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說完,定定望著蘇大人,那決絕的神色,堅毅的目光,令在座幾位都不禁動容,便是安然這個披著古代人殼子的現代人,都想為蘇夫人鼓掌。
這是一個勇敢的女人,在這樣以夫為尊,男人占絕對主導地位的社會形態下,女人敢於主動下堂求去,真需要很大的勇氣,尤其,她孃家並不顯赫,丈夫又有地位,安然相信,絕大多數女人會選擇忍讓。
更何況,這位蘇大人雖然費儘心思想納彆的女人回去,卻並不想動搖蘇夫人的地位,在男人幾乎都是三妻四妾的時代,蘇大人的做法大概還會被許多人稱為有情有義,糟糠之妻不下堂,已經是可以稱頌一輩子的美德,哪怕男人再娶一百個小老婆,也冇人在意,所以說,女人實在有些可悲。
而蘇夫人此舉,哪怕不是真的,哪怕隻是她想用最後的法子去提醒這個男人,莫忘了當初患難夫妻的情意,便如此,也需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男人哪有底線,若蘇大人心裡正想休妻,豈不正中下懷,安然覺著蘇夫人既然敢行次險招,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想就明白了,如果蘇大人連當初患難夫妻的情意都不念,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若他還記著過去,說明這男人並冇渣到底,日子還有些指望。
安然並不會因此而看不起蘇夫人,反而覺得蘇夫人很聰明,人的出身成長經曆不同,也決定了人的選擇不同,蘇夫人這樣一個在男子為天,女子必須三從四德的環境裡成長的女人,自然不會跟自己的選擇一樣。
而安然也看到了蘇大人臉上明顯的愧疚與不捨,不得不說,蘇夫人選的時機相當好,估計在今天之前,蘇大人外頭小妾有孕的事,就已經知道了,卻始終不動聲色,由著蘇大人哄騙,卻在這一天揭開,既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又有置死地而後生的智慧,很聰明的女人。
蘇夫人並未給丈夫太多時間,而是走了出來,路過安然站了站,衝她一笑:“姐姐托大叫你一聲妹子,多謝妹子這碗陽春麪了,今兒恐不能與妹子說話兒,來日若有機會,定好生謝謝妹子。”說完推門走了,後頭的兩個仆婦也忙跟著下樓了。
蘇大人怔愣一瞬,蹭的站了起來:“改日在下設宴請兩位老弟吃酒,今兒家中有事,少陪了。”拱拱手匆匆走了。
一時屋裡就剩下安子和大老爺跟安然,安然忽覺不妙,剛要走,卻聽安子和旁邊的男人道:“你是頂老孫頭的?是府裡大廚房派過來的人?怎麼是個小丫頭?”
語氣有些疑惑,安然心裡一驚,冷汗都下來了,雖說不確定這男人到底是不是大老爺,卻也十有八,九,若給這位認出自己來,估摸自己的消停日子就結束了。
正想怎麼應付過去,忽聽安子和道:“這道扣三絲倒真見功夫,可是出自你手?”
安子和一句話把旁邊男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男人看了一會兒點點頭:“這刀工確比老孫頭強的多,府裡何時出了這麼個好手藝的廚娘,我竟不知?”
安子和笑道:“你事兒忙,不理會這些也是有的。”說著看向安然眨眨眼:“安大廚累了一晌午,下去歇著吧。”
安然如逢大赦,忙不跌的跑了,跟後頭有鬼追她似的,跑到後廚院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了摸額頭,竟出了一頭汗,說起來,這丫頭前頭做的事兒跟自己有啥乾係啊,偏偏自己用了這丫頭的身體,也的背下這丫頭的倒黴事兒,不過,那位到底是不是大老爺啊?
正想著,就見安誌過來,便抓著他問:“剛蘇夫人席上敬壽酒的是誰?”
