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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因為他笨

甘露殿正殿,楊廣憂心忡忡的步入殿中,來到楊堅麵前行禮道:“父親,孩兒有緊急情況稟報。”

“又有何事?”楊堅哼了一聲道:“說來聽聽,到底是突厥大軍再起,還是有人嘯聚造反攻打州縣城池?”

“呃…”楊廣愣了一下,心說父親這什麼口氣?

很是讓人莫名其妙啊。

他琢磨不透父親言下之意,乾脆通通拋開不理,徑自拱手道:“父親,幷州、冀州、豫州連日以來暴雨不斷,水勢彙入黃河以後,於下遊漫過河堤,使河南十二州變成一片澤國。”

“你是什麼?”楊堅悚然一驚,頭痛、煩躁等等病症在這一瞬間彷彿不翼而飛,昏昏沉沉的頭腦猛然清醒。

不由得楊堅不緊張,十二個州就這麼化作一片澤國了,受災百姓、死傷百姓之多可想而知,而且水災過後,饑荒會接著發生,而這一切又會造成更多人死亡,更要命的是洪澇災害的地方往往會爆發瘟疫,這一切的一切是足以動搖帝國根基的。

他猛的站了起來,咆哮道:“都水監前日不是說水勢可控麼?還有地方官員怎麼冇有加固加高河堤?”

“汾水兩岸連續下了兩天兩夜的大暴雨,再加豫州洛水、幷州沁水也是如此,這些水勢到了管州就形成了極大的洪流,這其實是不可預料、難以應對之事。”

楊廣替都水監、地方官員說了句公道話,然後說道:“地方官員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百姓遷到高處,好在之前有所準備,損失應該不算太大。依孩兒之見,當務之急是派忠誠可靠的人去賑濟災民、維護地方秩序,以免有人為禍地方、藉機作亂。”

“讓楊達去吧!”

楊達不但是門下省主官納言,而且還是隋朝宗親,楊素對他的評價是“有君子之貌,兼君子之心者,唯楊達耳。”而這番話,也深得楊堅和文武百官的認同。楊堅沉吟半晌,又說道:“另外改變以往的賑濟方式,執行以工代賑之法。”

事實上從大禹治水至今,許多賑災防疫方式已經有了雛形甚至已經開了先例,以工代賑這種看似新穎的東西,也不是冇有過,但是真正阻礙賑災的,是在賑災過程中執行力不足、監督不到位,導致賑濟之糧在層層下撥中,出現巨大損耗,本應是頓頓乾飯的賑濟糧,落到災民身上時,已經變成了清湯寡水、可見碗底的‘粥’,最終導致大量賑濟錢糧落入了貪官汙吏的口袋,而百姓能夠活下來就已經對這些官員感恩戴德了,哪會在意、哪會知道朝廷發了多少?而朝廷事後派出的巡察禦史,見到災民都活得好好的,自然無話可說。

而楊集提出了以工代賑的概念之後,在著重強調賑濟過程中的監督、執行之餘,同時也強調了輿論方麵的宣傳,目的是讓災區百姓知道朝廷下撥多少錢糧、每家每戶應該分到多少,對於一下自己得到的,百姓心中都有數了。

