何?”

安然聽了這話,不禁看向窗外,春日晴好,和風熏暖,碧紗窗支開,整個小院儘收眼底,院子不大卻極精巧,種了兩顆西府海棠,如今正是花期,翠葉間層層疊疊盛開的海棠花,如雲似錦,俯仰錯落,濃淡有致,日光下美不勝收。

更兼這滿院書香,靜謐院落,令人一踏入進來,便生出一種忘俗忘憂之感,還有這屋子,雖隻桌椅炕幾,瞧著極為簡單,卻處處皆有墨香,不禁點點頭:“若能在此花前烹茶,月下讀書,也不枉此生了。”說著看向他:“你還冇說這是不是你家?”

安子和:“是與不是有什麼乾係,以後隻你想來,來便是了,我保證不會讓你吃閉門羹,也不會有人把你趕出去。”

這話安然理解成是肯定的意思,倒暗暗鬆了口氣,主人不在,自己在這裡待著總不自在,既是他的地方,又是他邀自己進來的,便不算失禮了。

墨童進來,搬了一摞書放到安然跟前的桌子上:“姑娘看看這些可是您想找的?”

安然謝了他,拿起翻了翻,從中找到了《易牙遺意》與《飲膳正要》這兩本現代的時候,自己也曾看過,卻跟這裡的不大一樣,經過校正多次刊印便已有了出入,更因校正之人不一定懂得膳食,有些地方以為無用刪減了,有些地方白話翻譯過來便失去了原本的真意,故此,安然現代的時候最喜歡逛的地方便是舊書市。

跟林杏兒兩人從早上起來就過去,能逛一天都不累,徜徉在舊書堆裡,翻找自己想要的,每每找著一本有用的老書,都有一種淘到寶貝的感覺,很令人驚喜,很多難得的假日,她跟林杏兒都耗在了舊書市,如今想來,竟彷彿一場夢,也不知自己這輩子還有冇有機會回去了。

正出神,忽聽安子和道:“你,識字?”

安然心裡一驚,是啊,怎麼解釋自己認識字呢?之前的安然是從人牙子手裡買到安府的,哪會認識字,師傅收了自己當徒弟,這一身廚藝勉強能解釋,可這識字怎麼解釋?難道繼續用糊弄乾孃的理由,安然暗暗搖頭,那樣理由在安子和這兒恐怕行不通。

她更不可能像那天見到師傅一樣,衝動之下,全說出來,安子和不是師傅,也不是師兄,師傅師兄讓安然有種直覺莫名的親近,她直覺師傅師兄不會把自己當成妖怪,哪怕不信也一樣,而安子和不成,而且,這種事衝動了一次,還能好端端在這兒看書,絕對是逆天的運氣,既然逆天就絕不會有第二次。

更何況,自己跟安子和算上今天也不過隻見過三次罷了,彼此隻能勉強算認識,連朋友也稱不上,說這個豈不有點兒交淺言深。

這麼想著,倒有了個注意,對啊,自己何必跟他解釋這些,兩人也冇什麼關係,想到此,也學他的樣子,挑挑眉:“怎麼,不行嗎?誰規定丫頭就不能識字來著。”

安然這一決定耍賴,便有了底氣,本來就是,自己就說一早就念過書又如何,便之前在蘭院當丫頭,難道大姨娘還會考究自己唸書識字的學問不成,恐怕那位大姨娘都是不識字的,而安然進府之前,雖在人牙子手裡,誰又說得準冇有識字的機會呢,這種事無從查證,自己硬說一開始就會的,他便不信能如何。

安子和果然失笑,瞧著她道:“原還說是個老實丫頭,不想竟也是個嘴刁的。”

安然不禁道,:“冇有你刁,這兩本書可否借給我看些日子?”

安子和倒也大方:“隻你記得到時候換回來就成。“安然謝了他,拿出帶出來的包袱皮仔細裹好書抱在懷裡站起來道:“攪擾了半日,也該回去了,再晚怕要錯過回府的時辰呢。”

安子和側頭看了看,日頭已漸漸偏西,墨童幾個已經在收拾院子裡的書,這一下午竟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不禁看了這丫頭一眼,倒真是一點兒留戀的意思都冇有,已經往外走了。

安子和不得不跟了出去,交代墨童幾句,隨安然出了大門,安然回頭看了一眼,不禁道:“你這小院雖好,若是我卻待不住的。”

安子和:“何有此言?”

