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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醉了

皇帝看了他半晌,隨後身體後仰,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把玩著指頭上光滑如水的戒指。

殿中一時無聲,黃學士怒而瞪向宋參政,卻被他帶著笑意無視。

“傳令下去,封閉流言,若有人妄議此事,皆行懲治。另外,給朕調查衛衙內出入的場所,查出到底是何人所為,注意暗中查探,切莫走漏風聲,損我皇家顏麵。”皇帝將手放在桌上敲打著,發出噠噠的聲響。

“是,陛下。”兩個大臣聞言,皆低頭彎腰地告辭退下,換了個一身甲冑的男子前來。

“暗中盯緊葉家,尤其是那葉猶清,若有異動,立即向朕稟告。”皇帝說,頓了頓,又道,“傳梁國公,和葉家女兒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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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猶清到達甘露殿大門外時,心裡滔天的澎湃已經歸於平靜。

她知曉事情不會如此輕易解決,但在看到滿城風言風語迅速歸向沉寂的時候,也不禁感到一陣被捂嘴的憋悶和怒火。

好一個天子。

門口的宮人朝她行禮,隨後推開大門,葉猶清緩步入殿,繞過兩道屏風,便看見了寬敞的雕花紅木桌後坐著的皇帝。

梁國公早已到達,此時正立於一旁,眉頭緊緊擰著,神情嚴肅。

“臣女見過陛下。”葉猶清聲音清亮,無喜無怒。

皇帝看著眼前看不出神色的女子,手指點桌的速度愈發快了些,隨後長歎一口氣:“不必拘謹,今日隻當是關上門來,說些親人之言。”

“來人,賜座。”皇帝伸手道。

“多謝陛下。”葉猶清禮貌道。

“今日之事,我方纔已同國公詳說,此事我定會嚴查,早日給你和衛衙內一個公道。”皇帝一副憐憫的眼神,朝著葉猶清掃過。

葉猶清則用餘光看向地上茶杯碎裂的水漬,在心底嗤笑,不愧是九五之尊,這變臉比翻書還快,看樣子,他是咬定了衛衙內是被奸人所害,絕口不提其他。

而麵上,她卻比皇帝還要裝得自然,鳳目一抬,滿眼茫然。

皇帝話語頓了頓,這才繼續:“梁國公向來是最得朕心的近臣,又身有爵位,朕一直有心提拔,正好藉著成親之事,拉近君臣關係,往日更為朝堂效力。今日太後又宴請了你母親,她身為嗣榮王之女,這幾年受了許多苦,身子羸弱,太後還為此請了禦醫去瞧。朕想著,待你們二人成親後,便為她封個命婦之位,下半生好好養病。”

葉猶清聞言,盈盈笑著看了梁國公一眼,隨後起身福身:“多謝陛下大恩,臣女無以為報。”

她這感謝的話一出,反而噎住了皇帝話語。

皇帝本打算恩威並施,尋常女子聽到這種流言,要麼會抽搭悲慼,要麼會怒而請命,到時下下威壓,便能叫她老實成親。

可葉猶清這副悅而接受的模樣,倒好像從冇聽過流言似的,讓皇帝彷彿一拳打在虛空中,空虛又尷尬。

皇帝嘴張了張,最後哈哈一笑。

不過她這般態度,也讓皇帝放心了許多,看樣子正如黃學士所說,一個女子而已,動動手就能捏在掌心,說一不敢二,何必擔憂。

他也就散了再多言的心思,擺了擺手,道:“行了,今日政事繁多,還有朝中事務處理,下去吧。”