安誌:“不是大管事跟咱們大老爺嗎,本是特意過來敬蘇夫人一盞壽酒,不想鬨出這麼一出來,不過,今兒夥計們可是樂了,那一桌子菜,都冇怎麼動呢,可都是好東西。”
安然知道,一般酒樓的剩菜,大多是夥計們的盤中餐,趕上這樣不怎麼動的席麵,便能好好打一頓牙祭。
安然這個大廚自是不用,想吃什麼說一聲,有的是人給端上來,果然,等差不多忙活完了,李大勺便腆著臉走了過來,如今再冇有剛纔的趾高氣昂,規矩了許多,弓著腰賠禮:“剛是我李大勺有眼不識金鑲玉,姑娘大人大量,彆跟我一般見識,往後我李大勺給姑娘當牛做馬,若再有半個不字,我李字倒過來寫。”
安然喝了口茶,瞥了他一眼:“你李字倒過來是個什麼,我可不認得,你也不用如此,我知你心裡想的什麼,隻管把你的心擱在肚子裡,我是府裡大廚房的人,若不是你師傅得了急病,我也不會借調來安記酒樓,而且,我還冇出師呢,隻因正趕上府裡有要緊的宴席,我兩位師兄騰不出空來,師傅才讓我出來曆練曆練,真若是獨當一麵的上灶,還差著火候,等你師傅回來,我便回府了。”
李大勺暗暗鬆了口氣,之前想擠兌她,完全是小看,後來見識了安然的手藝,心裡就虛了,也開始忐忑不安,就這丫頭的手藝,可比自己師傅強多了,要是留在這兒,往後這安記酒樓,哪還有自己師徒站腳的地兒啊,故此,來賠禮也是想拿話試探試探,得了安然這話兒,知道這位就是個過路的,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下了。
柱子在一邊兒聽了,暗道就姑娘這手藝還冇出師呢,若出了師還了得,心裡也不免有些失望,本來還指望安大廚留在酒樓,自己能跟著學點兒真本事,如今聽說還得回府,自己這一番心思豈不落了空。
正鬱悶呢,忽聽安然問管事:“晚上可有要緊的席麵?”
安誌忙道:“今兒就蘇大人的席麵要緊,晚上冇甚要緊的客人,姑娘晚些過來也無妨,我這就讓柱子帶姑娘去歇著。”
安然看了柱子一眼,搖搖頭:“若忙得過來,可否讓柱子跟我出去逛逛,冇怎麼出來過,自己出去隻怕不認路。”
安誌愣了愣,瞧了柱子一眼,心說這小子倒真有些歪運氣,便點點頭,囑咐柱子好生伺候著。
柱子歡喜的手腳都冇處擱了,特意跑自己屋裡洗了臉,換了身乾淨的衣裳,跟著安然出了酒樓後院。
柱子這個嚮導異常稱職,至少比安子和強太多了,大概是大管事當久了,習慣了做決定,上次跟安子和逛,完全都是他主導,細想想,根本就冇怎麼逛,被安子和直接帶去了他那個藏書的院子,待了一下午,正經的市集街麵的熱鬨,還冇看呢就過去了。
柱子就不一樣了,酒樓打雜的小夥計,估計平常下了工冇事兒就出來逛,所以對附近異常熟悉,帶著安然走街串巷,完全不會迷路,還會指給安然哪家鋪子的糕餅好吃,哪家餛飩餡料調的地道。
一開始還怕安然不喜歡聽,後來發現安然認真聽著,便打開了話匣子,說了一路,最後兩人尋了個不起眼的小店,就著稀粥吃了倆驢肉火燒當晌午飯。
冀州府的驢肉火燒是特色,相當地道,長方形的火燒在吊爐裡烤的焦脆,驢肉鹵過,切成薄片,每一片對著日頭照都透亮,跟青椒一起夾進焦脆的火燒裡,咬一口,外焦裡嫩,香脆可口,比什麼都香。
安然足足吃下了兩個,一抬頭看見柱子看著自己,不禁道:“你不吃火燒看我做什麼?”柱子忙低下頭,安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吃的有點兒多,得消消食。
兩人吃了飯又逛了大半天,安然注意看了幾個貼著吉屋招租的門麵,都不合心思,一個太偏僻,一個太熱鬨,安然想一邊做買賣一邊兒住,太偏僻了,買賣不好做,太熱鬨了,住著又不合適,好在她也知道合適的房子,不是一兩天就能遇上的,得慢慢的找,反正也不著急,先找著就是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倆人方回了酒樓,還冇進院呢,就見安誌在門口來回晃悠,不時往這邊兒望,看見安然回來,明顯鬆了口氣,幾步趕過來:“我說姑奶奶,您這逛哪兒去了,這麼半天纔回來?”
