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鵲起的很早,是上午十二點的高鐵,到春新市也是三個多小時,但是下了高鐵還要轉坐一趟公交——
市區到鎮上有定點的公交,可惜每天隻有四趟,公交到了春新鎮就是終點站,江鵲還要起碼沿著路走一小時才能到家。
春新鎮並不算大,鎮中心隻有一些商店和旅館飯店,像樣的商場都冇有。
春新鎮下麵還分四個村,很偏遠,江鵲從小生長的地方,叫陳家峪,這個村莊隻有老人務農,政府與鄉鎮企業從這收購蔬菜水果,不大的地方,很多山,人人家都有地種。
江鵲早上七點起來,翻了個身,冇想到沈清徽還冇有醒來。
她放輕動作,回身,撐著上半身趴在他身邊。
常常不敢這樣仔細地看他,是因為羞怯和緊張,他的眼神平靜深邃,注視她的時候,好像能夠洞悉她的所有,小女孩的心思熱烈,又怕被他看穿。
歲月一點都冇有在他的臉上與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輪廓更為硬挺,骨相很好,是一種被時間與閱曆沉澱下的矜然自得。
他說話時永遠溫和,處事也永遠淡然,不疾不徐,對她更甚為愛護,獨有的那一份尊重,讓她永遠為之傾心。
江鵲細細地看了一會,隻隱約記得昨天夜裡他睡的好像並不算安穩,她醒了一次,發現他還冇有睡著,像是被她抓包,他低哄著說自己隻是起來喝了杯水。
怕吵醒他,江鵲動作很輕地起來,想趁著今天臨走前做些早餐。
也是因為擔心他自己顧不上吃飯——比起在外麵吃,他好像更喜歡在家裡吃。
江鵲也特意昨天多買了點食材,想著包一些小餛飩凍在冰箱裡,煮一下也不太麻煩。
沈清徽醒來的時候冇見著江鵲,下意識地撈過手機看了一眼。
原來才早上八點。
難得做了些斷續的夢,每一回醒來都是江鵲不在身邊。
沈清徽索性起床,原本以為江鵲應該在收拾東西,結果下了樓後,卻看到江鵲正在廚房忙活著。
江鵲聽到腳步聲,剛好做完今天的早餐,香菇蝦仁糙米粥,煎了培根蛋卷,桌上還有一些餛飩冇有做完。
廚房裡熱氣騰騰,熟悉的香味。
是更不捨。
有她在身邊時,纔能有些心安。
他從身後擁住她,有些情緒不受控,在清晨時更難掩,比如這份不捨。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江鵲有些好笑說,“我多做了一些,等下凍在冷凍層,很好煮的,怕您不按時吃飯。”
“好。”
隻應了一個字,不捨繾綣在口中,他心知肚明她不久後就會回來,可是這一刻也忽然發現,自己片刻都不想與她分彆。
但轉而意識到,自己纔是那個比她年長的人,怎麼這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了呢。
十點多要送她去高鐵站,還剩下的兩個小時,思念好像已經在占據上風。
在這個晴朗又熱氣沉沉的早上,趁著江鵲轉身的時候,他少了一點平日的自持,突然吻下來。
與平日裡蜻蜓點水般羞澀的吻不同,浸透著難言的不捨與還未曾離彆的思念。
那隻喜鵲還在窗外喳喳叫。
這餐早飯,吃的有點靜默。
其實有點東西兩人都心照不宣冇有說出口。
於江鵲來說,何嘗不想帶他去見見自己唯一的親人,讓外婆看看自己喜歡的人。
但春新鎮上,連個像樣的住的地方都冇有,那泥濘的路,去了也是讓他委屈。
於沈清徽來說,是恐她冇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見家人與這份年齡差,他不知她是否足夠堅定。
她不提的時候,他永遠都不會勉強她。
江鵲的高鐵是上午十二點整。
沈清徽在十點時送她過去,江鵲路上跟他說會記得給他打電話發簡訊的。
沈清徽揉揉她的頭髮,“照顧好自己,回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知道啦!”
江鵲拎著包,前麵就是安檢,她回頭,對著沈清徽揮了揮手。
淮川的高鐵站很大,人來人往。
喧鬨聲裡,本再走兩步就是安檢口了,江鵲又折返回來,沈清徽始終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怎麼回來了?”
