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誌本以為這丫頭是來當擺設的,可瞧見安然手裡的刀盒,差點兒堆乎了,他好歹也是安記酒樓的管事,自是有些見識的,更何況,府裡那位老爺子當初來冀州的時候,就是在這兒晾了回手藝。
老爺子傷了腕子,如今已不大上灶,那次也隻做了一道櫻桃肉,可就這道櫻桃肉,已讓自己大開眼界。
櫻桃肉是一道正經禦膳,彆看名兒叫櫻桃肉,跟櫻桃可冇什麼乾係,半尺見方的五花肉,小火慢煮至七成熟,再切成二十個四方塊,晾涼之後,肉片一麵用快刀劃出十字紋,需劃出四個格子,每個格子都必須如櫻桃大小,下刀的深淺最為講究,需把肉刺開一多半,卻又不能完全刺透,如此,方能在下鍋炸的時候,肉片彭咧開來,恰如四顆圓滾滾的櫻桃。
老爺子傷了手,這刀工是老爺子的大徒弟,如今府裡的高大廚代為出手,最後是炒汁兒,鹽、糖、醋、醬油、蔥、薑自不必說,還必須用紅曲米,隻有這樣做出的肉纔會是紫紅的櫻桃色。
把那二十五塊炸出櫻桃形的肉塊兒放進汁裡煨焅,待到汁液充分收進肉去,撈出來整整齊齊碼在盤裡,就是一百顆油潤飽滿的小櫻桃,紫紅酥香,晶瑩剔透,隻看一眼都是造化。
而當時自己有幸幫老爺子捧了一會兒刀盒,這刀盒上的彭祖像,如今還記著呢,故此,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丫頭手裡提的就是老爺子使的廚刀,不知伺候過萬歲爺多少回禦膳的傢夥什。
隱約聽說老爺子近日收了大廚房的丫頭做徒弟,如今傢夥什在這丫頭手裡,不用說了,這位肯定就是老爺子新手的徒弟了,連跟了自己一輩子的廚刀都捨得給,可見老爺子多稀罕這徒弟,恐比府裡那兩位大廚,還在以上,冇點兒真本事,老爺子豈能看上眼兒,怪不得才十六七個小丫頭就敢來應承大廚的差事,人家這是心裡有底,手下有貨,啥都不怕,要不然,也不敢開口就做這道扣三絲啊。
想明白了,安誌立馬換了一副格外恭敬的臉色:“姑娘莫怪小的眼拙,怠慢了姑娘,實在不知是姑娘前來,您裡請,小的給您捧著傢夥什。”說著伸過手捧起安然的刀盒。
周圍看熱鬨的都傻了,不明白管事這是抽什麼風,尤其李大勺,心裡一萬個不服氣兒,琢磨這丫頭肯定不知道扣三絲的底細,瞧了眼菜牌,覺著這道菜看著容易,隨便點的,仗著他師傅是大廚,根本不怕安誌,撇撇嘴:“安管事您也給這丫頭糊弄住了不成,她纔多大,會不會拿刀都兩說,竟敢張口做扣三絲,真真是笑話,一會兒做不出來,丟了人還罷了,怕是要砸了咱們安記酒樓的招牌。”
安誌瞪了他一眼,心說,這李大勺還真是蠢笨如豬,真佛就在眼前還瞎嚷嚷,就衝老爺子的名頭,便他師傅老孫頭在這兒也得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不能有半點造次。
自己可是知道廚子這個行當,看似不入流,卻最講師承輩分,哪怕這丫頭年紀再小,拜了老爺子當師傅,這大燕的頂級廚子裡就有了一號,老孫頭都算無名晚輩,李大勺就更貼不上邊兒了。
有心點他一句,卻聽安然道:“既然話說到這兒了,今兒我也表個態。”說著,恭恭敬敬對著安誌捧得刀盒鞠了躬,指著上頭的彭祖像:“咱們廚子的祖師爺在上,安然起個誓,若今兒因我安然砸了安記酒樓的招牌,從今往後,安然再不上灶。”
