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剛把魚收拾好,從竹簍裡翻出一包粗鹽,一個粗瓷小罐,把魚裡外抹上粗鹽,用細木條穿過,架到旁邊的石頭上醃製風乾,這樣烤出來的魚肉更勁道些。
安子和不禁挑眉:“你出來還帶這些東西啊?”安然懶得搭理他,今天說是跟大哥來劈粽子葉,實際就是幌子,想出來溜達溜達,估摸著晌午回不去,又想在野外,說不定能就地取材,讓大哥抓個野兔田鼠什麼的,烤來吃,自然有備而來。
也不用帶太多東西,一包粗鹽,一小罐菜油,足以烤出最地道的美味,隻不過冇想到烤魚,早知還應該備些去腥的蔥薑之類。
正想著,忽瞥見坑邊兒上招搖的野草,目光一亮,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這坑邊兒竟長有野紫蘇,正可去腥,走過去撿著嫩葉摘了一把,在水裡洗淨,塞進魚肚子裡,這樣既可去腥又能提香,烤出的魚還有紫蘇獨有的香味。
魚醃的差不多了,安子和已經把火點了起來,手法異常熟練,安然忽然明白過來,指著他:“你剛纔是裝的。”
安子和眨眨眼裝糊塗:“什麼裝的,收拾魚我是真不在行,不過生火還成。”把安然處理好的魚架在火上,安然注意到安子和用幾根木棍搭的臨時燒烤架,高矮正合適,烤魚的手法也不像個生手。
有時候,安然真覺這人挺矛盾,外表看去倒真像個讀書人,可內裡卻又過於霸道,控製*極強,所以,才讓安然覺得危險,但有時,又不由自主會對他產生些許好感,例如上回做油潑辣子麵的時候,還有今天生火烤魚的他,讓安然覺得這不是一個遊手好閒的男人,他懂的生活,會做料理,雖有些輕浮,卻不能泯滅這是個極有情趣的男人,尤其善於討好女人。
想到此,安然一驚,從他討好自己的招數來看,這男人絕對是箇中高手,而討好女人這種技能絕不是天生能會的,隻有一個途徑可以修煉,那就是女人,討好的女人多了,自然就成了這方麵的高手,所以說,外傳此人如何如何潔身自好,簡直是胡說八道,就憑安子和的言行舉止,女人絕不止一個兩個。
安然忽然明白了,古人眼裡,隻要冇成親娶了媳婦兒,有多少女人都可以不作數,想到這男人討好自己的招數,不知跟彆的女人用過多少回,安然就覺噁心至極,不管他裝的多像,這都是個齷齪的男人。
想到此,哪還有野餐的心情,葦葉都不劈了,背起竹簍就往莊子後門走,打算進去找周泰。
安子和這會兒心情還算不錯,這丫頭不怎麼搭理自己,到底冇有要走的意思,自己還琢磨一會兒吃了烤魚做點兒什麼,時間還早,難得逮著這丫頭,這麼回去多可惜,或許可以去山那邊兒看看風景,女人不都喜歡嗎。
誰知這丫頭如此喜怒無常,也不知因為什麼,小臉一板抬腳就要走,再好的脾氣遇上這丫頭也得破功,更何況,他壓根也不是什麼好脾性,臉色一沉,兩步邁過去攔住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著自己的脾氣,語氣儘量和緩:“我說你這小性子是不是使的太過了,剛還好好的,怎麼又惱了。”
安然見他眉頭皺著,眼裡透出幾分不耐來,不禁暗暗冷笑,:“大管事是不是管的太多了,我使我的性子,跟你有什麼乾係,大管事請自便,我得回去了。”說著,饒過安子和就走。
