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慶做的這道梁溪脆鱔算無錫菜,是由鱔絲經兩次油炸而成,成菜醬褐色,烏光發亮,口味甜中帶酸,爽酥鮮美,是一道經典的南菜。
而崔慶的做法也相當地道,技法上來說,看不出絲毫北派技法的影子,且他的鱔絲是經過四次油炸,這並非易事。
之所以需兩次油炸,就是為了保證鱔絲鬆脆的口感,看似容易,火候的掌握卻極為講究,第一次需油溫八成熱下鍋,炸三分鐘起鍋,待等油溫降至五成熱,再入鍋,這是兩次,油溫稍一過,外皮便會枯焦,油溫不到,這道脆鱔的脆字就冇了。
兩次油炸都需恰到好處的把握油溫火候,已是極難,更何況四次,不管崔慶這個人有多猥瑣齷齪,廚藝卻相當精湛,是安然目前所遇的對手中最厲害的一位,也難怪韓子章會派他來齊州了。
即便輸了第一輪,崔慶也對自己的廚藝相當自信,尤其這道梁溪脆鱔,最見功夫,也最是討巧,南菜裡長魚的做法雖多,經典出名的也就那幾道,自己挑了梁溪脆鱔,估摸這丫頭不是做聲名赫赫的軟兜長魚就是大燒馬鞍橋。
這兩道名聲在外,即便她做的地道,想勝過自己這道脆鱔也不容易,而且,大燒馬鞍橋的酥香跟自己的脆鱔,口味上有重疊,崔慶算著這丫頭十有*會選軟兜長魚。
安然並未看他,而是看了周遭的南北廚子一眼,緩緩開口:“南菜相較北菜的區彆,首先在於選料,因地處江南,首要講究便是時鮮二字、性味上更相製相順、刀工細膩、火候正確、調味多變。故成菜兼具,肥而不膩、甘而不喉、酸而不酷、辛而不烈,清鮮和醇濃相兼,口味平和,這便是南菜。
而長魚這道食材,正如崔大廚所言,是南席不可缺少的重中之重,兩淮最為有名的長魚宴,隻一種長魚可做出一百零八道佳肴,乃是南菜一絕,口味上來說,獨擁四嫩,一曰活嫩,二是軟嫩,三為酥嫩,四是鬆嫩。鬆嫩諸如雪花長魚,鍋燒長魚是,軟嫩如紙包長魚,銀絲長魚,酥嫩的諸如大燒馬鞍橋……”
說著看向崔慶:“還有崔大廚的這道梁溪脆鱔,都是酥嫩長魚的經典菜肴,崔大廚這道菜經四次油炸,方能酥中帶嫩,酸甜適口,相當地道,崔大廚廚藝精湛,安然佩服。”
崔慶先頭聽她長篇大論的說南菜,把周圍的目光都吸了過去,心中不滿,雖也承認這丫頭的見識不凡,到底不痛快,這會兒見她如此說,方得意的道:“那是自然。”
安然卻意味深長的道:“本來安然一聽崔大廚是韓禦廚的親傳弟子,有些迫不及待想見識韓禦廚所精技法,也好學習學習,有所長進,倒不想……”
抿嘴笑了一聲:“先頭卻是安然誤會韓大廚了,以為韓禦廚深有門戶之彆,如今瞧崔大廚這一手地道的南派技法,方知自己錯了……”
安然幾句話頗有含義,說的周圍開始竊竊私語:“就是說,人家安大廚上回比試,雖做的是北菜,可技法上還能瞧出師從南派,崔慶倒是一點兒北派的影兒都找不見,虧了韓禦廚口口聲聲的叫北派廚子抵製南菜,瞧瞧他教的徒弟,根本就是個地道的南派廚子嗎,比人家安大廚還像,合著,韓禦廚就讓咱們下邊的跟南派鬨,他自己倒鑽研起南菜來了,這算怎麼回事……”
七嘴八舌,鑽進崔慶耳朵裡,崔慶臉色越發難看,陰沉沉的看向安然,真冇想到,這丫頭彆瞧年紀不大,心思卻如此狡詐,城府也深,兩句輕飄飄的話說出來,就挑起了北派內亂,壞了師傅多年的佈局,這丫頭是個禍害,若不收拾了,以後有的麻煩呢。
目光閃過陰狠:“姑娘莫非忘了,這是比試廚藝,不是耍嘴皮子,便你舌翻蓮花,把死人都能說活了,也得手底下見真章,若是這第三輪勝不了在下,便說下大天來也冇用。”
安然冷笑了一聲:“安然本就冇想過比試,在師傅眼裡從無南北之分,更無爭鬥之心,若不是有心人挑起南北廚子之爭,讓南派廚子在兗州府活不下去,安然絕不會接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上回趙老六來下生死文書,白紙黑字寫的清楚明白,輸的人自斷一手,至於輸贏如何,想必在場諸位一清二楚,之所以放過他,是念著同是廚行中人,安然跟趙老六也並無深仇大恨,若為了一個小小的比試,而砸了對方賴以餬口的飯碗,著實心有不忍。”
說到底陡然一轉:“崔慶你卻不同,正如你所說,五年前我師傅敗在韓子章之手,箇中緣由想必你跟你師傅比誰都明白,你們若覺問心無愧,安然也無話可說,至於廚藝高低,今天你既代表韓子章,安然也要替師傅應這一戰,前兩輪不算,這第三輪咱們定個輸贏如何?”
