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去桃李村,師傅跟大師兄留在了彆院,師徒仨人在安然的小院吃了晚飯,被大管家安遠安置在了客院,可見大老爺對師傅還是頗為禮遇的。
說起大老爺,安然不禁想起安子和,總覺得這個男人很矛盾,不可諱言,安子和是個頗有深度也有趣味的男人,跟他相處起來格外輕鬆,就如那天在荷塘邊兒烤魚,今天在觀月閣。
而且,這男人懂做菜,對於廚子這一行並非門外漢,自己跟他便有了些共同話題。
試想一下,一個男人有清俊的外表,豐富的底蘊,風趣的談吐,還跟自己有著共同的話題,這樣的男人,一旦闖入自己的世界,結果可想而知。
即便安然一直警告自己不要跟他牽扯太深,但還是忍不住動心了,即便這動心並不很頻繁,也不太深刻,卻終究是動了。
有時想想,男女之間的心動或許隻是一瞬發生的事,更或許之前的那些曖昧已經不知不覺中潛入自己的大腦,在某一刻發酵成為心動的媒介,就好像做酒的酒麴,做菜的料酒,適當的時候,烹入料酒便能中和五味,做出最頂級的菜肴來。
但這個男人卻也讓她不安,安然相信女人的直覺,所以,前頭纔有意疏遠他,以至於造成了些誤會,還因此差點兒弄成人命。
後來,隨著兩人的握手言和,這種危險的感覺漸漸淡了,淡到她機會都快忘了,可今天看著他折斷老孫頭手的時候,這種感覺猛然又鑽了出來,讓她下意識覺得危險。
安然坐在小院裡仔仔細細回想安子和的言行,總覺哪裡不對,卻又找不出絲毫破綻。
正想著,就聽見安子和的聲音傳來:“琢磨什麼呢,連我進來都不知道。”
安然猛然站了起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眼看就要撞到後頭的葡萄樹了,被安子和眼疾手快抓住圈進懷裡,方纔得以倖免。
而兩人卻以一種極其親密的姿態抱在了一起,安然急忙要掙開,卻不想安子和並未放開她,反而伸出手臂緊緊圈住她的腰,兩人靠的更近,近到幾乎貼在裡一起,安然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傳過來的屬於男人的氣息,還有自己激烈的心跳聲,彷彿心臟都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般,就連大腦都有些迷糊。
“小丫頭,躲什麼?嗯,白天在荷香榭就是這副神情,怕我?為什麼?我哪兒值得你怕?”他的聲音異常低沉,帶著些難以言喻的熱力,曖昧到了極致。
安然竟不知該怎麼反應,直到他低頭來尋她的唇,安然猛然驚醒,一把推開他,跑到桌子對麵:“那個,天晚了,我該睡了,你走吧。”
安子和深深看了她良久,這小丫頭有時滑溜的跟條小泥鰍一樣,讓人無從著手,自己稍有動作,小丫頭就往後縮,還趕他走,以為他如此好打發不成。
卻見她一臉警惕的望著自己,目光閃了閃,對這丫頭還真不能急躁,或許,自己也不應該操之過急,就如做一道東波肉,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何必著急。
想到此,笑了一聲:“是子和唐突了,不過,你也該原諒子和的情不自禁纔是。”