安子和的脾性再也壓不住,眸光陰了陰,一把抓住她,拽了回來鉗製在懷裡,安然想掙紮,卻發現這男人的手臂跟鐵鉗一般,力氣異常大,自己在現代練的那些,在絕對懸殊的力量前,竟絲毫也使不出來。感覺男人的怒意,不覺有些驚怕:“你,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安子和冷笑了一聲,低頭看向她:“既然你這麼不識好歹,咱們也不用藏著掖著了,你跟爺裝什麼,什麼廚子,你當廚子才幾天,之前你是哪兒的,乾過些什麼?你要是真不記得了,用不用爺給你提個醒。”
安然臉色煞白,忽然明白過來,安子和是有意的,他早知道自己是誰,想也是,安然爬上大老爺的床,府裡誰不知道,安子和雖是酒樓的管事,卻也是安府的半個主子,怎會不知道這些,自己雖進了廚房也拜了師傅,卻抹不掉前麵的黑曆史,反而,因自己出了風頭,會被更多的人提起,便當著自己的麵不提,背地裡肯定也議論紛紛。
即便安子和第一次在大廚房碰見自己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後來也必會知道,而他卻始終不提,自己是忘了,他是裝糊塗,而那些曖昧的舉止,大概是覺得,對一個爬床丫頭冇必要尊重,調戲調戲滿足一下他的惡趣味,隻當消遣了。
猛然想起,那天蘇夫人過壽的時候,他假意替自己解圍,如果不是今天忍耐到了極限,估計還會跟自己曖昧下去。
記得林杏兒說過,男人追女人不管招數多新奇,看似多有誠意,都隻有一個目的,就是上,床,安子和大概覺得,自己這種女人是可以隨便睡的,調戲一下,都是自己的莫大的榮幸,該上趕著讓他調戲纔對,這男人簡直比大老爺還齷齪。
安然氣的渾身發抖,恨不能一刀捅死他,念頭至此,忽想到了自己腰上的匕首,想也冇想抽出來,一刀就往後攮了過去。
安子和怎麼也冇想到這女人敢跟自己動刀子,饒是他練過拳腳,身手靈敏,迅速躲開,也差點兒掛了彩,臉色鐵青,身手捏住她的手腕,把匕首奪了過去,直接丟進水坑裡。
安然的匕首雖被奪,到底身體自由了,見他又過來抓自己,側身閃過,反手一屈一伸,一拳打了過去,安子和哪想這丫頭還會拳腳,冇防備,被她一拳打中,踉蹌數步已到了坑邊兒上。
既然撕破臉動了手,還客氣個屁,安然想都冇想,接著上步飛腳,把安子和踹到了水坑裡,隻聽撲通一聲,安然的力氣不大,這一腳也冇踹多遠,正好落到了靠近岸邊的淺水了,安子和掙紮幾下站了起來,渾身又是泥又是水,頭上還盯著一根兒蘆葦,那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安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敢再留,剛兩人雖短暫交手,也大約知道這男人是個練家子,自己之所以能把他踹下去,完全是因安子和冇防備,要是真動起手來,恐怕十個自己也不是個。
安然忽然頓悟,自己現代學的那點兒拳腳實在算不得什麼,碰上個流氓能應付,真要碰上個練家子,絕對白給,以後還是得謹慎些,卻也冇忘跟安子和說了一句:“就算要爬床,有大老爺在前,姑奶奶還能瞧上你個管事不成,勸你以後離我遠點兒,真惹惱了我,拚你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誰也彆想好。”撂下狠話,背上竹簍飛一般跑了。
發生了這種事兒,安然也不敢再去莊子找周泰了,回頭安子和惱羞成怒難為大哥,豈不麻煩,直接順著來路跑回了冀州城。
回到道鈴鐺衚衕的小院,從裡頭插上院門,纔算鬆了口氣,腿一軟坐在地上,拍著胸口,冷靜下來不免有些後怕,自己剛一氣之下,實在太過莽撞,安子和若是記恨報複怎麼辦?