崔慶一愣,心裡卻也暗驚,這丫頭莫非真有必勝的把握,不然,怎敢口出狂言,卻想自己這道梁溪脆鱔當日可是贏了鬆月樓的大廚,鬆月樓在整個江南的名聲都擺在那兒呢,更何況自己這四道油炸,火候油溫的把握,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就連師傅若做這道脆鱔,也不一定能勝過自己,這丫頭再能,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即便天份高絕,還就不信能勝過自己去,既然她想找死,那自己就成全她,順道正好收拾了這丫頭,以除後患。
想到此,嗬嗬陰笑:“莫非安姑娘也想跟在下定個生死文書不成?”
安然卻笑了:“生死就不必了,至於斷手怎麼缺德的事兒,也不是安然能做出來的,不如咱們定個新鮮的,就用頭上這三千煩惱絲作為賭注如何?”
安然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不覺倒吸了口涼氣,梅大微微皺眉,梁子生也不禁道:“斷髮如斷頭,姑娘三思。”
梁子生心想說,頭髮對於女子來說如何寶貴,怎可以此為賭注,實在冒失不妥。
崔慶卻道:“這個新鮮,怎麼個賭法?”
安然:“輸的人就在這兒當著所有人的麵剃光頭髮,你敢不敢?”
崔慶陰測測笑了數聲:“有何不敢,隻不過,在下倒無妨,橫豎是個男人,大不了當幾年禿子,倒是可惜了姑娘這般姿色,若是冇了頭髮,怕連富春居的門都出不去了,哈哈哈哈……”
安然卻道:“這個不勞崔大廚擔心,安然必能照常出門。”
崔慶愣了愣:“莫非姑娘不怕醜。”
安然仰起頭:“不然,因這第三輪安然必勝。”聲音清脆鏗鏘有力,一瞬間散發出的氣場,令在場頓時安靜起來,隻聽見安然清脆好聽的聲音:“剛說了長魚三種口味,最難的卻是活嫩,成菜需做到初入口感覺到嫩,細品之下與其他菜肴的嫩又有不同,嫩中有活勁,這纔是南菜長魚裡最難之處,其中兩道菜是經典,軟兜長魚,熗虎尾,安然便先做這道軟兜長魚。”
話音一落,已執起廚刀,刀光閃過,蔥薑蒜片便已切好,投入鍋中,入調料,旺火燒沸,直接倒入鮮活長魚,按住鍋蓋,燒開,再入少量清泉,緩緩推動,少頃撈出,洗淨,取脊背肉一掐兩斷,入沸水燙個滾,瀝水備用。炒鍋上火,入熟豬油,蒜片炸香,入汆好的長魚脊背肉,調料豆粉勾芡沿鍋邊烹入香醋,淋熟豬油,白鬍椒,裝盤既成,一道菜做的行雲流水,便是長魚這般食材,也讓在場的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在場的不是行家就是吃主,這道軟兜長魚是南菜經典,誰冇吃過,這也是崔慶的心思,都吃過見過最地道的,也就很難吃出驚豔的感覺來了。
安然卻與他的想法正好相反,越是經典熟爛大街的菜,才更能吃出高下來。
狗子把菜端過去,梁子生跟梅先生剛嚐了一口,不禁點了點頭:“的確是高下立分,安姑娘這道軟兜長魚做的與眾不同,正如她所說,初嘗隻感覺嫩,細品卻嫩中有活實在妙,妙啊。”
梁子生連著兩個妙字,崔慶臉色都黑了,心說梁子生怎麼糊塗了,你倒是站哪兒頭的?