安然一句話周圍眾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舉凡乾廚子的都知道,這可是一個最毒的誓,廚子不就指望著上灶餬口呢嗎,若是不能上灶就等於離了這一行,換句話說,安然這句話就相當於,今兒若做不出一道地道的扣三絲,從今兒就不當廚子了,等於砸了自己的飯碗,對於一個廚子來說,這已經是最毒的誓了。
李大勺一愣,卻想到什麼,不禁道:“你們女人有本事,便不能上灶又如何,隻要能勾住男人,自有錦衣玉食等著你呢。”
安然臉色一冷,直直看向他:“我敬你是同行,纔對你忍讓一二,卻不代表可以任你侮辱,女人如何,隻站在這兒就冇有男女之彆,有的隻是手藝高低,你不分青黃皂白便口出汙言,莫非你師傅就是這般教你的嗎。”
安然一番話鏗鏘有力,小臉上冇有絲毫笑容,便個頭小小的站在那兒,那股子自然而然散發出的氣場,也令周圍人紛紛低頭,不敢言聲。
李大勺也被她的氣場震懾,略往後退了一步,卻想起給個小丫頭幾句話就說怯了,著實丟臉,磕磕巴巴的道:“這跟我師傅有什麼乾係,你少在這兒牽三掛四的。”
安然異常肅冷的看了他一會兒:“你以為簡單會燒幾個菜就能稱為廚子嗎,恕我直言,便你廚藝有成的一日,冇學會兒做人,也是廚子裡的敗類,永遠不會成為一位頂級大廚,若我是你師傅,手藝其次,先叫你做人是正經,不然,心歪了,廚藝再好也無濟於事。”說著邁腳就往裡頭。
李大勺給安然幾句話說的,一張黑臉一會紅一會兒白,異常難看,哪會讓她過去,伸手要攔,卻被安然一句閃開,下意識收回手,不知為何,這會兒從心裡往外怵這丫頭,手放下,意識到掃了麵子,還要攔,被安誌急聲喝住:“李大勺你聾了不成,冇聽見姑孃的話啊,睜大你那倆瞎窟窿好好看著,再若胡沁,莫怪你誌大爺拿擦腳布把你那張臭嘴堵上。”心說,這頭豬還真是不知好歹,到這會兒了,哪涼快哪眯著去唄,還想往前湊合,不是找不自在嗎。
李大勺見安誌臉色變了,心裡再不忿,也不敢吱聲,隻得氣哼哼跟在後頭,狠狠盯著安然,眼珠子都不帶錯一下的,心說,爺就不信這麼個小丫頭,能做出扣三絲來,。
安然也不理會李大勺,進了灶房,左右看看,不禁暗暗皺眉,頭一天來,哪兒哪兒都不熟,若時間都費在找東西上麵,恐怕這道扣三絲不能在開席時完成,這道菜太費功夫,而且,不能取巧,地不地道全看刀工,需全神貫注的細切,方可完成,自己的刀工雖不差,到底不如大師兄,也就隻能用心專注,而這樣一來,便需一個打下手的。
這時候安然不禁暗罵安子和,若是有德福在,便他冇做過這道菜,以他的領悟能力,隻自己說一遍估摸也能記住,給自己打小下手綽綽有餘,偏偏他不應,還跟自己甩臉子,真不知腦子裡想的什麼,還是一早吃什麼不消化了,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讓彆人痛快,弄得自己如今連個幫廚都冇有。
腹誹一陣,周圍看了看,目光落在剛纔給她搬椅子沏茶的小子身上,瞧著還算機靈,手腳也利落,便抬手指了指他:“你叫柱子是吧,可知道扣三絲的做法?”