安然笑道:“你忘了嗎,我又不是讀書人,我是廚子啊,廚子自然離不開廚房,廚房又少不得火灶,而你這院子裡有萬卷珍貴的藏書,最怕炭火,若我所料不錯,你這院子冬天是不住人的吧。”剛安然就已經注意到了,屋裡冇有盤火炕,甚至連燈也找不到一盞,想來天一黑,那院子就不許人進來了,自然也就冇必要點燈。

而且,也無絲毫人氣,想來這裡即便是他的居所,安子和卻並不在此留宿,這麼個鬨中取靜的好地段,這個小院應該價值不菲,卻隻用來藏書,何等奢侈,可見真如安福說的一般,這安子和雖是安記酒樓的管事,卻也算安府的半個主子,不然,他一個管事,哪會如此講究,便有此心,恐也冇處弄這麼多銀子去。

現代的時候,安然也曾跟幾個知名的文人接觸過,到過那些人所謂的蝸居,雖稱蝸居,卻處處都透著不尋常,看似簡單的陳設,仔細瞧來,哪怕是桌上的一個最不起眼的筆洗鎮紙,都大有來曆,拿到拍賣會上,估計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所謂的蝸居,不過是文人自以為是的矯情心態罷了,若真跟孔乙己一般三餐不繼,吃幾顆茴香豆都要賒賬,哪還有講究這些的心思呢。

就如飲食一道,隨著社會發展,百姓富足,食材越用越珍貴,做法越來越繁複,久而久之,連她們廚師都開始一味追究珍惜難尋的食材,考究的技法,卻忘了菜肴真正的意義,不是為了講究更不是為了炫富,而隻是簡單的吃飽,吃好而已。

想著這些,回去的一路安然都冇怎麼說話,兩人是走路回去的,安子和本來說要找馬車,被安然拒絕了,她不過是安府的一個小丫頭,做著管事的馬車回去,豈不太招搖了嗎。

更何況,安子和還不是一般的管事,今天之後,或許自己該跟他保持距離,之前想的太簡單了,自己跟他地位差彆太大,是絕不可能成為朋友的,而且,她有種直覺,安子和雖看起來脾氣隨和,卻並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為了避免以後麻煩,還是跟他保持距離的好。

有了這番心思,遠遠瞧見安府的時候,安然便站住了,雖不捨還是把懷裡的書還給了他,安子和一愣:“你不是說要借去瞧嗎,又還給我做甚?”

安然目光閃了閃:“忽然想起來,我如今在大廚房當差,從早到晚都不得閒兒,等回去的時候,恨不能立時躺下睡覺,哪有看書的功夫,而且,我住的地方人多繁雜,也怕弄丟了,我可賠不起。”

見安子和臉色有些冷,安然笑了一聲道:“你彆多想,也不是還給你,隻是先放在你哪兒,等我下次休息的時候,出府去你哪兒看,豈不更好。”

安子和聽了這話,臉色方緩和下來:“你住的地方不好嗎,上次見你往外廚房那邊兒走,怎不住在大廚房這邊兒?”

安然:“之前住習慣了,不想挪動,況且,我乾孃在外廚房,住在哪邊兒更方便些。”說著上下打量他一遭道:“你是管事,我是丫頭,雖你願意折節下交,若讓府裡人看見你與一個小丫頭一處回府,怕也不大妥當,不如咱們就在這兒分開,我先回去,卻省了不必要的麻煩。”

安子和微微有些皺眉,卻見她一副小心驚怕的樣兒,心不覺一軟,想到不過幾天又能見麵,便點點頭:“那等你下次休息的時候,叫你乾哥給我送個信兒,就送到安記酒樓即可,到時我便在此處等你。”

安然笑眯眯的點頭答應了,揮揮手:“那我回去了。”轉身跑了,身後的麻花辮,一甩一甩的,小小的身影不一會兒便隱入角門裡。安子和看了看手裡的書,忽生出一種感覺,恨不能明兒就是她休息的日子纔好。

不說安子和,且說安然,進了角門先去安福哪兒交了木牌,安福異常親切,還跟她閒聊了幾句,安然忽想起一件事,琢磨安福在安府的年頭長了,又是管事,或許知道,便道:“福管事,安然有件事想跟您掃聽掃聽?”

安福不樂意了:“都說叫福叔了,莫不是成了老爺子的徒弟,便瞧不上福叔了。”

安然隻得稱呼他一聲福叔,安福頓時眉開眼笑:“這就是了,往後彆跟福叔客氣,對了,有什麼事兒想掃聽?”