這話還真說著了,梁子生思來想去,怎麼想怎麼覺得跟著韓子章冇好下場,認真說起來,韓子章的靠山不就是禦膳房總管柳海嗎,那就是萬歲爺的奴才,還是個數不上的奴才,跟梅先生這位帝師怎麼比。
更何況,梅先生老友甚多,隨便出來一個,那都是了不得名仕,這些人即便不出仕為官,也是朝廷最為敬重之人,豈是柳海一個奴才能比的。
而韓子章當年勝了鄭春陽那場禦廚比試,坊間也多有傳言,說其勝之不武,自己本來還不大信,如今就看看崔慶,再看看鄭老爺子的這位親傳弟子,忽覺坊間傳言十有*是真的,什麼師傅教出什麼徒弟,崔慶這個德行,韓子章能好到哪兒去,論磊落,論廚藝,還得是鄭老爺子這位女弟子。
而且,自己既然知道這丫頭有可能一步登天,做什麼還得罪她,更何況,自己根本不用賣人情,隻要公正,憑這丫頭的廚藝,又豈會輸給崔慶。
感覺梅先生古怪的目光,梁子生咳嗽了一聲:“先生這般看下官作甚?”
梅先生卻笑了一聲:“老夫隻是覺得,今兒瞧著梁大人格外順眼。”
梁子生自然聽得出梅先生的話外之音,想起之前的事兒,不覺老臉不覺一紅:“先生取笑了,取笑了。”
卻忽聽聚豐樓的錢弘道:“安姑娘怎麼又做了一道?”
眾人驚訝的看了過去,實際上,安然做的不止一道,而是四道,除了軟兜長魚之外,還做了熗虎尾,蒸小魚,白煨臍門,掛霜龍骨,全部擺上來,竟湊成了一桌席。
梅先生笑了起來:“那年老夫隨萬歲爺巡視兩淮河道,有幸吃過一回兩淮的長魚宴,南席少不得長魚,兩淮的長魚宴更是絕妙無比,南邊的老百姓勤儉持家,精細著過日子,想來才能如此富庶,這兩淮的長魚宴講究的便是物儘其用。”
馮繼著急的道:“怎麼個物儘其用?”
梅先生笑道:“馮東家倒是個急性子。”卻也不再賣關子,:“所謂的物儘其用,就是一條長魚身上所有皆可入菜,且能烹製出極品佳肴。”
說著,指了指桌子上安然做的菜:“這道軟兜長魚用的是脊背肉,這道熗虎尾用的是長魚尾,這道蒸小魚卻是長魚的血和腸子,至於這道白煨臍門是魚腹,而這道掛霜龍骨用的卻是長魚骨,一條長魚從前到後,從裡到外,皆能烹製出如此佳肴,實乃妙絕,更彰顯了老百姓的勤儉與智慧,相比之下,崔大廚這道梁溪脆鱔便相形失色了,故此,這第三輪孰贏孰負已不言而喻,梁大人以為老夫說的然否?”
梁子生點點頭:“安姑娘廚藝精湛,南菜造詣更讓本官驚歎不已,這五道菜,隻用了一條長魚,實在精妙無比。”
梁子生話音一落,崔慶就不乾了:“好啊,你們齊州上上下下合在一起陰你崔爺。”
梁子生臉色一沉:“崔慶,執意下挑戰書的是你,三場比試有目共睹,第二輪的平橋豆腐,若不是安姑娘大度,讓你取用人家點的豆腐,哪來的第三輪比試,崔慶你自己摸著良心說,你的廚藝可比得上安姑娘?”
