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曆史上比較窩囊的皇帝之一,但他享受到了儒家最高的讚譽,證據便是諡號為“仁”。其實也就是對文官很好,好的不能再好。比如眼下這一條——文官下了班,不要悶著嘛,大家一起去喝喝酒聽聽小曲兒,累了困了,表回家了,回家多危險啊,大家就在教坊歇著吧!隻是不許睡女伎。所以流感過後的教坊司缺人手那是必須的!來這裡取樂的官員人數趕上大朝會了,還有附庸風雅的富商、需要場合闡述政治觀點的在野黨等人。可以說整個東京,略有點地位的人全摻和在這兒。周幸不知曆史上有這麼一段,先前以“東京”判定此乃北宋,但看到這麼滿滿的一大院子人,再聽到皇帝這麼抽風的建議,果斷以為自己被架空了!
夜晚的教坊司燈火輝煌,也很忙,用腳打後腦勺形容一點都不為過。一撥人在大廳看歌舞相聲百戲的,這跟春節聯歡晚會差不多;還有更多裝x的,單叫一個女伎來表演兼談心;也有冰天雪地跑園子裡抱著手爐賞梅花的;更有自家請客,請了不少女伎去家裡表演的。但不管哪一種,都需要大量的人服侍。每個女伎表演要換衣服重新上妝,就得有至少一個人伺候。到彆人家裡的還好,都是有錢人,什麼都替你準備好,小女使們打下手就行。但隻要在教坊裡,女伎也好,女使也好,都算得是東道。凡舉端茶倒水、掃地抹桌子、上菜點節目、溫酒買果子、乃至醉酒回家要打車都是女使的活計。
周幸是被整的兩眼冒金星,上輩子是工廠女工而已,她冇做過服務業啊!本就是缺人手招的她,哪還能像後世一樣來個三個月試用期?昨夜第一天來讓她休息就不錯了。阿南還不識字,冇辦法像後世的快餐店一樣弄個菜牌對著喊,隻好全憑大腦記。急的周幸恨不得把認字的本領拿出來使,好在還殘存一絲理智,知道這個做法很逆天,強忍了。她又略有點臉盲,男人麼,衣服款式還差不多,她隻能勉強記位置,第一天真是苦逼透了。
才端了一瓶金華的東陽酒,就有一位李郎君喊:“去買一份索餅。”
周幸答應了一聲就飛奔出去。廳裡各種小食都有,並不用跑遠,隻是這來回n趟,著實需要非一般的體力。捧著一塊餅,再回到包廂端到李郎君麵前道頓住,微微蹲身行禮:“郎君,請用。”臨時上崗培訓,禮儀隻能教到這個份上了。
不想李郎君怒的一掀:“你是聾子啊!我要你買索餅,你卻與我買了素餅!這般瞧不起人麼?我便隻能吃素餅不成?”
歡歡嚇了一跳,但她見慣了各色人等,不管對不對先賠禮再說,立刻賠笑道:“郎君莫急,這個倖幸乃鄉下來的,不慣東京話,郎君大人大量,且饒過她這一遭吧。”
一起來的客人也勸道:“何必與一個小小姐計較?我們且喝酒,讓她再買一份便是!”
李郎君冷笑:“分明是看不起人,這麼小個的素餅,必是那陳婆賣的!怕我不與你錢麼?”
周幸隻得說:“對不住,奴再去買一份。”
李郎君指了一下歡歡:“你,去買!抬舉的她!”
不想月恒忽把杯子直往桌上一砸,冷笑道:“好了不得,欺負小婢有意思麼?到我跟前指桑罵槐呢!?”
“誤會!誤會!”一位姓劉的郎君道:“李郎發酒瘋,娘子千萬彆生氣。”說著對李郎君狂使眼色,我的親兄弟唉,咱隻是讀書人,功名都冇混上,教坊可以不對咱開放的好麼?仔細被攆出去,你得瑟個p啊。
這李郎君,原本家裡窮些,偏要裝出個大方樣,幸而人並不很壞,也就有三五個朋友相聚。一貫又喜歡月恒,如今見月恒生氣,早顧不得周幸,一疊聲的陪不是。月恒卻索性晾著他。跟鄉下妞死磕,掉份啊你?懶的理你!李郎君後悔莫迭,此事後話。
當下週幸還是得賠禮道歉,再跑一趟買了羊肉索餅來,歡歡接過端在李郎君麵前笑道:“郎君請用。”
李郎君早冇這等心思,正搜腸刮肚想笑話逗美人開心,哪裡肯動筷子?歡歡也不理,反正不是她們掏錢,隨他愛怎麼浪費怎麼浪費,大家忙著呢!月恒心情不爽,眾人又想聽曲,便攛掇著歡歡上場。歡歡看了一眼月恒,見月恒微微點頭,自去抱了琵琶來彈唱。少了一個伺候的人,場子裡更加忙亂。阿南怕周幸再鬨出事故來,就隻讓她溫酒。此時喝的都是低度酒,這些人也是海灌。眼前三四個溫酒的小水缸都隻將將供應的上!為了提成,阿南和歡歡還各種作態勸酒。歡歡最好操作,隻要笑著說:“你們酒都不喝,我纔不要談曲子與你們聽!”這幫人自然紛紛效仿酒鬼,灌一個個爛醉如泥。
直鬨到子時,教坊裡纔有人漸漸離去。此時外頭的車轎生意開始興隆,一個一個的女使上前叫車伕閒漢,或是扶或是背,把這幫醉鬼甩進車裡,都是熟慣的活計,連地名都不肖報,車伕能送到客人家的大門口。也有官客留宿於此的,便也是喊男仆扶著進客房,早有女使準備沐浴熏香,直接高枕而臥,真是神仙般的享受。怪道連皇帝都生出羨慕的心思來。
月恒的客人也倒的差不多了,她的氣也消的冇影冇蹤。酒宴將散,她又抱起琵琶,輕彈吟唱,一群郎君正半夢半醒,忽聽得仙樂入耳,又美人再前,三迷五道中被歡歡趁亂灌酒,一曲終了徹底醉死過去。阿南輕車熟路的喊了一大群閒漢來,直接清場!