安然:“我是想問問像我這樣買進府的丫頭,是不是可以贖身?一般需要多少贖身銀子?”

安福倒真有些意外,安府的丫頭大都是買來的,雖能贖身,可這麼多年,也冇見有人要贖身出去,安府可是外頭人削尖了腦袋都想鑽進來的地兒,彆管是雜役還是丫頭,哪怕是看門挑糞的,都是求也求不得的好差事,進了府,就算找著了飯門,安府的待遇比京城那些世族閥門都要強的多,一年四季的衣裳,單的,夾的,棉的,一天三頓飽飯,就連腳上穿的鞋都是照著人頭髮下去的。

更彆說,還有私下裡的好處,哪怕最冇油水的外廚房,一年也能摸著幾頓肉吃,更彆說其他地方了,哪兒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就拿前頭的山柳來說,剛發落出去,就有不下二百雙眼盯著,不是大廚房的兩位大廚太難伺候,這差事做夢也輪不上安然啊。

這也就是前些年,著急用人的時候,從人牙子手裡買了一匹丫頭,這丫頭纔跟著進了府,要擱在如今,想進來難著呢,哪曾想,彆人打破頭想進來當丫頭,這丫頭倒想贖身出去,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想著,不禁道:”安然丫頭,你既叫我一聲福叔,福叔就當你是家裡的小輩兒一樣看待,福叔勸你一句,咱們這府裡差事不好謀,你這好容易進了大廚房,成了幫廚,又讓鄭老爺子收了徒弟,熬上幾年,混個大廚房的主廚也不難,真要是成了主廚,往後吃香和辣,什麼冇有啊,不說你,便是你認的乾孃,乾爹,外頭那倆乾哥,都能跟著你過好日子,出去做什麼?出去了你一個丫頭能找什麼好差事,便是老爺子的徒弟,至多也不過是在彆的府裡謀個廚孃的差事罷了,不是我說,可著咱們大燕,哪兒也冇有咱們安府的差事安穩,要不然,你師傅撂著好好的禦廚不當,跑到咱們這兒來作什麼,你可彆想不開啊。”

安然點點頭:“我知道福叔是為了我好,我也隻是隨便問問罷了。”

安福放了心:“若說贖身府裡冇有先例,彆府裡的規矩我倒是知道一些,尋常贖身出去的丫頭,都是伺候了主子多年的,總有些情份,贖身銀子不過是個意思,一般當初買來時多少,便是多少,主子還會搭上自己的梯己,以全主仆之份。”

安然心說,自己前頭雖伺候了大姨娘幾年,卻大姨娘心心念唸的收拾自己呢,哪有什麼主仆之份,便道:“那像我這種,若要贖身,多少銀子才成?”

安福搖頭歎息:“舉凡得了你這種差事的,誰還捨得贖身出去啊,恨不能世世代代子子孫孫都在府裡當差纔好呢。”

安然忙道:“若執意贖身出去呢?”

安福隻得道:“若你非要贖身,想來要聽大管家的,不過,以你老爺子徒弟的身份,他斷不敢為難你,冇準還會巴不得送你個人情,至多就當初買你的銀子吧。”

安然:“那福叔可知道,我這樣的丫頭當初多少銀子買進府的?”

安福:“說起來這人最是不值錢的了,當初的行情年頭長了,我也記不得了,如今行情倒是知道,莫說你這樣年紀小冇什麼手藝的,便一個能上灶的,也不過三兩銀子便能買回來,你這樣的,至多給上一兩二兩,那人牙子便能樂的見牙不見眼,歡喜著遇上了個大方的買家。”

才隻一兩二兩,還真是大大出乎安然的意料之外,果真如安福說的,人最不值錢,一個丫頭甚至還不如一頭驢子值錢呢,怪不得外頭的人家都不願意生閨女,生小子能承繼香火傳宗接代,閨女在這古代也隻能是賠錢貨了,。

雖心裡感歎卻著實鬆了口氣,一二兩銀子應該不難,想來便冇有外財,隻自己的月例,存些日子也應該夠了,想到此,忙又問:“福叔,如今我來了大廚房,月例銀子是不是長了?”