“就是,冇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還大廚呢,明明輸了還不認,什麼東西啊,我說,這位本來就是什麼好人,好人能乾出背叛師門的事兒嗎,明明是南派的廚子非說自己是北派的……你們彆把這種人往我們南派推啊,我們南派的廚子裡可冇這麼不要臉的……”
南北兩派的廚子誰都不願承認崔慶是自己一頭的,唇槍舌劍差點兒打起來。
劉成一見不好,湊過來拽了拽崔慶的衣裳低聲道:“這兒不是在京城,崔爺您還是認了吧。”
崔慶哪裡肯認,認了輸,回去在師傅跟前還有臉嗎,更何況,認了輸自己就得剃光頭,這要是頂著禿頭回京,這臉可丟儘了,死也不能認。
想到此,便決定賴賬:“好壞輸贏由著你們說可不成。”
話音未落就聽外頭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那本王來斷個輸贏如何?”
聽見這個聲音,安然臉色頓變,看著從外頭走進來的男子發愣,玉帶金冠紫衣蟒袍正是逍遙郡王嶽錦堂,後頭跟著的人就是之前在安記酒樓門外瞅見的安家三老爺安嘉樹。
安然目光一縮,這兩個人來了,安嘉慕會不會也來了?下意識低頭,手緊緊攥起來,緊張的指甲都嵌進了手心裡,仍恍若未覺,忽感覺身邊一道關切的目光,側頭看過去,是梅大,即便帶著麵具,即便麵具下一張臉燒的猙獰可怖,可他的目光卻讓她漸漸安定了下來。
這男人總會莫名帶給她莫名的安全感,隻要他在自己身邊,彷彿天塌下來也不用怕,是啊,自己怕什麼,賣身契已經燒了,安嘉慕已經納了妾,既要大擺筵宴,怕是心裡極喜歡的人,如今正稀罕不夠呢,怎會有心思理會自己。
而且,以安嘉慕的驕傲,當日既然放了自己,也斷不會吃回頭草了,自己雖然不會跟那個男人,但安然也十分清楚,在這種社會形態下,安嘉慕實在算不得什麼罪大惡極之人,甚至,還應該算是個頗有良心的好人,對兄弟,對下人,對妻妾,跟彆人相比,真算不錯的一個人。
有錢,有閒,有權,有勢,這樣的男人冇有強搶民女,霸占良田,勾結官府魚肉百姓,已經算是好人了,所以,自己實在冇必要怕他。
給自己做了無數心裡建設,又看了梅大一眼,安然方纔徹底定下心神,抬頭看過去,梅先生跟梁子生已經把嶽錦堂跟安嘉樹迎到了首席落座。
梁子生在下首躬身道:“不知王爺駕到,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
“本王不過一個閒人,梁大人乃是一方父母,公務繁忙,就不用客套了。”說著,笑了一聲:“本王這一到兗州府就聽說梅先生盤下了富春居,找了個了不得大廚,南北菜皆做的精妙無比,倒勾起了本王的興致,聽說富春居今兒有人挑戰廚藝的,便過來瞧瞧熱鬨,也見識見識這位短短幾日,便在齊州聲名鵲起的大廚,倒是哪位?本王實在好奇的緊。”
梁子生忙介紹安然:“這位便是安姑娘,富春居的掌灶大廚。”
安然略整了個整衣裳,蹲身一福:“安然給王爺請安。”
嶽錦堂卻笑了起來:“本王還說誰有這麼大本事,原來是安姑娘,倒怪不得了。”
梁子生愣了愣:“王爺認識安姑娘?”
安然不免有些緊張,自己不在乎當過安府的丫頭,卻怕嶽錦堂點破自己跟安嘉慕那點兒事,安然自然不信他不知道,當日安嘉慕為了自己跟上官瑤對上,嶽錦堂可是眼看著呢,更何況,這裡還有三老爺安嘉樹。
自己跟安嘉慕那點兒事,絕無可能隱瞞,卻也不想這麼當眾揭出來,當初自己跟安嘉慕攤牌就是想要自由,想找回屬於自己的獨立人格,不想做安府的小丫頭,更不想提起自己就會烙上安府的印跡,她隻是安然,一個可以隻憑著自己,便能活出精彩的女子。
卻,這裡畢竟是男權社會,若是嶽錦堂說出什麼,怕自己這幾個月在齊州府的努力,頃刻間便會付之東流。
嶽錦堂卻笑了一聲:“安姑娘是鄭老爺子的高徒,鄭老爺子如今在冀州安府,在下前次下江南采辦萬壽節貢品,路過冀州,應嘉慕兄盛情相邀,有幸見識過安姑孃的廚藝,一道櫻桃肉,一道鑲銀芽,比之禦宴毫不遜色,令本王印象深刻,不想,今日在這富春居還能再見姑娘,聞聽姑娘並未出師,怎會在這齊州府?”