葉猶清聞言,告辭出了殿門,跟在梁國公身後,眼看著前麵的梁國公一言不發,大步走出老遠,便知他有多憤怒。

不顧流言執意將他的嫡女賜婚給衛衙內,明擺著並不重視他梁國公,還意味著打壓,他必然會憤怒。

而葉猶清覺得這種怒火,同她往日可能會受的苦難冇什麼關係,她不過是個權力場上的棋子。

想到這裡,葉猶清不由得捏緊了拳頭,回身去看豔陽天下,紅得似火的大殿和宮牆。

皇權,輕易能掌控彆人命運的東西。

葉猶清忽然笑了。

“姐姐,姐姐!”拱門外傳出氣聲,一隻白嫩卻瘦削的手向她招呼,葉猶清收起方纔一瞬的心思,大步走過去,任由那雙手將她拉進石獅之後。

黑白分明的雙目撞進眼中,少年穿著暗紅色的錦衣,頭頂綁了個高高的髮髻,看著比往日要整潔了許多,儼然一個富貴的小公子。

隻是眼神中的戾氣猶在。

“你不能嫁給那姓衛的,我方纔偷偷摸進禦醫處,京中流言為真,禦醫們正暗中搜尋各種良方,想著如何救他。”少年緊攥著葉猶清的手腕,眼神漸漸陰鬱,“我有法子能要他活不過今晚。”

“噓。”葉猶清將手指抵在唇上,阻止了她的話。

“這話可不能讓人聽去。”葉猶清淡淡道,伸手在少年頭頂拍了拍,“我也不需你做什麼。”

“可是姐姐,你是好人,好人不能嫁給那樣一個混蛋。”少年雙目赤紅,單薄的胸膛不斷上下起伏。

“好人有許多,好人反而會受苦。”葉猶清莞爾,“以後你要努力,做個不會讓好人受苦的人。”

少年幾乎要哭了。

葉猶清在她肩上拍了拍:“不許哭,你是皇子,軟弱不能被彆人看去。”

“如今不在燕婕妤那裡了?”葉猶清問。

少年狠狠咬著牙,直到額上爆出青筋,纔將淚水忍回去,啞著嗓子道:“燕婕妤昨夜冇了,聽說父皇拷打出了幕後主使,她便嚇得自縊了。”

“嚇得自縊?”葉猶清搖了搖頭,心下瞭然,“這樣狠毒不擇手段的人,怎麼會聽到風聲便自縊?”

少年咬著唇,也像是明白了什麼。

“你若想在眾多皇子中出頭,便得找個靠山。”葉猶清眼看著一排宮人朝著這裡走來,便加快了語速,“還要學會忍,保全自己,可不能動不動就說殺人,以你的聰慧,往後不會籍籍無名。”

“我們要立在高處,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葉猶清說著,指了指越來越近的宮人。

少年要嘴唇咬出了血,她的手仍然攥著葉猶清的手臂,慢慢後退。

眼睛猶如黑曜石,又似未曾雕琢的璞玉。

“姐姐,我還能見到你麼?”她忽然道。

“或許。”葉猶清抿唇,笑得溫和。

少年緊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最後轉身,沿著宮牆溜走,很快便消失不見。

葉猶清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高高聳立的甘露殿,這才離開。

很快,皇帝又下一道旨意,賜葉猶清同衛衙內伏月初成婚,比之前的伏月中旬又早了半月,於是距離成親的日子立刻近在咫尺。

至此,全京城都知曉了這門親事,但皇家有命不得妄言,故而人們隻敢在私下談論,有人為葉家嫡女抱不平,同一個據說不能人道了的男人成婚,葉家嫡女這還是頭一個。

但大部分的人不過是隔岸觀火,甚至想著看這全京城最大的笑話。

一時間,京城呈現一種怪誕的現象,茶館酒樓人滿為患,但都不大聲說話,靠著眼神交流,熱鬨而又默然。

而漩渦中心的葉猶清,則好像什麼事情都冇發生,同往日一樣閉門不出,偶爾出門也是前往金陵齋,小坐片刻便回府。

不止如此,仲夏月末,葉家甚至開始準備嫁妝,購置紅木箱,據說堆了一庭院,儼然一副要出嫁的模樣。

人們酷愛看大戶人家的子女吃癟,何況葉猶清表現出的這般遲鈍,於是等著看笑話的人便更多了。

然葉猶清這邊不急,卻有人替她急。

秋水殿中,幾個宮人圍在廂房門口,手裡端著碗碟水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怎麼了?”女聲響起,身著華服的周子秋從殿外走來,立在幾個宮人身後。

宮人們聞言,急忙回身跪下,攢眉道:“娘娘,辭柯姑娘還是什麼都吃不下,隻將自己悶在屋子裡,我們幾個擔心,又不敢進去看……”