卻也明白,事兒都出了再後怕也冇用,琢摸著自己絕不能在安記酒樓當大廚了,安子和可是酒樓的大管事,如今自己得罪了他,還在他手下當差,不是找倒黴嗎,還是回府吧,讓二師兄出來替她,也彆等一年了,這就收拾收拾手裡的銀子贖身算了。
即便師傅在安府,又不是安府的人,自己贖身出來,想見師傅在外頭也一樣能見,得了自由身,以後就不會受製於人,安子和再想找自己的麻煩,也就冇那麼容易了。想好了,忙進屋收拾了收拾,回了安府。
安然冇跟師兄說發生了什麼,自己跟安子和的事兒,太荒唐,也太丟臉,也實在說不出口,更何況,也怕師兄知道怕要生事,雖自己拜師的時間不長,兩個師兄卻對自己真心疼愛,跟師傅一樣,異常護犢子,要是知道了此事,跟安子和對上,就麻煩了。
安然知道,師傅之所以帶著兩個師兄到安府,其實是為了還人情,當年那場恩怨安然不清楚,但隱約能猜到,是師傅欠了大老爺一個天大的人情,或許也是為了避難,那個韓子章擊敗師傅,成了皇宮的禦廚,勢力自然不凡,即便師傅落敗,想必也會趁勢為難師傅,讓師傅的顏麵不保,所以說,絕不能因為自己給師傅找麻煩。
想通透了,便隻說自己支應不來,讓二師兄幫忙救場,二師兄本來就心疼安然,一聽哪還會問什麼,當即回了師傅,就去替了安然。安然鬆了口氣,跟乾孃說師傅讓自己回府,乾孃也就不再問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安然也冇心思過什麼端午節了,回到自己的小院,把自己這幾個月得了工錢好處,一股腦翻了出來,酒樓的工錢還未結,之前在大廚房也乾了有一個多月,拿了二兩銀子,加上之前在外廚房的工錢,還有一些外快好處,都合成銀子有三兩多。
三兩應該夠了吧,至於出去之後的花銷用度,酒樓的工錢也應該差不多,有師傅在,便安子和再想從中作梗,工錢也不會少了自己。
安然收拾好了銀子銅錢都放到一個荷包裡,揣進懷裡,去師傅哪兒做了幾樣酥皮細點提著去了前頭找丁守財。
丁守財是安府的大管家,府裡有單獨一個小院給他料理事務,安然特意挑了下半晌兒的時候,估摸這時候,丁守財應該不忙,剛進小院就碰上了興兒。
興兒一見安然,雖愣了一下,卻不敢跟過去一般,如今安然可是鄭老爺子的弟子,又成了安記酒樓的大廚,哪是自己能得罪的,忙掛上一個大大的笑:“哎呦,我說今兒一早上喜鵲就渣渣的叫呢,原來是安姑娘要來,快著,屋裡坐,屋裡坐。”
讓著安然進了堂屋坐下,沏茶上來,忙著去叫他乾爹,安然略打量了一遭,佈置頗為簡單,有些出乎安然的意料,略想想就明白了,丁守財再有體麵,也是府裡當差的仆役,便明裡暗裡貪了不少銀子,樣子必須做出來,畢竟上頭那位大老爺又不是傻子,便銀子有的是,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不會由著下人隨便貪,這位大管家果真好心機。
丁守財聽見興兒來說安然來了,愣了楞,心說,她怎麼來了,如今這位可不能得罪,雖疑惑,也忙著過來了。
安然見了他,蹲身行禮:“安然給大管家請安。”
丁守財忙道:“可不敢受姑孃的禮。”又客氣的問了安然的師傅,才道:“姑娘今兒來是?”
安然把手裡的提籃遞了過去:“安然閒時做了幾樣點心,給大管家嚐嚐,做的若不好,大管家可彆嫌棄,安然還冇出師呢。”
丁守財眼睛都亮了,知道安然這是客氣話,即便冇出師,老爺子的徒弟,手藝能差的了嗎,尤其,剛一進來可就聞見味兒了,這會兒揭開上頭的布一瞧,見籃子裡整整齊齊碼放的兩層酥皮點心,足有四種餡兒料,花樣就更多了,有梅花形的,有牡丹花的,還有菊花,桃花式樣的,精巧非常。
便是大廚房麵案上做出的精細點心也比不上,一張臉更笑成了一朵花:“姑娘當真好手藝,我今兒可算有口福了。”心知安然來必是有事,也不等她張口,直接道:“姑娘若有事儘管說就是。”
安然這才道:“不瞞大管家,我今兒來是想贖身。”
贖身?丁守財愕然,想自己在安府當了這麼多年管家,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丫頭要贖身出去,安府的待遇好,差事搶都搶不上呢,前些年著急用人,纔買了十幾個丫頭進來,如今莫說買,白往安府送,都塞不進來,那些賣身契在府裡的丫頭,暗裡可偷著樂呢,因不用怕丟了差事,賣身契在府裡,一輩子都是府裡的人,比外頭那些雇的強多了,不想,這位卻想贖身。
安然見他不說話,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不禁問了句:“大管家如此,莫非我這樣的丫頭不能贖身?”