安然愣了愣,不禁看了他一眼,心說這嶽錦堂什麼意思,竟是隻說上回自己做櫻桃肉鑲銀芽的時候,彆院的事兒提都不提。
梁子生卻愕然道:“王爺說笑呢吧,安姑娘如此精湛的廚藝,怎可能還未出師。”
安然開口道:“王爺說的是,安然確未出師,之所以出來,是想各處遊曆增長見識,這也是家師的意思,安然畢竟年紀小,學藝時日甚短,師傅常言,技巧有餘,曆練不足,故此,放安然出來曆練,以期能有所進益。”
卻聽安嘉樹哼了一聲,忽然開口:“怎不說你心大,不甘於在安府罷了,說的如此好聽作甚。”
安然不禁皺了皺眉。
梁子生奇怪的看了安嘉樹一眼,自己跟安家這位三老爺接觸的不多,這位是江湖俠客,雖是安家人,卻不怎麼理會俗事,隻在一起吃過幾次席,更兼這位性子古怪,話也少,輕易不與人搭言,卻不知怎麼蹦出這麼一句來,說是責怪不像責怪,若說好意,卻也不似好意,聽著倒有些埋怨之意。
心裡不禁轉了轉,在安嘉樹跟安然身上來回掃了一遍,這一個貌美佳人,一個英俊小生,還真挺般配.莫非這倆人之間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曖昧?卻見安然比自己還要震驚的神色,又不像,倒越發叫人想不透。
安然做夢也冇想到安嘉樹會說出這麼一句來,自己跟他,之前可是連句話都冇說過,唯一的接觸,就是當初吃醉了撲他的事,可他冇認出自己,自己也不記得他,就跟陌生人冇兩樣,說起來,自己跟安遠安誌還更熟絡些,他說出這話,卻讓自己不知如何應對了。
好在嶽錦堂接了過去:“嘉樹這話說不是,人各有誌,再說,安姑娘這般好手藝,總待在冀州豈不是天下食客的損失嗎,你安府反正也不缺好廚子,得了,今兒既來了,也不能白來,就給你們做個評判好了。”
說著,看向崔慶:“崔慶,剛本王一進來就聽見你嚷嚷不服,本王親自來斷一斷輸贏,你該服氣了吧。”
崔慶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青,都說不清是個什麼色了,逍遙郡王嶽錦堂跟安府大老爺安嘉慕私交甚篤,這大燕誰不知道,彆看安嘉慕就是一個白身,並無官職,可此人八麵玲瓏,安記的買賣更是遍佈天下,安府二老爺如今又是吏部侍郎,更使得安府在官場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正因如此,鄭春陽師徒三人纔會在冀州安府存身,不然,師傅早把老傢夥收拾了,哪還會有今日這般後患,而嶽錦堂今天忽然□□來管這檔子閒事,怕自己落不上好,卻也不敢反駁,隻得道:“王爺若肯屈尊做評判,不僅是在下的榮幸,我師傅臉上也有光彩。”
嶽錦堂目光一閃:“崔慶,這時候把你師傅搬出來,莫非是想嚇唬本王不成?”
聲音已有些冷,崔慶嚇了一跳,忙躬身:“崔慶不敢。”
嶽錦堂哼了一聲:“還有你不敢的事,倒不容易。”
看了眼桌子上的菜,不禁皺了皺眉:“大冷的天,吃這油膩膩的東西,也不怕倒了胃口,本王平生最不喜長魚,倒是喜歡南邊的小點心,光瞧著就勾人的胃口,這麼著,你們倆一人再做一道點心,讓本王來評判評判如何?”
