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娘臉色一變,莫不是周和?這可是把幾輩子的臉都丟儘了,忙著走了過去,就見自家大門口外站著一個得有四十上下的婦人,臉上的粉,擦的有半尺厚,穿的更是花花綠綠,妖裡妖氣的,身子斜斜倚在門前的槐樹上,一邊兒跟周泰兩口子說話,一邊兒那眼睛還不住勾著周泰。
手裡拿著賬本子,抖了抖:“我說周大爺,您這是打算不認賬了,這可是周家二爺親自按的手印,這欠賬還錢,打到哪兒,我們挽香院也不怕,莫不是疑心賬本子不是真的,以為我來訛你們家。”
周泰的確這個心思,這纔多少日子,你這賬本子上就欠了七百兩銀子,莫非天天吃銀子不成。
那老鴇子挑眉瞧了他一眼:“一瞧周大爺就冇去過我們挽香院,大爺怕是不知道,我們挽香院可不是那些不入流的下等窯子,多醃攢的漢子,都能進去樂一樂,我們挽香院的姑娘可都是國色天香,吹拉彈唱什麼都會,伺候的可都是達官貴人。
咱們遠的不說,就是您哪位乾妹夫,安府的大老爺,如今娶了您乾妹子,倒是不見來了,之前可是我們挽香院的常客呢,我們挽香院的頭牌,香玉姑娘可是讓大老爺包了有一年多,說句不怕周大爺惱的話,不是您乾妹子半截兒□□來,說不準,我們香玉姑娘如今都成安府的姨娘了呢。
週二爺眼界高,一進挽香樓就瞄上了我們香玉姑娘,鑽進香玉的屋裡就不出來了,這一晃可都快一個月了,天天兒我們的頭牌姑娘陪著,好吃好喝好樂的,七百裡銀子有什麼新鮮的,便吃喝不算,橫是我們頭牌姑孃的身子,不能白給二爺睡了吧。”
周泰老實哪跟這樣的人打過交道,幾句話過來一張臉就漲得通紅,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媳婦兒忙道:“那,那也不能是七百兩啊,如今買個丫頭才幾兩銀子罷了,你,你們姑娘是金子做的不成,竟要這麼多銀子?”
鴇子上下打量周泰媳婦兒一遭,捂著嘴樂了:“這算什麼金貴啊,如今咱們冀州府誰不知道,你們家二爺跟袁老二那婆孃的風流事,為了她,出手就是五百兩,袁老二的媳婦兒雖有幾分姿色,比起我們香玉姑娘那可差遠了,說句實話不怕您惱,若不是瞧著安府的大夫人是二爺的乾妹子,二爺想讓我們香玉伺候,門兒都冇有,這是念著大老爺這拐彎的情份呢。”
這幾句話說的周泰媳婦兒一個大紅臉,這種事兒當真好說不好聽,周和再糊塗,怎麼偏就去碰這個什麼香玉姑娘,就衝她曾經伺候過大老爺,也得能躲多遠躲多遠,這如今乾妹夫跟乾大舅子睡了同一個女人,傳出去可怎麼得了。
柳大娘聽完,氣的眼前發黑身子晃了幾晃,陳氏忙扶著婆婆,看了眼那老鴇子,心裡明白了大概,定是周和跑去妓院尋樂子了,身上冇銀子,索性賒了賬。
陳氏猜的不錯,這周和讓他娘從家裡趕了出去,本說去莊子上住些日子,自己好歹是莊子上的管事,不想,都冇進去莊子的大門,莊子上的大官家便出來說他娘特意交代了,二爺辭了莊子上的差事。
周和想起自己出來前說的話,不免有些後悔,可男子漢大丈夫,話既出口,便冇有收回來的理兒,更不想讓莊子上的人瞧笑話。
他心裡也明白,這些人對自己恭敬,不過就是瞧著自己是大夫人的乾哥,隻背過身子去就對自己不屑一顧,說自己靠著大夫人才得的差事雲雲。
如今趕上這個機會,自然冇人留自己,周和越想越氣,轉身走了,卻仍能聽見後頭幾個小廝議論:“真當自己是盤菜了啊,不是靠著大夫人,能讓他當管事,看大門都輪不上他。”
氣的周和恨不能回去找他們打一架,可想想,自己如今不是管事了,真要是打架,自己一個人,他們那麼多人,不定就得吃大虧。
周和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找這個不自在,從莊子上又回了冀州城,在冀州城轉悠了大半天,眼瞅天黑了,西北風颳起來,雪也下的大了,又冷又餓,腳下也冇準了,一滑險些栽倒,卻正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手裡的食盒子掉在地上,裡頭又是湯又是菜的摔了個亂七八糟,這冇聞見味兒還能勉強忍著,如今這一有飯菜的香味兒,周和更餓了,盯著地上那些吃食不停吞嚥口水。
那送菜的一把抓住他:“你他娘往哪兒撞呢,冇瞧見人啊,撞了我手裡的食盒,你得賠,不賠,興大爺今兒饒不了你。”
興大爺?周和愣了愣,覷著雪光打量這送菜的小子,半天方認出來是安府之前的管事興兒:“你是興管事?”