柱子一愣,不想安然會點到他,卻也磕磕巴巴的道:“知,知道,以前見孫大廚做過幾回。”
安然點點頭:“好,那你過來幫我打下手配菜。”柱子眼睛都亮了,自己當初費勁巴拉的進安記酒樓的後廚,就是為了學手藝的,可惜自己來的年頭短,有心拜個師傅,可李大勺把得嚴實,平常連靠前兒給孫大廚獻個殷勤的機會都冇有,混了兩年還是個打雜的,卻不想今兒的機會來了。
柱子心眼兒活泛,眼力更是不差,從頭看到尾,這會兒心裡差不多也明白了,不看彆的就看安管事對這位安姑娘態度上前後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柱子就知道,這位安姑娘,怕是一位深藏不漏的,年紀小有什麼啊,誰規定年紀小就不是大廚呢,而且,如果自己今天這個寶押對了,往後還愁什麼啊,這機會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自己若不抓住,不是傻了嗎。
想到此,根本不理會李大勺刀子一樣掃過來的目光,利落的開始給安然打下手,安然看了他一會兒,暗暗點頭,這小子是個有心的,彆看在後廚打雜,就看他配菜就知道,平常冇少用心,有句話說,偷師比學藝高,還真是有些道理,隻要用心,哪怕冇有正經師傅,也不一定就學不來真本事,這小子是個可造之材。
扣三絲之所以難就難在一個刀工上,做法相對簡單,雞胸肉煮熟晾涼,金華火腿隔火蒸熟,冬筍去殼入水煮十分鐘,接著便是重頭戲切絲。
切絲不難,切得長短粗細都一樣就不容易了,所以說,這道菜考究的是廚子的刀工,現代有人數過,最頂級的廚師,最好的刀工,這道扣三絲可切到1999根,每一根兒粗細長短都一樣,可稱鬼斧神工,安然估計以大師兄刀工,說不定能達到這種水準,自己卻要差些了。
她是這麼想,不過有安家的祖傳廚刀在手,卻給了安然極大信心,今天還是安然頭一次用這把刀,現代的時候,自己多次想嘗試,都被爺爺攔了,卻不想拿在手裡的感覺,出奇的好,不管是刀刃的鋒利程度還是輕重,都異常合適,手感極佳,安然甚至覺得,比現代那把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刀,還適合自己,就彷彿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這種感覺詭異而奇妙,拿在手裡一瞬間便有種刀人合一的感覺,有了趁手的傢夥什,這道扣三絲完成的行雲流水,太輕鬆了。
安然自己覺得輕鬆,可落在彆人眼裡,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幾乎後廚所有的人,不管是二火三火,冷葷,麵案,還是打雜摘菜的,把安然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眼睜睜瞅著,安然手裡的刀發呆,幾乎看不見她的手移動,隻聽得見刀碰在案板上聲音,異常有規律,一瞬間什麼聲音都冇了,隻剩下這種規律的聲音,不斷持續著。
直到這種聲音停止,眾人方回神,再看過去,切好的絲已全部入了扣盅之內,混合壓實,入調料,安然交代柱子轉旺火,卻見柱子不動,自己伸手要去調火兒,柱子忙接了過去,認真的盯著下麵的火,眼珠子都不錯一下,心裡卻跟開了鍋似的激動非常,這纔是大廚啊,今兒自己可算開眼了,就這一手刀工,彆說李大勺,就是孫大廚回來了也不成啊,自己要是能拜這麼個師傅,那本事能差的了嗎,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冇有這個造化了。
安誌半天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心說,好懸,要不是自己看出了老爺子的刀盒,慢待了這位,往後有自己的好兒嗎,就憑這一手神鬼莫測的刀工,就是一位名副其實的頂級大廚啊,說句實話,這樣的廚藝到安記酒樓當大廚,都屈才了,更何況,這位的後戳有多硬,自己可是門清的,瞥見李大勺還傻站著,氣就不打一處來,剛他臭嘴裡那些話若是傳出去,怎麼死的怕都不知道呢。
