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另一邊,江湖中的追殺者,就冇有這種自下而上的一致性了,他們是絡繹不絕,各顯神通。
這些人的威脅性,自然不如朝廷那種有秩序、有組織的官方力量,但手法各異,煩不勝煩,反而讓李照和王無法都覺得痛苦了起來。
不過他們這一路痕跡,明顯是前往了方圓城。
這種目的性,反倒令朝廷不再急功近利,而是更多地在方圓城內鋪設陷阱——或者說,根本不用設計什麼陷阱,因為方圓城中,將有天下最強的幾個人坐鎮,李照再厲害也逃不過他們的手掌心。
為瞭解決此事,王無法提議易容。
在這種交手的過程中,李照發現王無法逐漸加入了一些氣血武道的運勁方法,而王無法也發現李照對內力的把握更加精純玄妙了。
兩個人都是天縱之才,各有領悟。
自那五個太監死後之後,追殺者中的朝廷中人,逐漸減少。就算是偌大的朝堂,一時失去了五個頂尖先天高手,也都得肉疼一番。
更何況,遠山派的眾人,也已經將兩人的訊息流傳出去,王無法和李照相伴而行,這三十年來江湖上最狂妄的兩個瘋子,竟然是一拍即合。
在這種領悟的過程中,也說不上是誰賺得多,誰賺得少,有些得到的東西過於龐大,一時消化不了,而有些看似立竿見影,卻又冇有了後勁。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追殺者。
他們一路討論之餘,也有交手。
這誰敢惹?
李照想了想,道,“善。”
他不得不承認,同樣是大宗師,張北冥或許在武功上不輸給王無法,但在這方麵是要被王無法遠遠地勝過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是個徹頭徹尾的浪子,對這種偷雞摸狗、掩人耳目的章法,還是頗有成就的。像是方希然,自重身份,當年隻從偷門的祖師那裡學會了一些輕功身法,但如果是王無法,肯定要將偷門整個兒的精髓都給學會。
當日在店家那裡初見的時候,王無法改頭換麵,甚至一時瞞過了李照的至誠之道,可見他的易容術多麼精深。
李照一答應,王無法立刻拿出自己的小包裹。
如錘子、剪刀、火石、推子等等東西。
“我當年可冇機會學武,而是在街頭出身,天天有一頓冇一頓地過活。一開始隻是乞討,後來找了個老師傅學修鬍鬚,再後來又去打鐵,再再後來就去當鏢師……”王無法說起過往,簡直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雙眼放光,裡麵像是蘊含著一個巨大的寶庫一般。
說完了這一切,他拍了拍包裹,就好像在觸碰自己的好朋友,“這都是我當年的家當,每一件都是助我在這個世界活下來的東西,我自幼無父無母,流浪街頭,它們就是我的父母。嘿嘿,老子怎能忘了它們,怎能忘記?”
王無法一邊說,一邊從包裹之中,拿出各種東西,在李照臉上打理起來。
這一打理,李照才明白,原來易容術說來神奇,但和前世的化妝也冇有本質區彆。王無法這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莽撞人,一旦摸到了那些化妝道具,整個人的動作就輕盈細緻起來,以一種又熟稔又乾練的狀態,飛快地給李照化妝。
李照甚至都有一種感覺,自己是重新穿越回了前世,找了世界上最好的化妝師,給自己服務來了。
不一會兒,李照就成了個麵容病氣,三十多歲,看上去有幾分憂鬱的劍客。
李照也會一些鎖骨的技法,氣血武道其實更擅長這種東西。他撐開自己的胸腔,讓自己的肩膀顯得更加開闊,又擠壓自己的臟腑,讓自己的腰腹都比平日消瘦了一些。
這樣一來,他身材枯瘦,卻又肩寬腰窄,再配上憂鬱的麵容,用三兩銀子在村子裡鐵匠鋪買了一把長劍,便頗有一種“命不久矣三百年”的感覺。
而王無法這邊,他又給自己縮骨,讓自己矮了幾分,再配上一張大餅麻子臉,一吸氣,好似蛤蟆張嘴,肚子一下子鼓鼓脹脹起來,變成了個富態的中年人。
兩個人這下子一變裝,再見彼此,又是一番全新的感受。
王無法拍拍自己的肚子,“你是我弟弟。”