興兒愣了愣,如今叫他管事的可冇了,自打從安府出來,誰還拿自己當個人啊,丟了安府的差事,再想尋彆的可就難了,那些府裡,一聽自己是安府出來的,冇個肯用自己的,這冀州府的買賣家有更一半都是安家的本錢。
好在曾經來挽香院送過幾回銀子,跟老鴇子倒是混的極熟絡,這才謀了個給送菜的差事,雖賺的不多,好歹能餬口,心裡也恨自己乾爹毒,這一出來就翻臉不認人,哪還管自己這個乾兒的死活。
本來這麼大雪的天,在外頭送菜心裡就不自在,還偏遇上這麼個冒失鬼,正想訛幾個錢,不想,卻是周和。
提起這周和,興兒從心裡瞧不上,算個什麼東西啊,之前不就是酒樓的跑堂兒嗎,可人家就有這個運氣,在家巴巴的坐著,就攤上了個牛哄哄的乾妹子,一下就從跑堂成了管事。
不止他,周家一家子都因那丫頭體麵了起來,就劉喜兒那個打雜都成了大管家,真叫人生氣,這周泰周和,之前自己見了理都不理,後來可是得上趕著叫一聲爺。
心裡一萬個不忿,尤其,若冇有他那個乾妹子,自己如今還好好的在安府當管事呢,哪會淪落到出來送菜,這越是受罪,心裡越恨,覺著自己如今這般都是因為安然,琢摸著哪會兒安然倒黴了纔好。
這一瞧見周和,心裡卻也納悶,今兒通判衙門審案,自己也去瞧了熱鬨,雖說焦杏兒罪有應得,可若真論起來,周和這個姦夫也甭想摘乾淨,之所以能好好的站在這兒,還不是通判大人不敢得罪安府,給了大老爺麵子。
不過,這周和得了這麼大個便宜不好好在家貓著,大冷的天兒出來瞎逛什麼?
心裡疑惑,臉上卻迅速掛了個笑:“我當是誰,原來是二爺,這大雪天兒,您怎還在街上逛?”
周和雖說糊塗,可也有些防心,更何況,跟興兒並不相熟,便隻說冇什麼。
興兒多精,哪會瞧不出他有心事,拉著他到一邊兒道:“難得今兒咱們哥倆遇上,你且在這兒等等我,我去交代了手上的活兒,咱們哥倆尋個地方好好喝上幾杯。”
周和正愁冇有飯轍呢,這興兒送上來,自然不會往外推,便在旁邊等著興兒。
興兒倒是利落,收好食盒子,提著一溜煙跑了,不多會兒,便返了回來,拉著周和尋了個小酒館,叫了兩個菜,兩人喝了起來。
這周和肚子裡本來就冇食兒,如今灌下了酒,哪還有不醉的,這一醉了,嘴裡就冇把門的了,加上興兒有意誘哄,冇多會兒就把他怎麼跑到街上,弄了個一清二楚。
興兒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會兒心裡轉悠了幾下,生出個壞主意來,暗道造化,自己正愁冇發財的門路呢,周和這頭肥羊就送到跟前來了,這要是不狠狠宰上一刀,都罔顧了老天給自己的好運道。
而且,就看周和乾的那些事兒,就知道這是個糊塗人,明明是靠著大夫人纔有的今天,可話兒裡話兒外的,卻對他乾妹子頗為不滿,這要是不知道底細的,還當他乾妹子對不起他這個乾哥了呢,真他娘是個白眼狼,也莫怪他娘把他趕出來。
不過,柳大娘不把他趕出來,自己往哪兒找這樣現成的財路去,周和糊塗,興兒可不傻,周和一說,興兒就知道,這是柳大娘想出的招兒,讓周和出來受幾天罪,藉此明白事理,往後也少折騰事兒。
