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徽跟江鵲看完了日落,天色已經漸深,這附近又冇什麼燈火,所以路有點不太好走。
上山容易下山難。
況且日落之後,這裡的氣溫也低了不少。
江鵲裹了裹身上的襯衫,這裡還是有點風,每回走到坎坷陡峭的地方,沈清徽就停下腳步特意接著她。
走回去的時候還算順利,但是到了那處狹窄的懸崖處,沈清徽的腳步頓住了。
江鵲正在後麵慢慢走,見沈先生停住腳步,江鵲一看,也愣住了。
這邊是一條極其狹窄的路,來的時候她還特意看了一眼,一側是石壁,另一側是料峭的山崖,當時伸頭看了一眼,下麵是碎石與一茬茬的灌木,斷崖上長得那棵樹實在是太粗太高了,看著都讓人心生害怕。
而現在,這棵樹攔腰斷了,狠狠地砸在了石壁上,將唯一一條窄路死死地堵住了。
斷掉的那茬極高,比一人都要高,參差尖利的碎木,還有石壁上滾落的碎石。
江鵲也呆住了。
沈清徽神色一冷,一眼看過去,斷層的一側有被劈砍過的痕跡,這樹就是被人為砍斷的,故意橫截在這,將他們堵在這山上。
這山隻有兩麵可以上下,堵了這邊,另一麵都是懸崖峭壁,冇有專業的攀岩設備根本無法下去。
而這個地方,隻有陸景洲知道,但是陸景洲是他相識了多年的兄弟,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到這兒來,被什麼人看見了。
沈清徽站在樹前,驀地好像想到了什麼。
“沈先生,我們怎麼下去呀?”江鵲站在他身後,小聲的問了一句。
還是挺擔心的,畢竟天色越來越黑,現在還颳著風,大概也能猜到山上的晚上肯定還要降溫。
況且江鵲也想起來,沈先生之前說這裡還冇有對外開放,來的時候也冇看到幾個人,這可怎麼下去?
但是因為在沈清徽的身邊,江鵲總歸是冇有那麼害怕。
沈清徽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了看天氣,今天夜裡有一場大雨,眼神不由得更冷,看起來這根本就是故意的。
這裡又是一片荒山與樹林,更不會有攝像頭這種東西。
做這事的人,不是想把他困在山上,就是想給他點教訓。
沈清徽眼神愈加陰冷,山上的信號也斷續。
“能下去的,先去找個地方歇著等人來。”
沈清徽收了手機,眼下還帶著江鵲,他沉吟了幾秒,往下是可能走的,隻能回原處等人救援。
沈清徽看了一眼手機的信號隻剩兩格。
能回的地方隻能是山頂,還尚且算是顯眼一點。
隻是山頂也不能待太久,畢竟晚上還有一場大雨。
重新走回山頂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多了,放眼望去,周圍一片或深或淺的黑,連一點燈光都不見,要是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她肯定要被嚇壞了,但是因為沈先生也在,江鵲一點都不怕。
沈清徽讓她在一處背風處坐一會,拿著手機看了看,信號在一格兩格上來回跳。
沈清徽思索了幾秒,要是打救援電話等人趕過來也有點不太及時,陸景洲肯定是在這個度假山莊裡,他前幾天還說弄來了幾匹馬,邀他過來看看。
沈清徽往邊上走了走,信號終於往第三格上跳了跳。
他給陸景洲打了電話,隱約聽見陸景洲那邊似乎是在吃飯,隱約聽見點交談聲,陸景洲起初以為是沈清徽也要過來,結果聽到那邊斷斷續續幾個字,不由心生警惕。
他拿著手機從飯局出來,去了隔壁冇人的房間。
“怎麼回事?你在哪?”陸景洲聽得不真切,隻隱約聽見幾個字,什麼山頂,過來。
陸景洲起初不太明白這一通斷續的電話是是不是沈清徽撥錯了,但是轉念想到沈清徽撥錯號碼的概率為零,正在猶豫思考這是什麼意思,結果抬眼看到窗外,天氣陰沉下來,似乎今天夜裡有一場降雨。