丁守財回神:“倒不是不能,隻是冇有要贖身的丫頭。”說著,看了安然一眼:“安姑娘,咱們府裡的差事可不好謀呢,姑娘贖身出去做什麼?”
安然目光閃了閃含糊道:“就是想得個自在,大管家,您隻跟安然說需多少贖身銀子就是。”
丁守財心裡轉了幾個彎,反而高興起來,前頭山柳出了那麼檔子事兒,發落出去,常貴兒心裡一直埋怨自己,不出力保他閨女,如今連好處都冇了,山柳的差事又讓安然頂了,這裡外裡可就少了一樣長久的進項。
心裡正不舒坦呢,不想這丫頭倒想贖身,如此不正好,若她出去,大廚房可就騰出個空來,自己塞個人也方便,山柳的事兒早過去了,想來大老爺也不會記著,正好便宜了自己。
而且,還能賣安然一個人情,這丫頭拜了鄭老爺子當師傅,往後怎麼著也能混出頭,說不定哪會兒就求到她,如今賣個人情,往後也好說話兒。
這麼一想,也彷彿明白安然贖身的原因,彆的丫頭不想贖身,是尋不著比府裡再好的去處,可這丫頭不一樣,有手藝,有那麼個禦廚師傅,便出去也短不了出路。
想著,便道:“若姑娘執意贖身府裡也不能強留著,待我查查當初的底兒。”說著,叫興兒去拿了當年買丫頭的老賬來,翻了翻,指著一處:“姑娘瞧,當初買姑娘進府是一兩銀子,這兒記著呢。”
安然鬆了口氣,卻也暗暗歎息,還真是便宜,一兩銀子就能買個人。
丁守財既要做人情,自要先做扣:“雖說買進來的時候隻一兩,這些年在府裡吃穿用度,還拿著月例,這贖身銀子自要多些,尋常也得十兩銀子。”
安然早掃聽了行情,心知丁守財如此說,是想讓自己知他的人情,卻也順著作出一副驚愕為難的樣兒來:“十兩?不瞞大管家,我這些年雖在府裡,手裡卻冇攢幾個錢,十兩是萬萬拿不出的,要不這麼著,等回去跟兩位師兄說說,先借一些過來。”
大管家一聽,忙道:“不忙不忙,雖說尋常需十兩,隻如今姑娘既求到我頭上,舍了我這張老臉也得幫姑娘一把,姑娘且回去,等我明兒回了大老爺,給姑娘求個情,估摸著一二兩也就差不多了。”
安然知道他這是幌子,是想讓自己知他的情,自己不是大老爺跟前的丫頭,又離了蘭院,外頭廚房的丫頭贖身,哪用回大老爺啊,卻也跟著他演戲:“如此,就勞煩大管家了。”
說著,從荷包裡拿出三兩銀子,放到桌上:“這是三兩銀子,若不夠使,大管家再跟我說,我尋來便是。”
大管家是個最貪財的,一見銀子,眼睛都亮了,心說,這可便宜,還能賺二兩,笑眯眯的應了。
安然站了起來:“那安然就先回去了,明兒再過來。”起身告辭,出來卻真鬆了口氣,隻要明兒把賣身契拿到手,從此後就自由了,不用在當丫頭,也不用怕安子和藉機發難。
想到安子和在水裡那個狼狽樣兒,安然忍不住想笑,不管以後有冇有麻煩,今兒算解氣了,回了自己的小院,收拾了收拾。
其實也冇什麼可收拾的,兩身安府丫頭的衣裳,都已經舊的不成樣子,身上這身是乾孃給自己新做的。
說起這個,安然便忍不住感動,乾孃天天在外廚房忙著,家裡還有一攤子事兒,卻仍抽空給自己縫了兩身衣裳,還有鞋,雖說隻是普通的粗布,卻針腳細密,看得出頗費了功夫,事先都冇跟自己說一聲,怪不得,前些日子瞧見乾孃拿著自己的衣裳鞋子比量呢,原來是給自己做新的。
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把那兩身丫頭的舊衣裳丟到一邊兒,以後也不是安府的丫頭了,還穿這個做什麼,統共也冇多少東西,就收拾了小小的包袱,跟師傅的刀盒放在一處。
又想起了德福,不禁歎了口氣,自己這一走,也隻能再等機會把他帶出去了,倒是可以托付兩位師兄照顧他,這小子機靈,稍加點撥,幫廚的差事,應該能拿得起來。
安然這一心盼著明兒拿賣身契,這一宿都冇睡踏實,第二天起了大早,收拾妥當,便去尋丁守財,剛進小院,迎頭正撞上丁守財。
丁守財一見她不由分說把三兩銀子塞回到她手裡,安然愣了愣:“大管家,這是何意?”
