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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阿南還算儘責,拉著周大娘在井邊晃了一圈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從此在此處她就變成了“倖幸”。人家不爽的時候,也會連名帶姓的叫她周幸。周幸同學終於在名字上舒爽了,雖然跟上輩子的周杏似乎不是一個字,但怎樣也比叫做大娘好!明明她才九歲!

衣服周幸是會洗的,但絲綢衣服是不會洗的。阿南大概也經見過新人的破壞力,倒是教的細心。原來絲綢的衣服要快洗,因為絲織品染色不易,手腳慢了就容易掉色,不多幾遍就舊的不成樣子。胰子也不能多用,同樣是掉色問題。好在上過漿的衣服汙漬本就容易洗,何況這些人也不乾農活,臟的有限,輕輕一揉搓便乾乾淨淨。窮人家米湯也好、麪粉湯也好都是主食,誰捨得拿來漿洗衣服?何況上漿的湯還得煮熱,更是廢柴禾。是以周幸以往完全冇有見過漿洗程式。好在農家女娃家務上手極快,得到阿南一個表揚的眼神。

洗完月恒的衣服,阿南開始洗自己的衣服。周幸的舊衣服被丟,今天倒是閒著,自然要給阿南幫把手。阿南見她雖不說話,但還會來事,心情也好起來,愉悅的跟她介紹起周圍的情況。

“你可知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阿南笑問。

周幸搖搖頭。

阿南自豪的說:“我們是教坊司,專為官家官人服務。教坊有二,分為左右。我們是左教坊,管事你見過了。右教坊管事姓魏,人稱魏七娘,日後若有入宮表演的機會,總能見著的。咱們姐姐也算有點體麵,若有士大夫下帖子,便略積極些。除此之外,愛去呢就去,不愛去便不去。不像那些私伎,誰叫都要到。也比大戶人家的歌姬好,冇有人可以把我們送來送去。”

“啊?”還可以愛去不去的啊?也就是專供官員xxoo?

阿南見周幸目瞪口呆的樣子咯咯笑起來:“帶你來的秦嫲嫲冇與你說麼?還是你聽不懂?”

“聽……的……懂,你說……慢點。”

阿南點點頭:“那就好,東京話你也要快點學會纔好。”又接著說:“我們左教坊擅歌擅琴的多,他們右教坊那邊善舞的多。不過兩邊都什麼技術都有,還有演百戲的,你見過冇?可好看了!百戲也是他們那邊好些,就是練起來苦的很。”

周幸聽不很明白,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胡亂點點頭後問:“還有呢?”

“還有我們的姐姐叫月恒,最善琵琶,多少文人雅士都來結交呢。我不記得是哪位,還抄了一份《琵琶行》裡的一段送了來,雖是香山居士寫的,不是他原創,他抄錄的字卻極好,也算一段佳話。”阿南又附在耳邊悄悄說:“隻是她原是官家娘子,父親犯了事才進來,心下不平,脾氣有些古怪。不過人不壞的,從不打我們,要是捱罵你聽著便是。”

這是提醒了,周幸給了阿南一個微笑。

阿南又道:“月恒姐姐的徒弟是歡歡,今早你見了。等下我們洗完衣服我帶你去拜見。這等綢子衣服最易染色,她那裡收著好些月恒姐姐不要的舊衣服呢,我帶你去討幾套來,橫豎收著也是白放著。隻是新衣裳要等過年啦。”

“好。”

“是了,最近缺人手的很,萬不能說我們是服侍月恒姐姐的,彆人指使你便不動。你不知道,秋天發了一陣瘟,我們教坊一病死了好多個,把官人們都嚇的不輕,好一陣冇來。這一陣過了事他們才又來,卻是缺了人使。娘娘托了好些人都冇幾個整齊的人進來。你也算運道好啦,娘娘看中了你。”阿南喜滋滋的說:“我也是京畿的人家,來了這裡之後才知道好,竟還有人與我們養老呢。自己攢點私房,到時候買個婢女,也跟外頭的娘子一樣過活。強過在家裡被人揉搓。這裡日子好著呢,你彆怕!”

周幸忍不住笑了,合著你是覺得進國企了!不過看著白白淨淨的阿南,帶著嬰兒肥的臉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再看看自己細胳膊細腿,怎麼看都是阿南過的好。在這一個集權時代,或許對土著而言,與官家做子民和與人做奴婢冇有什麼區彆吧。良家子又如何?所以她理解阿南的想法,雖然不讚同。可是父權大如天,即使她以後取得自由,父親一個孝字壓下來,她又能如何?周幸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痛,上一輩子就為弟弟打工打到三十歲冇嫁出去,這一輩子竟也是冇有一條順當的路可走,穿越什麼的,果然很容易死,不是戀愛死,也很有可能是各種河蟹死。

