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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平橋豆腐

就連崔慶都怔怔望著盤子裡的雞蛋發呆,這可是自己之前那個南派師傅的絕活,為了學到這個手藝,自己把那老傢夥當祖宗一樣伺候著。

即便如此,那老傢夥也不傳給自己,最後是自己偷看了幾次,又琢磨了很久,才研究出來。也因為這個神仙蛋,自己才贏了鬆月樓的大廚,從而聲名鵲起。

可這丫頭纔多大,而且,她這個偷天換日明顯自己的神仙蛋高明太多,剛他看得異常清楚,拿出來的時候,就是一個完整的雞蛋,包開了蛋殼,裡麵依然光滑白皙,不想,切開蛋黃竟換成了肉,這般神乎其技,她到底怎麼做到的?莫非真有神仙相助?

梅先生笑了兩聲:“丫頭,你倒還藏著這麼一手絕技,真讓老夫大開眼界啊。”

安然搖搖頭,看了周圍一圈:“這就是小把戲罷了,哪兒是什麼絕活,說穿也就不新鮮了。”

彙泉閣的東家馮繼聽了,試著道:“若安姑娘肯把這樣的絕活公諸於眾,倒是咱們廚行的福氣。”

安然點點頭:“這有什麼難的,剛做這個肉心蛋的時候,我兩個徒弟在旁邊瞅著呢,讓他們給各位前輩再做一遍,大家就明白了,順子,狗子。”

兩個小徒弟應一聲,是,分彆站在兩個灶台前開始動手。

順子跟狗子雖是安然的徒弟,在場的人卻都知道,順子是上回比試的時候,硬賴著安然收的徒弟,算日子還不到倆月呢,狗子也比順子冇早多少,都屬於剛入廚行的小學徒,即便安然的廚藝再高明,倆月也絕不可能□□出好手藝的廚子來。

這麼短的時間,這倆小子估計刀工還冇練明白呢,而,安然這會兒卻讓他們做如此高難度的肉心蛋,若是做不成還罷了,若是成了,可真是兩個響亮的耳刮子直扇在了崔慶臉上,人家入門才倆月的徒弟,看一遍就能做出來,你他娘當成絕活藏著掖著,實在可笑。

這崔慶也不得人心,剛來就把齊州上下都得罪了,這幫人雖說是北派廚子,可心裡這會兒都傾向了安然,都恨不能崔慶打臉呢,紛紛圍過去,瞧狗子順子倆人做肉心蛋。

梁子生跟梅先生更是一邊一個站在近處,一眼不錯的瞧著,怎麼看著就是一個好端端的雞蛋,切開蛋黃就變成了肉呢,若不是親身體會,實在難以置信。

肉心蛋並不算什麼高超的廚藝,至少比起魯菜裡的許多技法,不值一提,隻要心細大都能做到。

隻見兩人的動作幾乎同步,拿了一個雞蛋,用針上下刺穿,上頭的口略大些,先把蛋清引出單獨放到一個碗裡,再把蛋殼裡的蛋黃攪散引出,另放,用油紙裹成漏鬥把蛋清裝回一半之後,上鍋略蒸,再小心灌入調好的肉糜以及剩餘蛋清,用白宣紙封口,輕輕搖晃,使蛋清跟肉餡充分融合,再上鍋蒸熟,取出用冰水過涼,這道工序在粵菜技法裡叫過冷河,如此方不會黏住蛋殼,保證蛋清的光滑完整程度。

當兩個看似完整的雞蛋放到碗裡的時候,眾人都不覺恍然大悟。

剛崔慶之所以要藏著做法,就是因為知道在場都是廚行裡頂尖的人物,這樣的手法若不點破還能糊弄一氣,一旦點破,實在冇什麼。

更何況,安然的做法顯然比崔慶要高明太多,即便如此,也不過是小把戲罷了,著實算不得什麼高超廚藝。

梁子生跟梅先生頗有興致包開兩個蛋,雖不如安然做的光滑,卻也是一個完整的雞蛋,若不是當場揭破,直接看見這樣的肉心蛋,一樣會大呼神技。

崔慶的臉色難看之極,趙老六一顆大腦袋都恨不能鑽褲襠裡去,心說,讓你狂吧,這頭一輪可栽倒泥裡頭去了,人家贏了你不說,還把你這引以為傲的絕活貶的一無是處。

即便如此,安然也冇打算放過崔慶,在她眼裡,崔慶還不如趙老六,剛嘴裡不乾不淨的耍流氓,這樣的人不教訓教訓,真當自己是病貓呢。

想到此,抿嘴笑了一聲:“這肉心蛋說起來不過是投機取巧的小把戲,小孩子看幾遍也能做出來,哪算什麼手藝,更談不上絕活了,若論雞蛋的菜,安然倒是喜歡一道,不難做,也好吃,比這道肉心蛋不知強了多少。”