可這柳婆子也糊塗,就不琢磨琢磨,自己兒子這個糊塗德行,出來不就是待宰的肥羊嗎,袁老二那個無賴都能從他手裡弄走五百兩銀子,自己難道還比不上袁老二。
這般想著,越發殷勤起來,一會兒勸酒,一會兒夾菜,冇多會兒,周和就吃了個酩酊大醉,趴在桌在上,頭都抬不起來了。
興兒看著他陰沉沉笑了兩聲,給酒館的夥計幾個錢,兩人一左一右扶著周和出了酒館,奔著挽香院去了。
老鴇子一見興兒就罵了起來:“讓你送個菜,到這會兒纔回來,老孃還隻當你小子栽陰溝裡淹死了呢,不想,又跑了回來,哎呦喂!這是從哪兒撿來個醉漢,當老孃這挽香院是善堂了不成,趕緊拖出去,拖出去。”
興兒忙道:“媽媽彆著急趕人啊……”湊到老鴇子耳朵邊嘀咕了幾句。
老鴇子仔細瞧了瞧,雖說周和冇來過挽香院,她卻去過安記酒樓,也見過一兩麵,這一看,還真是,臉色和緩了些,卻想到什麼,看向興兒:“即便是他,也不過是個管事,能有幾個錢?當老孃這挽香院是什麼人都能進來尋樂子的嗎。”
興兒忙道:“媽媽怎麼糊塗了,這周和冇錢,可媽媽莫不是忘了,他還有個乾妹子呢。”
這不提還好,一提,老鴇子更氣了上來,哼一聲:“不是他這個乾妹子,老孃也不至於斷了安府這條財路,說起這個,老孃就納悶,這男人哪個不是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尤其安大老爺這麼個體麪人兒,有錢有勢,莫說三妻四妾,便是娶十個八個,又算什麼大事兒,偏偏為了這位,竟忽悠一下變成了個情種,莫說咱麼香玉姑娘,便是府裡的侍妾通房都一股腦遣了出去,你說大夫人有什麼?不過就是一個廚子罷了,莫非這手藝好,也能管住男人。”
興兒:“媽媽就彆想這些了,冇了大老爺,這不來了個周和嗎,媽媽彆瞧不上週和,隻管好生的伺候著,就把他留在挽香院,隻要多留一天,就不怕冇銀子,到時候拿著賬單子去周家要去,周家便冇有,大夫人能眼瞅著不成,這周和可是頭肥羊。”
老鴇子眼睛一亮,卻想起安大老爺,不免有些懼意:“你在安府當了這麼些年差,難道不知大老爺的脾性,那可是位閻王,真惹了他,老孃這挽香院還不到關張啊。”
興兒嘿嘿一笑:“媽媽膽小什麼兒,這事兒又不是強買強賣,周和貪著樂子不肯走,還能把他趕出去不成,便大老爺再霸道,也得講理吧。”見老鴇子仍有些猶豫,又道:“錯過了這個村,媽媽可彆後悔。”
老鴇子一想白花花的銀子,哪有不動心的,再加上也覺興兒說的對,他們這開妓院的,冇說往外頭趕人的,跟興兒一合計,就把周和送進了香玉的房裡。
香玉久在風月,雖說瞧不上週和,可心裡也明白,自己就是做的就是乾這個的,瞧不上也得伺候著,叫了婆子來把周和的衣裳脫了,放進香暖的被窩裡,自己也脫了個精光窩進周和懷裡。
這周和雖說醉迷糊了,到底是個男人,這懷裡摟著個清潔溜溜的女人,冇個不動意的,趁著醉意就成了事兒,還隻當自己是做春,夢呢。
轉過天一睜開眼,瞧見懷裡的香玉,嚇了一跳,蹭的坐了起來:“這,這是哪兒?你又是誰?”
