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禎睡著了也好,清閒下來的林義,終於有時間搭理自個了。
麻利地洗個澡,用還有些發冷的水從頭澆下,頓時各種感受撲麵而來:激靈、舒爽、通透…
當然還有冷的起雞皮疙瘩。
穿好衣服用乾發毛巾一邊擦頭,一邊打量這種傳說裡的四合院。
整個院子是傳統的坐北朝南走向。南房因為光線的原因,並冇有準備住人的房間,而是被當成了倉庫。
東西兩廂倒拾掇的很乾淨,是用來住人的。
林義走了一圈,發現正房三間,中間是老式堂屋,兩邊是臥室,這個格局和自個老家的那間木房子差不多。
要說這姑娘會享受,林義在她的臥室裡,竟然發現一整套皮質沙發,而且還是賊貴的那種。
不過這套現代化的居家放在這老院房裡,還是有些格格不入。
想來,那禎應該是感覺得出來的,但卻依然這樣,無非還是想讓自己身體更舒服一些罷了。
院牆的角落裡有口老井,旁邊是葡萄架,這個架子搭得很講究,似個涼棚。
東邊有一顆桂樹,而不遠處還有一顆石榴。最搶眼的還是院子裡那些被小塊小塊分開來的淇地,瓜果蔬菜,花花草草,各色各異…
看著這份冷清,林義感覺少了點什麼,但情緒一時也說不上來…
那禎還冇有睡醒的跡象,林義乾脆出門而去,在幾米寬的弄子裡閒走,細心觀察的他發現,真理果然是真理:彆個口裡的美好描述都是騙人的。
才這麼一會功夫,社會經驗豐富的林義發現這裡頭的住戶及其複雜,混合了不同身份、階層和職業的人。
比如,學生、教授夫妻、搖滾青年、文青和詩人、老炮兒和小混混,野模和大喇們,相互為鄰,呈現出一種光怪陸離的景象。
不對勁,也不得勁。故事裡都是藝術加成的,林義頓時息了要繼續逛逛的心思。
“吱呀”地一聲,林義打道回府,卻剛好看到一雙亮黑的眼睛凝視著自己:“你一個人去外邊了?”
“嗯,我看到你旁邊院牆裡的老太太了,果然像你電話裡所說的,哪像一個六十多歲的,簡直就是四十多歲的妖精嘛。”
把林義放進來,那禎又把門栓上,說起隔壁本家那位老太太的容顏,也是羨慕得緊。
同林義並排著走向堂屋時,她望了眼東邊院牆方向,然後低聲附語:“聽西邊的教授夫妻說,老太太駐顏有術,是有秘方的…”
“什麼法子?”要說童顏未老,後世也不差這種人,但那都是動刀、打針、美容、各種“弄”而成的。
要是真的素麵朝天、自然生長,保準一個一個門清,她們的皮膚不鬆弛起褶皺纔怪呢。
但這老太太,林義卻有點看不懂了,皮膚光滑緊緻,眼睛還很有神韻。一時也有些好奇。
那禎看著突然停下來側頭的林義,嘴巴剛好碰到自己的耳朵,不留痕跡地後退半步說:“胎盤,”
“啊,那東西啊?”林義想象了下孕婦產子後的胎盤,那副樣子用來入口的話,感覺特彆噁心,不敢想象。
“聽說隔三差五就去醫院走關係買,”那禎說到一半也說不下去了,臉色表情有些難看:“我現如今都不敢一個人和她呆一起久了,不然一身雞皮疙瘩,生寒。”
胎盤神秘可入藥,在中醫裡麵已經流傳了好久,並不奇怪。也曾聽說有些富豪怪癖,把這東西當做珍饈。
但如今生活裡,突然身邊出現這麼一個人,活生生地,還是有點淒白,有點荒涼,更是覺得荒唐。
“那你可以喂點貓和狗啊,壯壯膽。”說到貓狗,林義突然明白了,這院子裡缺少什麼了,那是缺乏生氣。
想想也是,一棟老宅子,不知經曆了幾朝幾代,那種歲月留下的荒蕪,要是生氣少了,還真瘮的慌。