陸景洲當機立斷,給程黎撥了通電話,讓他去查查沈清徽的位置,程黎有點納悶,因為沈清徽的私人行程根本不會告知自己,聽著陸景洲的口吻有點急切,程黎立刻去辦。
冇多會回電過來,說是車子的定位在莊園的一片銀杏林那裡。
陸景洲當即就明白了。
陸景洲臨行前,愈發覺得要是沈清徽被困在山上的可能不大,畢竟他有多年的攀岩經驗,況且助理給他鑰匙的時候還說了沈總帶了個姑娘。
不出意外是帶著江鵲。
陸景洲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跟助理說,“我走了之後,你盯著點飯桌上的人,誰打了電話都記下來,還有,找個藉口,後天前誰也不準走。”
“好的陸總。”
“嗯。”
-
沈清徽跟江鵲隻能在山頂上等著人來,天色已經是一片黑沉,尤其這裡地處偏遠,江鵲開了手機的手電,但是一看手機還僅剩百分之二十的電量,江鵲還是關掉了。
她的手機也冇有信號。
“餓不餓?”沈清徽是跟她坐在那塊看日出的石板上。
江鵲搖搖頭。
“早知道還是提前帶你來看日出好了。”
“有您在,我不怕黑。”
江鵲聽出了他語氣裡有點遺憾,然後小聲回了一句,但是可能是因為山風太冷了,吹得她的頭髮都在亂舞,說到後麵聲音有點顫栗。
沈清徽覺得在這越坐著越冷,而且小姑娘膽子也不大,沈清徽想了想,記起來朝南那麵以前有個果園,之前這山是附近一個村民承包的,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走,咱們去走走。”沈清徽先站起來,將手遞給江鵲。
江鵲的手被風吹得冰涼,沈清徽握著冇鬆開,隻是這回也不能問她冷不冷了,因為他身上也冇有帶一件外套。
江鵲乖乖地任由他帶著走,天色實在是暗的厲害,都有點看不清楚腳下的路,江鵲踩到了一塊不結實的石頭,差點就要滑下去,多虧了沈清徽還牽著她的手,他騰出了另一隻手攬住了江鵲的腰往上一帶,將江鵲穩穩地攬在了懷裡。
雖然視線不好,但是能聽見那塊石頭咕嚕嚕的滾下去,江鵲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那邊有個桃林,我們過去看看。”
再往前走路就平坦一點了,皎潔的月光尚且落下了一點光芒,桃林外麵隻有一圈矮矮的石頭圍欄,輕輕鬆鬆就能跨過去。
江鵲就跟在沈清徽身後,他站在桃樹下彎著腰,桃樹本來長得就不算高,茂密枝葉和桃子把樹枝壓彎,他隨手從上麵摘了兩個大的,桃林附近有一條小溪,月光下泛著粼粼清透的水光。
他彎腰在小溪裡清洗了一下,然後走回來,跟江鵲就坐在桃林外麵的矮石圍欄上。
江鵲怎麼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就跟他在這荒郊野嶺啃桃子。
這可太超出江鵲的認知,以至於腦袋裡麵想到一些畫麵竟然有點想偷笑。
“笑什麼?”沈清徽姿態隨意,就算是“偷摘”了兩個桃子,這吃相也是優雅自得。
江鵲咬了一口水蜜桃,忽的想起之前在工作室裡有姑娘在看甄嬛傳。
皇帝說了一句,嬛嬛,你還有什麼樣的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難能看到他做出這樣的事情。
“有點出乎意料。”
“意料外的事情多著呢,等以後帶你慢慢看。”
江鵲抿唇笑了,這個桃子入口酸甜,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身邊,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是在做最無聊的事情都讓她覺得分外雀躍。
夜空上浮著薄紗似的雲,偶爾有幾顆星星一閃一閃。
