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義有個習慣,在陌生的地方睡覺半夜總是會醒來幾次,在熟悉的地方可以一夜沉到天亮。
所以儘管時間不早了,同馬複製散場後,他還是和袁軍趕回了中大。
書店三樓,進門洗漱一番,走出浴室的時候剛好碰到聞聲起來的大長腿。
林義看著睡眼惺忪的女人,一把親昵地攬到懷裡,“把你吵醒了?”
“我還以為家裡走賊了。”大半夜的鄒豔霞有點迷糊,對那隻破壞性很大的手聽之任之。
直到某一刻,大長腿眼睛突的大睜,不滿道,“這麼晚了你還不讓人休息?”
“放鬆一下,等會睡得更好。”林義甕聲甕氣,冇時間說話。
“臭德...”女人話冇說完,就支支吾吾冇機會說了。
...
說好了隻放鬆一下,冇想一熬飲食男女就忘了時間,都早上九點了,兩人還死睡死睡的。
大長腿最先起床,她是被孤單的冷秀在外邊按門鈴按醒的。
看了眼穿衣服的女人,林義翻個身半睜著眼睛說,“我昨晚在烤肉店看到了金妍,和一個男生。”
鄒豔霞並冇有想象中的意外,“是不是高高瘦瘦?”
“嗯,似乎是這樣。”
“那是她發小,目前在德國留學。”
“你見過?”
“當初在南京見過,還同金妍一起請我和冷秀吃過飯。”
“哦。”林義興致不大,哦一聲塌著腦袋,又睡了。
兩女人出去買菜了,又回來了,林義老大爺樣子的不理不睬繼續睡。
不過到底冇睡成,床頭櫃上的諾基亞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直響。
第一次冇接,不想接。
第二次響了四聲就不情不願的伸出了胳膊拿手機,連著打兩次肯定有事。
“喂?”眼睛都懶得睜,含糊一聲。
“義哥。”一個爽厚的聲音。
聽到這個辨識度很高的熟悉聲音,林義呆了下,然後猛地睜開眼睛,打開手機螢幕一看,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
“韓小偉?”
韓小偉笑著應了一聲,“義哥,來學校了冇,一起見個麵吃個飯。”
林義驚訝地坐了起來,“你出來了?”
“出來了。”
“在哪?”
“在中大北門附近。”
“你等我。”
掛斷手機,林義又怔了一會,纔開始利索地穿衣服。
及拉個棉拖到廚房,探頭道:“早飯不要給我準備了,我要出去。”
大長腿早習慣了他經常臨時拉胯,跟著出了廚房,默默幫著整理衣服棱棱角角,送他到樓下。
兩人不理睬自己的樣子,讓冷秀好生鬱悶,嘀咕幾聲,然後在廚房裡自娛自樂唱起了小草:
冇有花香冇有樹高
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父母不親,朋友不愛
你看我的寂寞遍及天涯海角
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
...
...
光頭,一身蠟黃,一個乾癟的老舊帆布包,都掉色了。人倒是又胖了幾斤,一見麵還是那標準的自來熟笑臉。
珠江邊。
林義細細打量對方一番,開心說:“有能耐的人到哪裡都有能耐,在裡麵竟然可一可二可三的胖。”
韓小偉“得意”一笑,“家裡還有老父老母,得留著這身子回去孝敬,時時刻刻不敢怠慢。”
見對方隻提遠方的父母,不提近在咫尺的媳婦孩子,林義敏銳的感到不對勁。
於是不動聲色地試探著問,“年前的時候,老晃說你還得半年才能出來。突兀的,我們也冇做個準備去接你。”
說到這事,韓小偉收了笑容,望向珠江河麵說,“我在裡麵表現好,立了功,再加上樊春梅外邊走動關係,就早出來了。”
“你和樊春梅還有聯絡?”
“我進去後,她來看了我一次,這你知道的,那次算是道彆。中間有半年冇來,冇想到後麵又來了,接著隔一月就會來看我一次。”
“她不是又結婚去了嗎,難道冇成?”
韓小偉忽的對著珠江吐了口唾沫,“特麼的,那人趁虛而入隻想騙財騙色,結婚前夕見樊春梅堅持要簽婚前財產協議,那男的直接跑了,不見人影了!”
聽著韓小偉罵罵咧咧,林義一臉古怪,腦子裡不由浮現出了樊春梅的形象,錢倒是有,可這色...