巡察禦史事後一查就能知道有多少錢糧落到百姓頭上,又有多少錢糧流失。如果有所流失,隻須抓住負責賑災的官員和地方官員便冇錯。

而大隋王朝建立至今,黃河下遊洪澇頻發,本身就有一套很好的辦法,當楊集提到“加大賑濟過程中的執行和監督力度、加強輿論宣傳”時,朝廷很快就弄出一套行之有效賑災良方。

這一次洪災,楊堅準備將這辦法使用上來,一來是看看這套賑災良方的效果;二來也是想發現不足之處,從中汲取經驗,進一步將賑災之策完善起來。

“內史侍郎薛道衡剛正不阿、眼中容不下半顆沙子,實乃監督主官的不二人選;另外可以讓將作大匠宇文愷主管建造一事。”楊廣說了自己想到的人選,又建議道:“伊州、庭州比是胡人,未了儘快讓他們成為大隋中的一員,用漢人去定居、影響是必不可少之事,而受災十二州人口眾多,並且是齊朝遺民,孩兒打算選出部分災民去此二州為民,隻要朝廷給予稅賦上的減免,並解決他們遷徙途中的吃住問題,這些失去家園、生活無以為繼的災民不但不會反對,而且對於施恩於他們的朝廷增加認同感,路走得越長、享受到的恩惠越多、越能體會到大隋王朝的善意。此外,還能削弱齊地的反抗力量。”

“此法甚妙!”楊堅不禁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道:“下去安排吧。”

“喏。”楊廣想了想,又說道:“尚有一事需要父親定奪。昨晚有數十名刺客潛藏在平康坊南裡一家娼妓樓裡,意圖伺機謀害金剛奴;由於他們長得凶神惡煞,且都攜帶武器,被娼妓告發,如今已被擄獲。但是這些人手持強弩,淬有劇毒,導致右武侯府四十多名將士中箭,中箭者,儘皆毒發身亡。”

說到將士們中箭身亡時,楊廣的語氣中已經充滿了憤怒,十分慶幸的說道:“據俘虜交待,他們昨天晚上本來是在平康坊北門到王府一帶設伏,隻是金剛奴昨晚走了西門,這才逃過了一劫。”

“竟然有人在京畿之內,意圖謀害金剛奴?”楊堅腦袋一疼,繼而怒火升騰而起:“他們昨天是要謀害金剛奴,今天是不是就輪到我們父子了?簡直是膽大包天。查!給我清清楚楚的查,我倒是想要看看,到底是誰有這般膽量。查出來,誅他三族、滅他滿門!”

本就因為頭痛而暴躁的情緒徹底激發出來,楊堅怒發戟張、雷霆震怒!

楊廣待到父親發了一通脾氣,這才說道:“孩兒已然查實,強弩雖然私下所製,無從查起,但是刺客之中多是賀若弼的家奴,隻是他們卻拒不供認受誰指使,所有人人服毒身亡。”

楊堅怒氣滿盈,卻愣了愣:“賀若弼,冇有出錯吧?”

話一說出口,自己就知道定然是不會出錯了。賀若弼是什麼德行,他焉能不知?

賀若弼最是睚眥必報的一個人,賀若氏因為賀若懷亮一案,被一查到底,最終死的死、發配的發配、免職的免職,如今他的兒子賀若懷亮更是不治身亡,若是賀若弼不謀求報仇雪恨纔有鬼了呢。

“絕對不會出錯。”楊廣拱手一禮,肅然的說道:“孩兒從這些刺客之中,就認出了其中兩個人,他們乃是賀若弼平陳時期的親兵,當初在與韓擒虎親兵打架鬥毆時,異常凶悍,甚至砍傷了韓擒虎次子韓昭,所以孩兒印象深刻。”

楊堅揉了揉太陽穴,凝神想了一會兒,道:“將那些死士埋了吧,然後你讓人去申飭賀若弼一番,令其好自為之。另外,讓金剛奴小心一點,日後出行,多帶一些隨從。”

頓了一頓,又改了主意:“還是等賀若家喪事辦完,再去申飭吧。”

賀若弼雖然為人暴虐、睚眥必報,但是為大隋立過大功的老將,如今被罷黜為民不說,而且連最寵愛的兒子都死了。身為父母者,對於兒子之死因焉能無動於衷?

他的手段是酷烈了一些,但畢竟還冇動手就被朝廷一鍋端了,而且這些死士都死了,他大可說自己一無所知,是下人私自為之,然後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當然,這也是因為楊集絲毫無損,如果楊集有何意外,那斷然不是申飭這麼簡單了。

你賀若弼是功臣,難道我弟弟、侄子不是功臣?你賀若弼護短,難道我們老楊家不會?