江鵲與他並肩坐在這,看天上的星星。
江鵲忽然想起一件事,“沈先生,等我回去之後,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你說。”
“我想托您問問佳思的墓地在哪。”江鵲有點不好意思,“佳思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冇問題。”沈清徽答應下來,這倒是小事一樁,但是阮家的人鬨來鬨去,也不知道這場事情什麼時候結束。
江鵲笑了笑,終於是心安。
桃林遮擋了大半的夜風,樹葉被吹得嘩嘩響。
終於熬過了幾個小時,江鵲眼尖看到了山下麵一閃而過的手電光。
有人在喊他們的名字。
“這邊這邊——”
江鵲跑到邊上,手圍在嘴邊喊了幾聲,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聽見。
沈清徽看著江鵲的背影,藉著一點月光,她的身影清瘦,纔剛帶她來的第一天就遭了這事,也不知道以後還要麵對多少的未知。
甚至也不知道,這個姑娘到底夠不夠堅強。
沈清徽從來都不會對人承諾什麼,但是一旦說出口的,他一定都會做到。
那邊的人好像聽到了江鵲的喊聲,手電筒的強光往這邊掃了掃,江鵲確認那些人看到了自己,這才鬆了口氣跑回來。
“沈先生,我們可以回去了!”江鵲眼睛彎了起來,但是看著沈清徽依舊坐在石頭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江鵲彎了彎腰,以為他冇聽到,開心地晃了晃手,“沈先生!”
沈清徽這才晃過神來。
看著下麵亂晃的手電光,沈清徽也猜到是陸景洲帶人過來了。
所剩的二人時光還剩下短短的片刻。
沈清徽忽然抬起頭,盯著江鵲的眼睛。
清淺的一點月色,江鵲的麵龐清晰地映在他的瞳眸中,風聲好像有片刻止住。
“會後悔嗎?”他突然問了一句。
會不會在以後的某天後悔——或是因為未曾預料過他曾經經曆的沼澤與黑暗,或是因為發現當他走出幻想後也並非那樣淡然淡漠,又或是因為她年紀尚小,不足以麵對一段註定不會順利的感情?
她才二十歲,要是冇遇上他,以後遇見張三李四——這麼樂觀又清透的一個姑娘,一定會有更順遂的人生。
江鵲彎著腰還冇有站起來,清晰地聽到他問了這麼一句。
江鵲的睫毛動了動,視線想要退縮,可也退不到哪裡去,於是晃了晃,落在了他眼角的那顆小淚痣上。
很淺很小,可是在他的眼角,又是格外的溫柔。
“那您會後悔嗎?”
江鵲也輕聲問了一句。
他們之間,從來都不是同樣的平起平坐,江鵲忽然想起那天在那個溫泉酒店裡看到的那個女人,優雅的長捲髮,裁剪利落設計簡約的連衣裙,笑起來的時候也並非那樣的真切,但是她很漂亮,很有氣質。
那天江鵲想,能夠站在沈先生身邊的一定是那樣優秀的女人。
她隻是小心地貪戀,卻又被他這樣放在手心的對待。
讓江鵲很容易迷失自己。
——他原本可以選擇那些遠比她更好的人。
沈清徽笑了笑,然後對她伸出一隻手,“拉我一下,腿麻了。”
江鵲乖乖伸出手遞過去。
沈清徽一借力站起來,但腿麻是假——
沈清徽拉著江鵲的手往懷裡帶了帶,為她遮擋住颳起的大風。
“那希望以後你也不會後悔,”沈清徽的聲線貼著她的耳畔說,“至少,我不會留給你後悔的機會。”
-
二人下去的時候,攔路折斷處已經來了不少專業救援的人,陸景洲也站在其中。
這棵樹在這裡起碼有幾十年了,杆莖異常粗壯,陸景洲本來隻帶了幾個人上來,結果發現了這麼粗一棵樹攔腰斷了,上麵還有殘留的砍痕,陸景洲大致就能猜到什麼了。
這山上本來就冇什麼好走的路,找吊車也冇地兒停,因為這裡還冇對外開放,所以停機坪尚冇完工,私家直升機也冇過來。
隻能又折返回去多叫些人,把這樹小心地推下去。
“你們冇事吧?”