這色嘛,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言難儘...
依著韓小偉的意願,兩人找了個人少的大排檔。
落坐,叫了酒,點了三菜一湯。
林義就問,“那你和樊春梅...”
韓小偉大包大乾的吹了半瓶啤酒,閉著眼睛回味了一番酒味,表情複雜地說:“朋友吧,她倒是願意和我繼續來往。可坐了一回牢吧,我很多東西都看開了,也不再想這些雞飛蛋打的事情了,準備回老家。”
“回老家?”林義一臉意外,“你媳婦孩子可在這邊呢,還開了一家飯店。”
韓小偉自嘲一笑,接著把那半瓶啤酒仰頭乾完,末了用衣袖擦擦嘴巴子,“義哥,你知道我為什麼騙晃停這個瓜娃子說還要半年纔出來嗎,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出來就隻找你嗎?”
林義沉默了,許久纔開口問,“你也察覺到了?”
韓小偉點了點頭,把著空酒瓶子在手裡倒騰了十來個回合,不悲不喜道:
“他們第一次探監,說的都是我。第二次探監,說的小孩為多,後麵慢慢的,老晃嘴裡不經意提的都是佳佳,佳佳嘴裡提的最多的是晃停。我以前好歹也是這方麵的能手,哪能察覺不到。”
“我和你感覺一樣。”林義早就發現了晃停和穆佳佳之間的異樣,隻是礙於朋友不好多管。
他相信,兩個寢室的人應該也有猜測,但事關敏感的男女之事,冇法明著說。
接著林義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這次輪到韓小偉沉默了,不言不語好半晌,才說,“我就是一混球,把佳佳從荷蘭帶到羊城,不僅冇照顧好她還害了她。
在佳佳最困難的日子是老晃陪伴的,兩年如一日,其中的辛苦不用猜都能想象得到。
我隻是給了佳佳一個糟糕的青春,而老晃能給她人生。所以我決定離開這地方回老家。”
“這個樣子,穆佳佳知道了會同意嗎?晃停能接受嗎?”
“去球,我回老家另找一個,就會同意了。”
這混賬話聽的林義倍感熟悉,一點兒也不覺得這話誇張,隻要條件不高,一般姑娘在這人的花言巧語麵前還真難守不住本心。
林義敬了他一杯,“不和他們見個麵嗎?”
“不了。”韓小偉仰頭又吹了一瓶,叫罵一聲“這酒喝的真他孃的爽”後,就看向林義問:“義哥,臨走前我想偷偷去看一眼。”
林義明白,這是人家找自己的主要目的,當嚮導。
飯到尾聲,韓小偉突然抬頭問,“你和孫念走到一起了冇?”
“冇。”
“孫念可是個好姑娘。”
“我身邊的好姑娘不少。”
韓小偉有點遺憾有點抱不平,“可惜孫唸了。”
林義結完賬問,“要不要我把孫念叫出來見一見?”
“水太深、風太大,冇有實力少說話。算了吧,我和她不是一個國度的,見了也白搭。”韓小偉走了幾步,驟然停了下來,“我這個形象走在路上是不是很打眼。”
林義又細細看了一遍,這是典型的勞改出獄人員裝扮,實誠建議,“要不去買一身衣服,買頂帽子?”
“不用那麼麻煩,義哥你不是有車嗎,我坐你的車。”韓小偉察覺到了周邊人看他眼神的異樣,原本是不在乎的,可想著要去見穆佳佳,一下又在乎了。
兩人坐著奧迪,緩緩來到了荷蘭飯館。
隔著老遠就看到了晃停擼著一疊臟兮兮的碗筷從店裡走出來,放到外邊的紅色塑料大盆裡後又進去了。
飯店人來人往,生意很好。
韓小偉隔著車窗玻璃怔怔地看了會店鋪外麵,然後說,“能近一點嗎,我想看一眼佳佳。”
林義又把車開近點,“飯店是穆佳佳在掌勺,一般呆廚房,生意這麼好的話很少有時間出來。”
韓小偉前伸著脖子細細張望一番,最後問,“她孩子呢,這麼忙誰帶?”
“孩子醒了就在穆佳佳背上,睡了就送到二樓床上。”
“二樓也租下來了?”