衣服洗完已經到了中午,此時是一日二餐製,午飯是冇出現過的。不過這裡情況特殊,女伎們一般都是中午起床,自然要找些東西吃。她們這些小丫頭也跟著占便宜,蹭點點心糖水什麼的,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分享兼顯擺。運氣最好的是阿寧阿美,他們跟的燕綏是出了名的和氣人,也大方。教坊內每個等級的人吃的飲食皆有定數,小丫頭們能吃飽,但是想吃好就要看得臉不得臉了。燕綏從不拘著自己人,她地位又高,拿的打賞又豐富,經常掏錢買小食給小丫頭吃。據說她就是喜歡聽小丫頭的嘰嘰喳喳的喧鬨聲,真怪癖!可怪癖好啊!便宜了阿南跟周幸,因為燕綏聽說阿寧的宿舍來了新人,打發人買的更多些讓她們倆做人情。於是周幸吃到了有生以來最漂亮最好吃的點心。她理解劉姥姥了,這樣精緻的東西,絕對不捨得隨便下口!也充分證明周幸是土的不能再土的土包子。

而周幸跟的月恒,就冇這麼好的口碑了。月恒,左教坊的行首之一。這時節稱呼女伎為小姐,隻有花魁級彆的大家,纔有可能被人奉承一句娘子。她原姓範,是以有時那些文人墨客求曲時,亦稱範娘子。隻是多半時候,小姐就是小姐,哪怕是她貼身服侍的人,要麼叫姐姐,要麼叫小姐,娘子這樣的良家稱呼,早已不屬於她們。熟悉的詞語,竟是這樣尷尬的出現,呃……

同宿舍的小姑娘們一直唧唧喳喳的吃點心八卦到未時初刻,據說月恒此時會有點空,於是阿南趁機帶著周幸去拜碼頭。見到月恒才知道,此女真是人如其名,清清冷冷,看樣子是冷豔高貴的那一款。見到生人並不多話,麵對周幸的拜見,無非嗯了一聲,丟了個小荷包便罷。倒是她身邊的歡歡趕緊笑盈盈的道:“姐姐,我帶這位妹妹逛逛可好?”

月恒點點頭,抱起琵琶徑直彈奏起來。周幸無語,還有比她還話少的人!

歡歡見狀,拉著周幸的手就來到了隔間坐下,笑道:“你叫倖幸吧?真好聽的名字。我們姐姐就是這副脾氣,冇有壞心的,你彆在意。”

周幸點頭:“嗯。”

阿南插言道:“歡歡姐,她還冇衣裳,你可有舊衣裳?”

“彆的冇有,舊衣裳怕有好幾箱子呢!”歡歡笑道:“隻怕冇有合身的。”轉臉問周幸:“可會針線?”

周幸繼續點頭。

歡歡撲哧一聲笑道:“你怎麼跟姐姐一樣不說話呀?日後我們同事,彆這麼拘束。”

“她哪是不說話?”阿南也笑道:“她是不會說東京話,幸而聽的懂。”

“原來如此,隻是也要多開口才能學的好。不然唱長短句時,音不好可叫人笑話了。”歡歡一邊說著,一邊去開箱子:“姐姐的衣裳料子好,也鮮亮,隻是大多你穿不得,改了又可惜,我與你幾套好好收著,日後長大了好穿。你這麼個身量,隻好穿我的舊衣裳了,還請彆嫌棄。這裡還有兩匹細麻布,你拿去自己裁了做小衣穿,這些我卻不好給你的。”

“有穿的就好,謝謝姐姐。”周幸說的是真話,她現在箱子全空,舊衣服什麼的,農村娃表示毫無壓力。

歡歡是個伶俐人,也猜她冇甚衣服。這種外頭來的不比她們教坊子弟,就算有衣裳,也多半進門就讓丟了。反正不是她要的東西,索性拿來大做人情,打了好一大包,還順便送了一套針線讓她改衣服去,今天就先不用做事了。

周幸揹著一大包袱衣服撤退,回房埋頭乾活。不由讚歎歡歡真是好人,連捲尺都給準備好了。穿過來九年,第一次碰到這麼多能見人的衣服,心情簡直是好到堪比上輩子第一回拿工資的情況。一麵快樂的翻出記憶角落裡的歌曲哼著,一麵飛針走線。雖說這具身體才九歲,但因條件艱苦,農活都會,彆提改衣服這種小事了。她們這些女使的衣裳,也冇必要繡花,乾淨整潔就好。快速改了兩件以後,看著剪下來的零碎,又歎了口氣。

她想起家人了!是的,那些把她賣掉的家人,那些因她長的在鄉下算個尖兒,特彆註明賣個好價錢的家人。要說不怨,是不可能的。要說有多怨?苦笑,又能如何呢?換成她自己,真能眼睜睜的看著親弟弟病死?能眼睜睜看著家裡絕後?不說這個時代了,就是上一世的農村,誰家冇個男孩,都讓人往死裡欺負。想到此處,隻好把零碎的布料好好收起來,想著得閒了湊吧湊吧,替家裡人做點什麼衣裳鞋襪也好。如果可能的話,看同事間誰還有不要的舊衣裳,最好也討了來。穿的暖和了,就不容易生病,也許……家裡的開支會少很多很多。有了這一段插曲,儘管已經想到了暫時的解決辦法,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默默的改了兩套衣服,太陽已經西斜。把東西收好,看什麼時候能托人捎回去才行。還有,誰能告訴她,四郎活下來了冇?不然真是白被賣了。但凡有一絲出路,哪怕是去掃大街,也不想被人叫小姐。所以,來到這裡做女使她還是鬆了口氣的。看日後有個什麼辦法能脫身出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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