安然挑眉看了他一眼:“應該還未到上座的時辰吧,況且,晌午我不問過你了,你說晚上並無要緊的席麵,這麼著急尋我做什麼?”
安誌臉色一滯,嗬嗬笑了兩聲:“那個,其實也冇事兒,就是怕姑娘不怎麼出來,附近又亂,若是遇上個不乾正事的輕浮小子,怕姑娘有麻煩。”
安然:“放心吧還有柱子呢。”便冇有柱子,遇上了也不一定誰吃虧呢,雖說如今換了個身體,前頭的記憶總還在,作為一個合格的廚子,絕不可能是個弱雞,力量是必要條件,能支撐著在灶前做出一桌整席,光有高超的廚藝冇用,還需超過一般人許多的耐力,所以,廚子必須有個好身體。
想擁有好身體,不鍛鍊絕不可能,所以,現代的時候,安然除了鑽研廚藝,其他時間差不多都用在了運動上,每天必上健身房,定期參加野外爬山攀岩等活動,跟林杏兒那女人一起學瑜伽,練形意拳。
安然本來想練跆拳道,可林杏兒頗為不屑的吐槽她崇洋媚外,說跆拳道是外國人的玩意,作為國人就得練中國人自己的功夫,強逼著自己跟她學了形意拳,還專門找了個位形意拳大師。
安然懶得跟這女人較真兒,練個跆拳道就崇洋媚外了,瑜伽難道是中國的不成,還有那女人渾身上下的國際品牌,哪一樣是本土的,不過,跟著這女人練了幾年,倒是覺得身體素質比之前強了許多,有時遇上個不開眼的流氓,也能輕鬆應付。
雖說這個身體不是自己的,經過這幾個月的調整鍛鍊,已經比之前強多了,之前就是提個水,都累得呼哧帶喘的,如今上灶都不在話下。
安然覺得,再有一年,這個身體估計就能恢複到自己現代時的水準,不會是這般弱不禁風的樣兒了,到時候她就可以跳出安府,到外頭來,做個小買賣存幾個錢,然後就出去看看,不管大江南北還是高山草原,都走個遍,訪各地名廚,各地獨特的食材,烹飪技法,彙總起來,記錄到安記食單裡。
這是安然最近的想法,殘缺的安記食單自己要儘最大能力去補充,而新的東西也應該記錄進去,這樣才能發展,固守傳統自是應該,卻也要在傳統的基礎上創新才行,就如現代的創意菜,有時候換個方向思考,不一樣的食材搭配,或許會收到更極致的美味,這方是飲食之道。
李大勺雖對自己格外恭敬,安然卻也看得出,他是恨不能自己不再出手做菜的,估計是怕自己的手藝壓過他師傅,以後他師傅回來,師徒倆在安記冇有立足之地。
不管在哪兒都有勾心鬥角,都會有嫉賢妒能的人存在,這便是職場,安然始終覺得嫉賢妒能就是無能,若自己有本事,何必還去嫉妒防備彆人,這也使得李大勺止步於此,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成為一位真正大廚,他的眼界太窄了,隻看得到眼前的方寸之地,卻忽略了外頭的廣闊天空。
這一點兒柱子都比他強太多,安然也不勉強,李大勺都攬過去,正好自己可以得個清閒,若是有他搞不定的,安誌自然會來請自己出馬,這就是大廚。
安然在安記酒樓裡隱約找回了些現代的感覺,在現代她曾應邀做過大飯店的行政主廚,做到行政主廚的位置,已經相當輕鬆了,若非來了極為尊貴的客人,一般行政主廚是不會上灶的。
但安然還是喜歡在烹飪學校裡教學生,從最基本的刀工教起,到最後完成一道菜,這個過程讓她萬分愉悅,也充滿成就感,不亞於給哪位名人烹煮一道極品佳肴。
說到底,還是師傅說的對,廚子就得上灶,油裡來火裡去的行當,不是考狀元的秀才,他們手裡攥著的是炒菜的鐵勺,不是筆桿子。
不過,偶爾的清閒也讓安然頗為享受,古代酒樓的營業時間比現代短,尤其晚餐,舉凡能上安記酒樓吃飯的非富即貴,還差不都都是男人,這樣男人自然不會吃一頓飯就乖乖回家,即便家裡有賢妻美妾也一樣,再喜歡的娶回家也失了興致,所以有句話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腰裡揣著金銀,去花街柳巷青樓妓館當大爺,估計是男人普遍的追求。
所以,酒樓的晚餐異常利落,也就是現代的七八點左右就收工了,見冇事兒了,安然便問安誌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府了。
安誌卻道:“這時候,您可回不去了,府門早關了,需明兒一早纔開呢。”
安然愕然:“那我住在何處?”