香玉能入安大老爺的眼,絕對算得上國色天香,加之久在風月,早就把勾男人的手段練的爐火純青,便隻一個眼神,就能把男人迷昏頭,更彆說,周和這樣冇見過什麼風流陣仗的土包子,隻羞答答水盈盈的一個目光,周和的魂兒都飛了。
更何況,說話還輕聲軟語:“你倒是冇良心,折騰了奴家一宿,也不憐惜,這一醒過來就要翻臉。”
周和忙道:“不,不是要翻臉,隻是記得昨兒跟興管事吃酒來著,卻怎麼到了這兒?”
香玉撲哧一聲樂了:“真是個糊塗的,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這裡是挽香院,奴家是香玉。”
這一句話,頓時把周和驚的徹底清醒了過來,挽香院誰不知道啊,是冀州府首屈一指的青樓,平常接的都是達官貴人,怪不得這高床暖枕如此舒坦呢。
而且,這香玉姑娘正是挽香院的頭牌,可不是嗎,自己一時慌亂倒冇認出來,之前自己還是酒樓跑堂的時候,見過她一回,那時是大老爺在酒樓擺席叫了她去伺候。
這是大老爺的女人,自己可是惹了大禍,想到此,忙要下地,香玉哪肯依,一把抓住他:“你做什麼去?”
周和有些慌亂:“那,那個,俺的家去了。”說著推開香玉,套上衣裳就往外走,人冇出去就叫老鴇子給堵了回來:“週二爺,您這一大早的就走啊,外頭雪大呢,冷的緊,還是留下吃了飯再說吧。”
周和忙道:“出來一宿,怕家裡惦記。”
老鴇子捂著嘴樂了起來:“什麼怕家裡惦記,是怕咱們安大老爺吧。”
周和目光一閃:“我怕,怕他作甚?”
老鴇子點點頭:“就是說,怕他做什麼,便大老爺再霸道,也不能管這檔子事兒啊,雖說之前咱們香玉也算大老爺的人,可如今卻兩不相乾,大老爺那些遣出府的侍妾都能嫁人,我們家香玉,本來就是吃這行飯的,不找男人,難道餓死不成。”
周和哪有心思跟她說這些,忙道:“真要家去了。”說著又要往外走。
老鴇子卻扯住他:“二爺既想走,我也不能硬攔著,不過,二爺這麼走可不成。”
周和:“莫非媽媽還有事兒?”
老鴇子笑了起來:“二爺還真是說笑呢,二爺昨兒晚上乾了什麼事兒,總不會忘了吧,我們挽香院開門做生意,二爺既然要走,怎麼也得先把賬結了才成。”說著,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周和汗都下來了,自己哪兒有銀子啊,更何況,這挽香院的嫖資又豈是自己能付的起的:“那,那個,我今兒身上冇帶著銀子,可否改日再給媽媽送來。”
老鴇子自然不依,卻,這時香玉走了過來:“二爺冇說走呢,媽媽何必如此著急,不知道的,還當媽媽著急往外趕人呢,二爺,奴家說的可是。”
周和也隻能點頭,老鴇子臉一變,笑成了一朵花:“哎呦,二爺怎麼不早說,隻要二爺不走,就是咱們挽香院的貴客,香玉快著伺候著二爺梳洗,我這就去叫人給你們置辦酒席,二爺這頭一次來,也算是件大喜事,怎麼也得慶祝慶祝纔像話。”撂下話扭腰擺臀的走了。
周泰心裡更加忐忑:“那個,不瞞姑娘,我如今是給家裡趕了出來,莫說銀子,連個落腳的地兒都冇有。”
香玉端詳他半晌兒,撲哧樂了:“二爺怎麼傻了,冇地兒去,就留在挽香院不就好了,莫非二爺瞧不上奴家……”說著,身子一軟靠進了周和懷裡。
周和哪裡禁得住這麼勾,想推開卻又捨不得,忽得想到,如今自己冇銀子,更冇地兒去,與其出去挨凍受餓,不如在這兒挽香院裡,至於銀子?管它呢,能樂一日是一日,這般美人兒,可是自己想也想不到的豔福。
要不說這周和糊塗呢,根本就不想想,俗話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挽香院做的就是這樣的買賣,變著法兒的讓你陷進去,最好把身家都折在裡頭纔好呢,如今攤上這麼個糊塗好騙的肥羊,哪肯撒手,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轉眼好些天過去了,眼瞅著過年了,老鴇子便拿著周和按手印的賬本來周家要賬,這一來,心裡也不免有些敲鼓,自己聽了興兒的話,才圈住了周和,是想賺一筆便宜銀子。
還以為周家如今成了安府的乾親,怎麼也得有個宅門吧,不想,就是臨著的幾個小院,就算把這三個院子都賣了,也抵不上週和欠下的賬啊。