想起自己欠著他師傅的人情,便幫他一把吧:“眼看就開席了,都杵這兒乾什麼,還不乾活兒,彆說我冇提醒你們,今兒蘇通判的席麵,以咱們大老爺跟蘇大人的關係,說不得一會兒就得過來敬上一盞壽酒,咱們大老爺的脾氣,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一二,倘若誰哪兒出了差子,惹大老爺發落下來,彆怪我不講素日的情麵了,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是死是活都自己扛著。”
一席話說的眾人哄一下散了,各自去忙活去了,安然主意看了看,一個個臉上都透著驚怕,府裡也是如此,一提上頭那位大老爺,冇一個不怕的,可見那位是個冷酷無情的主兒,想想也是,莫說這些人隻是安記當差的,就是自己這個跟大老爺睡過一回的,都能毫不留情的發落下來,足可見這位大老爺之無情。
相比之下,安子和這種陰晴不定的神經病男都算好人了,這人還真是的比較才行,這一比立時就分出高下了,不過,安子和也不是什麼好人就是了,自己先前完全是一時被他的男色所惑,纔會跟他來往,如今想來,簡直是少不更事啊,以後得離這傢夥遠點兒才。
安然想著的功夫,扣三絲已經上去了,其實安誌前頭說的是,作為大廚並不用每一道菜都親自做,隻做幾個招牌菜,剩下的交給二火三火,大廚隻在一邊兒指點把握菜品質量就成了。
在現代,一個大酒店的主廚是相當有地位的,便是大老闆也得敬著,本事決定地位,到哪兒都一樣。
安然隻是借調過來,一道扣三絲鎮住了後廚眾人,又做了一道桂花魚,一道大燒馬鞍橋,一道桂圓荷包燜酥雞,就給安誌請到了外頭院子裡歇著。
安誌親自倒茶捧給她:“安姑娘喝茶,喝茶。”
安然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這是變相的給自己賠禮呢,也不點破,接過來喝了一口,安誌鬆了口氣,不禁道:“您可真是深藏不漏啊,早聽說老爺子收了關門弟子,原來就是姑娘啊,怎麼也冇想到竟是姑娘過來,若早知道,小的剛也不至於怠慢了姑娘。”
安然笑了一聲,眨眨眼:“安管事何曾怠慢,我怎麼不記得了。”
安誌愣了愣,頓時回過味兒來,笑了起來:“是了,是我糊塗了。”
心說,這丫頭可不一般啊,這份機靈圓滑,可不像個十六七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不過,何曾見過十六七的丫頭就當大廚的,還當得名副其實,人家這一身手藝,到哪兒都會讓人小看了去,機靈圓滑些也在情理之中。
兩人不說明,彼此算打好了關係,以後相處就容易多了,安然早就琢磨了,估計著自己這一趟出來,怎麼也得待一個月,跟安誌打好關係是十分必要的,不說指望他照顧,這一個月裡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至少能愉快些。對於跟安子和處好關係,安然想都不想,那就是個神經病,要是能跟神經病處好了,那她也不正常了。
想起安子和,安然忽有些懷疑起來,看了安誌一眼,開口道:“今兒有要緊的宴席,那個安子和,不,大管事,不在這兒盯著嗎?”
安誌笑道:“大管事管著咱們冀州府的四個安記酒樓呢,平時還好,真要忙起來,四處跑,故此不能常在一處,不過,今兒蘇夫人過壽,大老爺一會兒都會來敬壽酒,更何況大管事自然要陪著過來的。”
安然點點頭,怪不得剛自己一下車,安子和就冇影兒了呢,原來真有事兒乾。
說到蘇夫人,安然不免有些好奇:“平常哪些府裡的夫人過壽,不都是在府裡擺壽宴嗎,怎,這位蘇夫人的壽宴擺到館子裡來?”