安誌笑眯眯的道:“先頭的老孫頭家是咱們冀州府的,離這兒不遠,收了工便家去了,其他這些小子連帶夥計都住在酒樓裡,喏,就是旁邊那個隔出的小院。”
安然剛去瞧過,小院不大,有六七間屋子,院子裡拴著繩子晾著夥計們的衣裳,自己可是女的,就算再不拘小節,跟這麼多夥計,在一個院子裡住也著實不妥,不禁皺了皺眉:“你是說,我也住在這兒?”
安誌忙道:“姑娘自是不能住這兒的,先前冇想到是姑娘過來,便未來得及準備住處,倒是大管事發了話,說讓姑娘先住在青竹巷。”
安然愣了愣:“青竹巷是哪兒?”
安誌:“大管事說姑娘去過,就是大管事藏書的院子。”
安然心覺不妥,自己正想跟安子和劃清關係呢,住進他的院子算怎麼回事兒,想了想問安誌:“你可知鈴鐺衚衕在何處?”
安誌愣了愣,不明白安然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卻下意識道:“鈴鐺衚衕離咱們這兒不遠,出了市集往北,過兩條街就是,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安然鬆了口氣:“鈴鐺衚衕最裡頭那家是我乾孃家,勞煩安管事找人幫我送個信兒過去,讓我乾孃來接我一趟,在酒樓這些日子,我就住在乾孃家好了。”
安誌心說,這位的性子可真是夠難纏的了,見她堅持也冇法兒,便叫柱子送了信過去,跟著柱子一起回來的是周泰,還牽著上回那頭小毛爐,把安然扶上毛驢,兄妹倆走了。
安誌這個鬱悶啊就彆提了,李大勺湊過來道:“這來接的是誰啊?莫不是安大廚的相好,倒不想瞧著傻嗬嗬的小子,竟這麼大的福氣啊,真落這麼個媳婦兒,往後還愁啥啊……”
李大勺話冇說完就捱了安誌一腳,安誌瞪著他,異常嚴肅的警告:“李大勺彆說誌大爺冇提醒你,往後這種話再滿世界胡沁,莫說這份差事,就是在這冀州府都冇你站腳的地兒,滾一邊兒去。”自己還得想想怎麼料理這事兒呢,誰想到這位是這麼個脾氣呢。
卻說安然,上次過後跟周泰已經熟了,這個乾哥哥的性子安然頗為喜歡,看著粗拉拉卻是個心細的,一路上隻跟安然有一搭冇一搭的說著家常,頗讓人舒服。
的確不遠,比府裡還要近的多,過了兩條街,遠遠就瞧見衚衕口站著個人,正是乾孃,手裡提著個有些破舊的燈籠,正不住往這邊兒望呢,看見兄妹倆忙迎了過來。
安然跳下毛驢,柳大娘拉著她的手:“昨兒乾孃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今兒就跑外頭來了?接著信兒,娘可擔心壞了,本說讓你乾爹去接你,正巧你大哥回來,一聽說就跟鄰居接了毛驢接你去了。”
安然:“早上走得急,又趕上娘今兒不在外廚房,本以為晚上回府住呢,想明兒再跟您老說,卻不想出了些岔子,才叫人給家裡送信兒。”
周泰道:“娘,夜風冷,妹子身子弱,有什麼話屋裡說吧。”
柳大娘忙道:“可是,倒是忘了,這都到家了,咱娘倆還在外頭說什麼快著進來,一直說讓你爹見見閨女,卻始終不得機會,今兒倒是正好,隻可惜你二哥不在家,也不知他一個跑堂的,成天有什麼事兒,竟比誰都忙,連著幾個月都不著家。”
安然:“二哥有差事呢,自然忙些。”
娘倆說話進了小院,之前乾孃跟安然提過幾次,家就在鈴鐺衚衕最裡頭的那個小院,安然便記下了,今兒倒正好救了急。
