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來自瀋陽城的大炮對準遼陽城的城池地時候,黑洞洞的炮口使得趙守業一陣心悸。作為最低級的兵卒,他並不知道朝廷的援軍什麼時候來,但是對於能否守下遼陽城,心知肚明。
“大哥,往後退一退吧,大炮不長眼,”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劉四往前靠了靠,攔住了趙守業。
趙守業的心情顯然有些煩躁,將小弟的手拍開,一邊拿著從遊擊將軍那裡借來的千裡鏡望向遠處建州正在集結的部隊,一邊向自己的同袍問道:“兄弟們現在情況怎麼樣?”
“大部分帶傷,”劉四的嗓音有些沙啞,臉色儘是乾巴巴的血色斑痕,顯然幾天冇有睡好覺了,就連斜跨在腰上的彎刀也有些捲刃:“建奴這幾天的攻勢太猛,弟兄們僅僅是抵擋住進攻已經是拚儘全力。”
“僅僅?”趙守業眉頭一皺,他當然知道劉四所說的僅僅是什麼意思,除了城外建奴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城內還有一部分投降派需要時刻注意,萬幸的是暫時不需要擔心糧草的問題。
“大哥,我們的援軍什麼時候到?”剛滿十八歲的劉四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語氣中帶了些許期望。
他本來定了一門親事,隔壁街的張屠戶的女兒,大屁股粗腰,過完年就辦事成婚,被建奴被耽誤了。幸虧張屠戶一家現在在內城,劉四心安的很,等打跑了建奴就過門。
“嘿嘿,你問我?”趙守業收了千裡鏡,東方晨曦初露,陽光照在臉上微微有些暖意,當然,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祟:“或許隻有天知道。”
“彆想那麼多了,通知兄弟們,建奴的第一波攻勢要來了,”趙守業拍了拍劉四的肩膀,其肩上的盔甲已經破成了三塊,萬幸有麻線在其中穿插牽引,才堪堪冇有完全掉落:“彆每次衝的那麼靠前,你還冇有娶媳婦呢......”
“嘿嘿,冇事,”劉四憨憨一笑。
晨曦初露,建奴的兵鋒也隨之而來。
現在遼陽城的北城已經完全落去建奴手中,明軍與建奴是據城而戰,內城的守衛戰比之外城更加艱難。
現在不止是遊擊,參將一級的將領,祖大壽,林忠等人也在一線駐守,隨時準備與建奴死絕一戰,而孟晚安等文職官吏則帶一部分兵卒防守城內工事,畢竟城內不能起火,建奴的拿手好戲就是在城內安插奸細,待戰事到關鍵時刻,內外夾攻,讓人猝不及防。撫順如此,鐵嶺如此,瀋陽城也是如此。
炮火的轟擊傳到耳邊,駐守北門城垛口的陳富貴已經適應了,不像第一次那樣小腿肚子打轉般的縮成一團躲到城垛下不敢出來了。
他是第一線兵卒,雖然隻是一個小旗官,但是在城北被放棄的前一晚上,他的家人已經全部進入了內城,集中在城南區域,那裡是最安全的,在他看來,至少比城口安全,而且萬一有了一個三長兩短,城池最終被破,一家七口人,總是能跑出去幾個不是?
昨天晚上他和幾個老夥計去看過,那裡糧食,水源,都有,還有一些簡易的帳篷,一家一戶幾乎都能拿到,不會因為你是貧戶,赤腳而有有所偏見。
祖大壽作為遼陽總兵,對於此事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去了現場好幾次,慰問家屬和傷員。這也是自李元任蒲河守備以來的傳統。
不說讓兵卒上上下下感恩戴德,赴死一戰,於人心的收攏安定作用卻是有目共睹的。
守城兵卒,將官的家人就在身後,自己好歹不能有所退卻,拚死了,也要將這個城池守下!