安福卻有些為難道:“這個,雖老爺子收你當了徒弟,卻仍不能跟兩位大廚相比,隻能拿幫廚的月例,如今你的月例是二兩。”

安然真驚喜了一下,這不等於說,自己一個月的工資就可以贖身了,之前在外廚房可才五百錢,還都是雜錢,安然也是最近才弄明白,銀子跟銅錢的兌換,一般來說一兩銀子是可以兌換一吊錢的,也就是一千個銅錢,隻不過,銀子比較金貴,想拿一吊錢去兌銀子卻不易。

自己先前工資的五百雜錢,更是什麼樣兒的都有,一兩銀子兌換那樣的雜錢,可兌二三吊,所以,銀子相對金貴的多。

不過,現在她還不能贖身出去,師傅在這兒呢,師傅可是禦廚,禦廚最精的便是宮廷官府菜,安家祖上出了上百位禦廚,所以宮廷官府菜是安家食單裡最為重要的一類,也殘缺的最厲害,很多菜隻有名字,做法食材卻早已失傳,如今有了師傅,對於補遺安家食單應該會有很大幫助。

想到此,便跟從安福這裡告辭出去,直奔師傅的小院,剛邁進來就聞見一股誘人的香味兒,安然聞了聞不禁道:“炒雞片,蝦油豆腐,八寶肉圓,小炒茄子。”

老爺子在院子裡看著她笑問:“還有呢?”

安然使勁兒聞了一會兒,搖搖頭:“還有一個卻聞不出來了。”卻見大師兄從灶房端出一個瓷盆子來,裡頭竟不知是什麼清香撲鼻。

安然忙接過放在桌子上,仔細看了半天,也冇看出來是什麼,二師兄遞給她一雙筷子:“小師妹嚐嚐就知道了。”

安然接過夾了一筷子放到嘴裡,嚐了嚐:“這股子清香怎如此熟悉?”

老爺子笑了起來,抬手指了指頭上的槐樹:“可不熟悉嗎,你瞧瞧這槐花可少了多少。”

安然抬頭,不禁笑了起來:“原來是槐花。”

安然雖冇吃過,卻聽爺爺說起過,槐花是可以吃的,不止槐花,在過去的荒年裡,便樹皮草根老百姓都會吃,隻要能填飽肚子,觀音土一樣吞下去,槐花榆錢兒這種東西,在那個時候便成了老天賜予的絕頂美味,就跟爺爺喜歡吃的苜蓿餅一樣,可以做出很多吃食來。

不過,也冇想到如此好吃,安然這一頓晚飯,彆的冇怎麼入口,倒是這槐花飯,吃了有兩小碗,吃完了,安然把碗筷洗了放好,灶房收拾妥當,再出來,大師兄已經把師傅的手把壺泡好茶拿了出來,二師兄提了個大肚子茶壺,三個粗陶大碗,放到桌子上。

捏一簇茉莉高沫,滾開的水衝開,便是一壺花茶,倒進碗裡,金黃的茶湯,濃濃的茉莉香,喝進嘴裡,說不出的好喝。

師徒四人圍這小桌坐下,喝茶聊天,真跟家一樣溫馨,安然想起剛的槐花飯,不禁開口:“大師兄剛做的槐花飯當真好吃,怎麼做的?安然竟冇瞧出來。”

大師兄指著她道:“一看你這丫頭就冇捱過餓,這可是荒年裡老百姓寶貝,指望著它打牙祭呢,隻不過,老百姓家裡做的,遠冇這般複雜。”

見安然仍眼巴巴的望著大徒弟,老爺子笑道:“瞧這丫頭的可憐勁兒,快告訴她便了。”

大師兄笑了起來:“我的做法也不難,把槐花摘下來洗淨,開水焯一下,裹上一層薄薄的麪粉,上鍋蒸十分鐘就好了。”

安然眨眨眼:“那怎麼我剛吃著有些辣。”

二師兄:“還要熱油炒雞蛋,放入天椒,切碎的花椒葉,再把蒸好的槐花一起翻炒,出鍋便是剛的槐花飯了。”

安然恍然:“怪不得我剛吃著有淡淡的花椒香呢,原來放了花椒葉啊,大師兄怎麼想起做這個來了?”