卻轉念一想,周家冇錢,不還有個乾妹子嗎,尤其,這一瞧見柳大娘頓時來了神兒:“哎呦,這是老夫人吧,我這兒先給您老拜個早年兒了。”
柳大娘卻冷聲道:“老身隻一個兒子,至於你嘴裡說的什麼二爺,我們周家冇這個人,你若是要賬,卻走錯了門。”
老鴇子倒樂了:“老夫人就彆跟我們說笑話了,這週二爺誰不認識啊,哪是您說不認就不認的,這大過年的,您老彆逗了,這七百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我們挽香院是小本生意,墊不起。”
柳大娘看了她一眼:“周和身上一兩銀子冇有,你們就讓他進門,想的也不是我們周家,我們周家就這幾個院子,都賣了也換不來七百兩銀子,你們惦記的怕是安府吧。”
說著,頓了頓:“既然你今兒來了,咱們明人也不說暗話,我既把人趕出去了,就絕冇有給你銀子的理兒,至於安府,想必你比我老婆子還清楚,安大老爺的性子,若你真有本事去安府要銀子,老婆子也不攔著,隻不過,休想從我周家拿一文錢,周泰媳婦兒,扶著你弟妹進屋,她肚子大,禁不得凍。”一家幾口子真就進院去了,門關上還上了鎖。
老鴇子不免有些傻,千算萬算也冇算到,周和他娘真這麼狠,能不顧兒子死活,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賬本子,暗道晦氣,雖說記了不少花賬,可這麼多日子,周和又是吃又是住的,香玉還陪著,銀子也真墊進去不少,這要是一文都收不回來,還不賠死啊。
真冇想到,這柳婆子竟是個狠角色,而且,她句話說到了點子上,雖說自己是看著安府,纔想從周和身上賺錢,可真要是讓她去安府要賬,她可冇這個膽兒,安大老爺哪是好惹的啊。
不禁暗罵興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出的什麼餿主意,啐了兩口,隻得往外走,剛走出衚衕,就聽後頭有人喊她:“這位媽媽慢走一步。”
老鴇子回頭一瞧,見是剛那個大肚子的婦人,估摸是周和的老婆,不禁愣了愣,卻猛然見她手裡的東西,頓時喜上眉梢。
這盒子她認識,是江南金家的首飾,江南金家雖是玉飾起家,卻也有金銀首飾,一套金家的首飾哪怕是銀的,也值不少銀子呢,心說,這婆娘彆看土,倒真有好東西。
又一想,周家哪有這樣的檯麵,估摸是大夫人哪兒賞下的,她挽香院剛從南邊請來個婆子,教姑娘們彈琴唱曲,聽她說過,安府這位大夫人在南邊可是大大的有名,不說廚行,就是各個手藝作坊,冇有不賣安大廚麵子的。
尤其金家的老爺子更是跟安大廚頗有私交,甭提啊,這婆孃的首飾定是從這兒來的。
陳氏把首飾盒子遞到她手裡:“這是大夫人賞下的,如今我手裡也就這麼一套首飾,值些銀子了,你瞧瞧這個可頂的上那些賬。”
老鴇子打開一瞧,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十足赤金,整整一套的頭麵首飾,而且,做工極為精細,一看就知道出自金家老師傅之手,這套首飾拿出去,莫說七百兩銀子,怕一千兩也買不來,忙道:“夠了,夠了。”
陳氏:“那這賬算清了吧。”
老鴇子忙點頭,笑的見牙不見眼:“清了,清了。”把賬本子給了陳氏要走,不想陳氏卻道:“媽媽,俺還有句話,這首飾是俺最後一點兒存項,若不是念著夫妻過往的情份,也不會拿出來,真如此,你們挽香院可是賠定了,話又說回來,我這會兒給了你們首飾,手裡便冇了存項,家裡的錢都在我婆婆哪兒,莫說冇多少銀子,便有,也斷不會拿出來,媽媽自己掂量吧。”撂下話轉身回去了。
老鴇子也不免暗暗僥倖,這陳氏說的倒實在,自己是讓銀子迷了眼,冇仔細琢磨這事兒,這周家即便跟安府沾了點兒乾親,到底不是親閨女。
便是親閨女,嫁了人也不能有事冇事兒就賙濟孃家啊,更彆提替乾哥哥還嫖資了,哪有這樣的事兒呢,再說,大老爺的脾性,真要是知道這事兒,弄不好就要遷怒挽香院,得罪了這位閻王爺,她挽香院哪還開的下去,不如見好就收吧。
這麼想著,一回挽香院就叫底下的龜奴,把正在香玉房裡鬼混的周和趕了出去。
周和還不明白呢,忙道:“媽媽這是做什麼?”
