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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周幸掀開馬車的簾子,見周成還在氣喘籲籲的跑著。直到馬車漸漸拉開了距離,而後一拐彎消失在視線裡。無力的靠在馬車壁板上,眼淚不停的掉。原來家裡人不都是鐵石心腸,原來還有人把她放在心上。這麼多人關心愛護她!咧嘴傻笑,有惦記她的家人、有教導她的老鄉、還有……喜歡她的謝威,這一世冇什麼好求的了。

陽光順著車窗照進馬車裡,溫暖的如母親的子宮。一搖一晃之間,不由放鬆肩膀,沉沉睡去。夢中冇有具體的故事,隻有朦朧的七彩雲朵一般一團團東西將她密密的包裹著,又輕又軟,那是安心的味道。

馬車停在燕綏家門口,周幸悠悠醒來,整整衣裳,歡快的跟車伕道謝,才揹著一小包袱黃米糕進了門。隻見燕綏點著紅泥小火爐燒著水,桌上擺了一整套酒具和各色果子,與廖雲對坐慢飲。

周幸心情不錯,調侃道:“什麼好日子?”哎呀,飛利浦燈泡好像提前問世了。

燕綏一挑眉:“跪下,磕頭叫娘!”

“!?”

廖雲端著酒杯笑的酒都潑出來一半:“你就逗她吧!”

燕綏大笑,抄起一疊紙就丟到周幸的懷裡:“看看。”

周幸接過一翻,笑的更歡了:“戶符!?”

“是!”燕綏吐出口濁氣:“他們慢的很,今日纔下來。如今可安心了!”跟朝廷的人打交道,始終擔心有變故。那幫傢夥信譽從來是負數!

廖雲笑道:“不慢著點,怎麼給你們留備禮的時間?”

燕綏心情好,咯咯直笑:“千裡做官為的吃穿,常事!換我也要撈一筆啊,誰不知道女伎有錢。”

廖雲抽抽嘴角:“你倒是想的開!”

周幸臉一紅:“又讓姑姑破費了。”

“破費什麼?”廖雲道:“你仔細看看你那一頁寫的什麼呢?以後要多養一個老嫲嫲,虧大發了。”

周幸疑惑的仔細看了一回,與戶主關係一欄裡上書“養女”二字,瞬間大囧!這個詞……嗯,在北宋……好吧,我們得相信乾爹那是有傳統的!

燕綏翻個白眼:“你那什麼表情啊?做我女兒還真虧了你?”

周幸搖頭笑道:“就是這個詞,還好你冇嫁人啊!”

燕綏也想起來了,撲哧一笑:“你就說嘴吧,早該把你落廖雲名下去!”

廖雲道:“我可不敢要,阿威非摁死我不可。”不管是不是名副其實吧,這輩分就錯了。

說的眾人都笑了。

周幸又問:“我們倆怎麼落一個戶口上呢?是不是這樣落要方便點?”這樣不大好啊,也太占便宜了!這關係一定,燕綏又冇彆的親屬,這……第一併唯一順位繼承人!?

燕綏道:“不然呢?把你落回陳留?”

“哎?不可以我單一個戶?”

“女戶的先決條件是無父無兄無夫無子。你現在也就符合無子這一條了。又有良賤不婚,你還不能直接以妻的身份落阿威戶下。從唐開始就取消了單獨女戶,你不落我名下的話,要麼跟著你親爹,要麼認個乾爹。你選哪樣?再說了,你當東京戶口好落麼?要不是我原就是東京人,便是放良也隻能回原籍呢!便是有房子都不作數。”

周幸被雷劈了!尼瑪古代戶籍製度居然跟二十一世紀差不多!你丫房價差不多也就忍了!戶口製度還一脈相承!那二十一世紀那幫混蛋到底再喊什麼“迴歸傳統”啊!大家都活在傳統裡好嗎!你看看,中專畢業戶口遷回原籍什麼的、明星也可以混個一官半職(陳五娘)什麼的、國立圖書館免費對外開放什麼的!老紙到底是穿了還是穿了還是穿了啊!!!

廖雲笑著招呼呆滯的周幸:“來來,這是大好事,一起喝一杯。”

醒過神來的周幸高興的撲到桌上連乾三杯:“今晚不醉不休!”太好了!終於恢複良家身份,就算有個黑曆史,至少戶口本上不再是賤籍!再出去,人家就得堂堂正正的叫她一聲娘子啦,一時興頭道:“姑姑!姑姑!以後你就管我叫大娘!我就喜歡大娘這個名字!”

燕綏一口酒噴出來嗆的半死。“大娘”倆字是穿越女心中的痛!這貨高興的神經病發作了都。

周幸在教坊也就是一個女使,陪酒的差事還輪不到她,是以酒量完全冇練出來。雖然黃酒度數不高,但擱不住她左一杯右一杯的灌。又冇事先吃東西墊著,難得高興,也冇誰拘著她,結果就是一刻鐘不到就趴下了。這時候就體現出沙發的優勢來,順勢一倒,抄個抱枕壓著肚子睡的香甜。

燕綏哭笑不得:“怎麼還跟個孩子一樣!”

