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人,您看...這天色也實在晚了,想來皇上可能忙著纔沒來,但您守在這兒也不太好...”
雙雙意有所指的看著他,腳步死死的擋在門前。
孔令初眸色一暗,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宮門,烏黑的鴉羽顫了顫,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他淡淡頷首,對待一介婢子竟是罕見的溫和客氣:“那我便先行告退,煩請姑娘轉告貴妃娘娘,定要好生照料自己的身體,莫要太過激動。”
雙雙嘴角的弧度客氣又疏離,衝著他淡淡頷首:“這是自然,孔大人放心。”
孔令初見狀,最後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這才轉身離去,雪白的衣角在空中畫了一個旋。
雙雙站在原地,連假意送一番都不肯,緊緊盯著他的背影確認他出了門,連忙吩咐宮人將宮門關上,還不忘用門栓掩上,像是護骨頭的狼崽子。
須臾,趙蘇意的聲音從門內響起,帶著些微的剛睡醒的倦意。
“雙雙,燭火太亮了,幫我熄上兩盞。”
雙雙最後看了一眼宮門,小跑著跑進屋內,連忙應聲:“哎!來了!”
......
禦乾宮。
往日無論何時都燈火通明的正殿,隻堪堪點了兩盞燭火,半人高的奏摺堆在案桌上,灑下來的陰影掩住了後麵那個頹廢的帝王。
“皇上...”
王進寶臉色凝重又擔憂的端著一盞燕窩走進來,再不複往日的嬉皮笑臉。
“夜深了...”
胤臨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聲音格外低沉:“出去。”
“皇上...”王進寶擔憂得很,對蔣安措說了些什麼越發好奇,往日皇上哪怕被李思顫抖的意誌消沉,也不會將如此坦率的情緒表現在明麵上,更何況...就連貴妃傷著呢,皇上都忘了去看了...
“出去。”胤臨還是這兩個字,就好像一個冇有感情的複讀機。
王進寶在心中長歎一聲,把手裡的燕窩放在桌麵上,溫聲叮囑:“燕窩溫著呢,皇上餓了用些,即便是為了江山社稷,也要顧念自己的龍體。”
說罷,他憂心忡忡的轉身朝外走。
身後除了出去兩個字就一直在沉默的胤臨卻突然低聲諷笑起來。
“江山社稷?”
“嗬...”
王進寶心中一凜,轉身看他。
“王進寶。”胤臨慢慢的抬眸看他:“我...任何時候都先是一個帝王,任何時候,都是江山社稷為先...”
“隻有此刻,我先是自己,心上放著的,竟也是兒女情長...”
兒女情長?
王進寶的瞳孔瞬間放大,猛的將頭垂下來,心中瞬間被驚懼席捲,就連呼吸都剋製不住的放緩。
他一直以為,蔣安措跟他談論的,無謂是蔣國公投靠李思這類家國之事,畢竟能將皇上折磨成如今一幅模樣的,也隻有江山社稷...
是了,最近皇上因為蔣國公愁悶許久,倒是讓他忽略了蔣世子和貴妃娘娘之間的淵源。
就在他垂眸沉思之際,胤臨的旨意就此從上方傳了過來。
“你親自到地牢走一遍,傳朕旨意,釋放蔣安措,將他秘密護送至國公府。”
王進寶震驚的抬眸,對今天發生的事越發好奇。
皇上惱了貴妃娘娘,又釋放了前些日子恨不得挫骨揚灰的蔣世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胤臨看向他。
“你轉告蔣安措,他說過的話,答應的事,朕,拭目以待。”
他的自稱又恢複到了“朕”,王進寶心中稍安。
“皇上...方纔孔丞相來求見,說是與皇上您有事稟報,事關...貴妃娘孃的傷情。”
胤臨神色一暗,不自覺的將臉朝著奏摺造就的陰影下挪了挪:“朕有政務要處理,不見。讓他回去吧,這幾天待在府衙專心朕交代的事,不用日日進宮了。”
看來皇上是真的惱了貴妃娘娘,如今竟是連丞相都遷怒了...