李照歎了口氣,“那你隻能是我的哥哥了。”
王無法笑眯眯,“哎,好弟弟。”
接下來的路程,果然再冇有追殺者的叨擾。一路清靜了一會兒,人煙漸多。
又過了幾日,他們終於來到了方圓城。
隻見此處是四通八達,無比繁榮,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一座雄城虎踞在平原上,牆壁高大無比,投射下巨大的影子,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也足足有九個城門。
即使如此,天天進城出城,也排了長長的隊伍。
“果然是人人都會武功。”李照行走在人流之中,排隊進城,發現前後左右都是武林人士,都佩刀帶劍,身有內力。人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驕傲,甚至是驕陽一樣的神色。
這其實是個很拙劣的形容,驕傲和驕陽並不是一類東西,隻是有一個字相同而已。但就是這個字——驕這個字,在周圍那群武林人士的臉上心頭,表現得尤為凸出。
“他們太驕傲了。”王無法說,“因為這裡是方圓城啊,是一座獨屬於武者的城市,武者可以在這個地方挺胸抬頭,昂首闊步,不用解劍,不用棄刀,隨意攜帶兵器,城內允許甚至鼓勵比武,誰也冇辦法指責他們,他們在這裡不驕傲,又該在哪裡驕傲呢?所以說啊,雖然我很不喜歡方希然,但他的確做到了我冇能做到的事情。”
他說話間,忽然抬頭一看。
李照也抬頭一看。
那是在城牆之上一個空無一人的位置,但兩個人都很清楚,在前一刻有一雙霸氣而內斂的眸子一閃而逝,人走過了,意思卻留了下來。
這個人似乎在對他們說話,又好像隻是打了個招呼。
“是方希然找我,而且他也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天下人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王無法咧嘴一笑,“小子,你還不跑?”
“我不跑。”
王無法說,“那就去見見他?”
李照又搖了搖頭,“讓他來見我。”
不是我來見你,而是你來見我。
王無法一愣,然後哈哈大笑,已經離開了隊伍,往後走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前麵一個人已經進了城,李照往前走了兩步,對身後是看也不看。而周邊的群眾,則疑惑地看著這兩個人的分開,從傳來的隻言片語之中,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兩人有些病症。
說完了這樣一句霸氣的話語,李照來到了守門軍士的麵前。
軍士問了一聲,“姓名?”
李照看了看旁邊的牆壁,上麵貼著自己的通緝令,畫像栩栩如生,好像是吳忘塵畫的。
他想了想回答,“我叫李華。”
……
王無法一旦離開大眾,來到偏僻之處,立刻改變了形態。
他的肚子消失了,伸手一抹,臉上的各種成分被一掌抹去,露出了那張鬚髮胡亂生長,眼睛又大又圓的麵孔。
然後他施展輕功,一步十多丈,飛快地來到了城外的樹林之中。
林中早有人在等待。
這個人當然就是方希然。
方希然身穿華服,揹負雙手,眼見王無法獨自前來,挑了挑眉。
“他怎麼不來?怕了?”
“不,他說讓你去見他,而不是他來見你。”
方希然一聽這話,愣了一愣,隨後搖了搖頭,“荒謬。”
他是何等身份,怎麼能夠紆尊降貴,去見這個小輩。
“嘿,怎麼荒謬了,老子不就是親自見他的?很吊份兒嗎?”王無法很是不滿。
“我不與你爭執,他既然入了城,那也就無所謂見與不見了,他肯定會參與大會,到時候再見也可。”方希然沉思片刻,“若能不破壞閱經大會,還是不破壞吧。”
“嘿嘿,我知曉你的女兒也參加了大會,你指望著她拔得頭籌,名正言順地獲得奇陽大經,自然不能破壞大會。”
王無法嘿嘿笑道,“方希然,你也夠虛偽的,這書不就在你手中嗎?老和尚身陷你的手中,就是想阻止你也阻止不成,你就算給自家女兒看看,又怎麼了?非得走個形式不成?”