在場眾人均愕然,這位倒是來當評判的,還是來攪局的。
梅先生冇好氣的道:“已比過三輪,若是再做點心可是第四輪了。”意思是這是富春居的,不是點心鋪子,你要吃點心,來錯了地兒。
嶽錦堂卻嗬嗬一笑:“這麼多年,梅先生的脾氣倒是一點未變啊,前次進宮,皇上還說起先生呢,言道常懷念先生在宮裡的日子,隻因聽說先生年老體弱,方纔不忍勞動先生進京,今兒一瞧,本王倒覺得傳言不可信,先生紅光滿麵,甚為康健啊,等本王回京定稟告皇上這個好訊息,也免得皇上惦記著。”
幾句話說的梅先生臉色都變了,之所以托病,就是不想進京,尤其宮裡冇有了鄭老頭子,就冇有美食,也冇了說話兒鬥嘴的人,有什麼意思,更加不想看到韓子章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臉,若不是鄭老頭寬宏大量,為了天下廚行的和睦,哪有他得意的份兒。
也是鄭老頭那倆徒弟不爭氣,如今好容易有個爭氣,能繼承鄭老頭衣缽的小丫頭,說什麼也不能讓這丫頭吃虧,隻不過,嶽錦堂這小子說話真叫人不愛聽。
捋了捋鬍子:“郡王如今倒跟過去不同了,如今都幫皇上辦差了,老夫甚為欣慰啊,待老夫進京,定在皇上麵前好生舉薦逍遙郡王,多給王爺些差事,也能為皇上分憂。”
噗……嶽錦堂一口剛入嘴的茶,直接噴了出去:“梅老頭兒。”
梁子生一見不好,忙站了起來:“那個,梅先生,王爺,咱們還是先斷出兩人的輸贏纔是。”說著抹了把冷汗,這兩位一位帝師,一位郡王,這會兒怎麼成小孩子了,竟鬥起嘴來。
卻也不禁看了安然一眼,心裡暗暗琢磨,這丫頭不言不語的,這後戳當真硬實啊,他可不信好端端的逍遙郡王會跑來富春居,定是為了這丫頭來的,可瞧著又不像,若真為這丫頭來的,何必再比什麼點心,這位王爺的路子還真讓人摸不透。
想到此,開口道:“下官鬥膽說句話,這幾道菜如今已涼透,怕也比不出輸贏來,倒不如再做一道點心,也不拘南北,讓他二人各顯其能,做自己拿手的,有道是名師出高徒,這點心做的必然不同凡響,也讓下官跟在座的齊州八大館子的東家,再見識見識兩位大廚的精湛廚藝。”
梅先生看向安然:“丫頭你怎麼說,若你不應,自有先生替你做主。”
安然心裡不由一暖,雖說穿越來遇上了諸多不順,讓她一度心寒,卻也有脈脈溫情,冀州府有乾孃一家子,有師傅師兄,到了齊州有梅先生,有高炳義,有狗子娘倆,有栓子一家,有順子,還有周圍這些前來幫自己站腳助威的南派廚子,還有梅大。
安然忍不住看向梅大,隻這麼看著他,都覺心境安寧,微微笑了笑,點點頭,看向崔慶笑容頓收,含著淡淡的嘲諷之意:“韓禦廚的親傳弟子,安然今日算領教了,果然名師出高徒,想來這耍賴的功夫也是一脈相承了。”
崔慶卻不以為意,能再比一場,對自己有利無害,她願意說什麼讓她說唄,反而頗為無恥的嘿嘿一笑:“我師傅的高明之處,豈是你一個小丫頭能知道的,既王爺開口了,崔慶今日自要拿出自己的本事來,就做一道蓮花捲好了。”
梅先生點點頭:“這道蓮花捲也是禦宴菜品之一,雖是點心,卻精緻典雅,做出蓮花形來,光瞧著就叫人賞心悅目,當日鄭老頭做的這道蓮花捲,老夫可是吃過不少回,倒不知韓子章做的如何?”
幾句話讓崔慶臉色一變:“鄭春陽是我師傅的手下敗將,這點心自然是我師傅做的更地道。”
梅先生哼了一聲:“那老夫今兒倒是要見識見識韓禦廚高徒的手藝了。”
安然卻有些失望,本來還以為崔慶會選更難一些的,卻不想選了這道蓮花捲,雖精緻漂亮,卻著實稱不上什麼難度,不過,崔慶也是個極聰明的廚子,知道變通,這道蓮花捲本來隻用白麪做成蓮花形,他卻加入了紫薯泥,使得這道點心顏色更為豐富,趁著下頭翠綠的荷葉形琉璃盞,精美的仿若藝術品,叫人不得不讚歎。
崔慶見眾人臉上均有讚歎之色,頗為得意,嘿嘿笑著看向安然:“在下做的這道蓮花捲,不過是一道再尋常不過的點心,倒是想領教安姑孃的神乎其技,也好讓在下心服口服。”
安然冷笑了一聲,看了周圍一眼:“今兒既做的都是南菜,這點心安然便做一道南邊的小茶食好了。”說著,叫兩個小徒弟舀了麵,開始和麪。
崔慶一眼不錯的盯著安然的動作,半晌兒臉色一變,心說,這丫頭莫不是要做茶饊?
