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處的村落方過了農忙, 正是閒時。為了躲避烈日,村民們三兩做堆在樹蔭底下乘涼。
有的支了棋盤對弈,旁邊就有人扇著蒲扇圍觀,稍遠處婦女穿了針線在縫補, 幾個孩童撿了沙袋互相丟擲。
可是若細看, 就會發覺人聚得多卻並不熱鬨, 明明有互動卻像各自為政。那片帶了汙漬的繡帕無論被戳過多少針,都還停留在第一片花瓣。孩子的沙包落地後,滯了半晌纔有人僵硬得去撿起。
而當有人出現在村口, 卻是第一時間收穫了全部人的視線。
一片死寂。
不待他們動作, 柳舒言拋出了長劍, 一躍而上。爆炸聲幾乎同一時間響起。地動山搖, 房屋倒塌,地麵開裂, 火苗順著潑灑的熱油迅速蔓延。
底下的人, 不論老少, 身上著了火卻不約而同地朝柳舒言追逐而去,直到被火焰完全吞噬仍揮舞著手臂。
“這對於他們來說反而是解脫。”黑衣少年禦器趕到她身側, 低聲道。
柳舒言麵無表情地收回視線,轉而抬頭看向山上, 掐訣禦風加速行進。
炸|藥陸續被引爆, 原本寧靜祥和的村落已然一片人間煉獄。
而一處天然的岩洞內, 明明山外豔陽高掛,洞內卻滴水成冰。深處的岩塊上已覆蓋了一掌厚的冰層, 中央人形模樣的冰雕甚至積成凸起的小冰山。
拔毒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候,冰中之人麵色青灰,嘴唇烏紫, 雖是做不出什麼大表情,細看下能發現他眼皮下的眼珠子不住地抖動,眉頭一蹙一顰,唇線的弧度也截截扭曲,儼然十分痛苦。
就在這時,轟隆聲連軸作響,山洞也受了牽連,劇烈搖晃,冰錐被震裂,簌簌砸落。
一支細錐正好直插到那人形冰雕之上!
“啪咭”一聲脆響,裂縫自上而下蔓延,碎冰片片掉落,眨眼間已落到頸項之下,露出一個髮絲青白,麵容瘦削凹陷,顯得顴骨過分突出的頭顱,仿若一個包了層青皮的骷髏頭。
冰層還在掉落,青皮人的眼簾和嘴唇似乎還被冰渣黏著,一時未能掙開。隻有烏黑的血絲從他的五官處緩慢滲出。
說時遲那時快,一招白虹貫日,長劍自逆光處瞬發而至,朝他的眉心刺來!
然劍離青皮人還有一尺的距離就再進不得,詭異的身影如蝙蝠從緊貼著洞頂滑落,一舉兜住了長劍。就在他要握住劍柄之時,靈劍拐彎,脫離了他手,快速朝洞口退去。
光影一閃,已到達洞口的少女與靈劍相接,挽劍一轉,劍身化作了百道重影,被她合掌一推,儘朝冰雕而去。
詭影立刻要跨向正中阻擋劍勢,卻被不知何處襲來的一道玄鐵鎖捆住了軀乾。此時,百道劍影已如暴雨澆築在青皮人身上。
冇有事先預演過,但兩人的配合極其默契。
然,來不及高興。即使冇有冰層阻隔,長劍也未能劃破青皮人的皮膚,彷彿有一道看不清的氣盾在其中,替他擋住了傷害。
柳舒言食指與拇指相貼,再度捏決,劍影由百合一,隻剩懸停在他眉心的長劍。她的手向前推,劍也同時向前,劍身劇烈抖動,似是有了一點突破的曙光。
可就在這時,冰層已掉落在腰腹處的青皮人倏地掙開了雙眼,青色的眼瞳中心赤紅,宛若嗜血的鬼魅,讓人神魂一寒。
壓力驟增,阻隔加大,已幾近維持不住控劍,柳舒言咬牙右手轉向,雙指與劍同向,不管不顧地加註靈氣,勢要突破。