“壯膽倒不用,我不信那些東西,不過喂幾隻陪自己玩,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那禎雖然是個女流,但從幼兒園開始,就是那種不怕鬼神,不怕“臟東西”的人。
最讓林義佩服的是,小時候玩耍,她經常在墳場藏貓貓,那酸爽…
林義至今都不敢嘗試,記得小時候,隻要找不到她,一準在那地方躲著。
啤酒鴨和酸辣魚,果然還是那禎的最愛,林義現在都有些“後悔了”,重生過來乾嘛做這種菜給她吃,真是給自己找麻煩。
那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喜歡小資生活的女人,對啤酒這種享樂的東西,雖說不貪杯,但碰到林義。卻也興致昂揚,主動說喝點,不然菜吃不完。
就著啤酒,就著滿桌子的菜,兩人慢慢地閒聊,聊著聊著就說到了林義這次來京城的目的。
購買四合院和古董。
而說起這些東西,卻終究繞不過一個人,東邊的隔壁老太太。
那禎說當初住進衚衕的時候,對衚衕各種老太太還停留在“小腳偵緝隊”的印象中。殊不知衚衕裡藏龍臥虎,隨便一位老人,就有可能身世不凡,比如這位愛吃胎盤的“太太”。
人們都習慣於稱呼她“太太”,看上去就是一個特彆普通的衚衕婦人,穿著極簡樸,也極乾淨。她每天去菜市場買菜,冬天自己買蜂窩煤生爐子,見著誰都打招呼嘮家常。誰也想不到,她曾經是家世顯赫的大家閨秀。
16歲的那一年,就讀於輔仁附中的她和在華北中醫學校的讀書的一位**結婚了,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舉行的是新式婚禮,穿著婚紗,坐著汽車,證婚人是位居高位的政要名人。
“我見過老太太年輕時的照片,鐫刻的麵龐,摩登的捲髮,淡雅的花旗袍,出眾的美麗,卻還有一望而知的乾練。她從養在深閨的大小姐變成了大院中的少奶奶。”
那禎說到這裡,和林義碰了一杯:“那時候的她是幸福的,富麗堂皇的。”
隻可惜好景不長,在那動亂年代,她經曆了家族的崩潰和離散,也幾乎失去了她所有的東西,包括她丈夫。
那禎回憶這位說話左右逢源,妙語如珠,最難得的是她的幽默感。提起往日繁華,老太太會不經意地說:“可惜我祖傳下來的那一屋子的貂皮大衣和金銀首飾……”
“不過看得見的金銀首飾和貂皮大衣冇了,但還是埋藏有許多的古董。而後來的“平反”裡,由於她丈夫家曾為國家做了大貢獻,通過關係幫助,也要回了一部分祖業。”
那禎跟林義說,到這裡這位老太太雖然經曆心酸,但生活條件也是不錯的。
“我與她混熟了後,偶爾和她去簋街嘈雜的小館子吃飯,點兩斤麻小,一些啤酒,她一邊拿著瓶啤酒對嘴吹,一邊抽菸,通常喝到第4瓶的時候,她都會開始追憶自己往日的風光。”
“當年的九龍一鳳,聽說過嗎?那一鳳說的就是我!”那禎模仿老太太那種“滿臉的得意”
“什麼叫九龍一鳳?”林義對這稱謂都不曾聽說過,喝了幾杯小酒,興致大起。
“我也不知道北京到底有多少“九龍一鳳”,好像各地區都有,估計都是當年名震一時的衚衕老炮兒們。”對這東西,那禎也不是很熟悉,多數也是從街坊鄰居和老太太口裡得知。
“酒好像不夠了。”看著四瓶啤酒空空如也,林義也第一次見她喝這麼多,平日裡,按她的性子和原則,基本不喝酒。
興致來了,也不會和人多喝,最平常的時候,也就那麼一兩杯。
“我這裡有瓶老茅台。”喝了兩瓶啤酒,和林義嘮嗑,那禎覺得許久未曾這麼開心了。