“王無法,你不要胡說。”方希然也不動氣,“我身負皇命,皇上命我捕捉李照,非得需要奇陽大經不可,所以我對大師出手是為了皇命,彆無二心。在這之外,我自然不能對這本經書中飽私囊。至於傲君能否在大會上拔得頭籌,這是她的緣法,我不多做什麼乾涉。這叫做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這樣的世外莽夫,自不知曉。”
“哼!一碼事歸一碼事,分得清清楚楚,好了不起,正合了你的武道,總想著能夠縱覽全域性,分清上下。”
王無法嗤之以鼻,“殊不知世上一切,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這樣將萬事萬物的種種聯絡強行切斷,已然是入了魔怔。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你的武道,辨彆一切之後,總要尋找這一切事物之中,最強最猛之一處,統攝其餘諸物:可你縱然找到了此道,又有什麼膽子去做呢?”
“大膽!?”
王無法話語之中夾槍帶棒,一下子說得方希然臉色一變,他怒問一聲,揹負的雙手猛然一握。
一聲轟隆巨響!
好似平地起了個轟雷,真力止不住暴湧而出,隻見方希然的腳下的泥土,立刻分開了一道長兩三丈、深五六寸、寬三四寸的裂痕。一股地動山搖的力量,從這個普普通通的男人身上釋放出去。
嗖嗖嗖,周圍的樹木一時之間,也跟著獵獵作響,樹葉一片一片地搖曳而落,好似一場林中之雨。
“你大我?”王無法哈哈大笑,聲如悶雷一般傳播開來,動盪山林,響徹雲霄,“你就大不住老子啊!”
說話間,他身上也釋放出自己的氣勢,隱隱與方希然對抗。
兩人居然一言不合,好像要拚殺起來。
方希然眯著眼,目光閃爍,過了一會兒,居然將氣息隱去。
此種變化,連王無法都當場一愣。
隻聽方希然長歎一聲,眼神複雜,“王無法,我知道你說得冇錯,我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讓傲君得了奇陽大經。不管我再將這幾件事情分得清楚,說服自己,可我的心還是明白這一切是有聯絡的,這一切的結果就是;我借用了皇上的命令,為自己牟利。”
說到這裡,他搖頭,“既然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就該知曉,我或許已經失去了對某些東西的尊重,逐漸踏上了一條在世人看來很可怕的路。”
王無法也收斂了氣勢,看了看方希然,“嘿,你這傢夥說來說去……不就是慫了嗎?如果我剛纔在你的位置上,今天這一戰是絕對避免不了的了。”
方希然忽然笑了,“那你覺得我該不該服軟?”
明明是他認慫了,可是他卻帶著一種做了很大好事的語氣對王無法說話。
而且還特意把慫這個字,改成了服軟。
服軟和慫,其實是兩回事。
“該,那自然改。”而王無法也居然陪笑起來,他身上忽然冒出了一種市井油滑的氣息,就好像是個潑皮無賴,上頭的時候說了些狠話,連天王老子都敢打,可一旦氣消了就覺得冇必要,“誰會因為這種事情分生死啊,老子總是熱血一上湧就乾這種糊塗事,要是真有個好歹,那不是得後悔死了。”
“這就是你不懂顧全大局,權衡利弊了。”方希然點評道,“你和和尚不同,與和尚交手,他還知曉一些底線,隻是切磋。但若和你交手,那我們都有生命的危險。但我不像你,孑然一身,可以胡作非為,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所以今日隻能吞下這恥辱了。”
“你說什麼屁話!什麼叫我可以胡作非為?”王無法也怒道,“老子也有大事要做,並且比你更大更足!”
方希然嗤笑一聲,“那你就更加可笑了,難忍一時之氣,怎能成就大事。王無法,記住我此刻的話,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日我們再交手的時候,希望你我都毫無牽掛,我必雪今日之恥!”
說話間,他抖一抖衣裳,悄然而去。
王無法則站在原地,懷抱雙臂,看他的背影。
看了一會兒,忽然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不要讓憤怒衝昏自己的頭腦,留待有用之身,他日以圖大事……有道理,有道理,老子記住了。”
王無法抬起手掌,握成了拳頭,再咧嘴一笑。
“——方希然,下一次見麵,我一定會轟爆你的頭,以作報答!”
經過了和王無法的一番討論,李照又對內力武道的認識更深了一層。
此人行走江湖,自由自在,不為任何人所約束,身上常年都攜帶一個神秘無比的包裹。
世人相傳,這包裹裡有絕世武功、奇特神兵、驚天暗器……將其說得神乎其神,但李照問了才知道,裡麵都是易容道具,以及一些傢夥物什。
這倒也是好事,讓李照清靜了一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