終於,劍尖紮入,在青皮人眉心落下了一道血痕。
一陣劇烈地抖動,最後的炸|藥爆破。青皮人腳下與冰麵相連的地方被震碎。他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抬起,揮袖一甩,白虹劍被擊飛,柳舒言已被彈到了洞壁。
她冇有撞上去,而直接借力躍到半空,接住了長劍,旋身再度朝青皮人刺來。
眼見主人有難,戴著兜帽的詭影不顧皮肉破碎,骨骼折裂,崩斷了鐵索,欲去阻攔。這時一個黑衣少年舉刀擋在他身前,琉璃色的眸子宛若掉落的冰錐:“魑,你的對手是我。”
柳舒言已然到了青皮人麵前,冇有留手,又是一式人劍合一,眨眼的時候,已數招並下。青皮人橫掌來擋,快掌與劍同步,她快他也快,一時間,兩人之間儘是虛影。
她急著突破,他卻不動如山。金丹與元嬰期的階位之差,並不是輕言就能跨越,隻能見機行事。
薛安那頭也並不好過。強行用鐵索困住元嬰期被掙脫後,靈器碎裂對他有一定的反噬,而魑身影奇詭,十指間皆夾了烏黑泛紫的短柄刀片,因著他連連阻擋,已被劃傷了數道,傷口明顯潰爛,拖下去隻會更加不利。
少年斜睨了洞中一眼,咬牙彎刀向裡,竟先把自己的掌心劃破,把血抹在刀上,再度朝魑砍去。魑豎起刀片輕鬆阻擋,另一手直接把毒刀向薛安甩出。
薛安躲閃不及,被一道刀片刺穿了肩膀,心下一沉,身體卻控製不住失了平衡,忙提醒道:“柳舒言!”
那頭感應到身後襲來的風聲,柳舒言已是進退兩難,心中罵死了薛安也無濟於事。她硬接了青皮人一掌,幸好對方不知為何停頓了一下,讓她得以雙手握劍,原地旋身,劍氣護住周身。
她咬牙兌了個炸|藥包連同早已準備好的靈器,冇投向青皮人,卻是朝襲來的詭影人拋出。
“跑!”她喊了一聲,也冇管薛安有冇有出來,自己飛劍出洞,隨即引爆了靈器,順帶點爆了炸|藥。
山洞須臾間被夷為了平地。
柳舒言握緊了長劍,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跡,雙眸緊盯著灰煙尚未落下之處。薛安狼狽地從石頭縫裡爬出,嚥下了幾顆解毒丸,眉心緊蹙:“柳舒言,不對勁。”
“你看清了洞中人冇……”她話音未落,立刻旋身而上擋在薛安身前,把一根細絲擊飛。
這絲線看著細軟,實則擊在劍上,能發出脆鳴。
而眨眼不到,數根細絲迸射出,分彆纏向他們的四肢。
傀儡絲!
天屍老魔果然冇死!
柳舒言和薛安分彆撲向兩側躲閃,各展神通,一時也冇讓這絲線占了便宜,但也算不得輕鬆。
而灰煙散去後,兩個身高比例全然無差的身影尤立其中。除了衣衫破損,看著並無大恙。
且那絲線竟是出自先前那詭影人之手!反倒是青皮人木訥地跟在他身後,一雙重瞳的眼睛如顏料漆色一般死氣沉沉。
“兩個黃毛小兒竟敢來偷襲本座!”沙啞如刀鋸木頭的聲音響起。
隻見詭影人拉下了兜帽,露出的是一張和青皮人一模一樣的臉!
他譏笑地看向他們,像是在看兩具屍體:“倒是適合做兩具新傀儡。小姑娘皮囊不錯,竟然還是個純正的道修。薛安你是從哪裡勾搭來的?看在你這麼會做人的份上,我一定多折磨你一段時間才把你製作成傀。”
嘖。柳舒言趁機又斷了兩根傀儡絲,瞥向也快要掙脫的薛安:“他們是雙生兄弟?”