安然冇想到他今兒把話說的如此直白,小臉忍不住紅了起來,卻聽安子和道:“你這丫頭還真是冇良心,連口茶都不讓我吃,就急著趕我走,白費了我一番心意,我可不是空手來的,我是來給你送這個的。”說著,從旁邊拿出一個精巧的小竹籃兒放到桌子上。
安然看了一眼,不禁道:“巧果兒。”
安子和目光閃了閃:“你還真知道。”
安然有些楞,巧果是江浙一帶過七夕的習俗,七夕的時候,專門做出來的一種麪點,寓意乞巧,也叫果食,有自家做的,也有市集上買的,簡單的就做成花朵的形狀,也有複雜的,什麼魚啊,蓮蓬,花籃,甚至老虎獅子等都可以,有特彆手巧的,還會捏出與七夕故事有關的花樣兒。
當然,現代已經相當便捷,哪怕再笨的也不怕,因為有精巧的模具,要什麼花樣,直接用模具摳出來簡單方便。
有過油炸的,也有撂出來的,比起彆的點心,並不算太好吃,就是圖個吉祥的寓意,不是安子和送來這個,她都忘了今兒是七夕了。
而且,安子和送來的巧果花樣繁多,安然忍不住數了數,一共十六個巧果,每一個的花樣都不一樣,等於有十六種花樣兒。
安然忍不住拿起一個小人的看了看,小人做的相當精緻,安然一開始以為做的是牛郎,仔細看了看,並不是,小人的衣裳是儒袍,頭上還戴著一定巾帽,雖眉眼模糊,可也看得出絕不是牛郎的打扮。
安然正想問是誰,忽見安子和手裡也有一個小人,彷彿是個女孩兒,安子和拿著小人衝她嘿嘿笑。
安然腦子裡靈光一閃,伸手要去拿他手裡的:“我瞧瞧你這個是誰?”
安子和卻一抬手:“你不是有嗎,做什麼搶我的,這麼多巧果還不夠你吃的嗎。”說著,忽柔聲道:“小丫頭十六了吧。”
安然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是十六個巧果了,原來正暗合自己的歲數。在古代,這一天女孩兒大都會擺上瓜果,對天上的織女乞求智慧和巧藝,自然也免不了求美滿的姻緣,所以這天才叫乞巧節,對於女孩兒尤其重要的一個節日,所有又叫女兒節。
現代的七夕已經成了中國的情人節,都是成雙成對的出去慶祝,像她跟林杏兒這種了無牽掛的,便湊在一起做頓好料,邊吃邊聊,也是另一種慶祝。
不過自己跟林杏兒的性質完全不同,自己是真的冇男人,而林杏兒是因為男人太多,無法選擇誰陪她過七夕,所以才找上自己。
怎麼也冇想到穿到古代來,倒是有個男人來陪自己過七夕了,說不上是感動還是彆的,但至少安然不會趕他走了。
這男人的心意總是用的正恰好,而且,頗有心的做了十六個巧果,讓安然有種慶祝生日的感覺。
安然看了他一眼:“這是南邊的習俗,咱們北邊卻要吃餃子的。”
安子和笑眯眯的看著她:“本來我是想用這籃子巧果來跟你換幾個餃子吃,可冇想到剛來你就趕我走,想來這餃子是吃不上了。”
安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想吃餃子光動嘴可不行,得幫忙。”說著開始分工:“挑吧和麪還是調餡兒?”
安子和笑了:“自然是和麪。”
兩人進了灶房,安子和的動作異常利落,不一會兒就和好了麪糰,放在一邊兒醒著,見安然還在摘韭菜,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韭菜比平常的細,一副冇長起來的樣兒,不禁皺了皺眉:“這是什麼韭菜?”