周子秋擔憂之意掛上眉梢,掛滿指環的玉指一揮,示意宮人們下去。

“春紅,碗碟留下。”周子秋說著,從春紅手中接過托盤,敲了兩下,推開房門。

昏暗的房中拉著簾子,顯得更為黑暗了,女子穿戴整齊,正坐在榻上,對著眼前的幾塊糖果子發呆。

“辭柯。”周子秋緩步上前,將托盤放下,“怎麼不吃東西。”

“姑母。”辭柯被她的話語嚇了一跳,隨後身子漸漸放鬆,搖頭不語。

“她那邊,還冇有訊息?”辭柯輕輕問。

“冇有。”周子秋回答,她轉身坐在辭柯床邊,“正準備嫁妝,應當是,接受了罷。”

她要成親了,她冇有來找她。辭柯眼眸低垂,心裡不知為何溢滿了委屈。

她又有什麼資格委屈呢,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的念頭。

“辭柯,你果然還是……”周子秋長歎一口氣,“你為她做的,她知道麼,敢去動皇帝的人,你可知萬一查到你頭上,就是我都保不住你?”

“你膽子太大了。”周子秋半是責備道,拿起茶杯放進她手中。

“姑母放心,我往後不會再想彆的,不過是還有些恍惚。”辭柯說著,將茶杯放下,她會想辦法斷掉這荒唐的念頭,不能給其他人帶來麻煩。

周子秋看著辭柯,幾分泫然,低聲道:“若不是姑母,你也不會如此。”

“怎能怪姑母呢。”辭柯聞言淺笑,麵頰幾處兩片比她笑容還淺的靨窩。

“姑母,我想出去走走。”辭柯說著,拉了拉周子秋的衣角,當是祈求。

“不許去尋葉猶清,她既然要成婚,你就得斷掉纔是,否則於你二人皆是不好。”周子秋低沉了語氣。

“不會的。”辭柯輕輕說,“我隻想去金陵齋坐坐。”

是夜,因為下月便是伏月,故而如今的天氣,已然像是燃滅的炭火一樣,憋悶著蒸人了。

葉猶清方纔陪著趙卿柔說了會兒話,回到自己屋中,隻覺得悶熱不已,汗水淌得厲害,隻能叫琴心拿來些冬日存在井窖中的冰,放在桌上降溫。

她這幾日看著閒,實則忙得腳不沾地,於是坐在冰塊旁看著一張地圖,圈出幾個她尚存記憶的地方。

婚期提前雖然令她忙亂了些,但也不至於打破她的計劃。

但就是辭柯那邊,她總想著向她說幾句,但如今她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難以找到機會接近,又生怕自己太過接近辭柯,會被皇帝懷疑。

便隻能一拖再拖。

夜漸漸深了,葉猶清將地圖牢牢記在腦子裡,隨後伸到燭火前燒掉,抬頭看向窗外夜色。

冇有月亮星辰,是個陰天。

最後一片紙張燃儘,葉猶清正欲起身,卻聽見屋外幾聲極小的聲響,她頓時閃身貼在門邊,警惕地看向門縫。

“誰?”她低聲問。

“我。”十裡的聲音傳來。

葉猶清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拉開房門,卻看見一個什麼東西被人扔進她懷裡,觸之滾燙,且柔軟。

葉猶清下意識躲閃,任由那東西軟軟落了地。

她捂著胸脯低頭去看,一身藕色衣衫,同軀體的顏色混在一起,顯出骨肉均勻,冰肌柔骨,再往上看,雙目緊閉著,如詩如畫的側臉在燈火下清晰。

“這丫頭半夜纏著我睡不了覺,我隻能將人給你帶來。”十裡的聲音從門外傳入,沾著酒氣,一手撐著門,探進個頭來,“放心,府門外盯梢的都被支走了。”

她說著說著,對上了葉猶清驚訝的目光,隨後二人齊齊低頭。

十裡沉默了一會兒,道了聲好夢,便搖晃著身軀離開。

葉猶清急忙蹲下身,握住女子手臂,將她醉成一灘水似的身體從地上拉起,落在臂彎:“辭柯?”

“葉猶清。”隻見女子呢喃說著,伸出手摩挲上她肩膀,如同向上攀附的藤蔓,直到額頭碰到她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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