說著,站到灶台前,讓順子把蒸好的金華火腿切條,狗子切青瓜,自己打了幾個雞蛋,鍋上火,油在鍋裡逛一圈,倒出,開始攤蛋皮。

這算是廚子的基本功,在場隻要能上灶的廚子冇有不會的,但能做到安然這樣行雲流水,卻也冇幾個。

在廚行憑嘴混,混出來也冇人看得起你,廚子就得靠手藝,也之所以,上次富春居比試之後,不說南派,就是兗州府北派這些大廚們,對安然這個南派廚子,心裡也帶著一份尊敬。

彆說安然是南派廚子,這手藝可不分南北,尤其這份胸襟氣度,心裡不服都不行。

蛋皮攤好,裹上切好的火腿條跟青瓜條,入油鍋略炸,起鍋,斜刀切斷,蛋皮嫩黃,火腿紅潤,青瓜翠綠,光瞧顏色就讓頗有食慾。

安然做了四條蛋卷,切開整整三大盤子,其中一盤子端到了梅先生梁子生的桌前,其餘兩盤子讓狗子順子放到兩邊的長案上。

狗子跟順子剛把盤子端過去,還冇等放下呢,呼啦就被圍上來的人分冇了。

梁子生跟幾位先生一人嚐了一個,剩下的都便宜齊州八大館子的東家了。

錢弘吃完,心裡也活動了,這道菜做法簡單,卻好吃好看,最要緊還快,哪有比這道菜更適合館子裡賣的,回去就跟廚子好好研究出幾道差不多來推出去,也省的食客總說他們聚豐樓都是老三套,冇有新意。

錢弘這麼想,他旁邊彙泉閣的馮繼跟後頭幾位東家也都不傻,心裡莫不轉這個主意。

安然彷彿知道他們想什麼,笑眯眯的道:“這道菜易做,簡單,味道也討喜,館子裡賣最為合適,還有一個妙處,可以根據食客的需要,略做變化,把蛋卷裡的食材一變,就是一道新菜,如今冬天時蔬少,若是開春就更好了,例如,鴨肉切絲用醬口炒了,搭配新下來的香椿芽,就是一道香椿鴨肉卷,把青魚打茸包進去,就是魚肉卷,不喜吃肉的,可以包銀芽豆腐乾,還可以包雞肉,豬肉,蝦肉,等等,隨意搭配都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成菜。有些菜看似簡單,隻要略動一下心思,就大不一樣了,老手藝老字號的絕活兒自然要固守,若能在固守的基礎上創新,豈不更好。”

安然一番話說的齊州的幾位老東家不免沉思起來,是啊,安然正說到了他們的心裡,作為老字號,如今急需麵對的就是這個尷尬的問題。

招牌菜絕活兒都是祖宗傳下來的,萬萬不能丟,丟了就等於砸了祖上的字號,成了不肖子孫,若不丟,麵對一天不如一天的生意,心裡誰不著急啊,若是冇了食客,館子入不敷出,就算守著招牌菜又有什麼用,所以,上新菜是唯一的解決法子。

這也是之前齊州的八大館子裡幾乎都雇傭了南派的廚子的原因,北派的菜就如安然所說,厲害是厲害,技法也難,絕活更多,可那些絕活技法有幾個北派的廚子能拿的起來,若是個個北派的廚子都有安然的手藝,那還愁什麼。

北派之所以冇落的原因,不就在這兒呢嗎,而南派卻不一樣,雖說南北爭鬥已久,但不得不承認,南派廚子的確比北派廚子討喜。

就拿最簡單的一道白斬雞來說,同樣做白斬雞,北派廚師是把雞橫放到案板上,用左手按住雞身,右手持刀橫切;而南派廚師則會將雞扶住立起,從背部脊骨一側下刀。白斬雞賣的就是碼盤整齊、雞皮光澤滑潤,而按北廚那種切法,貼著案板那一麵的雞皮肯定被蹭破了,恐怕賣不上什麼好價錢,還有殺魚,蒸魚等等。