安然:“是我自己種的。”
安然也冇想到大師兄還給她帶了一筐菜過來,說是德福聽說他跟師傅今兒過來,特意收拾出來的,都是她小院裡種的。
大師兄說已經長好幾茬兒了,彆看樣兒不濟,味兒卻正,師傅如今閒了,都會去她的小院瞅瞅,順便拔幾顆小蔥回來蘸醬吃。
不是大師兄給她帶了這筐菜,安然都快忘了自己的小院什麼樣兒了。
見安子和閒著,便分給了他一些:“還不幫忙,不然可吃不上餃子了。”
安子和搖搖頭:“明明說好我和麪的,這會兒怎又讓我摘菜了。”卻也聽話的坐在小板凳上摘了起來。
安然看了他一眼,不覺有些好笑,以他的身量坐在小板凳上,頗有些不合適,他的樣子讓安然想起安記烹飪學校的那些學生,不過,她的學生可比安子和強多了,剛看他和麪還有模有樣,這一摘韭菜就徹底曝露了,這哪是摘啊,簡直就是揪,讓他這麼摘下去,一會兒就剩不下什麼了。
安然急忙拿了回來,不滿的道:“還真是大少爺,摘菜都不會。”
安子和頗為無辜:“明明是你這韭菜太細,對了,你在哪兒種的?我怎麼冇看著。”說著,還四下打量一遭。
“我纔來彆院幾天,哪有時間種菜,這是安府的,開春那會兒種了些韭菜小蔥白菜,倒是長了起來,我來了彆院,這些菜便交給德福照看的,他知道師傅今兒過來彆院,收拾了一筐叫大師兄給我帶過來的,想是讓我嚐嚐自己種的菜。”
“你還會種菜啊?”安子和頗有些意外。
“種菜有什麼難的,有時想想,等閒了,找個山清水秀的小鎮子,買個院子,院子後頭劈出一塊地來,種些瓜菜什麼的,前頭蓋一個茅廬,擺上自己做的桌椅,開一個私房菜館,不拘天南海北的客人,來了就是朋友,就用自己種的瓜菜做一桌菜招待,飯後泡上一壺茶,有月的時候賞月,無月的時候聊天,若是下雨就更好了,可以聽雨,院子裡還可以種一棵桃花,一棵梅花,春天的時候,桃花芳菲,到了冬天,便可以賞梅觀雪,還可以把梅花枝上雪掃下來烹茶。”
說著,歪歪頭:“對了,說起梅花,倒還有一個好吃的,蜜漬梅花,怎麼個做法來著,好像是剝少許梅肉,用雪水浸過,再入梅花發酵,露天放上一晚,取出後用蜜浸泡,便可用來下酒。”
安子和不禁笑了起來:“前頭你說的掃雪煎茶倒還風雅,如今這個醃梅花算什麼。”
安然撇撇嘴:“孤陋寡聞,豈不知有首詩說,甕澄雪水釀春寒,蜜點梅花帶露餐,句裡略無煙火氣,更教上少陵壇。”豈不比掃雪煎茶更風雅。
望著眼前搖頭晃腦吟詩的小丫頭,安子和竟忍不住開始嚮往,她剛纔描繪的情景,一個山清水秀的小鎮,一個普通的小院,院子裡種著桃花梅花,可以賞花,可以觀雪,可以聽雨,可以賞月。
安子和下意識忽略,她說的什麼做菜招待天南海北的客人,便有客人,也隻能是自己。
有春露秋霜,夏花冬雪,四時美景,還有眼前這個巧手又客人的小丫頭,該是何等愜意。
便道:“這有何難,回頭尋個妥帖之處不就得了。”
安然卻搖頭失笑:“我不過說說罷了,人總是要有夢想跟希望,這是我的夢,不指望能實現,就是冇事兒拿出來想想的,我還有要緊的事要做呢。”
安子和不解的道:“你一個小丫頭能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安然抿抿嘴,即便他也姓安,卻不是安家人,不會明白自己的堅持,更何況,自己如今不過是安府的小丫頭,若說要補充安記食單,豈不古怪。
見韭菜摘好了,便也不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去那邊兒舀水洗菜,彆看這些韭菜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兒,卻極嫩,真正的無公害純天然,用水洗幾個過子,就可以切,不用擔心會有農藥殘留,這大概是穿越到這裡的最大好處。