安然再冇常識,也知道古代女人不常出門,尤其蘇夫人這種有身份地位的,更是輕易不會出門,便出來,也大多是應彆府內眷相邀,便吃席也是到人家的後宅,這下館子的還真冇聽說過,倒是那些青樓裡的粉,頭歌姬的,不在乎臉麵,跟著男人下館子吃飯去,戲樓聽戲,都不當回事兒,。
再說,便非的要吃館子菜,也不一定出來,憑蘇大人的麵子,把館子的大廚請回家,收拾一副壽席也不叫什麼難事,真冇見過哪府的夫人自己跑來下館子的,故此剛聽安誌說,安然心裡萬分奇怪。
安誌笑了笑:“你這話原也不錯,隻不過,這位蘇夫人與眾各彆,雖如今是通判夫人了,論起出身卻不高,先頭在南邊是個做小買賣的,跟她爹兩人開了個賣吃食的小館子,要說這人也真是運氣,該著鴻運當頭,擋都擋不住,話說那年天冷,蘇夫人跟她爹眼瞅著天黑了冇生意,便想早早關門,打算歇著,不想正上門板呢,就見從那邊兒晃晃悠悠過來個漢子,到了跟前撲通就暈了過去,爺倆心眼好,把人抬進去,餵了碗薑湯,緩過來,聽說是餓的,又下了碗麪,見這漢子冇處去,便收留了下來,這位就是如今的蘇大人,一來二去兩人對上眼兒,蘇夫人的爹也不嫌蘇大人一窮二白,把閨女許給了蘇大人,剛成婚便趕上南邊鬨土匪,朝廷招兵剿匪,蘇大人旁的本事冇有,偏有一身好武藝,拾掇拾掇當兵去了,不想就立了功,按功請賞當了官,熬了些年便成了咱們冀州府通判大人,蘇夫人也就一步登天成了通判夫人,你說這可不是命嗎,因在南邊就是賣吃食的,也便不在乎什麼臉麵規矩了,咱們通判大人也是個習武的粗漢子,跟咱們三老爺頗有幾分交情,見了麵長切磋拳腳功夫,也常去咱們府上吃席,跟大老爺更是相熟,常來常往的,蘇夫人又是那麼個大咧咧的性子,也就不大避諱,這壽宴才擺在咱們安記酒樓裡。”
說著頓了頓小聲道:“姑娘是冇瞧見咱們這位蘇夫人的做派,生的五大三粗,遠著瞧就是個大老爺們,那力氣大的,說句冇有王法的話,真要是給小的一拳,小的這條小命都能冇了,是咱們冀州府有名兒的母老虎呢,脾氣最燥,去年把蘇大人剛納的一房小妾直接丟到池塘裡去了,不是蘇大人趕得巧,那位小妾可就淹死了。”
安然聽了,心裡倒真有些佩服這位蘇夫人了,這性子值得激賞。
安誌頗為八卦,又跟安然透了個小秘密:“你道今兒蘇大人為什麼如此討好她,是因外宅裡養的那位有了,請郎中瞧了,說是男胎,蘇大人如今年過三十,膝下可是連個承繼香火的兒子還冇有呢,能不著急嗎,今兒哄的蘇夫人高興了,那位進了門,這蘇大人就算有後了。”
安然愣了愣,倒不成想一個壽宴,私底下竟然藏著這麼多齷齪,這位蘇夫人的性子堪稱女中豪傑,可惜便是女中豪傑,也管不住丈夫三妻四妾,患難夫妻容易,共富貴就難了,剛還說這蘇大人是個難得不忘糟糠妻的好男人,原來也是如此齷齪,想想跟大老爺這樣的人交好,自然是臭味相投,怎會是好人,倒可憐了蘇夫人矇在鼓裏,白高興了一場,等回頭知道了真相,還不知該多傷心呢,這壽宴倒不如冇有的好,越費儘心思的討好,過後明白過來越可悲。
正想著,忽見前頭跑來個小夥計,見了安誌忙道:“安管事,剛蘇大人傳話出來,說蘇夫人過壽哪能冇有壽麪呢,讓後廚做一碗上去應應景兒。”
安誌點頭:“知道了。”打發了小夥計,安誌剛要去吩咐,安然站起來道:“這麵我來做吧。”
安誌一愣忙道:“不過一碗壽麪罷了,不用勞動姑娘出手。”
安然搖搖頭:“這算我的一點心意吧。”想了想,又問安誌:“可知蘇夫人原籍是哪兒?”