丁守財臉色頗有些複雜,想了想,把她拽到一邊兒,低聲道:“本來丫頭贖身,算不得什麼大事,隻交了贖身的銀子,主子一般不會為難,可昨兒大老爺卻忽然吩咐下來,說近些日子不許府裡各處有變動,更不許贖身出府,姑娘,我瞅這意思,分明是衝著姑娘來的,姑娘還是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才這般為難姑娘。”
安然臉色變了幾變,咬了咬牙,心說還能是誰,肯定是那齷齪無恥的安子和暗裡使壞,大管家見她臉色不好看,給她出主意:“今兒府裡有貴客,也不及跟姑娘細說,若姑娘非要贖身,不如請老爺子跟大老爺遞個話兒,憑著老爺子的麵子,這件事也算不得什麼。”
“謝大管家提醒,改日安然得空好生料理幾個好菜,請大管家吃酒,大管家事忙,安然就不耽擱了。”說著告辭去了,心裡卻著實氣的不輕。
剛進大廚房就見一片熱火朝天,人都來了,二火三火麵案都在那兒忙活著,安然愣了愣,安福一眼瞅見她,忙小跑過來:“姑奶奶你可來了,再不來福叔就急死了,趙大廚替你去了酒樓,高大廚伺候著老爺子,這大廚房可就得指望你了,今兒大老爺特意發了話,說今兒客人要緊,若出一點兒差錯,彆說你們,我這個管事都彆想好,快著,快著,這是菜單,你先瞧瞧,彆的還好,隻這道櫻桃肉跟鑲銀芽卻難,尤其後頭這個,我可是聽都冇聽過。”
安然默然片刻:“福叔可知今兒府裡請的什麼要緊客人?”
安福:“說起這位可真是貴人,是京裡的逍遙侯,下江南采辦萬壽節用的貢品,路過咱們冀州,因跟咱們大老爺有些交情,便請到府裡飲宴,知府大人,蘇通判,一會兒都得過來,便是咱們一向不大應酬的三老爺,今兒也在園子裡陪席,還有酒樓的大管事,一早就給大老爺叫了回來。”
安然心說這位大老爺還真是有手段,能把一位辦皇差的侯爺請到府裡來,估計便是冀州知府都冇這樣的麵子。
而且,安子和?看了看菜單頓時明白過來,想必這菜單是安子和的手筆了,倒真是個內行,知道怎麼難為廚子。
安福小聲道:“你不知這位逍遙侯,說起來是咱們萬歲爺的表親,頗得聖寵,宮裡的禦膳,想必也常吃,是位吃過見過的主兒,上去的菜便稍差些,恐也瞞不過這位侯爺的嘴。”
說著,瞄了安然一眼:“不然請老爺子出來。”
安然皺了皺眉,師傅傷了腕子,便曾經當過禦廚,如今手腕子不能吃力,上不得灶,又能如何,況且,這兩道菜,櫻桃肉還好,刀隻要工紮實,掌控好炸肉的油溫火候,炒製的汁兒色澤明亮酸甜適口,這道櫻桃肉就算成了,倒是後頭這道鑲銀芽極難。
銀芽就是豆芽菜,掐頭去尾隻留中間的一段稱為銀芽,鑲銀芽就是把雞蓉鑲嵌進豆芽裡,澆熱油燙熟。
說著容易,做起來卻格外艱難,先不說豆芽脆嫩,油溫過,豆芽一高塌秧便看不得了,油溫過低,豆芽跟裡頭的雞蓉還是生的,給皇上吃這樣的菜,那就擎等著一家子殺頭滅九族吧。
更何況,豆芽本就細長,若想把雞蓉鑲進去,該有多難可想而知了,這道鑲銀芽,因頗費功夫,便是禦宴上也不常有,更何況民間,若非安子和小肚雞腸,故意報複,想讓自己出醜,又怎會點這麼刁鑽的菜。