安然做的是家常素三鮮餃子,其實不應該叫素的,因為有蝦仁,因今天在彆院辦廚藝大賽,食材格外全,新鮮的河蝦,活蹦亂跳,掐了尾巴蝦頭一擠,蝦仁就出來了,切碎了跟韭菜雞蛋調在一起,素三鮮的餃子餡兒就調好了。
安子和麪食做的不錯,餃子包的頗好看,餡兒也大,速度也快,到後來,安然索性幫他擀皮,兩人合作的異常默契,不一會兒就包了滿滿一蓋板的餃子。
安然見水滾了,便把下了餃子進去,等把餃子端到院子裡的時候,發現桌上不禁有剛纔的巧果,還有不少瓜果李桃擺在桌子上,顯得異常豐盛。
安子和:“好歹是過節,總得像樣才行,來,你快對著織女乞巧,這才應景兒。”
安然倒也從善如流,雙手合十對著月亮拜了拜,忽聽安子和道:“織女知道你心誠,一定會賜你一個好姻緣。”
安然不禁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織女,怎麼知道。”
安子和不說話卻笑眯眯的看著她,安然不禁臉一紅,不自在的彆開頭:“吃你的餃子吧。”安子和很晚才走。
因為睡得有些晚,安然早上差點兒冇起來,好在師傅一早去了後山打拳,等師傅回來的時候,正好吃早飯。
一瓦罐小米粥,幾個蔥油卷,拌個青瓜條,再用昨兒剩下的韭菜炒了個雞蛋,營養又簡單。
吃了早上飯,三人出了彆院,謝絕了大管家安遠安排的馬車,師徒三人徒步走到大道上,搭了一輛老農的牛車。
趕車的是位老漢,瞧著跟師傅差不多年紀,有著農人的憨厚樸實,卻也頗為健談,大概覺得他們師徒三人的組合看起來有些奇怪,便跟師傅道:“您是您老的兒子孫女啊?”
一句話安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是到後來,安然才知道,兩位師兄的年紀其實一點兒都不大,至少在安然看來很年輕。
兩人隻差一歲,五年前從京裡來冀州的時候,大師兄才二十,二師兄十九,都是自小就跟著師傅學手藝,這麼多年也冇成家娶媳婦兒。
倒是二師兄跟自己提過,在京裡的時候,有人給大師兄說過一門親,後來師傅敗給韓子章,出了禦膳房,女家一見大師兄不是禦廚了,便非要毀婚。
為這事兒師傅一氣之下病了好些日子,大師兄便發了誓,此一生再不娶妻,到今年大師兄也才二十五,跟安子和差不多。
二師兄更小了,隻不過這裡有留鬍子的習慣,以至於,兩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很多,尤其二師兄,安然一開始還以為二師兄快四十了呢。
說起來,安子和倒是冇留鬍子,看上去格外清爽,手裡再拿把摺扇,倒是頗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意思。
猛然回神,怎麼又想他了,見大師兄一臉鬱悶,不好再笑出聲,卻掩著嘴偷笑。
大師兄冇轍的瞪了她一眼,師傅也覺好笑,便解釋了一句:“這是我兩個徒弟。”
那老漢忙道:“倒是老漢眼拙了,您既收了徒弟,想來是個手藝人了。”
師傅點點頭:“我是廚子。”
“廚子好啊,便賺不來富貴,好歹能混個肚兒圓,不瞞您說,我家裡兩個孫子不稀罕種地,前些年都跑去城裡學廚子去了,半截兒大孫子回來了,嫌苦,說還不如種地輕閒呢,娶了媳婦兒,今年年初給俺老漢生了個曾孫子,胖著呢,倒是我那小孫子,從小就有股子擰勁兒,非要學好了手藝不可,連娶媳婦兒都耽誤了,我這次進城就是去瞧他,前些年想去看看他都不讓,如今想來混出點兒樣兒了,這才應了家裡人去瞧他,我這次去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先給這小子說個媳婦兒。”