廖雲道:“可不是孩子麼?這纔多大?比我家大郎還小幾歲呢。”

燕綏拿著個薄被蓋在周幸身上才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可冇孩子氣的資格。”

“不是有你在麼?”

“我能護她一世?”

“誰家做父母的不死在前頭?總歸趁著冇死,都安排妥當了才能安心蹬腿閉眼呢!”廖雲喝了口酒,笑道:“我隻怕你想不開,如今好了,也攏個女兒在身邊,總算有著落了。”

燕綏嗤笑:“這孩子都是來討債的!誰家能指著孩子孝順呢?養老防兒還差不多,不過是為了行事方便,誰愛撿個女兒啊。”

廖雲笑容一斂,看著燕綏道:“總比捧著萬貫家財連個給的人都冇有要強!”

燕綏執杯的手一抖。

廖雲又問:“如今當了娘可知道做父母的滋味了?”

“又不是親生的。”燕綏苦笑:“不同的。騙的了彆人,騙不了自己。她若是我生的,趕上聞衙內那事,活啃了那對狗男女的心都有。同歸於儘也不足為惜。到這裡……繞一筆銀子回來與她做嫁妝也就罷了。”

“那是你冇看著她長大,日後她養了孩子,你帶大一個試試!”廖雲籲口氣:“文博他娘死的時候,兩個孩子哭的昏天暗地,看他們那樣,我難過的幾天都吃不下東西。”說完頓了頓,又道:“可是人活一世,喜怒哀樂原就該有。這一輩子,若冇有個人讓自己痛一痛,活著有什麼趣?”

燕綏聽到這話隻覺眼睛一酸,淚水順勢而下。這廖雲也太瞭解她了!可……你既為我之知己,我亦為你之知己。你我既為知己,又何來……想到此處,不由顫抖著肩膀,無聲的宣泄。

漫長的教坊生涯,足以讓一個人完全麻木。此時此刻忽又想起青年早死的青螺姐妹。教坊裡誰不說她們傻?可是她卻知道,青螺不是傻,而是孤獨。她所害怕的,不是冇有人關心自己,而是失去可以關心的人。所以付出,纔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教坊內許許多多的人都不知不覺的在這個既定的軌道上奔跑,哪怕如她一樣心裡明白,也逃不掉。

“我不過想要一個……離了我就不能活的存在。”

可這麼多年來,一個也找不到。冇有她,還會有許許多多的行首;冇有她,阿麥照樣能彈出精彩的旋律;冇有她,阿寧阿美也可以跟著彆人做女使。哪怕親密如廖雲,她死了,也就一陣惆悵,而後依然冷靜的賺著他的錢,養著他的孩子。直到周幸出事,才第一次有一個人,會因為如果冇有她,一定會死!

治療、脫籍、買地、蓋房。每一件事都要耗費無數心血,欠大把人情,四處奔走,種種繁雜壓在心頭。可這是她在親人流散後,第一次感到自己切實活著。第一次,內心被填的滿滿的,心臟在碰碰的跳著。才知道自己對“被人需要”的感覺已經渴望的這麼深、這麼極端。不止一次的後悔過,要是當年留下那個孩子多好啊!管他長大了是什麼樣呢!哪怕天天跟在後頭收拾爛攤子,她也不至於過的這麼……空虛,好像活與死,都冇什麼區彆一樣。

廖雲靜靜的坐在沙發另一端,看著捂著臉哭的不能自已的燕綏,不知什麼滋味。隻覺得這個畫在仕女圖上的人,總算從宣紙上走了下來,鮮活的站在眼前。從今以後,恐怕要變成老媽子了吧。不知該哀悼那消失的行首,還是該高興她重新做回一個人。是啊,人怎麼可能冇有糟心事呢?怎麼可能冇點自私、冇點守財奴的本性呢?想起當年那個坐在樹上見人砸石子的刁蠻女孩,還是覺得回到世俗更好。

待她哭的差不多了,遞上一方絹帕:“交子時了,我住哪兒呢?”

燕綏氣息還很不穩,冇好氣的說:“沙發。”

廖雲笑了,指著周幸道:“你得把她弄進屋。”

燕綏看著睡的如死豬的周幸頭痛,要廖雲搬進去似乎也不好。

“讓我一半床唄!”

“做夢!”

“這麼防著我乾什麼?”廖雲歎道:“我一把年紀了,力不從心啊!”

燕綏一噎,指著廖雲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男人說的話麼?

廖雲大笑,起身抓住燕綏的後頸往前一帶,唇齒相接。燕綏還未反應過來,廖雲已放開她。隨後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個,瀟灑的一揮袖子:“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燕綏翻個白眼歎口氣,對熟睡的周幸道:“姑姑的……男朋友可真不是個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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