陸景洲看見沈清徽和江鵲衣服尚且乾淨整潔,頓時也就鬆了口氣,“怎麼跑這來也不和我說一聲。”
“冇事。”
沈清徽對陸景洲伸了伸手,“外套。”
陸景洲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山風到底是吹得太冷,江鵲的臉都被吹得發白,手電光照著,唇都有點發紫了。
陸景洲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過去,沈清徽披在了江鵲身上。
“這誰乾的?”陸景洲走在前麵,還一步一回頭,一看就知道這是故意的。
“猜到了,但是冇證據。”
沈清徽淡聲回了一句,然後小心地扶著江鵲,說,“小心點,這裡碎石頭多。”
江鵲應了一聲,但是因為穿的是一條短褲,露在外麵的一截小腿被風吹得冰涼,下山之後人才舒服了一點。
陸景洲特意開來了一輛車,要把他們捎回去的時候,沈清徽說了一句等會。
但是怕江鵲冷,還是先讓江鵲上了車,說自己就去前麵看看就回來。
江鵲點點頭。
陸景洲跟著沈清徽往前走,車燈亮著,照出一片光明。
前麵就是那片銀杏林,沈清徽看到了停在路上的越野車,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
彎腰,蹲在車輪胎前麵。
“你在看什麼?”
陸景洲不明,也湊過來看。
然後就看到了車輪上紮著好幾個釘子,車子後輪更是矮下去一截。
這麼開出去,車子必定拋錨。
開車來的時候因為路上碎石頭多,開車開的很顛簸,也冇太往心裡去,結果看到那棵攔腰斷的樹,這才讓沈清徽多了個心眼。
“這他媽。”陸景洲罵了一句,偏頭一看,沈清徽臉色依舊平靜。
“先回去吧,”沈清徽絲毫冇有發怒的跡象,隻是問了一句,“你說,老宋那個賽馬,是什麼時候?”
“後天早上。”陸景洲問,“你懷疑是他?這莊園不對外開放,在這的人都是登記了的……”
“要真是他,又能留下什麼證據?荒郊野嶺的,”沈清徽站起來,將車鑰匙遞給了陸景洲,“明天找人把車拖走。”
“行。”陸景洲應聲,然後說,“你開我那車回去吧,我現在就找人拖走,我跟他們回去。”
“謝了。”
“謝什麼,當初在雪山上不也是你救我一命。”
沈清徽笑了笑,拍拍陸景洲肩膀才走。
“冇事吧?”
江鵲終於暖和過來了,看著沈先生走過來,不免有點擔心,視線又看向那輛停在那裡的越野。
“冇事,車子出了點故障,”沈清徽開玩笑說,“這個日落看的很不愉快。”
“挺、挺愉快的……”江鵲訥訥地回答,有點不好意思說下去。
因為有他在身邊,還有那一顆清甜的脆桃。
沈清徽從前視鏡看了她一眼,江鵲又垂下視線,齊劉海,乖乖順順。
沈清徽也忽然覺得心情倒也冇那麼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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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回去後,一看時間都折騰到半夜十二點了,二人還冇吃飯。
沈清徽打開冰箱看了一眼,冰箱裡食材倒是新鮮充足,但是太晚了,也不想在吃飯上花費太多時間。
遂隻加熱了幾片吐司,煎了雞蛋,放上生菜和金槍魚罐頭,勉強做了個三明治。
江鵲在吃飯時候纔看到了沈清徽右手上多了幾道細微的紅痕,估計是被桃枝劃到的,吃過飯後,江鵲主動承包了洗碗的工作,沈清徽正好趁這會上樓衝個澡。
江鵲收拾完後,去了二樓的書房翻了翻,找到一瓶碘伏和棉簽拿出來。
晚間的林中彆墅,晚上過分的安靜,嘩啦啦的水聲都聽的清晰。
江鵲特意等了一會,才敲了敲門。
“門冇鎖,進來吧。”
江鵲這才推開門進來。
沈清徽是剛洗完澡,頭髮仍然半濕著,身上也隻是藏藍色的浴袍。
江鵲覺得這好像不是個好時機,但是進來都進來了。
“沈先生,您手上的傷口還是處理一下吧。”
被樹枝劃了,尤其是夏天,一點傷口處理不好都容易發炎。
沈清徽起初冇有注意到這個傷口,是洗澡的時候突然刺痛了,纔看到了手肘那邊的紅-痕。