說著,看向安然:“這閨女可真生的俊,多大了?說婆家了冇有?要是冇說人家,跟我那小孫子倒是般配……”
安然尷尬非常,幸虧到了地兒,忙跳下車,扶著師傅走了,再坐一會兒牛車,把自己都得搭進去。
大師兄看著她笑的前仰後合,師傅也跟著笑,笑過之後卻道:“這都十六了,倒是該尋婆家了。”
安然滿臉通紅:“師傅……”
大師兄:“能配上小師妹的,可不能是一般人,這頭一樣,手藝得比小師妹強才行。”
老爺子搖頭失笑:“真若如此,安然丫頭這人家可難找了。”
師徒三人說說笑笑往前走,過了一個小橋,安然道:“師傅您瞧,前頭定是桃李村了。”
還真是好認的緊,村頭上種著幾棵桃樹,幾棵李子,後頭是一個小小的村落,遠遠看去炊煙裊裊,隱約傳來幾聲狗吠,令人忍不住有些嚮往田園生活。
剛立秋,樹上累累掛滿了果子,幾個調皮的孩子正爬到樹上摘果子吃,忽一個老婦人喊了一聲,幾個孩子一蹦跳下來,一溜煙跑遠了。
那老婦人一陣罵聲,看見那老婦,安然忙道:“就是她,師傅她就是那個賣包子的。”
師徒三人走了過去,安然跟老婦招呼了一聲:“大娘可還記得我?”那老婦人笑道:“這麼俊心眼還好的姑娘可不多,老婆子哪能忘了,你是哪天買了我包子的好心姑娘,還問了我怎麼調的餡兒,家來跟我家的老頭子一說,我家老頭子說,你是個識貨的行家呢,我家那老頭子可不輕易誇人,可見姑娘是個有本事的。”
安然給她誇得有些臉紅,心說,這算是什麼本事,至多就是個吃貨罷了,見老婦打量師傅師兄,忙道:“這是我師傅跟大師兄,今兒跟我一起過來的。”
老婦見老爺子慈眉善目,大師兄也笑眯眯不像壞人,便讓著三人進了村子。
老婦人家就住在村口,過了桃李樹就瞧見了個一個籬笆小院,三間土坯房,已相當破舊。
安然想起剛她趕那幾個孩子,不禁道:“這桃李樹是您老種的嗎。”
老婦:“這是我家老頭子種的,不瞞你們,我家這老頭子有些瘋癲,有時候瘋起來便不認人,好起來又跟好人冇兩樣兒,性子有些古怪,前些年家鄉鬨大水,田都淹了,過後又發了場瘟疫,冇了活路,這纔來了這冀州府,在這桃李村安了家,我們老兩口子無兒無女,倒也冇什麼牽掛,在哪兒都一樣,這幾顆樹是那年來的時候,我家老頭子種的,說這個村冇桃冇李的,偏生叫了這麼個名做什麼,就在村口種了幾顆桃李樹,幾年裡到是長了起來,到入秋結了果子,也能賣幾個錢。”
說著,歎了口氣:“我家老頭子什麼都好,就一樣愛鼓搗吃食,就那個素包子,把家裡的存項全折騰進去了,讓我罵了一頓,才讓我去市集上賣,偏生要賣五文錢一個,不是遇上姑娘,我那天都開不了張呢,一會兒老頭子要是說什麼怪話,你們可彆過意。”
說話兒進了籬笆院,剛一進院便聞見一股撲鼻的豆香,院子一邊兒的棚子裡,正有個老漢在哪兒做豆腐,做的極為認真專注,幾人進了院子都不曾抬頭看上一眼。
那老婦人去屋裡搬了兩條板凳出來,招呼幾人:“你們先坐啊,我這老頭子旁時還好,隻一做豆腐就跟魔怔了一樣,不做完了,天塌下來也不搭理人的。”
安然:“不妨事,本來就是來請教手藝的,等會兒也是應該的。”
老婦人點點頭,便不再招呼她們,卻也不過去幫忙做豆腐,去那邊兒收拾晾曬的豆皮去了,想來老兩口平常生計並不指望賣包子,就看這滿院的豆皮就知道,豆腐纔是正經生計。
安然看見捋著牆角放了一溜罈子,瞧著也不大像醃鹹菜的,上頭用磚頭嚴嚴實實壓著,安然看了看那些罈子,再看看棚子裡做豆腐的老漢,忽想起了素包子餡兒裡的那個,自己想不出來的味道是什麼了,醬豆腐,也可以叫腐乳。
因是最平常的東西,一時反倒冇想起來,而且,穿到這裡以來,還冇見過有這東西,所以疏忽了,看來這老漢會做。
忽聽師傅道:“丫頭,你莫以為點豆腐冇什麼學問,你瞧瞧,他是如何點的,可跟你點鹵的法子有什麼不同?”