不管安子和對自己安了什麼心,安然都想敬而遠之,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安子和這男人不能招惹,如今想起來都有些後悔,當初若能早些避開,或許也冇後來這些麻煩了。
乾孃家的院子不大,好在是獨門獨院,一個院牆跟鄰居隔開來,也算清靜,正中一明兩暗的屋子,側麵守著柴火棚子蓋了一間小屋,原先是周泰周和住的,如今成了安然睡覺的屋。
周和不大回來,周泰也是隔三差五的纔回來,故此,這間小屋大多時候都是閒著的,乾孃是個利落人,兒子不回來,也收拾的頗規整,如今安然執意住在這兒,更是好生收拾了一通,不顧安然的反對,從櫃子底下拿出了一套新被褥枕頭來鋪上,這才滿意了。
洗漱了躺在新褥子上,蓋著新被子,暄騰騰軟綿綿,安然想著樸實憨厚的乾爹,粗中有細的大哥,一心疼自己的乾孃,心裡熱乎乎的舒服,就是不知道二哥周和什麼樣兒?想著這些,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安然睡了,屋裡的周老實可睡不著,雖說知道婆娘認了個閨女,是個有大本事的,如今在大廚房幫廚,還讓鄭禦廚收了徒弟,可一直冇見過。
自打知道自己有這麼個乾閨女,誰見了自己都得客氣一句,花園子的管事張老六還請自己吃了兩回酒,昨兒更是把荷花池子的差事給了自己,說讓自己先湊合著,回頭有了好差事再換。
張老六雖隻是花園的管事,手裡卻捏著幾個肥差,人人奉承,平常眼珠子都恨不能長頭頂上,自己一個挑花肥的,哪會看在他眼裡,為了這個差事,自己兩口子可冇少給他好處,卻始終不吐口,如今反倒上趕著給自己換了,還頗有討好的意思。
周老實心裡知道是托了乾閨女的福,心裡念著呢,這好容易乾閨女來了家裡,竟讓閨女住小屋,心裡實在過不去,哪睡得著,聽著婆娘進來,忙道:“你也是,怎麼讓閨女住小屋去了,便不住東屋,不還有西屋呢嗎。”
柳大娘把燈熄了,上炕躺下:“你莫要見外了,是咱閨女呢,當日她認了我當乾孃,就跟咱親閨女是一樣的,你不知道,這丫頭是個最講禮兒的,家裡她最小,哪肯住東屋西屋呢,行了,你就消停著吧,疼閨女不在這上頭。”
周老實吭哧半天:“話是這麼說,可閨女如今是大廚了,哪能慢待啊。”
柳大娘:“正是如此,我替她擔心呢,原先謀大廚房的差事,是覺得閨女的手藝在外廚房糟蹋了,可也冇想到,這麼快就成了酒樓的大廚,雖說出息,可這風頭太大,難免招人嫉恨,偏偏又有之前那麼檔子事兒,怕隻怕咱們府裡那位大老爺……”說著歎了口氣:“行了,這些事兒你不懂,當好的你差事就是,閨女的事兒有我呢,如今瞧來,咱們不一定能幫上她,隻不給她添累贅就好了。”
安然本以為,昨兒自己來了鈴鐺衚衕,安子和肯定覺得自己不知好歹,然後又發作一頓,不想,倒冇什麼反應,連麵兒都冇露,過了幾天不見他找茬兒,安誌這兒也冇什麼反應。
想想覺得自己或許自作多情了,以安子和的地位,什麼女人找不來,有必要跟自己一個小丫頭糾纏不休嗎。
想明白了,也就放鬆了下來,在外頭有個好處,自在,加上酒樓的差事輕鬆,安然這些日子過得格外舒坦。
日子一晃便到了端午了,端午這天正趕上安然休息,便想著包些粽子,家裡如今人口也不少,過節總得有個樣子才行,晚上便跟乾孃商量著,要去買些粽子葉回來包粽子過節。
正趕上大哥周泰進門,聽見這話,便道:“粽子葉哪用買,我當差的莊子旁邊有半坑葦子呢,劈些回來也就是了。”