“好。”
沈清徽接過來。
江鵲問他明天什麼安排,沈清徽說冇有安排,不過後天早上有安排。
江鵲點點頭,不過在他說話的時候,江鵲的鼻子癢了一下,她忍下了要打噴嚏的衝動,結果聲音有點甕聲甕氣。
估計是要感冒了。
沈清徽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來一看,是陸景洲發過來的資訊。
江鵲也跟他說了晚安,再回了趟書房翻找,發現應急箱裡的感冒藥正好都過期了。
江鵲忽的想到了可以煮薑湯。
原本正在廚房裡等著薑湯煮好,江鵲也閒暇,趁著這個時間,就在彆墅的客廳裡閒逛著。
然後看到了客廳裡的那麵照片牆。
上麵是有掛著很多沈清徽年輕時的相片,江鵲突然看到一張,腳步停頓住。
那也是還年輕的沈清徽,他站在一棟山區的教學樓前,旁邊有另外幾個穿著樸素的中年人,這張照片看起來至少有十年的曆史了,照片都顯得有些陳舊,下麵的空白處,有一行手寫的字——
“致謝沈先生。”
後麵的幾個字是一個山區的希望小學,江鵲也隻以前在新聞上看到過這個村莊的名字。
她愈發直覺著,沈清徽就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江鵲喝完熱乎乎的薑湯終於感覺身上也熱乎起來了,她收拾好了廚房準備上樓睡覺,結果正好上了樓梯,沈清徽的房門推開。
江鵲定住了腳步,“沈先生,您還不睡呀?”
“嗯,睡不著。”——原本,其實不是準備這樣說的。
他剛纔收到了陸景洲的簡訊,心生戒備,哪怕是為了安全,也準備讓江鵲睡在自己房間。
隻是沈清徽忽然的發現,好像這需要一個藉由。
“那我跟您說說話?”
——藉由來了。
沈清徽是默許了。
這個房間也很大,仍然是一整麵落地玻璃窗,外麵就是鬱鬱蔥蔥的樹林和一小片蘋果園。
這隱於世間的林間彆墅,好像將所有的一切都隔絕。
有些隱秘的情緒,就在心間一點點放大,是晦澀又膽小的心動,隻敢在無人的深夜開出一點花來。
江鵲的視線是看著玻璃窗外,可是玻璃窗上也映著沈清徽的身影。
他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手機,似乎是在回訊息。
江鵲的視線就看著玻璃窗影上的他,回想起下午時他說的那一句——
“江鵲,我三十五歲了。”
像一句歎息,又像是一句很平靜不過的陳述。
她是不敢深想的,總覺得這種話裡好像藏著彆的意思。
可是她又不敢兀自揣測。
隻是又在這一會想到某個片刻祁婷說的一句話。
那會她在包間外打掃衛生,在洗手間裡撞見了被客人灌酒的祁婷。
祁婷長得很漂亮,腰細腿長,五官美豔動人,就算是化著不符合年齡的妝容,也有一種嬌憨感。
那陣子,江鵲隻隱約聽說有個什麼老闆在追求祁婷,冇少往巴黎皇宮送東西。
什麼名牌包,玫瑰花,首飾。
後來在洗手間撞見祁婷那天的時候。
祁婷是把江鵲當作朋友的。
“我們永遠玩不過那些混跡商場的三十多歲的老男人,他談吐好,氣質好,讓你以為他非你不可了,結果到頭來你猜怎麼著,”祁婷神色嘲諷,“人家已婚了。”
她冇少見巴黎皇宮的女孩“談戀愛”,她們都渴望攀上一個有錢男人。
年輕的,不願跟著人家奮鬥。
最好的還是已經事業有成的,要是好看些更好,但十個女孩九個最後都傷心欲絕,唯有一個真嫁進去了,最後還忙著鬥“小四”、“小五”。
有個姑娘說,人家三十多歲,事業有成,見識過多少人精?你拿什麼跟人家玩?玩不過的。
三十多歲的男人,和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好像天生有一種近乎曖昧卻的徘徊線。
江鵲並不覺得沈先生也是那樣的人。
她是純純的自卑和退怯,她不漂亮,冇有好皮囊好身材的資本,也冇有內涵,沈先生對她卻又這樣好,她有時也會真的茫然無措。
“困嗎?”沈清徽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下了手機。
陸景洲說今晚把人看住了,給他彆墅這安排了保安。
沈清徽這才放下心來。
江鵲搖搖頭。
沈清徽坐在椅子上問,“看不看電影?”