她雖然不煩悶平日裡的忙碌,但這種難得一次的放鬆,又挑起了她的傲嬌,啟用了她骨子裡那種可以坦然看“金瓶梅”的因子。
“要不喝點?”林義對現如今身體的酒量著實有些擔憂,但對茅台的誘惑,也是感覺好久冇碰到了,一時有點嘴饞。
“喝點,”那禎窩著小嘴巴,明亮的眼睛裡笑了起來,一看就藏著壞心思。
肯定想把我灌醉,看我出醜,接受到對麵女人眼神裡的“不懷好意”,林義哪裡還不知道她打得如意算盤。
長頎而起,準備去拿酒的那禎,嘴角、眼裡、垂落的髮梢裡都是那種“等會叫你好看兒”的意味。
老酒,醇香,兩人又把剛纔的話題給續上了。
因為老太太生的好看,卻又逢家破人亡。巨大的打擊和落差,讓她有些接受不了,緩不過來。
於是學會了放縱,那時老太太成了彆人口中的“大喇”。
大喇這個詞林義還是知道的,帶著貶義和調侃的味道,這個稱呼在70、80年代流行一時,交往這樣的女人叫做“喇蜜”。
那禎又開始模仿著老太太的語氣:“曾經有兩撥人,為了我茬架,在隆福寺那邊,打得頭破血流,警車都來了好幾輛。
那時她不過三十五六出頭,最不懼怕天地和最迷人的年齡,追她的人有一起混的大哥,還有富商和一些大院公子哥。”
“後來,她嫁給了一個有名的大哥,不知是哪條“龍”,她成了小兄弟們的“大嫂”,進出前呼後擁。”
那禎對這位本家的選擇也是有些詬病,卻也有一點同情。要不是遭逢大劫,估計老太太一生也會穩穩噹噹,安靜地做一個富貴閒人。
對於“大哥”“大嫂”,林義頓時腦補出香江黑幫片裡大哥大嫂的樣子,可實在想不出京城衚衕出來的“大嫂”啥樣。
“後來呢?”
其實對於“後來”,林義不用問也可以猜到,生長在紅旗裡,這種“不務正業”的人,正義遲早會降臨。
果然,那禎說:“躲過了81年的大清掃,卻在83年的嚴打裡出事了。”
“那這段婚姻也冇多久吧。”林義算了算“十年”的結束時間,就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也不算短了,大概十二三年的光景。”此時的那禎有些醉了,說話冇了剛開始的利索。
“那這老太太一生也是夠幸福和悲苦的。”看著那禎杯子裡的酒又快見底了,林義問她要不要。
她冇說話,隻是把杯子拿過來,和林義的杯子並排著,盯著他,不言而喻。
又是喝完一杯,那禎說老太太的人生是苦中作樂,雖說“六子”,也就是第二任丈夫,是個d瘤。但卻對老太太是真的好,動了真感情。
“你知道嗎,老太太有一抹讓我印象特彆深刻。”那禎撥弄了下髮絲,學著老太太的狠狠語氣:
“臨走臨走還得給他掏錢,兩毛八的槍子錢……”
“當時老太太咬牙徹齒說這話的語氣和眼神,我感受到了一種無怨無悔地愛。”那禎畢竟是女人,對這種愛情最冇抵抗力,說著,又拉著林義喝酒。
“我有些醉了。”又是一小半杯下去,林義突然覺得頭開始脹痛,四周逐漸變得恍恍惚惚,模糊不清。
“我好像也有些,”那禎也附和著說…
第二天清晨。
林義雖然身體不聽使喚,有些乏力,但多年早醒的習慣,還是讓他六點出頭就睜開了眼睛。
不過他發現有人比他醒的更早,他張開眼皮的那一瞬間,就和那禎對上了。
那是雙什麼眼睛,什麼眼神,林義心裡有些堵。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斜趴在那禎身上,下麵軟趴趴的。頭枕戈在她柔弱的肩頭,腳卻架在床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