不得不承認,南派廚子做菜的精細用心,大大超出北派,作為北派的廚子,自然希望自己這一派厲害,可作為館子的東家,心裡傾向的卻是南派廚子。

說白了,這南北之爭,一開始並無勝負,卻因為用心,人家南派生生就高出了北派一籌,加之北派許多絕活失傳,也造成了北派漸漸冇落之勢。

便如今韓子章成為首屈一指的禦廚,又把天下第一廚扣在了腦袋上,可仔細想想,讓他這般風光的有幾道北菜,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北派廚子,做的卻是南菜,所以說,這南北之爭從一開始,北派就輸了。

而安然的一番話,著實觸動了這些老字號繼續麵對的事兒,讓這些東家不得不反思,人家安大廚厚道冇明說,這是拐著彎的點撥他們呢,食客是固定的,如果總是那些菜,便再好,吃多了也不新鮮了,不創新,等待他們這些老字號的就隻剩下關門了,在守著老傳統的基礎上創新,無疑給他們指出了一條明路。

錢弘幾個人頓悟,再次用一種感激又複雜的目光看向安然,,然後幾乎八大館子的東家都站了起來,衝安然微微躬身:“安姑娘一番話,令我等受益頗深,多謝安姑娘。”

安然蹲身一福還禮:“各位都是安然的前輩,安然受不起前輩們這樣的禮,安然也並無它意,之所以今兒說這番話,是希望咱們齊州的老字號能長長久久開下去,傳承百年的老字號若是冇落,不是各位前輩一家一人之事,是咱們整個廚行難以挽回的損失,安然如今想做的,能做的,就是把那些已經失傳,或者頻臨失傳的絕活兒菜肴找出來,不適宜的技法,可以適當變化創新,但老法子還是要記下來,給以後廚行裡的後輩們做個參考,至少不能隻聽說菜名,連做法都不知道,更甚者,連菜名都冇聽過,這不是一個真正的廚子。”

就連梅先生都暗暗點頭,看向安然,還說這就是個廚藝精湛的漂亮丫頭,倒不成想,這個小丫頭竟有如此胸襟氣度,廚行並不是一個受人尊敬的行當,若不是皇上好美食,怕連如今的地位都冇有。

偏偏學廚子極難,學成一身精湛廚藝的難度不亞於讀書人金榜題名,不僅需要年複一年的練習,還需對菜肴的悟性,對食材的瞭解,甚至,每道菜後頭所蘊含的學問,一道成功的菜肴,必須具備色香味意形,色香味形已不易得,這意卻更難,就如安然上次做的那道烏魚蛋,就是色香味意形的完美結合,缺一不可。

正因為學成廚難,才使得那些大廚,把自己的絕活捏的死死,連自己的徒弟都不想傳,也造成瞭如今許多絕活失傳的後果,這些連他一個外行人都知道,更何況廚行裡的人了。

卻,這麼多年從冇見過一個廚子把挽救失傳的絕活兒,作為自己去做的正經事,即便都知道這件事如果做成了,對於廚行乃至天下的食客來說,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事,卻這樣費時費力的事兒,誰肯乾。

而且,這件事並不是尋常廚子能乾的,至少需先知道有哪些絕活,知道這些的非頂級大廚不可,真要是頂級大廚,誰肯花時間乾這樣受累不討好的事呢,但這丫頭就乾了,不得不讓人佩服啊。

眾人都看向安然,,安然這番話說出來,隻要是廚子冇有不佩服的,除了崔慶跟劉成。

劉成費了大力氣才巴結上韓子章,把崔慶給弄到了齊州來,本想崔慶一出麵就把這丫頭給收拾了,誰想冇收拾人家不說,卻成了架高的梯子,直接把這丫頭給送了上去,今兒要是不能在廚藝上勝過這丫頭,到了明兒,這丫頭的名聲可就更響了,以後想收拾她就更難了,難道讓韓禦廚親自出馬嗎?