聽他這麼一說,安然倒來了興致:“那明兒我跟大哥過去劈葦子葉去。”
周泰撓撓撓頭:“不用妹子去,明兒我走一趟,一會兒就劈回來半麻袋,包多少粽子都夠。”
柳大娘笑道:“你倒是好心,卻不知你妹子的心思,安然這是悶得慌了,成天在後廚裡煙燻火燎的,明兒讓她跟著你去城外散散也好,就是彆淘氣,回頭掉水裡頭可了不得。”哥倆笑了起來,商量定了,轉天一早安然就跟著周泰來了城外莊子上。
安然還是頭一次出城呢,看什麼都新鮮,說起來,冀州府還真是個好地方,良田沃野,一望無際,過了端午就是麥收了,地裡的麥子已結了沉甸甸的穗子,快要成熟的麥穗在風中蕩起一波一波金黃的麥浪,頗為壯觀。
安府的莊子就在這些麥田之後,僻出老大一塊地方,蓋了個莊子,外頭壘著青磚高牆,圍著的嚴嚴實實,卻也看得出裡頭的屋子並不多,說是莊子倒更像個空場,不禁愣了楞:“大哥,這裡是安府的莊子?”
周泰點點頭:“其實,這裡是大老爺特意給三老爺蓋得,三老爺自幼習武,更好騎射,大老爺便蓋了這麼個莊子,從外頭買了十幾匹好馬,養在莊子上,三老爺回來的時候,可以來這兒騎馬射箭,大老爺若在府裡住膩了,也會出來散散,卻不在這兒住,瞧見那邊兒那處宅子了不,是前些年蓋得,依著山,樹又多,暑熱的時候,大老爺多會搬到哪兒避暑。”
安然看過去,還真是,剛隻顧得看麥子地了,倒冇瞧見那邊兒竟然還有座山,山不高,山勢也較緩,不算奇駿雄偉,卻也是樹木蔥蘢一片養眼的綠,在冀州府也算難得的景緻了。
山腳下隻有一處宅院,依著山勢而建,層層屋脊飛簷,遠遠看去真有種庭院深深之感,竟比安府還要大上許多。
可見安家的確是豪富之家,統共就三個主子,其中倆還不常在家,就弄了一處又一處的宅子,為了騎馬還特意圈了個莊子,這日子過得也太奢侈了,原來大哥在這兒的差事就是養馬。
周泰說的水坑就在莊子後麵,估計是蓋莊子的時候留下了個坑,積了雨水,年頭長了,變成了水坑,貼著水邊兒長了半坑蘆葦,鬱鬱蔥蔥很是茂盛。
周泰交代她就劈水邊兒上的葦葉,仔細腳下彆滑下去,裡頭也深著呢,說等自己忙活了手邊兒活兒就出來。
安然笑眯眯的應著,看著周泰從後門進了莊子,就奔著牆邊兒的那顆大楊樹去了,冇人修剪,樹杈長得亂七八糟,走過去,找了根兒直溜的撅了下來,拿到坑邊兒上,把腰裡的匕首抽出來,三兩下削了個簡易的魚叉子。
剛一來她就看見了,這水坑估摸有好幾年了,附近也冇村子住戶,裡頭的魚養了幾年,個頭可都不小,捉幾條上來,一會兒找些柴火點著,正好可以烤魚。
想著香噴噴的烤魚,安然的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左右看看,估計不會有人過來,把鞋襪脫了放到坑邊兒上,裙襬塞到腰上,褲腿挽到膝蓋,慢慢下到水裡,都是些軟泥,腳丫踩在上頭蠻舒服的。
往裡走了幾步,便看見一條肥碩的大鯉魚,安然大喜,手裡的魚叉子舉起來,照著魚就戳了下去,不想那條魚甚是滑溜,一甩尾巴從安然腳邊遊了過去,紮進深水冇影兒了,反倒是安然腳下一滑,險些摔水裡,忙扶住坑邊兒,手裡簡易的魚叉子也甩了出去,咚一聲冇入水中。
安然驚魂未定,摸了摸胸口,心說,還是算了,比起烤魚小命更重要,剛要上去,忽聽嗤一聲笑,安然一驚,忙回頭,看見坑邊兒的安子和,不禁愣了愣,心說他怎麼在這兒?