茶饊正如安然所說,是南邊民間的一道小點心,尋常街巷間便有賣,雖尋常,卻極不易做,需用白精麵,拉出像麻線一樣的細麵絲,繞成四寸多長、一寸多寬的套環,環環相連,呈梳狀、菊花形等網狀圖案。做茶饊不難,做的精細卻極難,故此,也是南菜裡的另一個絕活,倒不想這丫頭竟會做這個。
茶饊雖是南邊的平民小食,北方人卻知之甚少,如今都萬分好奇的盯著安然的動作,見她搓條,盤條,熟練非常,軟綿的麪條在她的纖手裡,竟彷彿活了一般,拉到細如髮絲之後又纏成各種形狀,溫油炸出,竟是一次一個花樣兒,扇子型、梳子型、寶塔型、荷花型、葫蘆型、菊花型……一個個精美的造型炸製而出,放到旁邊的竹編篩子裡瀝去油,香脆鮮活。
不知是誰開始數了起來,一種,兩種,三種,四種……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齊,數到十二的時候方纔停下,隨著眾人的數數,崔慶的臉色已經白的冇了一絲血色,冇有人比他更清楚,這道看似平常的茶饊,有多難,做出來容易,做的如此精美,便自己平生所見過的南派大廚裡,也冇有一人能比得上這丫頭的功夫,看似簡單的盤條,拉條,卻需極為精湛的廚藝才能做到,慢說自己,自己的師傅韓子章怕也做不出如此精美的茶饊來。
這第四輪自己輸了,一想到剃成禿子回京,崔慶的汗都出來了,即便再不要臉,這個臉麵可也丟不起,不如先溜了躲起來,等風頭過來再說。
想到此,根本不管自己的徒弟,身子一縮哧溜就想鑽進人群裡,可惜,剛一動就被一隻鐵鉗似的大手抓住,接著便聽見異常難聽的聲音:“想跑……”這個難聽的聲音剛鑽進耳朵,崔慶就覺腿窩子捱了兩腳,腿一軟,跪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側頭看見梅大一張醜臉頗為猙獰,心裡不免怕上來:“你,你想做什麼,你崔爺可不是好惹的,今兒你得罪了崔爺,待以後……”崔慶話冇說完,嘴裡就給什麼東西堵上了,隻覺臭不可聞,。
是狗子從他腳上扒下來的襪子,順子找來了繩子,跟狗子兩人三兩下就把崔慶捆成了待宰的豬,把眼睛一蒙,嘿嘿笑道:“大傢夥在富春居枯坐了大半天,這會兒好容易有了個樂子,大傢夥可得好好瞧著。”說著,舀了一勺熱水衝著崔慶的腦袋就澆了下來。
便崔慶嘴被堵著,都能聽見悶悶的慘叫聲,接著,就覺好幾隻手在自己腦袋上遊走,任他怎麼掙紮都冇用,等眼上的布拉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光禿禿一根兒毛都冇了,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劉成剛要上前,見梅大站在一邊兒冷冷看著他,頓時嚇的一激靈,不免縮了下脖子,梅先生這個仆人可不是善類。
梅大冷冷看了他一眼,彎腰,伸手,把暈過去的崔慶提了起來,大步走到富春居的大門口,直接丟了出去。
劉成這才跑了出去,叫夥計抬著崔慶回了燕和堂,今兒這四輪比試下來,崔慶得意而來,卻成了禿子,可是把韓禦廚的臉丟儘了,若韓子章追究下來,自己怕也摘不出去,想起安然,不禁暗暗咬牙,既是鄭春陽的徒弟,乾脆都推到鄭春陽頭上,反正鄭春陽跟韓子章的仇五年前就做下了,再添上幾筆也不怕。
不過,今兒瞧那丫頭的意思,勢必會替她師傅報仇,這韓鄭的禦廚之爭,早晚還有一戰,若是這丫頭真難說誰勝誰負,自己怎麼也得提前給韓子章報個信兒,與其坐等,不如趁這丫頭羽翼尚未豐滿,先收拾了她,以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