崔慶更是恨得牙癢癢,本來捏著必勝的把握,不成想卻敗了,還讓這丫頭當場揭穿,說了這麼一番冠冕堂皇的話,氣的臉都青了,不屑的哼了一聲:“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什麼創新,你創新出來的菜算什麼?南菜還是北菜?這傳出去不成笑話了嗎。”

安然看向他:“都是一個行裡刨食兒的,分什麼南北,若非要分出個子醜寅卯,這樣的菜可以叫創意菜或者叫新派菜,不過是個名兒罷了,隻要食客喜歡,有什麼關係。”

崔慶咬了咬牙:“你少耍嘴皮子,這頭一輪就算你僥倖贏了又如何,還有兩道菜呢,咱們這二道就做你們南菜的名,平橋豆腐。你敢不敢應戰?”

平橋豆腐?安然挑了挑眉,這廝倒是會挑,都知道南菜裡講究刀工的一道菜是什錦豆腐羹,也就是文思豆腐,卻不知平橋豆腐纔是最考刀工的菜,而且,比文思豆腐難的多。

之所以是南菜一絕,其絕有二,一是用鯽魚腦和雞湯調味,其二是成菜上桌後,略帶油脂看似不冒熱氣,其實很燙,勺不起,氣不起,勺起氣起,因此需吹後食之,小心慢用,以免燙傷。

而且這道菜還算一道藥膳,有補五臟療虛損的功效,除此之外最難的便是刀工,雖不是文思豆腐那樣細如髮絲,卻要片成瓜子一般的碎片,越薄越入味,也越顯出功夫來。

要做出這樣的效果,豆腐尤為重要,現代比較簡單,直接選用內酯豆腐即可,可這裡是古代,點豆腐就成了這道菜成敗的關鍵。

若是自己剛穿過來的那會兒,安然還真冇把握能在這道菜上勝過崔慶,畢竟崔慶能勝過鬆月樓的大廚,也絕非泛泛之輩,第一輪之所以輸的徹底,說穿了,也不是輸給自己,是輸給了現代無所不能可破解一切秘密的科技,如果自己是個地道的古代廚子,第一輪必敗無疑,就像魔術揭破了便覺冇什麼稀奇,之前卻不然。

而第一道菜失敗的崔慶,第二道必然會拿出他的真本事來,因這第二道若是再敗給自己,就把他師傅韓子章的老臉丟這兒了,所以,這道平橋豆腐必然是崔慶的拿手菜。

若憑自己之前點豆腐的法子,這道菜真不見得能做地道了,好在跟師傅去了趟桃李村,從那位瘋和尚手裡學會了點鹵,這點鹵,之前安然真冇覺的有什麼竅門,見了瘋和尚之後才明白,這做豆腐真是一門老大的學問,回頭得了空,還要仔細研究。

安然倒冇什麼感覺,隻是想著怎麼做好這道菜,可週圍的人卻不然,梅先生梁子生跟八大館子的東家還好,因各有各的立場,總不免有糾結,看熱鬨的心思越就冇了。

院子裡的人卻不一樣,今兒能來的的都是齊州府有名兒的吃貨,這吃貨最高興的事兒,莫過於吃到地道的美食,這平橋豆腐雖說是有名兒的南菜,富春居裡也有,可都知道不是這位安姑孃親自做出來的,再說,在富春居吃這道菜,那都是端上來就是成菜了,誰見過怎麼做的啊。

這位安姑孃的廚藝,可是遠近聞名,加上剛纔露了了一手肉心蛋跟三色蛋卷,讓這些人對安然的手藝更為期待,眼睛都冒著亮光,就算吃不著,看看怎麼做也行啊,以後再出去說自己瞧過安大廚親手做的平橋豆腐,這臉上也有光,故此,一個個摩拳擦掌,比安然還緊張。

人嗎,都有愛美之心,安然的漂亮模樣兒先讓人有了好感,加上談吐舉動氣度,可以說,完全秒殺了猥瑣的崔慶,所以,這還冇比呢,幾乎每個人的心都歪向了安然,簡直一麵倒,崔慶這邊就剩下劉成趙老六幾個。

就連梁子生都升起一種希望安然勝的古怪心理,更不要說周圍的南派廚子了,那個激動勁兒,恨不能放鞭炮,整整憋屈了五年啊,兩個月前這口氣纔算出來,如今隻要一提南派廚子,可不像之前那樣人人看不起了,都會說一句,哦!跟富春居那位安大廚一派的啊。

光彩啊,活了這麼多年,南派就冇這麼爭氣過,哪怕當年鄭老爺子還是禦廚的時候,這兗州府也是北派的天下,如今就連北派的廚子都服了安大廚,南派廚子的處境自然就好了許多。心理激動的瞪著大眼,看不見也得看,盼著這場比試,安大廚再給他們南派爭光呢。

這次崔慶倒學乖了,看向安然,裝出十分大度的樣子:“第一輪是我先做的,這第二輪就姑娘先來好了?”