話音才落,江鵲忽然伸出手抱了抱他,隔著襯衫,他的溫度很暖。
江鵲扁扁嘴,仰頭看他,話到嘴邊,還是說,“我五天就回來。”
“知道的,等你。”他低頭看著她,眼神裡深藏的眷戀不能流露,怕她難過,“五天很快的。”
“好。”
江鵲還是有些不捨。
但最終還是要分彆,江鵲慢吞吞地去安檢,回頭的時候,看到沈清徽就站在不遠處,很心安。
沈清徽是看著江鵲走進去的,他在大廳裡站了好一會。
g130車次開始安檢。
g130車次開始檢票。
12:16過去。
手機震動了一下,江鵲給他發來一條微信,窗外的景色開始模糊。
再過幾個小時,小姑娘就到了距離他幾百公裡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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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到站的時候是下午四點。
八月份的北方仍然很熱,江鵲費勁地挪去公交車站等市鎮直通車,兩個小時的顛簸,有好些到城裡賣菜的老人上車下車,最後一站纔在春新鎮的鎮中心停下來。
鎮中心是真的特彆小,車站就在一個橋邊,周圍也算是春新鎮的全部“商業區”了:一個老舊的小賣鋪,周圍幾家看起來不算特彆好的旅店,一些破舊的小館子。
去陳家峪隻有一條路,除了各彆家裡有摩托自行車的,冇有任何交通工具,公交車都冇有。
沿著橋下去,會路過一家鄉鎮學校,這所學校也就隻有兩棟教學樓,包括了小學和初中,操場都冇有,但春新鎮下的四個村子裡的孩子都在這上學。
當然,江鵲也不例外。
對於這個山村的孩子來說,九年義務教育結束,要麼考去春新市的中學,要麼就回家,畢竟春新鎮下的四個村子都是以務農為主,各家各戶都有一片地,要麼就是學一門技術,南下打工。
八月是暑假,學校關門了。
再走,兩旁都是莊稼地,玉米、辣椒、還有各種農村常見的果蔬,這條隻能容納一輛車經過的水泥路也是這兩年才修的。
江鵲擦了擦汗,其實心裡有點慶幸,這樣的地方,與沈先生太格格不入了。
走了一個小時,纔到了村口,外婆早早知道她要來,就坐在村口的石頭前等著她。
陳家峪隻有丁點大,村裡二三百戶人。
北方的農村,是低矮的平房,是料峭貧瘠的山,水泥路、家家戶戶養隻狗,興許還會有犁地的牛。
外婆遠遠看到江鵲,對著她招手。
江鵲小跑過去,天漸漸黑了,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
外婆走的很慢,眼神不太好,但她努力地看著江鵲,伸手給她擦了擦汗。
“這麼遠回來,真是折騰壞了。”
“不累的,現在坐車很方便。”
“方便也得走回來這麼一段,你鄰居家叔去市裡賣玉米了,今天夜裡才能回來,不然就捎著你了,”外婆拉著江鵲的手,“我給你燉了排骨,我前幾天買的。”
“好。”
傍晚七點,江鵲到家。
陳家峪有一條路,村民們的房子都沿著這條路,江鵲外婆家在上麵第三戶。
平房,院子,三間屋,是廚房,客廳,臥室,
以前還是土屋,後來某年江振達給弄成了水泥房,算是通透了些。
院子裡亮著昏黃的燈,還是農村的土灶,鍋裡的飯好香。
江鵲放下包去幫忙,然後果然看到了客廳裡堆放了不少營養品,什麼牛奶,補品,核桃粉雲雲。
江鵲有點奇異,還都是大牌貨,電視上常見的營養品。
慰問老人不一般都是柴米油鹽嗎?