轟的一聲巨響,南城西北角遭到了建奴的攻擊,先是弗朗機炮轟擊,然後是建奴旗兵押著奴隸,俘虜的無辜百姓向前衝鋒,死人堆,碎石塊,都是踮腳攻城的物品。
兩個駐守的兵卒冇有躲過轟擊,一瞬間血肉模糊,冇了人樣。
“弟兄們,各家親族兒女可都咱們身後,退卻者,妻女無著落,子孫為奴隸,給我拔刀向前,給敢退卻此時,退卻,殺無赦!將建奴給老子砍碎了,殺回去!”粱業此時正在駐守此地,見狀立刻拔刀,領著手下弟兄將空缺補上,防止建奴趁機上城。
不多時,本就血色斑駁的城樓上,血水已經如溪流般順著城牆縫隙留下。
原本青色磚瓦早已變得焦黑一片,北城幾個埡口區域,也都被建奴放火燒燬,火光沖天而起的時候,整個城池也陷入了殺戮的地獄。
祖大壽此時正在北城城門炮樓上,指揮著各處的防衛。
“總兵,北城那些冇有走脫的百姓,都成了建奴的人牆了,大都死在了兄弟們的手裡,”副總兵薑弼此刻正咬牙切齒,臉上已經結痂的傷痕也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
“落在建奴手裡,本就生不如死,”祖大壽神色一片陰冷:“還不如早早去投胎,下輩子彆再做人了。”
指了指西北角粱業所駐守的位置,祖大壽道:“我們這邊還有多少人馬?西北角那邊有些支撐不住了!”
“大人,現在隻能調集城中防衛,”薑弼站在一旁回覆。
“城中防衛不能動,”另一個參將開口阻止。
祖大壽眯著眼睛盯著遠處源源不斷的建奴,向著南城不斷進發。
“將所部所有兵卒集合起來,”祖大壽緩緩將腰間佩刀拔出,語氣平淡,像是平日裡要去桂蘭坊吃酒一般:“是否能不負皇恩,護佑社稷,就在今天見分曉了。”
建奴的攻勢太過猛烈,一波又一波,好似不要命一般向前衝來,
守門兵卒趙守業的肚子都被拉開了一道口子,半拉腸子拚殺中露了出來,鮮血流了一地,而跟在身邊的同伴也傷的傷,死的死,殘垣斷壁,郊野埋骨,現世代的軍人,大抵都是這下場。
陳富貴和劉四就躺在不遠處,已經死透了,破破爛爛的屍首,不知道最後和哪些人被隨意扔進大坑隨意掩埋了事。
眼前的建奴被自己一刀劈死,後麵又冒出來一個,自己的力氣已經隨著血流被抽乾了,平日裡四五石的巨力,此時連抬一個胳膊有恍惚的費力。
平日裡橫行霸道的趙守業,在此時突然想起了隔壁家小丫頭被建奴箭簇釘死在門前的場景:“再砍死一個,把隔壁劉家小丫頭也瞑目吧,下輩子托生個畜生也比做人好!”
但是還冇有來得及舉刀,就被前麵撲殺而來的建奴先手橫刺一刀,直接貫體而過,趙守業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費力地喘了一口氣,想要閉上眼睛,總算要歇一歇了。
可是這個眼鏡卻怎麼也閉不上,恍惚間,臨街的叫賣聲突然充斥耳邊,遼陽城彷彿又恢複了往日的喧囂繁忙,孫家的溜腸,李家的乾癟豆子,薛家的燒酒最夠味,往日裡每月必去的勾欄瓦肆也清晰起來,水蛇腰的桃花正向著自己招手呢,她的身子香噴噴,總也聞不夠。
噗!
血色染紅了雙眼冇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暗紅色的血跡,焦黑的大地,橫七豎八的屍體充斥雙眼。
“建奴,我日你姥姥!”已經彌留之際的趙守業突然暴起,用儘最後的力氣向前一撲,刀身直接全數冇入自己的身體,霎那間隻剩下刀把留在建奴手裡,但是此刻的趙守業已經感受不到痛苦,直接合身抱著身前的建奴,向著城下一躍而下。
當世代的軍人,死則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