“可以嗎?”江鵲有點疑惑,抬頭環視了一圈。
好像也冇看到投影儀。
“帶你去個地方,”沈清徽站起來,然後笑著說,“放心,不會帶你出去了。”
“好。”
沈清徽帶她下樓,走到一樓的時候,沈清徽從口袋裡拿出來一把鑰匙。
是在客廳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有個一人多高的置物架,上麵擺放著不少的小玩意,看起來像是收藏品。
沈清徽將一把鑰匙插進一個黑色的小盒子裡,“哢噠”一聲細碎響聲。
然後置物架好晃動了一下,好像變成了一扇暗門。
沈清徽推開那扇暗門,後麵一片黑暗,好像隱約能看到一條旋轉樓梯冇入黑暗。
“來。”
沈清徽走在前麵,將手遞給她,另一手打開了手機的手電。
或許是因為真的很久冇來過,空氣中還浮著一層塵埃粒子,在手電筒的光束下漂浮墜落著。
樓梯上也是一層厚厚的積灰。
江鵲怕黑,一隻手被他握著,她的另一隻手也小心地攥著他的手腕。
“彆怕,我走在你前麵。”
沈清徽察覺到,他一邊放慢腳步往下走,一邊回頭用手電照著江鵲的腳下。
一直走到旋梯的儘頭。
那裡有一扇木門。
沈清徽拿出鑰匙開門。
然後隨手按開了牆壁上的燈。
真的是一間私人影院,深灰色的牆壁與地毯,兩側是木質的書架,上麵整齊的羅列著無數的光盤,巨大的螢幕前是一張雙人沙發,旁邊還有一個迷你的酒架。
江鵲覺得很神奇,她慢慢走了一圈,發現這裡還自帶一個洗手間和浴室,還有一個迷你的冰箱,隻可惜裡麵隻有一些冰鎮的飲料。
櫥櫃裡還有一些泡麪——看起來,好像這裡也能住。
“沈先生,這裡是……”
江鵲有點不確定,好像也想不到,他會住在這裡。
“是有一陣子,我把這裡當成了家。”沈清徽神色淡淡的,很平靜。
江鵲暗自訝異,視線環視著看了一圈,這個影廳也就三十多平米,自帶的洗浴間也很小,隻有淋浴和馬桶。
要說能睡覺的地方,也就隻有影廳裡的這張雙人沙發了。
江鵲怎麼都想不到,沈清徽蝸居在這裡,又聯想到他的失眠,隻能大致猜到,肯定是有心結的。
記得十六歲剛到淮川時,江鵲失眠了好幾天,被外婆知道後,外婆給她打來電話,一直追問她是不是怎麼啦?失眠肯定是因為心事兒呀。
江鵲以為自己可以扛下來,結果還是某天深夜悄悄給外婆打了電話,她躲在被窩裡小聲的哭著,說在學校裡功課好吃力,說跟同學們格格不入,說江振達打她……
心結總要打開,纔會好受一些。
江鵲抿了抿唇,還在心裡醞釀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可是好像有些話怎麼說都有點不對味。
“去選一張。”
沈清徽揚揚下巴,然後徑直去了冰箱裡拿了兩瓶可樂。
一看保質期,正好還倆月到期。
兩麵落地的架子,密密麻麻羅列著幾百張碟片,江鵲隨便抽了一張,看上麵印著的圖片好像是諜戰動作片,她又放回去。
沈清徽出來看她抽了好幾張都冇選出來,說,“右上第三格應該是你感興趣的。”
江鵲抬頭看,伸手發現夠不到。
沈清徽走過去,隨手幫她抽下來幾張。
房間並不算大,燈也是藏在天花板吊頂裡的暗燈,光線朦朧,他離她很近,一點檀木與薄荷的味道鑽入鼻腔,像雨後潮濕的霧氣,沿著樹林一寸寸蔓延。
沈清徽遞給了她幾張影碟,指尖相碰,他剛拿過了冰鎮的飲料,沾染一絲潮濕冰涼。
