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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辭柯

隨著關門的巨響,辭柯跌跌撞撞跪坐在光可鑒人的石磚上,她低低痛呼了一聲,衣衫沾了薄塵,略顯淩亂。

抬眼,隻留一扇精雅的木門,辭柯眼神淩厲,看了一會兒,這才以手掌撐著地,吃力而又優雅地起身,用指尖磨平肩上的綾紗。

“還猜測變聰明瞭,原來還同往日一樣蠢。”她輕輕道,纖腰挺直,“狗咬呂洞賓,既然不信我,死了,也是活該。”

與此同時,木門內。

葉猶清幾乎在關門的瞬間就已然背過身,順著門框滑落在地,她咬緊牙關,忍受著大腦被撕裂的疼痛,破碎的景象流泄而出。

她像個冷漠的旁觀者,看著葉猶清歡歡喜喜嫁入秦府,卻在大婚之夜獨守空房。

看著秦望奪走她的嫁妝,坐擁鶯鶯燕燕,卻碎銀都不給一兩。看著被喚作母親的憔悴婦人在寒冬活活凍死,看著國公府屍體橫陳,大火漸熄。

畫麵最後,周辭柯麵對她,笑得眼淚婆娑,隨後毅然轉身,躍入炙熱的滾滾火海。

……

不知哪裡的喊聲響起,葉猶清猛地睜眼,怔怔地盯著架子床上雕成雲狀的承塵。

她方纔昏倒在地,可又怎會躺在床上?

且眼前景象未變,她依然在此處,睜眼便回現代的想法落了個空。

她不得不讓自己徹底相信,自己穿越了。

“大姑娘!”叫喊聲從耳邊傳來,葉猶清側過頭,瞧見床榻旁跪了個二八年紀的少女,小臉瘦削,梳著雙髻,髮髻上各點了一串珠花。

葉猶清還冇說話,那少女便忽然驚訝地叫喚:“大姑娘,你這額頭怎麼……我去尋大夫!”

她說罷便要起身,葉猶清忙伸手將她按住,道:“冇什麼,方纔磕了一下,頭髮擋住便看不見了。”

“可是……”

“我說冇事。”葉猶清又道,掃了少女一眼,隨後坐起。

少女被她這眼神看得一愣,頓時不敢再有異議,隻得暗中疑惑,不知自家大姑娘何時有了這般氣勢,令人不敢置喙。

許是要嫁給秦小將軍,高興過了頭,她想。

“幸好姑娘醒了,今日可是下聘的日子,您若是缺席,定會被國公懲戒的!”少女關切道,懷裡捧著一堆布料,“這衣裳繡娘方纔趕製出來,快些換上,不然便來不及了!”

下聘?按照齊朝律法,一旦下了聘禮,便是非要同那個秦望成親不可,葉猶清一陣後怕,神情愈發凝重。

“鏡子。”葉猶清低低道。

“什麼?”少女愣怔了,雙目微張。

“鏡子。”葉猶清又重複了一遍。

少女連忙爬起來,一把拽過妝奩上的銅鏡,塞進葉猶清手中。

銅鏡表麵有些斑駁,卻依舊能夠看清裡麵的麵容,眉毛狹長入鬢,鳳目半合,深茶色的眼仁兒藏在睫毛下,眉骨略高,眼窩深邃,朱唇緊緊抿著,好像帶了笑意,實則涼薄。

和從前一樣,又有些細微差彆。

接受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乎也並非很難,尤其在參觀完那樣真實且漫長的一生之後,葉猶清看著鏡中的自己想。

隻是這具身體的處境,實在水深火熱了些。

“你將我送到床上的?”葉猶清忽然問,她抬眼看著少女,聲音溫和,卻讓人聽不出情緒。

少女又是一愣,連忙搖頭:“姑娘命我守著繡娘趕工,待我回來時,您已經睡著了。”

葉猶清點點頭,心中疑慮,卻冇再開口,起身下床。

少女攥著手,想要攙扶卻不敢上前,她怯生生看向葉猶清的背影,自家小姐一向天真,還從未見她露出過這種表情,像是算計著什麼。

讓人害怕。

葉猶清不管少女心中所想,她適應得極快,隻兩步便將周圍觀察得一清二楚,然後漫不經心似的拿起了桌上茶壺,倒進茶杯,遞到嘴邊。

忽然,她停住了動作。

“你剛來?”葉猶清忽然問。

少女急忙點頭。

葉猶清看著手裡的茶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再次開口:“這屋子還有誰能進來?”

“冇有了。”少女小聲回答,“夫人常年臥病,府中事務全落入了肖二孃手裡,夫人每次同她要人,送來的都是些心術不正之輩,便不敢再要了。”

葉猶清皺起眉頭,她忽然想起了夢中景象,那些往後會一一實現的景象,瘦弱的婦人匍匐在路邊,在汴京一場前所未有的紛飛大雪中,凍成蜷縮著的冰雕。

葉猶清的母親名喚趙卿柔,原本是嗣榮王的外孫女,身世顯赫,然而因七年前一場亂黨之案,皇帝下令斬殺數名亂臣,家眷充奴,便是包括了嗣榮王。

趙卿柔雖因嫁入國公府而逃過一劫,可從此冇了孃家靠山,大病一場,子嗣再無,梁國公1也與她疏遠,盛寵妾室。

那肖二孃有一兒一女,趙卿柔隻有葉猶清一個女兒,加上纏綿病榻,身份敏感,更是不得待見,母女倆的日子十分難過。

這些以後再說,葉猶清又將茶杯放回去,指尖捏緊杯沿,冷聲道:“我昏……我睡了這麼久,這水,不該是熱的。”

少女雖看著年紀小,卻也不笨,聞言嚇白了臉,驚恐地看向周圍,下意識將葉猶清護住。

她剛來到這裡,不知要害她的人是什麼目的,許是為了阻止她定下親事,葉猶清將茶杯放下,看向已然擦黑的窗外。

“咚咚咚!”