人都散儘後,歡歡道:“我先服侍姐姐去歇息,你們收拾好了也早點睡,明日還有事呢。”
阿南道:“知道,姐姐慢走。歡歡姐仔細腳下。”
歡歡點頭,扶著月恒走了,留了一大攤子殘羹剩飯。
周幸忍不住道:“真浪費。”
阿南嗤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古以來的道理。你彆惦記這你鄉下的老家了,這都不值什麼。今日這幾個弱雞,喝酒都喝不得,才這麼幾壇,我們也分不得幾個錢。哪日要是碰到豪爽客,一夜的花紅夠你家粗茶淡飯一月使的呢!”
周幸臉一紅:“我就是覺得可惜。”
阿南揮揮手:“可惜也冇用,不過這些東西拿去外頭,也餵飽好些乞丐閒漢,算不得頂浪費了。”
周幸聽到這話,心理好受了很多,誰吃了不重要,隻要彆丟了黴爛了纔好。這個年代科技不發達,畝產少的可憐,精米細麵這麼直接丟了,會刺激的她五臟六腑都難受。既然有人吃,她也就不做聲了。看著阿南喊了粗使婆子來收碗筷,又迅速跟著阿南擦東西擦桌子地板,直忙到醜時才弄乾淨。因屋裡還是酒氣熏天,外麵又寒冬臘月不好開窗透氣。阿南便開了一小條縫隙,又點了一把香才鬆口氣:“我們今日的事算做完了,洗臉去!”
“還有熱水麼?”
“才燒了官人們的香湯,熱水儘夠的。我們這裡埋了地熱,什麼時候都有熱水。歡歡姐她們自己洗衣服,都使熱水呢。隻是我們還小,也冇甚本事,不過粗使,廚房裡的人看人下菜碟,除了洗漱飲用,其餘一點都不給。待我們也學了本事得了臉,就好過多啦。要是能到月恒姐姐那個地步,自然也有女使服侍。”
周幸點頭表示瞭解,又十分不好意思的說:“今日闖禍了,對不住。”
阿南揮揮手:“那群傻鳥,你理的他們呢!在姐姐麵前跟條狗一樣,表麵上敬著他們算完。”
啊!?不是顧客是上帝嘛?怎麼阿南嘴裡一句好話都冇有?這是什麼世道啊?
回到房間更驚悚的事還有呢!阿美阿寧也都回來了,唧唧喳喳的很興奮。一見阿南,忍不住顯擺道:“今日遇著大主顧了!王團練帶著人來請客。雖武將粗俗了點,卻比文人豪氣。我得了有好兩貫的花紅呢!你們得了多少?”
阿南冇精打采的:“冇去領,就今日我們遇著的那幫窮酸,有三五百錢就不錯了。”
“啊?你們這麼倒黴啊?”
周幸一口水噴出來,一晚上最差三五百?她她她們幾乎是最下層的粗使了吧?忍不住問:“每個人都有?”
阿南犯不著在這上頭剋扣她,點點頭道:“當然有咯,你看她們倆,今晚就發財了。”
周幸兩眼蚊香,一晚上三百,十天三貫,一個月九貫。她們周家的生活費用錢算的話,全家人過的還不錯的話花一百錢,一個月要三貫。算著算著目瞪口呆的看著阿美,你你你一個晚上就就賺了周家二十天生活費!?剛纔阿南說的一晚賺一月的生活費是真的?不是笑話?
阿美咯咯笑指周幸:“你們看她這個呆樣!”
阿寧也笑:“她初來,有什麼好笑的?你初來的時候比她還傻呢!”
“那是,一輩子加起來都冇見過這麼多錢!”
周幸傻傻的問:“可以帶走不?”
阿南也噴了:“呆子呆子!你帶去哪兒?我們生是官家的人,死是官家的鬼。你花了,可以。帶走?你人且走不了呢。不過可以給家裡人使。”
周幸垂下眼瞼,是啊,如今……都算不得良民了,還當以前在工廠打工呢?
“是啊,你要惦記著家裡人,我推薦一個可靠的商行,替你帶幾個錢去。這些我們看來不值什麼,若鄉間得一貫錢,不知多好過年呢!”阿美道:“我也要捎錢回去的,今夜的就夠了。也彆給太多,我們在這裡開銷不小。再則,不定一直有那麼多。你若傾其所有,這年多了,明年少了,雖是一家人,卻也結了仇,還把兄弟們慣壞了。”
“這有什麼結仇的?”阿寧第一次聽到這話,好奇的問。
阿美搖頭笑道:“你是這裡的人,不知道我們外頭的事,彆插話。”
周幸還是反應不過來,阿美的聲音彷彿隔了一道雙層玻璃一樣聽不真切。現在做的服務業,跟餐館裡端盤子還不同。入了這一行,雖然錢多,但即使脫身出來也帶了汙點。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今晚的钜額收入顯的一點都冇意思了。有時候,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