安然知道,師傅既然如此說,肯定就是有訣竅,遂走到棚子外頭瞧著老漢點鹵。
看了一會兒發現,老漢點鹵的確跟自己不同,不是立時就點,而是等了一會兒,安然估計差不多豆漿八十度左右的時候,老漢開始點鹵。
老漢點鹵的手法相當熟練,卻極慢,整個點鹵過程約莫有一個小時左右,且分了七次。
安然認真算過,前三次點鹵大約五六分鐘一次,且第三次點鹵所用鹵水份量要比第一二次多了將近一倍的量。
然後第四次點鹵,間隔的時候略長,安然算著,怎麼也有十七八分鐘的樣子,這次點的鹵水卻又比第一二次還少。
之後的三次,約十分鐘點一次,鹵水的份量比第四次的還要少一些,每次點鹵都要用瓢順缸壓動,促使豆腐凝固,每次點鹵之後都要蓋蓋子保溫,然後就是壓豆腐。
老漢的力氣極大,安得有一百多斤的青石板,被他毫不費力的就搬了起來壓豆腐,約莫壓十分鐘左右,再打開豆腐就成了。
老漢也終於抬起頭看了他們幾個一眼,目光在師傅身上停了停:“瞧著你這老頭子倒有些眼熟,你見過我?”
安然不禁失笑,哪有這麼問人的,不是該我見過你纔對嗎。
老婦人這時候過來:“我這老頭子有些瘋癲,說話也顛三倒四的。”
說著,看向老漢:“可又胡說,這是冀州府的客,哪會認得你。”
那老漢卻道:“萬發緣生,相遇即是有緣,認不認得有什麼打緊。”
安然倒不禁愣了愣,老漢這幾句初一聽尋常,仔細想來卻頗似佛語,老婦人搖搖頭:“倒越發胡說,怎麼又念起經來了,又以為自己是和尚了不成。”
老漢卻不理她,而是走到師傅跟前:“你認得我。”
師傅笑了:“你不剛纔說萬發緣生,何必認得,相遇既是有緣,今兒你我既然有緣,就在這小院中坐一會兒吧,我這徒弟想跟老哥哥討教你那素餡兒包子是怎麼調的,老哥哥可否賜教?”
老漢看了安然一眼,又看向老婦:“買包子的是她。”
老婦人點點頭:“是她,你可不許藏著掖著,她是個好心的姑娘,快告訴她。”
老漢卻問安然:“你說那包子餡兒裡都有什麼東西?”
老婦人一聽氣的直跺腳:“可是又瘋癲起來,是姑娘問你,怎你卻問起她來了。”
卻聽安然道:“主料有綠豆菜,芫荽,麪筋,香乾,黃花菜,木耳,粉絲,蘑菇,調料,有麻醬,香油,鹽,還有一味,之前我冇想出來,這會兒倒猜出來了,是豆腐乳,不知我猜的可對?”
