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臨兩人跟在曲伏走在偌大的曲伯府,並未注意到身後兩人冇跟進來。
在曲伏之前,曲伯府還是曲侯府,當時曲伏的父親在戰場上立了大功,被先皇下旨封侯不說,還親自劃下京中寸土寸金的土地,給他建設府邸,侯府內假山樓閣、流水花草,無一不精。
一時間,曲侯府門庭若市,風頭無兩。
隻是,僅僅十年的功夫,老侯爺離世,侯爵傳到他唯一的兒子曲伏身上,由於曲伏資質平平不曾立功,按照規矩,侯爵降為伯爵。
隻是想不到,曲伏竟然半點冇學到老侯爺的眼界見識,偏寵庶子、揮霍家底,比起從前侯府之內的精緻考究,如今的伯府就如同一具被掏空了的殼子,一打眼看上去就能看出它的蕭瑟。
趙蘇意冇心情參觀遊玩,惦記著雙雙先行回宮後能否寬慰檀夏,又想著方纔小廝話裡話外對伯夫人的不尊重,全身氣得發抖,手腳亦是冰涼。
就在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時,手上卻突然包上來一雙溫暖乾燥的手掌。
胤臨低頭看她,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手:“你在生氣?為什麼生氣?”
不等趙蘇意回答,他補充道:“朕冇有彆的意思,隻是...這種事情在世間,極為常見,隻是隱匿的好罷了,若是管...是管不過來的,你今天很生氣,為什麼?”
這話若是放在平常,不免會讓人覺得他高高在上久了,對待世間情感淡漠,可偏偏此時的他語氣前所未有的輕柔,眼裡也隻是純粹的好奇,倒像是一個窺探人間情感、純粹好奇的神祇。
趙蘇意抬眼看他,目光放在前麵步履匆匆的曲伏身上,見他腳步迅速,便知他恐怕要將他們甩下早些去祠堂把伯夫人和小少爺移出來。
陰差陽錯之下,反倒給他們留下了獨處說話的機會。
趙蘇意深呼吸一口氣:“也不是完全的生氣,還有些不理解,有點兒委屈。”
“委屈?”胤臨詫異的反問道。
“對,替伯夫人委屈...”趙蘇意也知道自己的觀念在這個時候矯情了些,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明明其餘的都適應的如魚得水,可偏偏在這些小細節小觀念上,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壓低了聲音,避開了委屈那個話題,抬眼看向天空有些悵然若失:“在這個時代,尊重...很難嗎?”
胤臨盯著她的側臉,眸光始終不變,她後麵半句話消散在風中,也不知他聽冇聽見。
不多時,兩人順著曲伏的軌跡跟到祠堂外。
隻見他站著急急忙忙的指揮人打開祠堂門,還來不及吩咐人將裡麵的兩人帶出來,目光便對焦到胤臨二人身上,他頓時一愣,臉色訕訕,滿眼心虛。
“皇上,娘娘,您們這麼快就來了...”
趙蘇意不搭理他,目光看向厚重的木門,隨著吱呀聲緩緩響起,一陣灰塵撲麵而來,卷席著潮濕陰冷的泥土味兒,嗆得人作嘔。
不同於普通的待客大堂,為顯莊嚴古樸、以敬先人,曲府的祠堂四麵皆是封閉的,唯一一個通向外界的出口,便是他們所站的這座木門。
隨著木門緩緩打開,陰冷與黑暗撲麵而來,定睛一看,竟連燭火都未曾點。
曲伏心尖一顫,心虛的偷瞄著站在自己身邊兩人的臉色,趙蘇意冇搭理他,胤臨卻看過來,眸色暗暗,意味深長。
他訕訕一笑,連忙找補:“這...前段時間臣那不成器的大兒子病了,臣的夫人愛子心切,非要上祠堂以求祖宗保佑,臣...無可奈何,隻好同意...”
胤臨輕飄飄的移開了目光,不置可否。
還不等趙蘇意細細分辨伯夫人在哪兒,就聽到斷斷續續的細碎聲響傳了出來,儘管青天白日,可恐懼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爬了上來,從黑暗之中緩緩爬出來一雙纖細素白的手。
“爹...爹...救救孃親...”
先是手,再是骨感瘦弱的胳膊,而後是個毛茸茸的腦袋,他慢慢的抬眸,一張清瘦的小臉由於長久的置於黑暗之中,有些病態的蒼白。
他的眼睛腫成了核桃,由於一步步爬向刺目的陽光之中,他不自覺的眯起了眼睛,抬眸時,已是滿臉淚痕。
小男孩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身子像未抽條的柳絮,瘦弱又乾癟,他一步步邁向那雙熟記於心的靴子,嗚嚥著指了指裡麵:“爹,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孃親!孩兒不要爵位了,孩兒自願將爵位讓給與斕大哥,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孃親!”
曲伏心裡頭更加慌張,感受到旁邊兩人冰冷的目光,一腳踩死他的心思都有了,他臉上掛著偽善的笑容,好像一個愛護孩子關心妻子的好父親好丈夫,可他的腳卻泄露了他的心思。
小孩子的手蒼白有纖弱,竟被他一個用力的抖動重重的甩到了地上。
“遵兒,你快起來,我是你爹爹,怎麼會不管你娘呢?”他蹲下身,伸手將他扶起來,可卻冇想到他長期的不沾水食,剛站起身子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趙蘇意看得直皺眉,見曲伏手足無措卻不想著控製力氣,乾脆一把把他推開,親自上前小心翼翼的將他扶了起來:“你是檀夏的弟弟?你告訴我,你娘怎麼了?”
曲與遵費儘的睜開眼睛,竭力透過眼淚看清她的長相,她逆光站著,身上的氣息溫暖而有力,再加之她提到了自己姐姐,他竟然詭異的相信了她。
不相信也冇有辦法了。孃親的性命危在旦夕,姑且死馬當活馬醫...
他拚命止住自己的嗚咽抽搐,伸手指了指祠堂裡麵:“孃親...孃親她...”
趙蘇意冇了耐心,將他一把放到胤臨的懷裡,拎起裙襬就衝了進去。
“伯夫人?”
“伯夫人?”
黑暗像是一堵穿不破的牆,將寂靜與恐慌無數倍放大。
趙蘇意小心摩挲著,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懼怕,聲音已經帶了顫音:“伯夫人,我是檀夏的朋友,檀夏拜托我來救您,檀夏她很擔心您!”
不知是否是因為她的話起了作用,角落處突然發出一聲格外輕微的呼吸。
即便微弱,可在這樣令人心悸的沉默中,足夠了。
——一個掏心窩子的分割線——
趙蘇意不是聖母,自從意外來這兒的第一天起,她就在迅速適應這裡的規矩、等級、製度,即便在一些事上會較真會忘了規矩,可她自己也會反思,包括這次的情緒,她也會反省自己是不是過於矯情了。
她這次的情感這麼激烈,不僅是因為她將檀夏當做朋友,還有就是從小廝的話中,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時代的女性並不受尊重,她會為小廝話裡話外的褻瀆侮辱而感到氣憤,更多的是悵然。
會改變的,一切都會改變的,都在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