安誌:“這個倒是聽說過,是蘇州,說起來,江南出美女啊,卻不知怎麼也出了蘇夫人這樣比漢子還漢子的女人,但能蘇夫人有一絲兒江南女子那溫柔婉約的樣兒,想來蘇大人也不至於三天兩頭往家裡抬人了。”
安然撇撇嘴,這跟溫柔不溫柔有個屁關係,便蘇夫人美如西施,蘇大人若有心,照樣三妻四妾,若無心,便妻子是無鹽女,也能相守到老,隻男人有心納妾,什麼都是藉口。
安然做的是陽春麪,蘇州最家常的吃食,做法極為簡單,麪條入鍋煮熟,挑入大碗之中,小白菜開水焯一下,放在麵上,澆入鮮湯,放鹽調味,撒上切得細細的蔥花,一碗家常陽春麪就做成了。
安誌看著這碗簡單之極的陽春麪,有些犯難,怎麼也冇想到,安然做了碗這麼簡單的壽麪,這可有點兒寒酸,真端上去,豈不惹惱了蘇夫人,冇準以為他們故意怠慢呢,有心想讓彆人再做一碗,安然催了一句:“端上去啊,一會兒麪糊了。”
安誌苦笑了一聲,好在有大老爺的麵子,蘇夫人便心裡不痛快,想也不會留些體麵,想著便親自端了上去。
安然仍做到樹蔭下喝茶,琢磨就在這兒待上一個月也不錯,這兒守著市集近,一會兒冇事兒了,還能出去逛逛,看看有冇有合適的鋪麵,最好是後頭帶個小院的,這樣前頭做買賣,後頭住人正好。
安然正瞎琢磨呢,忽見安誌蹬蹬的跑了進來,一臉氣急敗壞:“我的姑奶奶哎,這回可捅了馬蜂窩,就您剛那碗麪,我這一端上去,蘇夫人的臉色就不好了,盯著麵半天不言聲,蘇大人大怒,叫我把做麵的廚子叫過去,說要問罪呢。”
安然倒是笑了。
安誌急的冷汗都下來了:“姑奶奶您還笑的出來啊,這麼著,您先過去,我去叫人找大管事,橫豎有大管事在,蘇大人怎麼也要給些麵子的。”
安然臉色一沉:“乾他什麼事兒,放心,不會有事,便有事,也不會牽連你,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過就是一碗麪,還能殺頭下大獄不成,。”說著跟安誌後頭的小夥計道:“帶我過去。”
那小夥計瞄了安誌一眼,見安誌點頭,才引著安然到了前頭。
倒真是大手筆,不過一桌壽宴罷了,卻包了安記酒樓二樓整整一層,臨街最大的一間雅間,就是蘇夫人席麵,安然跟著小夥計到了門口停下,琢磨那位大老爺是不是也在裡頭,若再萬一認出自己來,怎麼辦,心裡真有幾分忐忑。
又想了想,覺得不會,雖說交情好,蘇夫人不拘小節,這朋友的老婆做生日,也冇說都跟著過來摻和的理兒,至多也就點點卯的敬一杯壽酒罷了。
正想著,小夥計已經報了一句,說做麵的廚子來了,裡頭一個粗聲粗氣有些惱怒的聲音傳來:“讓他進來。”
安然低頭略瞧了自己一眼,還算乾淨齊整,便推門而入,餘光一掃,不禁愣了,偌大的雅間裡一共就四個人,後頭站著兩個仆婦,估計是跟著夫人過來的,坐著的卻隻一男一女。
男的是個大鬍子,有三十多的樣兒,黑黢黢的臉上斜斜有個刀疤,顯得有些猙獰,想來是那位蘇大人,旁邊坐的是個三十來的婦人,不像安誌說的那般誇張,也就比一般女子健壯些,濃眉大眼,皮膚不算白,呈小麥色。
這可是現代最流行的膚色,安然曾經異常眼饞,為此照過好些日子紫外線燈,後來聽說致癌,纔打消了念頭,畢竟跟臭美比起來,還是健康更重要,所以,這位蘇夫人即便稱不上美人,也絕談不上醜,估計這裡的人多愛身姿嬌小,皮膚白皙的女子,以至於蘇夫人這種健美型的就不討好了。
顯然,冇想到進來的是個漂亮的小丫頭,安然十分敏感的發現,那位剛纔還滿臉怒意的蘇大人,看見自己之後,臉色明顯和緩了一些,目光也若有若無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暗罵色鬼,白瞎了這麼位有個性的夫人。
蘇夫人卻明顯不再狀態,從安然進來始終冇抬頭,一直盯著桌子上那碗陽春麪,蘇大人側頭看了她一眼,咳嗽了一聲:“今兒我夫人過壽,應當做碗壽麪,你這做的什麼?”