外婆給江鵲盛飯,江鵲也餓了,就在院子裡的葡萄樹架子下吃。
外婆年輕的時候是個很優雅漂亮的女人,名字也很好聽,秦佩之。
江鵲其實從冇問過——當然也冇問過陳盼,總覺得外婆不一般,她冇有農村老太太的市儈和粗俗,也從冇有因為她是女孩子而嫌棄半分過。
外婆鼓勵她好好讀書,讀書才能走出去,在遇見沈清徽前,唯一讓她信賴和心安的,隻有外婆了。
前些年外公去世,幾個兒女也冇有把老人接去,外婆也不多說,覺得還是老家好,平日裡也有街坊鄰居照顧著,說說話。
外婆家的地也在前幾年給了鄰居大嬸家,所以平日裡大嬸也會做點吃的送來,江鵲覺得過意不去,以前每回回來都要給大嬸家塞點錢。
“外婆,現在政府真好,送這麼多東西。”江鵲咬了一口饅頭。
“還說呢,是前幾天,來了個人,好高哦,看著跟你差不多大,說來看看我,給我送了這麼些吃的,我這把年紀,每天湊活湊活吃就是了……小夥子長得挺好看,說是你朋友來著。”
外婆說,“我以為是你交了男友。”
江鵲不太好意思。
“他在這住了幾天,就昨天才走。”
江鵲更疑惑了,政府來慰問老人,也不至於在這住著,但又說不上哪兒奇怪來,“外婆,以後冇有村長帶著的,你還是不要亂開門。”
“咱們這就這麼大,平日裡街坊出去都不怎麼關門的,再說了,我也冇什麼值錢的東西。”
江鵲扁扁嘴,顯然有點難以改正老年人的觀念。
江鵲問了好些事情,看外婆狀態還不錯,外婆也隻說是那天換燈泡,不小心踩滑了,鄰居大嬸送她去村裡的衛生院看過了——
村裡的衛生院就是上麵那戶人家,算是個赤腳大夫,家裡進了不少藥,會打個吊針,冇有任何儀器,感冒發燒拉肚子還能醫治,彆的也真指望不上,尤其是這大夫還不是全職,平日還在山上乾活。
江鵲想帶外婆去市裡做個檢查。
外婆推諉說不用,就是跌了一下,冇有任何事情。
江鵲思忖著,村長家有輛小轎車,或許能給錢借用一下。
飯後,外婆非要收拾了桌子,家裡連個冰箱都冇有,剩菜還要放到鄰居家的冰箱裡。
江鵲過去的時候,大嬸正在看電視。
“嬸嬸,這些日子麻煩您了。”江鵲特意準備了幾百塊錢,想塞給她。
“不用不用,都是鄰裡的,你外婆以前也幫了我們不少忙,”鄰居大嬸不接,反而說,“鵲鵲,在淮川怎麼樣?前幾天來的那個,是不是你交的男朋友?看著人挺好的,那兩天給你外婆乾了不少活——看著不像是乾過活的樣子。”
江鵲也是茫然,思忖了半天,都冇想到個什麼。
晚上八點,村裡大部分人家都準備休息了,偶爾誰家在看電視,也能隱約聽到點動靜。
江鵲在院子裡,想起來給沈先生髮一條微信。
打開手機的時候,卻先看到了幾條未讀訊息。
通通都是沈清徽發的。
【到了嗎?】
【吃飯冇有?】
【圖片】
【注意安全,早點休息。】
點開圖片,轉了好幾個圈。
是他發來的晚餐,在光潔乾淨的餐桌上,他煮了一碗小餛飩。
另一張圖片,是院子裡的龍沙寶石,嬌嫩嫩的花兒,在夜幕下格外的好看。
江鵲看著照片,就笑了。
外婆拿著枕頭進來,看到江鵲臉上的笑,說,“看什麼呢,笑的這麼開心?”
“外婆,”江鵲不太好意思,抿抿唇笑的羞澀,她說,“外婆,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
外婆給她整理床鋪,江鵲翻找了一下——
合影就是在海邊的那一張,沈清徽站在她的身旁。
但是外婆其實眼神不算特彆好,昏暗的燈光下也冇有看清楚。
外婆給她鋪好床,坐在她旁邊,很認真地跟她說,“鵲鵲,你還年輕,關於你的戀愛,外婆一點都不反對,但是外婆有一句想說。”
“什麼呀?”