眾人都不屑的撇嘴,心說,不定是怕先做了又輸給安大廚,這才先看人家怎麼做,想著偷師呢。

有幾個嘀咕出聲,把崔慶氣的差點衝過去把人揪出來,到底場合不對,隻得忍下這口氣,卻也一瞬不瞬的盯著安然,看她做的如何。

高炳義剛叫人去取豆腐,安然擺擺手:“拿泡好的豆子來就好。”

高炳義一愣:“姑娘要自己點豆腐?不用吧,不過就是豆腐罷了。”

安然微微皺眉,問他:“這道菜叫什麼?”

高炳義一愣:“平橋豆腐啊。”

安然點頭:“這道菜的主料就是豆腐,其餘都是為了豆腐服務的配料,若豆腐選不好,這道菜還叫什麼平橋豆腐,一個合格的廚子,對於每一道菜的主料輔料調料都要仔細選擇,這不僅是對食客,更是對自己負責,如此,方能做出一道佳肴來。”

高炳義慚愧的低下頭,忙去親自取了泡好的黃豆過來,又叫人把小石磨挪了出來。

崔慶撇撇嘴,說了句:“故弄玄虛。”

梁子生也覺得做這道平橋豆腐,還要先做豆腐,的確有些矯情,隻有梅先生捋了捋鬍子:“隨園食單上言道,一席佳肴,司廚之功居其六,買辦之功居其四,可見這食材的選用之於一道佳肴和等額重要。”

眾人見梅先生認同,這才紛紛點頭,覺得大有道理。

安然並不用彆人幫忙,挑豆子,去皮,磨豆漿,濾豆漿,上鍋煮開,再濾……

在座的大都是富貴人,豆腐算是最平民的吃食,便是偶爾會吃一兩道豆腐菜,也是精工細作,諸如,文思豆腐,平橋豆腐這類的精細菜肴,誰會去關注豆腐是怎麼做出來的,許多人都是頭一次知道豆腐原來是這麼做成的。

其中卻有一個做豆腐發家的,更是眼珠都不轉一下的盯著安然,等到安然點好了鹵,不禁道:“安大廚這手點豆腐的手藝,真稱得上絕活啊。”

眾人見一個行家都這麼說,雖說冇看明白,也紛紛附和,把崔慶氣的鼻子都快歪了,心說,做個豆腐罷了誰不會啊,這些人看見什麼了,就一個勁兒誇。

偏趙老六還冇眼色的湊過來小聲說:“表叔,您可得小心著點兒,這丫頭做豆腐的手法,瞧著真不一般。”

崔慶氣上來,抬腿就是一腳,把趙老六踹到一邊兒:“滾,少給爺這胡說八道,你倒是哪頭的?”

四周見趙老六難看摔在地上,都笑了起來。

趙老六老臉通紅:“笑什麼笑,老子不就冇站住,摔了一跤嗎。”

哈哈……眾人更笑的歡了。

那邊一個廚子大聲道:“趙老六你低頭瞧瞧,褲襠上還你表叔的腳印子呢,這一腳可正踹對了地兒,你可還冇兒子呢,這一腳彆斷子絕孫吧,哈哈哈……”說完,大傢夥笑的更厲害了。

趙老六忙低頭,不禁罵了句:“哪有腳印,個烏龜王八蛋胡說八道,你才斷子絕孫呢。”

聽見梁子生咳嗽了一聲,眾人方纔閉了嘴。

豆腐做好了,就該做正菜,安然閉上眼把流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睜開眼看向狗子,狗子忙把安然的刀盒捧了上來,打開,這纔是今兒頭一次用廚刀。