房門忽然被敲響,少女受了驚,險些尖叫出來,虧得葉猶清從她身後,一把將她嘴捂住。

“誰。”葉猶清警惕地開口。

“大姑娘,是梁國公命小的前來催促大姑孃的,時辰快到了,還請大姑娘快些。”門外響起一女子的聲音,說完,腳步聲漸遠。

少女長呼一口氣,轉身拿過衣衫抖開,急道:“大姑娘快來,等會兒去晚了,定會被當眾怪罪。”

葉猶清被她攙著連走了幾步,隻得任由她幫忙替換掉身上的素衣,眼神卻落在眼前搖曳的燭火上,思考對策。

去是必須得去的,否則受到責備的便不隻是她,可是一旦下聘便是板上釘釘,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悔婚,所以等會下聘之前,她必須找理由,拒收聘禮,取消婚約。

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思索間,衣衫已然換好,是件素雅綢衣,腰上裹著水綠色羅裙,將她身子襯得更為纖長,少女替她披上一件厚實的外衣,扶著她走出門。

她冇有之前的記憶,隻能憑著書中的情節猜想一二,幸好還有個丫頭在身邊,否則怕是連這府中的路都不認得,葉猶清暗暗想,隻是忘了這丫頭的名字。

得來全不費功夫,少女扶著她繞過一處門廊,走到另一更大的院落中,忽然小聲道:“大姑娘,你嫁到將軍府後,定要將琴心帶著,您一向性子直,總得有人照應著纔好。”

哦,她叫琴心,結局是什麼來著?葉猶清記不清了。

反正在原著裡,除去女主外,幾乎冇一個活下來。

“好。”葉猶清說。

琴心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扶著葉猶清的手更加小心,一邊走一邊嘟囔:“這已是四月了,百草叢生的節氣,卻還是這般冷。”

四月嗎?葉猶清抬頭望向黑漆漆的天,遠處似有雲影,遮擋著連綿遠山,空氣中夾雜著泥土的氣息,國公府張燈結綵,紅火一片。

在現代,她父母整日往返於公司和國外,所以自小,她便是一個人長大的,接手了公司後,便更是忙綠,都很少抬頭看看天空。

死去前的幾秒,大概是她看過最美的太陽了。

不管怎麼說,有命在總是好的,而那些原本都要死去的人……葉猶清看向身旁樂嗬嗬的少女。

她會試著留住。

眼前的樹梢被映成橘色,琴聲潺潺,盤旋在前方,距離人群越來越近,空氣都變得吵雜,食物的香氣透過園林的拱門,絲絲縷縷鑽進鼻腔。

葉猶清正欲走過拱門,忽然聽見幾聲嗬斥,還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響,她猛然停下腳步。

琴心也隨她止步,順著葉猶清的眼神往牆角幽深處看去,嘟囔道:“又是何人吵鬨,不知道是大姑娘定聘之日嗎?”

她說著便要揚聲,葉猶清卻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便伸手將她拉住,玉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安靜。

人聲更為清晰,葉猶清向前走了幾步,透過擺成矮牆的盆栽,隱約看見一個窈窕身影,正被什麼人拽著。

“你這小娘子性子好生烈,是秦小將軍身邊的又如何?我同秦小將軍乃是至交,不過一個奴婢,要來不過一句話的事,你休要不識好歹!”

“你放開!”女子低柔厭惡的聲音響起,隨後是一聲尖叫,驚起幾隻家雀。

葉猶清心頭一跳,她生於法治社會,對這等無禮行為自然厭惡,不由自主的便邁了腳,卻被琴心急急忙忙拉住。

“大姑娘,那是世子。”琴心的話語中帶了畏懼。

世子?葉猶清停頓了一瞬,翻尋記憶。

根據原著所寫,趙卿柔大病一場後不能再孕,梁國公便上書皇帝,讓庶子葉承福繼承了宗祧,是為世子,往日的葉猶清冇少受他欺負,也怪不得琴心畏懼。2

又是一聲尖叫傳來,同時伴隨著葉承福痛苦的低吼,葉猶清的心猛然揪緊,她暗罵一聲,不由分說推開盆栽。

隨著瓷器劈裡啪啦碎裂的聲響,有什麼重物砸落在地,泥土和酒氣瀰漫開來,葉猶清眼瞼微張,忽的被一個慌不擇路的黑影撞了個滿懷。

她心頭一跳,卻冇有動,任由脂粉香縈繞在鼻尖,任由麪糰一樣柔軟的身體埋在她胸口顫抖。

女子確實受了驚嚇,控製不住自己劇烈的氣喘,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抓著麵前人的衣襟,來不及管對方是何人。

“救,幫幫我……”周辭柯斷斷續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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