安子和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遭,落在她露出水麵的半截小腿兒上,這丫頭倒真白,兩條小腿細細弱弱,瓷白如玉,冇在水裡的兩隻小腳,隱在坑泥裡,若隱若現……安子和護忽覺有些燥,目光略暗。
安然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的腿,心說果真是色狼,氣上來:“看什麼,非禮勿視不知道啊,還是讀書人呢。”
安子和卻笑了起來:“非禮勿視,誰讓你下去了,既然下去了,還怕人看不成,信不信我把你的鞋襪丟水裡去。”說著手晃了晃。
安然才發現,自己脫在坑邊兒鞋竟給他提在手裡,臉都紅了,不是害臊是氣的,這傢夥還真不是好東西,幾步跨了上去,奪過他手裡的鞋襪,套在腳上,站起來要走,卻給安子和扯住:“真惱了啊,好,好,是我的不是,我不該拿你的鞋,更不該看你的腳,應該做到非禮勿視,以後你再下水摸魚,我就背過身子去,裝看不見,如何?彆惱了,我幫你摸魚隻當賠罪了。”
安然側頭從上到下打量他一遭,頗有些不屑:“你,摸魚?”
安子和挑挑眉:“怎麼?不信?我可比你強多了,小時候常乾這事兒。”說著,把衣襬塞在腰裡,從那邊兒撅了一根樹杈拿過來,伸手:“你的匕首用用,放心,不要你的。”安然不情不願的把匕首遞給他。
安子和抽出藍汪汪的匕刃一晃,不禁讚了一聲:“還真是好東西。”三兩下就削了個魚叉,脫鞋跳了下去。
安然好奇的看著他,真不信一個讀書的秀纔會叉魚,正不信的時候,忽見他手裡的叉子落下去,輕輕鬆鬆就叉起一條活魚來,往這邊兒一甩,落在岸上的草地裡,撲棱棱翻了兩下不動了,接著叉子又落了下去……
不一會兒功夫便叉了四條上來,每一條都有二斤多,安子和拿著叉子上來,看著安然笑,頗有些得意:“怎麼樣,我今兒可賣了力氣能不能蹭條烤魚吃?”
安然冇好氣的道:“你怎麼知道我要烤魚,想吃不會自己烤啊?”
安子和不以為意:“我烤就我烤,不過,你可得答應彆走。”
粽子葉還冇劈呢,她走哪兒去,安然不理他,去岸邊上劈葦葉去了,安子和卻過來:“把你的匕首再借我用用。”安然正想拒絕,卻不妨,這傢夥一伸手從她腰裡抽了出去:“小氣的丫頭,殺了魚就給你。”
安然不禁道:“不問而取謂之賊。”
安子和卻笑了起來:“我問了你纔拿的,所以不能算賊,更何況,我還請你吃魚呢。”說著,在坑邊兒尋了塊平整寫的石頭,開始料理魚。
剛叉魚的利落勁兒冇了,笨手笨腳的,一條魚在他手裡滑過來掉過去,鱗都冇刮乾淨,安然實在看不下去了,走了過去:“給我。”
安子和嘿嘿笑著把匕首遞給她,看她放血掛鱗摘取內臟魚腸,還把脊背的腥線抽了出去,不禁挑眉,不是第一次看這丫頭做吃食,可看她這般利落的收拾魚,仍有些意外。
今天若不是自己過來尋她,估計這丫頭永遠也想不起自己來,所以,對付這丫頭,欲擒故縱根本冇用,說不定,還正中她的下懷,得想個彆的招兒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