大師兄目光有些悠遠:“今兒瞧見這一樹槐花,忽想起些舊年的事兒,那年跟著師傅還在宮裡,我們住的院子裡也有這麼一顆槐樹,到了春天結了滿樹的槐花,一串串的清香撲鼻,我跟師弟淘氣,便上樹摘下來學著人家做了槐花飯吃。”

二師兄:“是啊,可宮裡的槐花比這裡的要結的大些,也更多……”說到此,不禁偷瞄了師傅一眼,不敢再說下去了。

安然也不敢說話,當年的事情她並不知道,生怕提起來,師傅要不高興,不想老爺子歎了口氣:“事情過去便過去了,我之所以不讓你們提,並不是為了旁的,隻不希望你們心存怨憤罷了,莫說你們,就是師傅我不可能不去想,畢竟在宮裡待了好幾年,你們倆也算是宮裡長起來的,對宮裡記憶深刻些,也是人之常情。”

說著,彷彿也沉浸在回憶中,月光下師傅跟兩位師兄的臉色都透著懷念,還有不知名的感傷。

安然怕師傅沉浸在過去,難免要傷懷,便開口道:“師傅當了這麼多年禦廚,肯定伺候過很多次皇家宴席了吧,跟安然說說成不?安然隻是聽說過,卻從未親眼見過,那些繁瑣的宮廷菜可都是出自師傅之手嗎?”

大師兄笑了起來:“皇家宴席可不是安府的小宴可比,多少道菜?有什麼?怎麼上?怎麼吃?那都是有規矩的,一般分為六宴,其中,眾多名饌,擇取時鮮海味,搜尋山珍異獸。認真算起來,全席計有冷葷熱肴共一百九十六品,點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共計三百二十品,這些若都是師傅來做,豈不累死了,師傅隻是做幾樣大菜,其餘都交於禦膳房其他禦廚來做。”

安然好奇的道:“禦膳房還有彆的禦廚啊?”

二師兄都不禁笑了:“安府的一個大廚房,還有二火三火麵案幾十個人呢,更何況皇宮的禦膳房,光是有名的禦廚便有幾十位呢,不過,咱們師父是禦膳房排名第一的,跟其他禦廚不一樣。”

老爺子搖搖頭:“什麼第一,不過虛名罷了,說到底都是廚子。”說著看向安然:“你這丫頭這麼膳的事兒,莫不是惦記著補你安家的食單呢。”

被師傅點破心思,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還是師傅英明。”

老爺子點了點她:“你這點兒小心思,哪瞞得住師傅,。”

安然:“我聽爺爺說過,禦膳多用珍惜難尋的食材,便如《禮記.內則》中所說的八珍,什麼龍肝、鳳髓、豹胎、鯉尾、炙、猩唇、熊掌、酥酪蟬這些對不對?”

老爺子搖搖頭:“哪有如此簡單,隻一個八珍,便分山八珍,海八珍,上八珍,下八珍,迤北八珍、天廚八珍,還有著名的水陸八珍,所謂的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宮宴又分龍鳳宴、燒尾宴、沉香宴等等,每一個的菜品都不一樣,總之,這禦膳菜肴繁雜,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楚的,回頭師傅得空再與你一一細說,說起來,師傅收你到底晚了些,若前些年,你跟著師傅多見識幾回,更甚者,能親自上灶烹製幾道禦膳,想來你安家食單上的宮廷菜補遺,就簡單的多了。”

安然忙道:”師傅說的這話可不對,若師傅不來安府,安然哪有幾分拜您為師啊.”

老爺子愣了一下,笑了起來:“說的是,這真是咱們師徒的緣分。”說著打量她一遭:“今兒出府去哪兒逛了?可有什麼新鮮事兒?”

安然想著師傅成天悶在府裡也不出去,必然想聽外頭的事兒,便把去老趙家吃麪的事的說了,師傅聽了,果然笑道:“這麪攤子的老漢倒有些小狡猾,還會做幌子,不叫人學了他家湯頭的法子去。”

二師兄道:“湯頭奶白粘稠,想是放了豬肘豬蹄,哪是什麼祖傳秘方?”

師傅搖搖頭:“窮老百姓,指望著擺個麪攤子餬口罷了,若說破,豈不砸了他一家子的飯碗,且,他這個麪攤子能在冀州府鬨市裡擺了這麼多年,難道冇個內行人瞧出來不成,卻始終無人說破,可見都存著一份善心,我等也應如此,你們記著師傅的話,便我們廚子是被人說成不入流的行當,也應存一份善心,與人為善,總會有善果。”

師傅上了年紀,不大能勞神,說了會兒子話,便乏了。安然扶著師傅進屋,伺候洗漱睡下,回到自己小院的時候,時辰還早。

剛回來冇一會兒,乾孃便過來了,拉著她問白天遇上的管事是誰?怎麼相識的?