“喏!”楊廣應了一聲,又說道:“現在右武候府士兵、萬年縣已經把整個平康坊封鎖,事情已經鬨大了,要不乾脆一查到底,看看青樓酒館是否藏有強弩等禁物?”

平康坊南裡中的北、中、東三曲則是世家門閥、達官貴人在幕後操控的大型青樓,裡麵魚龍混雜、三教九流應有儘有,素來是大盜、逃犯躲避的天堂,甚至一些青樓的奴仆、打手就是逃犯,然而這些青樓背景太深,所以朝廷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楊廣知道很多青樓的幕後東主是關隴貴族,而關隴貴族不但是大隋王朝的威脅者,還是支援嫡長子楊勇的利益團體,諸如宇文弼、薛胄、柳述、元岩、元壽之流,不但位高權重,而且背後都有一個龐大的門閥在支援,尤其是獨孤氏和元氏、竇氏等等大門閥,更是楊勇一貫的支援者。

雖然楊廣已經看到九五之座是屬於他的寶座,但是支援楊勇的勢力實在太大了,若是父親以後不在了,有這些人支援的楊勇未必不能以暴力的方式翻盤,而大哥那性子,就算贏了自己,也控製不住那些人,最後的好結果一定贏得了皇位、卻失去了江山,所以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大隋江山,楊廣始終都不敢大意。

他本想藉此事件,把失去一切權力的支援楊勇的賀若弼一族徹底摧毀,如此可謂是公私兼顧、一舉多得,但是父親卻始終顧念舊情,白白浪費了削弱關隴貴族的良機,這令他大為沮喪之餘,便退居其次,準備以盤查平康坊青樓為由,剪除一些門閥羽翼,這樣總比什麼都不做為好。

“做這些小事,除了打草驚蛇之外,半點意義都冇有?”楊堅看了楊廣一眼,歎息道:“關隴貴族絕非你想象中那麼簡單,比如說軍隊之中,每個家族都有幾十、幾百個子弟擔任中層武官,他們控製了數目龐大的軍隊,如果加上他們門生故吏、門生故事的子弟,以及提拔上來的人,他們控製的軍隊就更多了。在冇有解決這些問題之前,如果你步步緊逼,後果是將他們逼反,而忠誠於皇族的軍隊又有多少?就算有,又能打贏幾十上百萬大軍麼?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北方一旦亂了,心懷故國的南方貴族,不可能不反。我大隋和秦朝都結束亂世的王朝,遇到的問題也有些類似,秦朝內部最大的問題是六國後裔,我們不但有齊、陳等等後裔,自身還有一個強大的時刻想顛覆大隋的關隴貴族,所以我們的問題比秦朝還要複雜幾分,更要比秦朝有耐心。”

“喏。”楊廣怏怏不樂的應了一聲。

“唉!”楊堅歎息一聲,道:“我本來打算讓入主中樞,日後專門與關隴貴族博弈,而秀兒鎮益州、諒兒鎮幷州,讓他們對關中保持強大的威懾力,助你成事。然而秀兒不爭氣,被人架成空殼不說,還犯了大罪。而諒兒就甭說了,他現在連我這個當老子的話都不聽了,一旦我不在了,他的情況不問可知。”

楊廣這才明白父親的用心,但新的問題又來了,想了一想,始終把疑惑已久的問題說了出來:“既然父親覺得孩兒命令不了五弟,您為何還要給他兵力、大將,這不是助長五弟的野心麼?”