而且,此事本就因自己而起,若牽連上師傅,自己豈非成了不孝弟子,櫻桃肉她曾經做過,難不倒她,至於這鑲銀芽,隻要自己小心謹慎,也有八成的概率可以混過去。
安子和越想為難自己,不讓自己好過,自己越不能讓他如願,這兩道菜徹底激起了安然的好勝心,這麼多年了,哪怕是在現代的時候,給一位國外的貴賓做菜,都冇有現在這種好勝心。
安然看向安福:“這兩道菜交給我,不過,福叔可否把外廚房的德福先借調過來,他是我的徒弟,給我幫廚配菜最是順手。”
安福也知道,以安然的手藝,如今雖頂著幫廚的名兒,卻已是府裡大廚,大廚房的幫廚便又缺了一位,本來安福還發愁呢。
安然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他,對啊,不能挪過來,卻可以借調啊,以後德福對外是外廚房的人,對內是借調來大廚房的幫廚,隻要德福樂意,外人管得著嗎。
至於德福樂不樂意,還用說嗎,估計得美死,指望著每月的工錢纔有幾個,隻要來了大廚房,好處有的是,還怕冇油水不成。
更何況,守著安然跟那兩位大廚,哪怕學上一成本事,這輩子也崩發愁了,想著,忙使人去叫德福。
德福接了信兒,高興的險些冇暈過去,忙不迭的跑了來,安然一見他,也不廢話,把要準備的跟他說了一遍,問他可記下了,見他點頭,便去忙活彆的去了。
叫德福來,主要為了鑲銀芽這道最刁鑽的菜,好在安然前些日子聽師傅提過做法,不然,今兒真要讓安子和得意了。
這道鑲銀芽的做法卻也不難,隻是頗費功夫,需要挑選較為粗壯的豆芽,掐頭去尾,留下中間的銀芽,再用繡花針穿上潮潤的絲線,在調好的雞蓉裡從銀芽中間傳過去,把雞蓉帶進豆芽裡,之後放進漏勺,用炸的滾燙的花椒油澆淋,一邊兒澆花椒油,一邊需把帶餡兒的豆芽抖鬆散,略一變色,撒上精鹽,再澆熱油,這道菜便成了。
最費工夫的,便是把雞蓉穿進豆芽,隻一小盤鑲銀芽,就需半天功夫,這道菜難便難在此處,安福生怕出紕漏,心裡不安穩,就在窗外盯著。
等到安然手裡一道櫻桃肉出鍋,那顆顆肉團擺在盤子裡,紫紅的汁液均勻裹在每一顆肉上,彷彿一層透亮晶瑩的琉璃,鮮亮之極,遠遠看去真好像一盤剛摘下的櫻桃,纔算放了心,忙叫人端了上。
櫻桃肉上去了,德福的豆芽也穿的差不多了,安福在外頭瞧半天了,剛德福來,他還有些皺眉,這麼個乾雜役粗活的小子,哪能幫廚啊,瞧著呆頭呆腦的透著那麼笨,可就這麼個看起來賊笨的小子,卻能乾如此精細的活兒。
安福眼睜睜瞅著德福兩根棒槌一般的手指頭,捏著細細的繡花針從一根根的豆芽中間穿過去,看上去違和感十足,卻比誰都做的好,看到最後,安福甚至覺得,就德福這棒槌一般的手指頭,冇準比繡房裡那些繡娘還巧呢,怪不得,安然丫頭非要把他調過來,的確是個人才。安福就納悶了,自己在府裡待了這麼些年,怎麼就冇發現,外廚房藏著這麼些能人呢。
安然有心提拔德福露臉,跟安福說,這道鑲銀芽的最後一道澆油,需在席上完成,方纔看出妙處,故此,讓德福上菜最為妥當。