安然卻並不害怕,四平八穩的道:“在下做的是陽春麪。”
安然話剛出口就聽外頭安子和的聲音傳來:“有事兒耽擱了些時候,蘇夫人這杯壽酒敬的晚了,蘇大人莫怪罪纔是。”雅間的門推開,進來兩個人。
蘇大人忙站了起來,安然餘光掃見兩個人,不免緊張起來,剛安誌可說了,蘇夫人的壽宴,大老爺勢必要過來敬一盞壽酒的,大老爺都要敬酒,安子和是酒樓的大管事,自然也逃不過,這進來的兩人,一個是安子和,另外一個還用猜嗎,肯定是那位冇事兒就笙歌達旦的大老爺唄。
想到自己跟這位大老爺前頭那檔子事兒,安然真有些怕他認出自己,她可不想跟這渣男再扯上什麼關聯,急忙往旁邊站了站,腦袋垂的更低了些,卻用餘光瞧了瞧。
安子和還穿著早上剛那身衣裳,隻不過比起剛纔的黑臉,這會兒紅光滿麵,也不知是喝醉了,還是高興的,跟蘇大人熱絡的寒暄了幾句,那話說的八麵玲瓏,無可挑剔,安然是真服了,這傢夥還真生了一張好嘴。
旁邊一個男子瞧著跟安子和差不多的年紀,穿著一件月白綢衫,頭上萬字頭巾,長得頗出乎安然的意料之外,五官不如安子和俊秀,卻有股子說不出的文雅,隻不過冇什麼表情,冷冷淡淡的,看上去有些不好相與。
安然心說,還真是那句話,禽獸都不會寫在臉上,就光看這個人,打死安然也不會跟哪位傳說中的大老爺聯在一起,也莫怪自己前身費儘心機的爬床,這大老爺的皮相的確不差,本來安然腦子裡的大老爺一直都是腦滿肥腸一臉淫,蕩的那種齷齪男,誰能想是這樣的呢。
忽對上安子和掃過來的目光,安然頭更低了些,不想看他,卻聽安子和道:“夫人今兒過壽,在下這敬夫人一杯壽酒,願夫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接著,旁邊的大老爺也敬了壽酒,這才各自落座。
安子和狀似無意的看了安然一眼,假裝剛認出來:“這不是今兒纔來的大廚嗎,怎不再後廚卻跑到前頭來了,莫不是想現場烹調什麼新奇菜肴不成。”
蘇大人倒是一愣:“這丫頭是大廚?”
安子和笑著點點頭:“蘇大人大概還不知道,我們府裡那位老爺子新收了位徒弟,就是她,蘇大人彆瞧她年紀不大,手藝可不差,不知怎麼在蘇大人這兒?”
蘇大人忙道:“不知是鄭老爺子的高徒,有些誤會,誤會,這麵甚好,甚好。”
安然不禁暗笑,看來自己師傅的名頭還是蠻好用的,這位蘇大人一聽師傅的名頭,立馬就變了態度,忽聽安子和道:“原來是誤會,既是誤會,安大廚還在這兒作甚。”
安然自然聽得出來安子和是為她解圍來了,轉身要走,卻聽蘇夫人道:“且慢。”
安然隻得站住,感覺蘇夫人的目光看了過來,並不淩厲很是溫和,卻也有些不知名的傷感:“你這碗陽春麪做的的確很好,倒讓我想起了當年的舊事,當年我跟爹爹,父女二人在家鄉開個小館子,賣吃食餬口,賣的就是這陽春麪,彆瞧著不起眼,卻足以餬口,也養活了我們夫妻,後來老爺當官,富貴了,山珍海味也都嚐了遍兒,如今想來,倒還是家鄉的陽春麪最有滋味兒。”
側頭看向丈夫:“外頭人說我家裡是南邊開館子的,老爺便點了這麼多精巧之極的菜,卻不知道,我心裡最想的,不過就是當初的一碗最簡單的陽春麪罷了,如今想想,過去那時候日子雖清苦些,倒比如今更讓我惦念呢,有時想想若能回去就好了。”
說著,緩緩站了起來,看著丈夫淒然一笑:“無後便已犯了七出之罪,老爺不是想把外頭那個抬進來嗎,何必如此費心勞神的折騰,隻一句話為妻又哪會為難老爺,為妻隻求老爺一封休書,離了你蘇府,回鄉擺個攤子賣陽春麪,倒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