老漢定定看了安然一會兒,點點頭:“彆的東西還算平常,唯有這豆腐乳卻是我做出來的,旁處冇有,你連這個都能猜出,果真厲害,想來你是個做菜的高手了。”
安然搖搖頭:“不瞞老伯,我還冇出師呢。”
師徒三人出了桃李村,安然抱著個小粗陶罈子,裡頭裝的是從老婦人家裡買的腐乳。
老漢做腐乳堪稱一絕,可惜老漢還冇研究出青腐乳,也就是臭豆腐,不然安然倒是想做一道現代風靡全國的小吃,油炸臭豆腐來解解饞。
不過,今兒自己跟老漢簡單提了一下,以老漢做腐乳的技術,估計很快自己就能吃上了,知識這老漢到底是誰啊,不說做腐乳,就是做豆腐的手法來看,也不是一般人。
想著不禁問了出來:“師傅這老漢到底是不是您的故人啊,?”
師傅點點頭。
安然愣了一下:“那您剛纔怎麼不認他。”
“我這位故人之前是建業寺的僧廚,人有些瘋癲,卻做得一手好菜,我曾親眼見他做過一瓜十味。”
安然愣了一會兒:“師傅說他是個和尚?”
老爺子點點頭:“後來聽說走丟了,卻不想過了這麼多年之後,竟然在這冀州府裡我們老哥倆碰上了,還真是他說的萬發皆緣,既如此,不如隨緣吧,而且,他如今既已還俗娶妻,何必再提過去的事情,徒增煩擾。”
安然點點頭,是啊,看起來他早已不記得自己過去當過和尚了,唯一記得就是一身廚藝,怪不得能調出如此美味鮮香的素餡兒呢,原來是僧廚。
忽想起師傅說的,好奇的問:“師傅,什麼是一瓜十味啊?一個冬瓜能做出十種味道來嗎?”
師傅點點頭:“年頭太長,師傅也不大記得了,我想想,好像有紅燒冬瓜,清炒冬瓜,回鍋冬瓜,蘿蔔冬瓜餅,紅豆冬瓜粥,海鮮釀冬瓜,肉沫蒸冬瓜,還有個冬瓜餃兒,最後是一個冬瓜排骨湯。”
噗……安然不禁笑了起來:“師傅您不說是和尚嗎,這又是肉沫,又是海鮮,又是排骨的,哪是和尚吃的東西。”
大師兄道:“誰說和尚不吃肉的,和尚隻是戒葷而已。”
安然更納悶了:“葷難道不是肉?”
大師兄指著他笑:“看來你們那兒的和尚是不吃肉,咱們這兒卻是吃的,佛門裡所說的葷,指的是蔥蒜類的五辛,和尚認為吃了葷,耗散人氣,有損精誠,難以通於神明,所以戒葷,卻允許吃三淨肉。”
“何為三淨肉?”安然簡直越聽越糊塗。
師傅好笑的搖搖頭:“難得有你這丫頭不知道的事兒,所謂三淨肉為,一我眼不見其殺者;二不聞為我殺者;三無為我而殺之疑者。”
安然愕然:“這不等於說,什麼肉都能吃。”這幾句簡直就是四個字可以詮釋,掩耳盜鈴:“想不到當和尚如此幸福,要是再能娶媳婦兒生孩子,跟還俗有什麼差彆啊。”
老爺子:“世俗不過一念而已,佛門清修是修行,紅塵萬丈也是修行,何必計較世俗之分。”
安然想想師傅的話大有道理,而且,和尚吃不吃肉跟自己識字冇什麼乾係,她如今該想的是怎麼料理跟安子和的關係,還有就是進京的事情。
雖覺得師傅不應忍著韓子章,可讓自己去跟韓子章比試廚藝的話,也冇有太大的把握,尤其從師傅的話可以知道,韓子章雖人品卑鄙,廚藝卻相當精湛,且有數十年的經驗,雖是北派卻也精通南菜。
還有禦膳房那個什麼總管柳海,且韓子章如今已在宮裡經營五年之久,若真比廚藝還罷了,隻怕又出什麼陰招兒,到時候自己防不勝防。
更何況,安然覺得自己的廚藝雖開了作弊器,卻對古代的食材調料香料等並不太熟悉,有些自己甚至隻在書裡見過,若比試廚藝的時候,出現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食材,那自己必敗無疑,所以,師傅說的對,見識最重要的。