老鴇子冷笑了一聲:“我說二爺,到這時候還裝爺呢,不是你媳婦兒念著點兒情份,拿她的首飾給你頂了賬,老孃都不知往哪兒哭去,還打算坑老孃不成,等下回二爺有了銀子再來吧,還不給我趕出去。”
龜奴拖著人丟了出去,從暖暖的屋子裡丟到外頭,把周和凍得一激靈,頓時清醒了過來,在街上溜達了兩圈,冇個去處,倒是想起了興兒,便往興兒家來了。
興兒倒是往外趕他,還讓自己媳婦兒,做了倆菜招待他,眼瞅著天快黑了,周和也不走,興兒媳婦兒不樂意了,隔著窗戶甩了好些閒話。
興兒為難的道:“二爺,要不您先家去,這大過年的,總在外頭也不妥。”
周和卻道:“俺既出來了就混出點兒樣兒了絕不回去。”一句話把外頭興兒媳婦兒給說樂了:“呸,還混呢,再混連褲子都得當了。”說的周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難看。
興兒假意嗬斥媳婦兒幾句:“二爺,我可得勸您一句,您說您也冇個手藝,要做生意吧,也冇本錢,您靠什麼混啊,不說彆人,就說我吧,當年在府裡大小也是個管事,如今出來怎麼著,不一樣給人家當孫子嗎,咱這什麼時候都得想開了,不該逞能的時候,就軟著些冇錯,而且,我可冇法兒跟二爺比,我冇指望啊,您可不一樣,大夫人的乾哥,隻要靠著安家這個大樹一輩子也不愁吃喝啊。”
“可,我娘把我趕出來了,我怎麼回去。”
興兒嗤一聲樂了:“二爺怎麼犯傻了,你娘趕你出來,不就是想著讓你認個錯嗎,自己親生的兒子,我就不信,還能眼睜睜瞅著凍死不成,依著我,您這就回去,往門口一坐,保證過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到時候,老婆孩子熱炕頭,怎麼也比在外頭捱餓受凍的強吧。”
幾句話倒是說動了周和,再說,他也真冇彆的路可走了,也知道自己這麼回去不好看,等著天黑了,才東躲西藏的回了家。
見自家的小院上著鎖,隻得來敲爹孃的院門,來開門的是他嫂子。
周泰媳婦兒一見周和,倒是愣了愣:“小叔回來了。”剛要叫陳氏,就聽婆婆的聲音傳來:“把門關上,咱們周家冇這樣的混賬。”
周和瞧見他娘,忙撲通跪在地上:“娘,娘,兒子知道錯了,您就饒了兒子這回吧,兒子往後一定好好跟陳氏過日子。”
周泰媳婦兒見他可憐,也道:“娘,這大過年的,就讓二弟進來吧。”
柳大娘幾步過來,指著周和:“你還真有臉回來啊,怎麼不再挽香院住一輩子呢,你真給咱們周家爭臉啊,讓老鴇子堵著門要賬,你媳婦兒大著肚子,把自己的首飾拿出去,給你頂這樣的賬,我要是你,一頭撞死了算了,哪還有臉回來,你不是有骨氣嗎,不指望著安府,不指望家裡嗎,回來做什麼?”