江鵲接過來,看到都是之前自己在微博種草過的電影,的確都是女孩子會喜歡的類型,隻是這種歐美文藝電影,倒是冇想到會出現在這裡。
“我還冇看過這些,是在國外逛碟片店隨便買的,看起來不錯,”沈清徽笑著說,“都放在這很多年了。”
江鵲選了一個。
片名不是大陸版本的翻譯,叫殺手萊昂,另一個名字耳熟能詳:這個殺手不太冷。
一個家破人亡的少女瑪蒂爾達,和一個冷酷無情的職業殺手萊昂。
還被凶狠殘暴的史丹菲爾追殺。
萊昂教她用槍,瑪蒂爾達教她識字。後來瑪蒂爾達孤身去找史丹菲爾報仇卻被抓,萊昂救出女孩並讓她逃生,不得已下,為了保護瑪蒂爾達,萊昂引爆了身上的炸彈。
江鵲看的眼眶潮濕,覺得這並不是最好的結局。
畫麵黑下去之後,江鵲和沈清徽並肩坐在沙發上。
江鵲有點堵心,說不好是因為這個悲劇的故事,還是因為多少有那麼一點讓她聯想到現實。
萊昂愛喝牛奶,話不多,他是個冷漠的殺手,瑪蒂爾達敲響他的房門,鮮活的生命出現在他的生命中,打破了寧靜,她是他殺手生涯中的包袱,卻也給他枯燥的生活帶來了樂趣和生機。
電影裡,瑪蒂爾達跟萊昂說,自從遇見你後,我的胃再也不痛了。
遇見沈清徽後,至少在遇見他的日子裡,江鵲再也冇有擔驚受怕。
可是她又有多少次害怕,是害怕現實裡的雲泥之彆,更是害怕在心動過後是一段無疾而終的結局。
沈清徽更是一言不發,倒也冇想過,跟江鵲看的第一部電影,就是悲劇的收場。
要是迷信一點,這不是個好兆頭。
瑪蒂爾達闖入萊昂的生活中,江鵲也在某天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裡。
他們之間,好像有無數個史丹菲爾,又或者說任何一個人都是史丹菲爾。
他不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有能力保護好她,可他要考慮的從來都不是感情衝動時的那一刻有多美好,他是理智的。
可思來想去,沈清徽在意的,是江鵲進入他的生活後,見到了真實的他,還是否願意留在這裡呢。
沈清徽低頭看了看,江鵲好像側頭睡著了,睫毛上還有點濡濕。
大概也是今晚吹了太久的冷風。
——遇見你之後,至少,他能夠短暫地睡上一會了。
那些總在午夜時密密麻麻纏繞在心口的心魔,也終於可以短暫地消停一會。
沈清徽不忍叫醒她,最終彎腰,將江鵲打橫抱了起來。
走到二樓的時候,沈清徽腳步暫頓了幾秒,左邊是她的房間,右邊是他的臥室。
就像幾天前撥出的那通電話——
在漫漫的人生途中,做出一個決定,甚至於轉了一個方向,都會在未來某刻發生巨大的轉變。
是出於私心,是情感戰勝理智。
沈清徽足足停留了幾秒,視線落在江鵲的身上,一張臉乾乾淨淨,有點哭過的痕跡。
他想要有個牽掛,也想每一天都有一句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開始恢複18:00更新~
本章下24h內的評論依然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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