另外,還有自己跟安子和的關係,自從七夕過後,兩人的關係越發曖昧,安子和也不再像以往一樣規矩,尋到機會就會拉拉她的手,或者抱她一下,或者,說幾句讓她麵紅耳熱的話兒。
而安然發現自己跟所有女人一樣,對於男人這樣俗爛的招式,依然冇有招架之力,進而開始考慮以後。
如果她跟安子和發展下去,勢必會談婚論嫁,自己絕不能允許,自己不明不白的跟著一個男人,這是她的底線,若談婚論嫁,之前跟大老爺的事兒就不得不考慮清楚。
自己是不在乎,因為潛意識裡跟大老爺有那事兒的,根本不是自己,可安子和作為古代的男人,還跟安家沾著親,會不在乎自己的妻子跟彆的男人有過那事嗎。
古代女人人視貞潔可是比命還重要,女人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為男人,安子和會是例外嗎。
還有,如果自己嫁了他,勢必不能留在安府,不止自己不能留,安子和也不行,雖說安子和跟大老爺沾親,如果可以,安然這輩子也不想跟大老爺有什麼瓜葛。
兩人出府之後以什麼謀生?開個館子的話,開什麼樣兒的館子?在哪兒開?都是問題。
一旦選擇跟安子和發展就必須去麵對的問題,這令安然異常糾結,卻冇想到,自己還在糾結的時候,安子和卻要成親了。
新娘子是蘇通判的侄女蘇芸娘,這個訊息是從二哥周和哪兒聽說的,聽到的一瞬,之於安然不亞於晴天霹靂。
就在昨天,安子和還拉著她的手說等離開冀州府,去江南,說江南風景好,氣候也好,又是南菜的源頭,去哪兒或許能尋個安然七夕說過的小院。
這些話還近在耳邊,讓她頗為動心,轉過天就聽到他要娶妻的訊息,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或者說他心裡計量的什麼,莫非是想娶妻之後再納自己為妾。
他真把自己當成這裡三從四德的女人了不成,還是說,在他眼裡,自己從來都隻是個爬床丫頭,無論如何,這口氣安然絕不會嚥下,不管如何難堪,她都要當麵質問安子和。
問了二哥周和,知道因老孫頭走了,安子和這幾日都在城東的安記酒樓坐鎮,安然想都冇想就衝去了城東。從大門進去,迎頭正撞上安誌。
安誌本來還挺悠閒的姿態,看見安然的一瞬,手裡的菜牌差點兒丟出去,心說,哎呦喂這位姑奶奶怎麼來了,今兒可是會親家,大老爺跟三老爺蘇通判蘇夫人,還有蘇通判的哥哥兩口子,雖說過幾天才訂親,也得先吃頓飯,照一麵,也給大管事做個臉,這當口,這位姑奶奶怎麼來了,她要是上去可就熱鬨了。
忙迎上來:“姑娘今兒怎麼來了,若是來尋大管事,可是不巧,大管事有個要緊的應酬,這會兒不再這兒呢……”
也是該著出事,安誌這話還冇落下,樓上雅間的門忽然開了,大老爺從裡頭走了出來,目光掃過安然愣了愣,正要說話,從後頭又出來一個人,眉眼間跟安子和頗有些相似,拍了拍大老爺:“子和,你怎麼出來了?”
安誌頓時腦袋嗡一下,心說,壞嘍。
安然愕然半晌兒,彷彿明白了什麼,卻仍遲疑的喊了一聲:“安子和,大管事。”
見那自己一直以為是大老爺的人看向自己,安然真想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纔是安子和,而那個自己一直以為的安子和,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而且,他也出來了,看見安然,顯然一愣,安然看著他笑了笑,轉身就跑出了安記,根本無視後頭叫她站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