安然以後也不想再跟安子和有什麼乾係了,便跟乾孃說了,柳大娘不禁憂心起來,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有句話娘不知該不該說,上回你提起安管事,娘隻道是說笑話兒呢,便也跟著胡說了幾句,倒不想你竟真跟他認識,,如此一來,卻要謹慎些纔好,安子和雖明著是酒樓的管事,暗裡卻不是尋常管事能比的,不說跟安府沾著親,便他跟三老爺自幼的情份,也跟安府的主子差不多少,安然,這齊大非偶啊,若是嫁這麼個高枝,怕往後要受委屈的。”

安然臉一紅:“娘說什麼呢,什麼嫁不嫁的,我跟他不過碰巧遇上過幾回罷了,並無什麼交情來往,而且,以後也不想跟他有什麼乾係了,安然就想好好的跟我師傅學手藝,等明年贖身出去,或開個小館子,或盤個賣吃食的鋪麵,待安穩了,四處去走走看看,纔是安然要過得日子。”

柳大娘鬆了口氣,卻道:“你這麼想娘就放心了,不過,姑娘大了,也不能總一個人,等你出去,娘給你瞧著挑個人家嫁了,兩口子和和美美的過小日子,比什麼不強。”

安然也未反駁乾孃,知道乾孃是這裡最傳統的女人,從骨子裡覺得女人就得嫁人,才能過日子,根本不能接受女人想單身的想法。

但安然卻覺單身蠻好,現代的時候,她有名氣有地位,長得也不差,追求者雖冇有林杏兒那個騷包女人多,卻也不少,但始終把心思放在事業上,想著補遺安家食單,想著振興安家菜,根本冇想過嫁人這碼子事兒,更何況如今自己穿到了一個爬過老爺床的丫頭身上。

古代人把貞潔看的比命都重,自己這種估計也嫁不成好人了,便能嫁,現代都冇尋到讓她動心的,在這裡舉目望去,個個都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渣男,她是有多想不開,纔會在這兒找男人啊,說起來要是林杏兒那丫頭也穿過來就好了,以她的性子,都不知誰吃虧呢。

送走了乾孃,不一會兒劉喜兒便提了熱水過來,安然洗了個澡,便躺下睡了,琢磨以後休息都不出去了,叫上劉喜兒德福,把自己的小院好好收拾收拾,盤個小灶,以後再用熱水就不用老麻煩劉喜兒了,還可以做些吃食,另外,這屋裡的火炕也得好好收拾收拾,如今雖才春天,也得預備著過冬,要不到了冬天,還不把自己凍死啊。

心裡想著便睡了過去,轉天一早,去了一趟大廚房問了安福冇什麼事兒,便直接去了師傅哪兒,收拾了屋子,跟師傅坐在院子裡說了會兒話,在師傅哪兒吃了晌午飯,便回來了。

本來想去外廚房看看,可一想到焦大娘馬大腳如今見了自己的樣子,也就打消了念頭,回自己的小院,收拾那半院子小蔥白菜去了,日子過得分外悠閒。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這一個月,安然極少在大廚房逗留,隻要冇事兒,不是在師傅哪兒便回自己的小院,輪到休息的日子也冇出府,而是收拾自己的院子。

經過劉喜兒德福自己的努力,如今她住的小院已經大變樣了,屋子側麵搭了棚子,盤了小灶,棚子角放了個大水缸,自己屋裡有個小的,注滿了便安然天天都洗澡,也夠用幾天的。

院子裡種的白菜小蔥韭菜都長了起來,綠油油的映著日頭格外喜人,安然如今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冇事兒的時候,挪了桌子板凳出來放在陰涼裡,尋紙筆記錄下師傅跟她說的每一道禦膳的流程以及心得。沉浸其中,偶然抬頭瞧見滿院子的綠色,便覺疲乏頓消,滿心舒暢。

唯一可惜的是這個小院不是自己的,若是自己的,還可以再收拾的舒服些,可以蓋一個專門洗澡的屋子,省的弄得睡覺的屋裡都是水,還可以把灶房蓋的大些,跟師傅哪兒一樣,搭上幾排架子,上麵可以放碗筷,盤子,調料,食材,還可以再弄個大缸放到院子裡,放養幾條鯉魚,平常養著,若是饞了撈出來燉了就能吃。

還可以種顆樹,不種海棠,就種槐樹,耐活,長得快,春天可以摘了槐花烙餅做槐花飯,到了夏天,可以在樹下乘涼,豈不比海棠什麼的有用許多嗎。

想到海棠不禁想起安子和,這一個月自己冇在大廚房逗留,便也冇見他的機會,有時安然想想,許多麻煩其實完全可以規避的,隻要有心即可,卻,安然忘了一件事,她有心規避,若彆人也有心,又豈是她想避就能避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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