“不是。”薛安退到了一旁,抽出了細針插在肩膀上,把毒素暫時封住,抬頭看向土坡處的兩人,神色有些複雜,“至少我冇聽說過。”
“我們當然不是兄弟,這麼肮臟的血脈如何配與我相提並論!”天屍老魔自己大笑著向他們解惑,“不過傀儡罷了,捏一張臉不是隨手的事?應付你們這些不自量力的小老鼠,足矣。”
“嗬,你可知道一句:反派死於話多?”柳舒言抬劍指向他,餘光瞥向薛安,問道,“你之前說得可是作數?”
薛安垂眸看向掌心的傷痕:“自然。”
這話讓人聽得一頭霧水,兩人卻能心領神會。
下一息,兩人同時借力一踏,躥向空中,柳舒言劍指天屍老魔,薛安揮刀斬向了先前偽裝成天屍老魔的魑。
其實細思的話,當時一場有許多的破綻,隻是戰況緊急,他們來不及多想,所幸柳舒言在最後二選一時優先把靈器和炸|藥砸向了老魔,冇給他逃跑的機會。
此時山洞和村落已毀,天屍老魔佈置的後手有再多,也得無了,但他實力猶在。
生死之戰,千鈞一髮。
“薛安,你有後手再不用,留著清明嗎!”柳舒言一邊提防傀儡絲,一邊喝道。
她不信薛安敢這般冒險,冇有底牌。
事實上,薛安確實有。因他們算準了時間突襲,老魔祛除魂毒想必未能成功。他在扭刀彈出了一件靈寶刺向魑,趁機拿出了一個木偶,隻見木偶的頭上釘著兩根長針,五官淌血。
薛安指腹摁住了長針一紮透底,然天屍老魔攻勢未緩。他的心沉了下來,躲了魑的揮刀,不顧受傷,指間捏了數根長針一齊紮下。
天屍老魔見狀哈哈哈大笑:“薛安你不會認為憑著東西能傷的了我吧?”
薛安錯愕:“怎麼會?這是魔尊交予我……”
魔尊告訴他隻要趁老魔逼毒時發動這個道具,就能轉而把毒素轉進他的心房,到時魂毒迅速蔓延,老魔再恨也迴天乏術。
“你還不懂嗎哈哈哈?即使真有控製魂毒之法,他又怎麼交予你這野心勃勃的毛頭小兒!”天屍老魔避開了柳舒言一劍,橫掌把她推開,“你也不過是棄子罷了,還不如歸屬於我,改日我定帶著你的屍體殺迴天魔宮!”
薛安目色呆滯地看著紮滿了長針的木偶。
“薛安!彆傻愣著!”柳舒言吐去了淤血,重新爬起,拾劍而上,卻見薛安被魑一腳踢飛,連著撞斷了數棵大樹,落在廢墟當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就離譜。
豬隊友!
魑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如今她一麵是天屍老魔,一麵是元嬰境界的魑,再次腹背受敵。
“球球,我死之前一定想辦法把你放出來。”柳舒言抹去了嘴角的血痕,握緊了長劍,思考起待會兒是先把儲物袋裡的靈器都爆了,還是先把金丹爆了。
唉,也不知道哪個炸起來的煙花更好看……
萬萬冇想到自己會葬身在這裡,果然遇見薛安都準冇好事。
“嗚嗚嗚——宿主——”係統愣了下,大哭,可惜它冇眼淚,隻會乾嚎。
不管怎樣,先砍了老魔頭再說。
柳舒言合眸再睜開,麵向天屍老魔,也不管身後的魑如何,她踏空而出,白虹貫日!
這用儘全力的一劍貫穿了老魔抵擋的手掌。造不成不是致命傷,他譏笑出聲,傷口處直接躥出傀儡絲包向了柳舒言!
然下一刻,傀儡絲頓住,天屍老魔錯愕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隻烏青的手貫出,上頭握著一顆仍在緩慢挑動的藍紫色心臟!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