“是...”他不再多說,轉身欲走。
“等等。”胤臨叫住他,依稀一聲長歎傳過來,像是無可奈何的認命:“解了她的禁足...還有舒墨甫,讓他這些日子注意著點合慶宮...”
王進寶毫無意外的停住腳,聽見他這吩咐也隻是頷首稱是。
大殿再度陷入沉默,冇有人聽得見胤臨心裡的撕扯。
......
半個時辰後,王進寶帶著胤臨口諭走進了地牢。
被擱置在簡易的草床上的蔣安措略感意外的微微挑眉,冇想到他竟能這麼快從自己給他的訊息中脫離出來。
正想著,王進寶便越過開門的幾個守衛走過來,微笑著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皇上特意吩咐了奴才,安排了舒適的轎輦和幾個侍衛,定要將您全須全尾的送回國公府,想必看見您回來,老國公多日以來一直的擔憂也能疏解不少。”
不愧是皇上身邊的第一人,王進寶堪稱人精一樣的存在,三言兩語就把胤臨這段時間的對待換成了對他的體貼,任誰在明麵上都找不到錯處。
蔣安措笑著垂下眉眼,也冇有惱怒的神色:“安措,感念皇上關懷,定銘記在心。”
王進寶的笑容裡這纔多了幾分真切。
直到這會兒,他才步入了正題。
“世子,皇上有幾句話讓奴才轉達您。”他看了一眼守在門邊的幾個守衛,蔣安措便自覺的將頭微微頷了下來,任他伏在耳邊輕聲交代。
須臾,蔣安措臉上的笑有幾分僵硬。
他微微點頭:“安措自當銘記,煩請王公公轉告皇上,讓皇上放心。”
兩人一番啞謎下來,一個穿著鐵甲的年輕男子越過門前的幾個黑衣守衛,笑眯眯的看向王進寶。
“王公公,轎輦都準備好了,可以啟程了。”
兩人順著聲音來源看過去,隻見許久不見的陸銘柯站在門口盈盈淺笑,眼睛笑成了兩條彎月,露出一口大白牙,在昏暗的地牢之中異常顯眼。
“唉喲!陸大人,您怎麼親自來了?”
陸銘柯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蔣安措,毫不在意的擺擺手:“害!公公實在客氣了,我都被貶去宮門許久了,哪裡還當得起您一句大人!今日恰好我當值,這纔來了。”
蔣安措不遠不近的始終跟在王進寶三步遠的位置,看著前麵兩個人交談。
陸銘柯是太後的親侄子,太後孃家唯一的嫡子,胤臨的表弟。
從前被太後扔到禦前曆練,就等著混幾年理所應當的升個官,如今被貶去了宮門...全是因為他當日急於抓刺客,弄丟了被“禁足”的趙蘇意。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
蔣安措垂眸,默不作聲。
隻聽前麵陸銘柯狀似不經意的提了一嘴:“聽聞皇上方纔解了貴妃娘孃的禁足?這樣大的好事,怎麼...皇上不親自去合慶宮看看呢?”
蔣安措倏地抬眸看過去,眼中有幾分光亮。
王進寶一臉苦色,剛想說些什麼,眼睛下意識的往身後一瞥,就換了話頭:“陸大人說笑了,皇上的心思哪是奴才能猜的呢?”
陸銘柯也不追根問底,隻笑著搖搖頭,狀似無意的慨歎了一句。
“解了禁足卻不去看,如今宮中還有了一位宸貴妃娘娘,真不知道那些小主們會怎麼對待貴妃娘娘...”
蔣安措的手指微微一縮,麵不改色的朝著轎輦上走過去。
在轎輦起轎之時,他用一根手指挑開窗壁上的薄紗,準確無誤的看向合慶宮的方向。
趙蘇意,你送我一場清醒,保我蔣家一次安寧,那我便送你一場機緣。
他若是掙破自己的桎梏,愛的是你,那我送你的,就是再也不必提心吊膽的裝成他人,送你的是一世榮華、一個良人。
他若是因此惱了你、厭了你、怕了你,那...
便當作你奪了蘇意妹妹身子的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