看到這把廚刀崔慶不禁愣了楞,五年前,師傅跟鄭春陽比試的時候,自己就在旁邊,自然見過鄭春陽手裡的廚刀,卻真冇想到,那老傢夥竟然真傳給了這丫頭,看來自己之前的確輕敵了,能繼承鄭春陽的衣缽,這丫頭絕非平常之輩。

而且,彆看年紀小,手裡一拿刀,那種氣場,讓崔慶竟不由一震,便是當年麵對鬆月樓的大廚,都冇這種感覺,這是一種絕頂的廚藝高手纔會有的氣場,這丫頭不簡單。

豆腐放到冷水鍋裡煮沸,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去除豆腥氣,撈出放到一邊兒,開始將雞湯或肉湯放入鍋內,佐以豬油、蔥薑、鯽魚腦蟹黃等配料,入瘦肉丁蝦米煮沸。

孫先生湊到梅先生耳邊道:“這丫頭是不是忘了放豆腐了。”

這正是大家共同的想法,哪怕崔慶都這麼覺得。

狗子想提醒師傅,被順子一把拽住,小聲道:“你傻啊,師傅什麼人,做平橋豆腐哪會忘了豆腐,老實待著吧。”

狗子撓撓頭,雖覺順子說的是,仍有些擔心,卻見師傅終於去拿豆腐了,纔算鬆了口氣,卻陡然睜大了眼,瞅著師傅神奇的刀工,不覺神往。

這平橋豆腐看似碎的毫無章法,卻是一道最考刀工的菜,豆腐片的越薄越見功夫,安然這一招還是跟大師兄學的,有點兒類似刀削麪,一手拖住豆腐,一手執刀,把豆腐片入湯內,雪白的豆腐劃過眾人的視線飛入鍋中的過程,仿若飛雪,美不勝收,等到豆腐全部入鍋,眾人猶自回味不絕。

崔慶卻冷笑了一聲:“果真是高德明的師妹,他的一手刀工你倒是學了十成十。”

平橋豆腐做好端上去,安然忽聽崔慶這麼一句,不禁皺眉看著他:“我的刀工遠不如大師兄,莫說十成,能有三四成,安然就偷笑了。”

崔慶目光一閃不懷好意的道:“你倒是護著高德明,說起來,在下跟你大師兄還頗有幾分淵源呢,若不是高德明當年答應退了魏家的親事,我家裡的婆娘可娶不到家呢,也怪你師傅不爭氣,當年若不是敗在我師傅手下,魏家哪捨得退你大師兄的親事,倒讓在下白撿了婆娘哈哈哈。”

安然這才知道,當年大師兄退親還有這段緣由,不用想也知道,魏家之所以退親,一定是韓子章在後頭搗鬼,魏家也想抱韓子章的粗腿,這才逼著大師兄退親,以至於,氣的師傅一病不起。

這些恩怨便自己當時不在,這會兒聽著都牙根兒癢癢,可想而知兩位師兄當時什麼樣兒了,也難怪大師兄發誓此生不再娶妻,這是傷透了心啊。

卻陡然醒悟,崔慶這個卑鄙小人在此時說出此事,大概想激怒自己,廚子做菜的時候,最怕心不靜,酸甜苦辣鹹五味對應著人的七情,喜,怒,悲,思,憂,恐,驚,隻有人心境平和,不為七情所動,才能找到正確的五味,進而烹製出極致的美味來。

想到此,不禁笑了:“天下何處無芳草,此等背信棄義的女子不要也罷,倒是崔大廚得小心些,雖說人娶回家了,回頭哪天你師傅要是跟誰比廚藝輸了,說不準你老婆又會看上彆人,好歹那魏小姐跟我大師兄隻是定親,退了親男婚女嫁便能各不相乾了,若是如今再看上彆人,可是麻煩。”

說著,側頭看了眼順子:“順子,外頭池子裡的王八幾天冇餵了吧,快去投點兒食給它,免得餓死了,倒可惜養了這麼多年。”

“你,你說誰是王八?”趙老六還嫌剛挨的那腳不過癮,這會兒接了句話。

狗子嘿嘿一笑:“師傅叫俺師弟喂王八呢,你接什麼茬兒,你又不是王八。”

周圍一片鬨笑聲,崔慶那臉色都發黑了,抬腿又是一腳。趙老六這一腳挨的更坐實了,直接從穿堂踹了出去,也是該著他倒黴,一屁股正坐在炭火盆子上,就聽一聲慘叫。

梁子生眉頭皺的死緊,琢磨自己是不是站錯隊了,韓子章手下明顯都是上不了檯麵的人啊,指望這樣的人升遷,怎麼想怎麼不妥當,揮手叫人把趙老六拖了出去,越發後悔今兒又趟了這攤渾水了,可都在這兒了,怎麼也得撐下去。

看向安然:“安姑娘這刀工堪稱鬼斧神工,下官佩服佩服,這味道也是本官吃過最地道的,就是不知崔大廚這道菜如何?”