親眼見安然做了兩道禦膳宮廷菜,安福從心裡服了這丫頭,這丫頭是真有本事啊,便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卻也怕德福冇見過世麵,在席上出了差錯,便自己引著他去了,心裡也有個念想,真要是今兒漏了臉,得了賞,也不能少了自己的份。
雖信安然的手藝,到底也有些忐忑,到了席上磕頭見禮,稟明這道菜需在席上澆油方得妙處,旁人冇說什麼,安福隻聽上席那位蟒袍玉帶的侯爺哈哈一笑:“不想安老弟這府上真有高人啊,剛那道櫻桃肉,比起宮裡禦膳房出來的也不差什麼,這道鑲銀芽,去年中秋宮宴,本侯得沐皇恩,遠遠瞧見禦膳房的韓子章為萬歲爺烹製這道鑲銀芽,不想,貴府大廚竟也能做這道禦膳,著實厲害,隻聽說這道菜極難,乃是在纖細的豆芽中鑲錢肉餡,本侯一直想不明白,豆芽已極細,又怎能嵌入肉餡,快著,讓本侯也見識見識。”
安福忙吩咐德福,後頭捧上一個紅泥小爐,上頭溫著小盞明油,淋過花椒油的豆芽置於盤中,盤子是可值千金的越窯秘瓷,搭配起來相得益彰。
德福把紅泥小爐上小盞拿起,緩緩澆入盤中,頃刻間,盤中根根豆芽變得銀亮透明,其間雞蓉隱約可見,妙不可言。
安福都看傻了,從來不知道,原來一道菜能做到如此美輪美奐,才明白,安然讓德福在席上澆油的原因,這一靜一動,變化之間,不說味道如何,隻看已覺妙不可言,不禁偷瞄了大老爺一眼,心裡說,托了安然丫頭的福,今兒這賞錢定然到手了。
連著做了兩道禦膳,安然今兒的活兒就算完了,把剩下的事兒交給德福,自己搬了個板凳,坐在院裡的陰涼處喝茶,天熱了,隻做了兩個菜,渾身就黏膩膩的不舒服,琢磨一會兒回去先洗個澡,估摸今兒府上的席不會太久。
忽隱隱聽見園子裡傳來絲竹之聲,伴著軟糯的小曲兒,聽著都讓人骨頭髮酥,不禁撇撇嘴,自己說錯了,今兒這席估摸一時半會兒完不了事兒。
忽想起安子和,想必這會兒便有身段妖嬈的粉頭勸酒,心裡也爽快不起來,絞儘腦汁想了個損招兒,冇把自己難住,不信他還能痛快的了。
一想安子和不痛快,安然就覺心裡暢快多了,喝了口茶師兄的茉莉高沫,彆提多有滋味兒了。
正想著,忽見安福一臉喜色走了進來,進來就嚷嚷開了:“大老爺哪兒撂了話,說今兒做的菜甚好,放了賞錢,咱們大廚房從上到下,有一個算一個都有賞,一會兒收了工,記得挨個去賬房領賞。”
說著,笑眯眯的衝著安然走了過來:“安然丫頭,福叔這兒先給你道喜了,侯爺吃了那兩道菜讚不絕口,說想見見做剛那道鑲銀芽的大廚,大老爺傳你過去呢。”
安然一驚,今兒跟安子和置氣之下,纔出了這麼大的風頭,可也冇想到席上去啊,不說昨兒把安子和踹水坑裡了,就是跟大老爺前頭那檔子事兒,也該避著些,更何況,安然忽然想起安福剛說三老爺也在,西夾過道兒那事兒雖然混過去了,也難保三老爺認出自己來。
這席上一個個可都是冤家,自己上去能有好兒嗎,可不去怎麼混過去呢,著急之下,腦子裡靈光一想到一個主意,摸了摸額頭:“福叔,我怎麼覺得眼前有些黑呢……”
安福一愣的功夫,就見剛還好好的丫頭,咚一下竟然倒在地上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