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橫行南直隸兩個月,襲殺官軍、士紳、百姓無數的三萬名倭寇,被你一個人全殲了?”
應天府尹錢以牧倒吸一口冷氣,他的第一反應是倭寇撤軍了、這個叫祝廣昌的臭小子想冒領一波功勞,但文書上幾千枚首級的斬獲又讓他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就在幾天前、他還接到了朝廷命他組織衛所軍出擊,務必在京營到來之前拖住倭寇逃跑的動作,將這夥禍亂南直隸的倭寇儘數殲滅。
接到旨意的那一刻、錢以牧人都麻了,他發現朝廷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打穿了大半個南直隸的倭寇聯軍,讓他錢以牧用手裡不到十萬臭魚爛蝦的地方衛所軍攔住,還不給他募兵和從廣西調狼兵增援的權力,這任務王陽明來了都要坐蠟!
結果一個名為“祝廣昌”的千戶出現了,他帶著自己的五百親兵千裡奔襲、一舉將數十倍於己的倭寇全殲在劉家莊的海岸上,自己的損傷連十人都不到!這不叫大捷什麼叫他麼的大捷!
錢以牧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朱翊鈞,他以前隻覺得這小子勇猛敢戰、治軍有方。
雖然名聲在士紳和文人裡臭了一點,但總地來說還是個值得提攜的小將,以後有什麼臟活累活可以考慮交給祝廣昌來辦。
但事實證明他好像看走眼了,這哪是什麼“值得提攜”的將領啊,這是啟元朝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劉家莊一戰註定被載入史冊,不管其過程如何、祝廣昌又是用了何等方式取勝,後人隻會記住這個五百破三萬的軍事奇蹟,記住這次為南直隸打出十年太平的抗倭大捷!
倭患最難處理的點就在於其分散性,幾萬名倭寇平時互不聯絡、藏在易守難攻的隱蔽島礁上,官軍冇有大規模的聯合搜捕很難見到成效。
但動作要是太大就會被倭寇提前得到訊息,這年頭的東海可是不加蓋的,倭寇們劃著船就跑到日本海裡去,明軍根本難以追擊。
這次壬辰倭亂中,分散各處的倭寇罕見地大規模聚集在了一起,又不可思議地被團滅在了劉家莊的海灘上,十年之內,南直隸的倭患怕是再也難成氣候了。
作為這場史詩大捷的指揮者,祝廣昌不僅能獲得巨大的聲望和榮耀,憑這份功勞直接從千戶跳到指揮使也不是不可能。
考慮到朝廷最近在抽調天下精兵強將重建三大營,祝廣昌很可能就此被調進京營、成為高貴的京營老爺(地位和待遇上),南直隸的大小官員也能藉著這場大勝逃過接下來的政治清算。
稍稍從劉家莊大捷的喜悅中冷靜下來,錢以牧仔細向朱翊鈞詢問了劉家莊之戰的許多細節,結果眼珠子都差點冇被這麼敷衍的戰鬥流程給驚下來。
“你是說,倭寇們為了抵禦東海上的風浪提前將戰船用鐵索連在了一起,結果其中一艘戰船的軍火庫被你派出去的刺客引爆、最後形成了連環爆炸,絕大多數的倭寇都沉到了海底?”
“簡單地來說就是這樣。”
錢以牧剛剛冷靜下來的腦殼又嗡嗡地響了起來,他萬萬冇有想到朱翊鈞是這麼團滅的三萬倭寇。
看樣子那些倭寇不僅一點安全意識都冇有,更是連《三國演義》都冇看過,錢以牧萬萬冇有想到這都十六世紀了,居然還有人玩兒鐵索連船不防火攻的,這種堪稱搞笑的收場與倭寇們凶殘的表現實在太不相符了。
一句句質疑和吐槽幾乎從錢以牧的胸膛裡蹦出來,但現在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除了朱翊鈞,其他人要麼去了東海、要麼回了日本。
而且這些人還都是朱翊鈞的私兵,神仙都冇法查清楚事情的來由,錢以牧心裡就算有一萬個不信也隻能采納朱翊鈞的說法,畢竟他是真能拿出繳獲和首級的。
“太好了!那一切就還有救、那一切就還有救......”
錢以牧興奮地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走來走去,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引咎退隱甚至自儘謝罪的準備,但朱翊鈞的出現讓他看到了體麵收場的機會。
如果非要把倭寇入侵的帽子扣在錢以牧頭上、那確實有點過分,但他畢竟是應天府尹、南直隸理論上最大的掌權者。
南直隸出了這麼大的事,錢以牧無論如何都脫不掉責任。
錢以牧這些日子已經快被倭寇們逼瘋了,請罪的題本寫了一封又一封,做夢都是錦衣衛和欽差拿著明晃晃的聖旨和鐵鏈來拿他,不想朱翊鈞突然送給他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錢以牧已經顧不得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了,朝廷需要這場大捷、南直隸的大小官員需要這場大捷、他錢以牧更需要這場大捷,劉家莊大捷就算是假的也得變成真的!
想通了這一點,錢以牧臉上的神情立刻真誠而熱切起來,還老懷大慰地衝他點了點頭。
“好!祝將軍年紀輕輕便立下此等不世奇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願意親自為你上疏請功!”
寫請功的題本也是門大學問,以後世曾國藩“屢戰屢敗”改為“屢敗屢戰”為例,用詞上的些許轉變就能極大程度上扭轉閱讀者是感官,起到截然不同的效果。
而且花花轎子眾人抬,劉家莊大捷這麼肥的一塊功勞、你祝廣昌不能一個人全吞了吧?所有經手的大小官員也要分上一筆。
如果有什麼關節冇有打通,那說不定就會出現兵部查驗首級來源不明、監察禦史彈劾生活作風、佈政司表示這是祝廣昌無令妄動......等等麻煩的情況,各方麵都要照顧到。
這其中種種錯雜糾纏的關節,不是浸淫官場數十年的老油條絕對難以做到麵麵俱到。
換句話說,如果朱翊鈞立了三分的功勞自己寫題本請功,那極度倒黴的情況下不僅冇有獎賞,還有被朝廷追究他走私、養私兵的風險。
但有了錢以牧這種老油條操刀,三分的功勞不僅能領到七分的嘉獎,還能順帶著在地方上、甚至燕京裡一眾高官麵前混個麵熟,對未來的好處自然不必言說。
按著大明官場的潛規則,一個武將請功的題本是哪個文官上的、那個武官就會被默認為那個文官的附庸,兩人從今往後的榮華富貴都會被聯絡起來。
正如胡宗憲掛靠在嚴嵩門下,戚繼光掛靠在張居正門下,在大明崇文抑武的大環境下,一名武將的前途往往與他依附的文官息息相關。
朱翊鈞對錢以牧的提議自無不可,他本就打算把劉家莊大捷的功勞分潤出去,能順手投在錢以牧門下、打入文官內部更是意外之喜。
朱翊鈞隻有一個要求:所有針對黑甲精騎們的獎賞必須由他自己來發,朝廷不能以任何形式拆分他的私軍。
不是朱翊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是幫可以因為不願意發軍餉坑死戚家軍的人,但凡稍微瞭解一下文官們在曆史上做了什麼,你就會知道以什麼手段來防備這群人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