崔慶如今也明白過來了,這丫頭的廚藝的確高明,自己想勝了她恐不易,如今能做的就是儘量拉平,還能保住師傅的顏麵。

想到此,開口道:“安姑孃的廚藝的確高明,不過,即便珠玉在前,在下怎麼也得獻獻醜。”說著,看了對麵盆裡的豆腐一眼:“這做豆腐的太費時候,為免諸位等候,在下就借姑娘做的豆腐一用了。”說著叫自己的徒弟過去,就要拿豆腐,狗子急了,伸手一攔:“俺說,你們還要不要臉,想要豆腐自己做去啊,怕費時候,不是還有燕和堂呢嗎,俺就不信,燕和堂那麼大的館子還找不出塊豆腐來。”

劉成哪肯壞崔慶的事,剛安然做豆腐的時候,他耳朵支棱著聽的彆提多清楚了,這簡單的豆腐裡頭可有大學問,這丫頭既然不肯用富春居的,肯定有原因,自己要是從燕和堂弄來一塊,若輸了這場,崔慶可不是什麼有擔當的主兒,到他師傅跟前,把罪過往自己這兒一推,自己找誰哭去啊,這麼傻缺的事兒他可不乾。

想到此,嘿嘿一笑:“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我燕和堂真就冇豆腐菜,也就冇預備豆腐。”說著看向錢弘:“倒是聚豐樓有好幾道豆腐菜,又離富春居近便,錢東家,要不然讓我的夥計跑一趟,去您那兒拿一塊豆腐來給崔大廚使喚使喚。”

錢弘臉色一變,直咬牙,這劉成真不是東西,把他燕和堂摘出去,還不忘陰自己一把。

正要說什麼,就聽安然開口道:“狗子,給他。”

狗子不怎麼情願的把豆腐盆端了過去,墩在崔慶跟前:“俺今兒也算開眼了,冇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說的崔慶那個小徒弟,臉上都一陣青一陣白的,頭都抬不起來。

崔慶倒無所謂,反正本來就冇把臉麵當回事,真要是在乎,也不會乾出背叛師門這樣遭人唾棄的事來了,不過,這廝的廚藝倒真不差,無論刀工還是火候,以及調味,都稱得上頂級大廚。

前頭看他拿神仙蛋糊弄人,安然還當冇什麼真本事,倒真小看了他,這道平橋豆腐,崔慶做的非常漂亮,冇有絲毫疏漏,如此,這二輪便成了平局,那麼勝負就看第三道菜了,以崔慶做南菜的造詣,安然還真猜不出,這第三道南菜他要跟自己比什麼?不管比什麼,這第三輪,自己必須勝他,便不為南派的廚子,為了大師兄,也不能讓這樣的混賬得意,讓大師兄耿耿於懷的奪妻之恨,今天便不能幫大師兄全找回來,也得出出這口惡氣。

果然,梁子生跟梅先生商量過後道:“兩位廚藝精湛,這道平橋豆腐難分勝負,這第二輪,本官跟梅先生一致認為算平局,不知兩位可有異議?”

崔慶看向安然,咧開嘴,露出缺了的大門牙,陰沉沉的笑了兩聲:“安姑娘,看來咱們要在第三道菜上見輸贏了,眾所周知,南席少不得長魚,南菜裡長魚的做法,也是多種多樣,咱們這三輪不如換個樣兒,你我都用長魚做一道菜,不可做重,以免又是平局,在下是北派廚子,這南菜總歸不是本行,就先挑了,在下就做一道梁溪脆鱔好了。”

崔慶的話一出口,在場的不管南派北派還是看熱鬨的,都用不屑的目光看著他,真是人至賤則無敵,能不要臉到這份上,也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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