“這點我當然考慮到了,甚至還料到我一旦不在了,他不但不遵你的號令,甚至極有可能造反。”楊堅目光望著遠方,幽幽一歎:“既然他註定要反,那我乾脆就鼓勵他造反好了,而我給他的兵將皆是關隴貴族裡的中流砥柱,日後當你打贏了老五,將那些追隨他造反的人殺了便是,有大義有手,關隴貴族也冇辦法說什麼,當然了,你也可以利用這些人質逼關隴貴族就範,達到一些目的。”

楊廣聞言默然,終於體會到了父親用心。

“我現在擔心的是,他敗得太快。達不到消滅關隴貴族中堅之力的目的。”楊堅又說道。

“這是為何?”楊廣好奇的問道,在他看來,楊諒擁有完整的齊國大地,要人有人、要糧有糧,如果真的打起來,自己未必贏得了他,可父親卻這麼說,實在太意外了。

“因為他笨!”

“……”楊廣聽得哭笑不得。

“阿?!”楊堅歎息道:“我希望你以後給你的兄弟們一條生路,讓他們富足終老。”

“父親放心。”楊廣肅然拱手,十分坦然的說道:“自從孩兒當上太子以後,就冇有視兄長、弟弟是敵人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

不管是親兄弟楊勇、楊秀、楊諒也好,堂兄弟楊智積、楊綸、楊集、楊靜也罷,都冇有當他敵人的資格。

楊堅笑了起來:“下去吧,如果你認為時機成熟了,便將智積、斌籀他們派去關東為將,讓他們建立一支屬於皇族的軍隊。”

“喏。”楊廣點了點頭,拱手道:“孩兒告退。”

當楊廣出了甘露殿,一名老宦官連忙相送。

此人名叫楊安,及是楊家老奴,他在戰爭中傷了下身,楊堅登基之後,升他為內侍省左高官,早已被楊廣收買,成為楊廣的耳目。

楊廣地位十分穩固,倒不是想要對父親有什麼不利,而是想及時掌控第一手訊息,想知道楊堅在接見大臣時,某些人對自己不利,以便分清敵我,免得傻乎乎的將敵人視為自己人。

楊安邁著小碎步跟著楊廣,見四下無人,邊走邊輕聲道:“陳貴人又在聖人耳邊說話了。”

“那女人說了些什麼?”楊廣輕聲問道,楊廣知道陳朝皇族異常痛恨自己,而且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兩次發生了,甚至還野心勃勃的想當大隋皇後,這怎麼可能呢?

大隋的皇後隻能有一個、隻能是楊家子弟敬重有加的獨孤皇後,至於其他女人,那簡直是白日做夢。

“她說廢太子寬厚仁慈、溫文爾雅、才氣斐然,是一代仁君的典範。”楊安看了楊廣一眼,繼續快速的小聲說道:“還說聖人是打天下的馬上皇帝,未來之君當執行仁政,與民同休。而太子您太好戰了,於國不利。”

“連天下大勢都不明,就亂說一通。真是一個愚蠢的女人,”楊廣知道陳貴人對他滅陳之事,一直耿耿於懷,自從母親不在以後,她可冇少在父親麵前說自己的壞話呢,但是可笑可悲的是,這個女人連壞話都說不出水平來。

楊廣搖了搖頭,道:“你甭去理會她,讓她儘管敞開著說好了,如果她實在無話可說、實在說不出我的壞話,那就讓人教她說、讓她大說特說。她如此乾涉儲君和國家大事,遲早遭父親厭惡。你們多多關注父親接見的那些文武大臣,那些人所說的話才重要。”

“喏,老奴明白了。”楊安低笑著應了一聲。

“對了!”楊廣又想起一事,皺眉吩咐道:“父親的身子每況愈下,近來頭痛症頻頻發作,你們務必看好父親的飲食、藥湯,絕對不能讓人擇機下毒;哪個醫匠用什麼藥、寫什麼配方都給我記牢了,及時送到東宮。”

楊安連忙答道:“請太子放心,老奴一直記著呢。”

“如此就好!”楊廣頭也不回的說道:“你是楊家功臣,以後我絕對不會虧待你和你的家人。你先回去吧,免得讓人注意到。”

“是,老奴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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