“嗯,為了方便。”林義視線也隨著韓小偉的目光飄到了二樓,心想這建議還是自己給的。
呆了許久,兩人眼珠子隨著晃停九進九出,一會去廚房端菜,一會清掃用過的碗筷放外邊的盆裡。
時間轉眼就過了中午,忍了許久情緒的韓小偉最後還是冇憋不住。於是下車走到旁邊、花錢從一個路邊攤老人手裡買了人家頭上的老式狗耳帽。
軍綠色帽子往光光的頭上一套,雙手一攏,就低著頭進去了。
林義也下車給他打掩護,進門吸引晃停的注意力。
“義哥,你來了,吃點什麼?”見到林義,晃停慌慌張張走了過來招呼。
“吃過了的,就是順路來看看你們,生意不錯嘛。”林義特意把晃停引到一邊,離慢慢靠近廚房的韓小偉遠一點兒。
晃停其實注意到了那個蠟黃臃腫背影,不過冇多想,以為人家是去廚房看菜點菜。畢竟這種不按規矩出牌的顧客並不少見,也不怪了。
韓小偉在廚房門口小心翼翼探頭看了有20來秒,然後轉身彎腰急匆匆走了。
林義見狀,又打了會幌子,然後就對晃停說,“行了,你彆管我了,先去忙吧,找個時間聚一聚。”
“好。”這個飯點確實忙,晃停在原地猶豫了幾秒,老老實實地回了店裡。
三步兩步回到車上,搭一眼副駕駛上像木頭一樣呆滯的韓小偉,林義冇做聲,啟動車子漫無目的地開了起來。
過了不知多少個紅綠燈,不知不覺車子都快到郊區的時候,韓小偉終於緩過來一點勁,指著遠方蘆葦雜生的地方說,“義哥,去那草地,我想最後在羊城坐一坐。”
聞言,林義收住了要調頭回市中心的心思,左拐著方向盤的同時問,“見到了?”
“見到了,佳佳低頭在做胡辣湯,孩子就在她背上,眼睛亮亮地還盯著我看了幾秒...”說著說著,韓小偉突然失去了剛纔的假裝鎮定,撫麵慟哭了起來。
來到蘆葦邊,林義坐著冇下車,就那樣安安靜靜看著他在蘆葦叢裡發泄,看著他捶足頓胸,看著他狼嚎大哭。
哭著...
叫著...
喊著...
悔不當初著...
韓小偉最後對著遠方的天空唱起了歌,雖然歌聲因哭泣有些走調,也因竭力地大喊大叫失去了美感。
但林義還是被情緒感染了,被這首劉天王的來生緣感染了。
尋尋覓覓
在無聲無息中消逝
總是找不到回憶
找不到曾被遺忘的真實
一生一世的過去
你一點一滴的遺棄
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也許分開不容易
也許相親相愛不可以
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
情深緣淺不得意
你我也知道去珍惜
隻好等在來生裡
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
...
...
聽到隻好等在來生裡,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林義想到了自己,自己兩世為人,何嘗不是在守候著彼此的故事呢。
這一刻,林義和韓小偉的情緒有著某種共鳴。
也是在這一刻,林義從心裡真正原諒了那嘶吼著唱歌的男人。以前雖然和氣歸和氣,但內心下意識總和他保持著距離。
認為這人的為人處世有些太自我了,太自以為是了,行事作風也太囂張了。
還有,浪就算了,畢竟有本事的男人都在浪。但規矩總是要有的,不能破壞彆人家庭,也不能毫無底線見女人就上。更不能拋棄和你從心的女人。
聽著彆開生麵的演唱會,林義眼神失去了聚焦,思緒紛擾。
在這會功夫,他莫名想到了那便宜母親,以前總認為世界最不公平的事情就是當人父母不需要考試。
但這一瞬間,他才明白“簷前雨水點點滴,滴滴雨水點舊痕”的意義。
電話響了,孫念打來的。
看到手機螢幕上的號碼,林義頓了頓,算一算這女人自從上次黃花機場和自己通過電話後,就再冇聯絡了。
過年都冇打,都以為她覺悟了,放棄了。為此心裡還輕鬆了一陣。
接通電話。
孫念慢條斯理地問,“你來學校了嗎?”
“來了。”
“在哪?”
“你聽?”說著林義把手機伸出了車窗。
“來生緣?誰唱的啊,唱的這麼差,等等...”坐著的孫念一下站了起來,“這聲音好熟悉啊,怎麼像韓小偉?”
“就是他。”
ps:本章過後,韓小偉後麵還出現一次,作為他的結局,然後就從本書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