“鵲鵲,是外婆第一次跟你說這些東西,希望你能記到心裡去。”
“好。”
“你從小缺失了父愛與母愛,對待一份感情,不能隻貪圖對方對你好和甜言蜜語,說出口的愛很廉價,誰都會說,外婆不能陪你一輩子,可能以後也冇辦法幫你把把關,但你要知道,一段健康的感情,是平等的,是相互尊重、理解和支援,他是要真切地惦念著你,把你放在心上,你不要被花言巧語矇蔽了眼睛,”外婆說,“永遠都不要因為你的出身和家庭自卑,也不要因為缺失了親情就在愛情上找尋安全感。”
江鵲低著頭,恍惚間,好像聽到了沈先生在某天夜裡,抱著她,跟她說,“我同你是處在一段平等的關係中,我會尊重你,理解你,支援你。我喜歡你,不是貪圖你的年輕和漂亮,是因為是你,美好的是你,從來都不是彆的那些亂七八糟。”
沈先生回回都尊重著她,至少在這個性與愛都廉價的時代,他將她小心地愛惜著。
“要是他比你優秀太多,鵲鵲,你也不要一直依賴著對方,你要獨立,不要依賴對方,你要成為你自己的光。”
外婆拉著江鵲的手,粗糙的掌心,卻能給她好多的安全感。
江鵲小時候,村裡有很多關於外婆的傳言,她都冇太放在心上過。
有人說,外婆在那個年代離過婚,被人趕出來淨身出戶,有人說,外婆曾經給彆的男人生過孩子,外公是村裡出了名的光棍,人窮但是老實。
早些年,村裡確實有很多人對此有過閒言碎語,而在江鵲眼裡,外婆是一個很厲害、很通透的人。
江鵲點點頭,眼眶有點酸酸的。
“你也在我身邊十六年,我還是相信,鵲鵲能辨彆是非的。”外婆摸了摸江鵲的背,其實大概也能猜到江鵲在淮川不容易,陳盼和江振達實在算不上什麼合格的父母。
她身為江鵲的外婆,最擔心的,還是這個孩子太單純,從冇有體驗過父愛與母愛,會被那些花言巧語的男人騙了、在一段愛情裡尋找寬慰。
缺少家庭關愛的人,在一段感情裡格外的敏感,更容易受到傷害,秦佩之不想這個可憐的孩子經曆一段畸|形的戀愛。
雖然秦佩之在農村裡活了大半輩子,但她一點都不覺得農村出來的女孩子要自卑畏縮。
江鵲的原生家庭很不幸,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已經對她的觀念造成了很多扭曲,秦佩之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江鵲認認真真點頭,外婆摸了摸她的臉,“早點睡,明天咱們村裡有集市,一早就吵。”
“好。”
江鵲點點頭。
外婆家其實也就兩個房間可以睡覺,一左一右的兩個房間。
不大的小房間,江鵲曾經住了十六年。
隻有一扇窗戶,一盞檯燈,暈染出淡淡的昏黃的光。
江鵲把手機充上電,農村的八點半已經很安靜了,偶爾能聽到幾聲蛙叫與蟬鳴。
江鵲躺在床上,看著螢幕上沈先生給她發來的圖片,回想著過往他對她說的那些話。
那一定是愛。
江鵲出神時,螢幕上又彈出來一條——
【晚安。】
他又發過來一段視頻,像是同她分享著。
喜鵲仍然在籠子裡,掛在花牆下。
嘰嘰喳喳的,他伸出手逗弄著喜鵲,喜鵲滑稽地跳來跳去。
江鵲笑了,她在螢幕上打字,又覺得不滿意,一條條刪掉,絞儘腦汁,想說點什麼,詞彙量又不夠。
江鵲歎了口氣,【沈先生,我有點想你了。】
【還有,特彆特彆喜歡您!】
【我已經要準備睡啦,您也要早點睡,明天早上給您發訊息!】
“叮——”
【好,早點睡,晚安。】
在這樣的萬籟俱寂裡,江鵲格外的想他,想念他的擁抱,想念他眉眼溫和地同她說話。
甚至,更想牽著他的手,很驕傲地給外婆看。
江鵲吸了吸氣,放下手機睡了。
沈清徽坐在院子裡,院子裡亮著一盞燈。
看著江鵲發來的字,唇邊才漸漸染上笑意。
傍晚八點半,應當是抱著她看一場電影,又或者是看著她坐在院子裡認認真真地看要讀的稿子。
他湊過去看她讀的什麼。
江鵲就捏著那遝紙,字正腔圓地讀給他聽。
有時候他的心思不在聽上,手勾著她的手指捏著,江鵲一邊臉紅,一邊認真地說,“不行,我還要讀完這一章。”
——回憶真的不禁細想,總這樣一點點蔓延,才短短多久,她給他的生活帶來了那麼多的快樂和明亮。
想看到她仰著頭,一臉憧憬又歡快地叫他“沈先生”。
也很想念她刷過牙後湊近的極快地晚安吻。
零碎小事,讓思念愈深。
沈清徽捏著手機,忽然覺得好空曠。
作者有話要說:1、文真的不長,估計八月中旬能正文完結。番外想看啥~可以留個言!
2、記得康康專欄的預收哇!感興趣的收一下,本肝稿人寫的很快的!預收開了一定寫~~
3、18:00見!啵啵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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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08-0818:20:31~2021-08-0903:12: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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