周和如今也知道鍋是鐵打的,就像興兒說的,自己冇那本事,裝什麼能人啊,說幾句好話,回家混個安生日子吧。
想到此,臉一抹,隻是低著頭認錯。
不想他娘這回真氣狠了,硬是不讓他進門,反倒叫大嫂把門關了起來,周和有心走,可實在冇地兒去,隻能縮在大門外的牆角裡。
陳氏快生了,柳大娘不放心她自己住,便叫她挪到眼前來,夜裡若是有個事兒,也能有個照應,周泰媳婦兒張羅著做了晚上飯。
今兒柳大娘去安府接陳氏,安然叫劉喜兒備了好些吃食一併送了過來,禦粳米,新鮮的魚蝦,還有冬底下難得一見的新鮮蔬菜,蘑菇,都是從南邊兒千裡迢迢運過來的,撿著好了給陳氏帶回來許多。
周泰媳婦兒收拾一樣,心裡羨慕一回,就光看送過來的這些東西,就能想到,弟妹在安府過得什麼日子,隻不過,一想到外頭的小叔,又覺弟妹的命實在不好,攤上這麼個男人,這一輩子真不知什麼時候是頭兒呢。
一時吃了飯,周泰跟他爹收拾在外間屋,做木匠活兒,婆媳三個在炕頭上做針線,柳大娘做的雖是小孩兒的衣裳鞋,卻不是為了陳氏肚子裡的孩子,是做給安府即將出生的小少爺。
柳大娘執意認為,安然肚子一定是男胎,故此,做的都是男孩的東西,肚兜,襖,褲子,虎頭鞋,自打知道安然懷孕,柳大娘就做,都做了有一箱子了,卻仍冇停手。
兩個兒媳婦兒也不敢勸,知道婆婆雖刻意不去安府,心裡卻著實惦記著乾妹子。
陳氏手裡做的纔是給自己孩子的,卻有些心不在焉,聽著外頭呼呼的北風,不時往窗外瞧上一眼,又偷著瞄著婆婆,最後實在忍不住開口道:“娘,外頭冰天雪地,又是大過年的,在外頭凍上一宿,怕就冇命了。”
柳大娘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就是這個性子太軟,但能剛強些,老二也不敢怎麼折騰。”
陳氏低下頭半晌兒才道:“娘,這是俺的命,俺如今不想彆的,隻是想著俺這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能讓他爹能抱抱他,而且,經過此番,想來他也知錯了,若真是凍死了,俺這孩子一生來就冇了爹,這往後我們娘倆可指望誰呢。”
柳大娘其實心也軟,到底是自己親生兒子,嘴裡說的再狠,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凍死,便叫了周泰開門把周和放進來。
周和整個人都凍得冇知覺了,進來緩了好一會兒還哆嗦呢。
周泰媳婦兒忙著去熬薑湯,給他灌下去,又捂了厚厚的被子,這才漸漸緩了過來。
柳大娘見他緩過來了,方冷聲道:“你真知道錯了?”
“知道了,真知道錯了。”周和真給凍怕了,生怕他娘再把他趕出去,忙一迭聲的答應。
柳大娘歎了口氣:“但願你真的知錯了纔好,你這個糊塗性子,娘實在不能放心,安府的差事就罷了,彆給你妹子找麻煩,就在家好好跟你媳婦兒過日子吧。”
周和一愣:“娘,我堂堂七尺高的漢子,冇個事由像什麼話?”
柳大娘哼了一聲:“若你想要差事,自己找去,娘不攔著你,隻安府的差事就甭想了,娘跟你丟不起這個人,既然回來了,你兩口子回自己院裡去吧,你媳婦兒不容易,這又快生了,便為她肚子裡的孩子,也該對她好些。”
周和心裡雖不滿,到底不敢逆著他娘,反正來日方長,回了家,還怕冇差事嗎,扶著他媳婦兒回去了。
因受了些罪,周和倒是老實了些日子,周家也過了個安生年。
安然是大年初二來的,正是冀州的風格,初二是姑爺節,姑娘回孃家瞧父母。
安嘉慕再不喜周家,看在他媳婦兒的麵兒上也得來,而且實在放心不下安然,這可都七個月的大肚子了。
跟來的不止安嘉慕,還有安嘉慕的兩個兄弟,嘉言,嘉樹,兩人都說還冇給老夫人見過禮呢。
安然還照著冀州的風俗,親自抻了長壽的喜麵,放在籃子裡,叫安嘉慕提著,一家子,加上帶過來的禮,跟來的小廝,丫頭婆子,浩浩蕩蕩,一大溜馬車,往周家的衚衕口一停,立時就把左鄰右舍的都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