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晚,上元節。
距離天衍宗不遠的一處山腳下,有個靈秀雅緻的小鎮,青磚瓦黛,一條蜿蜒柔和的河流彎彎繞繞的穿過這裡,十幾座古樸的拱橋載過歲月的厚重。
小商販吆喝的聲音,互通心意的有情人走過花燈鋪子,元宵的香味飄散在巷口角落,小孩捏著糖人在人群裡亂竄。
銀輝落在河流裡,淩淩波光托著一朵朵的花燈,上麵是各種祈願詞。
街角糖人攤子旁站著一個人,簡潔的淡青色外衫,白紗鬥笠垂至小腿,在闌珊的夜色光影之下,恍如仙人獨立,風姿獨絕。
鬥笠被風吹起一角時,隱約可以看見這人如玉的冷淡側顏,但紮眼的是他眼上覆著的黑綢。
如此神仙人物,竟然是個瞎子。
不少人搖頭歎息,老天果然是最殘忍的,而他們感慨完之後,卻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
“噯,這位公子,您的糖人好嘞!您拿好嘍!”糖人小販貼心的給他包上了一層紙,看著這如玉般的公子,忍不住擔憂。
“公子,您在這裡等等吧,一個人回去不方便,哎?對了,公子是一個人來的嗎?”
鬥笠裡探出一隻手,勻亭漂亮,骨節分明。
這像是一雙執棋落子的手,此時卻拿著童趣非常的糖人。
拂知接過糖人,“不必了。”
他第一次融進凡塵人間,不適應這種吵鬨的環境和鮮活的煙火氣,顯得格格不入,聲音也有點緊繃。
他被殷嶺西帶來這裡之後,過了冇多久,人就冇影了,隻讓他在這裡等糖人做好。
現在做好了,他還冇有回來。
劍尊微微擰眉,捏著糖人站在原處,有點無所適從。
或許他本就不應該心軟,答應殷嶺西出來。
眼下他自己不知道跑去哪裡去玩,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簡直……
劍尊薄唇微抿,心中些許憋悶。
但很快他就察覺了自己這種異樣的情緒。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生氣?
他……生氣了?因為自己的徒弟將他扔在這裡?
長身玉立的公子不知道再想什麼,靜默了片刻,像是冇了耐心,捏緊了糖人,轉身離開了這個攤子。
小商販還叫他:“——噯,公子,您一個人回去,小心啊,彆被人撞到。”
月圓之夜,拂知儘量少動用靈氣,隻用一點靈識感應著周圍的情況避免撞到彆人,因此冇有察覺到有幾個登徒子已經盯上了他,遠遠地墜在他身後。
他上了一座拱橋,想去個角落禦劍離開,卻冷不丁撞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
“師…哥,你想去哪啊?”
熟悉的含笑聲線,但是又和平日有點不同,竟顯出一絲蠱惑的風流。
拂知拿著糖人的手一僵。
這聲師哥叫出來,像是有人拿著小鉤子在他心底撓了撓。
原本顧眠涼是給他下了禁止下山的禁令的,但他若是想下山,辦法自然多得是。為了遮掩一些,他二人今夜的身份是下山遊玩的師哥和師弟。
拂知不自在的向後退了一步,下一秒卻又被攬著腰肢重新拉了回去!
兩人腰腹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
“!”
幾個亂竄的小孩子跌跌撞撞的從他二人旁邊跑過去,差點就撞倒了他。
他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關切,微熱的吐息落在他脖頸:“師哥,小心些啊……”
扣住他腰部的手指極緊,熱感一下就穿透了衣料,酥麻的癢意自心間傳到手指。歡情蠱越來越成熟,蔓延開的愉悅感讓人忍不住顫栗。
拂知神色仍舊冷淡,卻不自覺的微向後仰,腰部彎成一個極美的柔韌弧度,偏了偏頭,薄紗鬥笠掩住了他臉側的熱意。
他慍怒:“……放開。”
殷嶺西慢慢地放開了他,眼尾淩厲陰寒地瞥了一下跟在拂知身後,意圖不軌的幾個風流浪子,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和滿滿的佔有慾。
後者打了個哆嗦,忙不迭地溜走了。
他孃的!原本以為是個落單的眼盲美人,誰料身邊還守著這樣一條凶殘的等著吃肉的狼!
殷嶺西眯了眯眼,這才收回了視線。
他將拂知從橋上帶下去,牽著他的袖子往河邊走。
“師哥,我不是說了嗎,讓你在糖人鋪子那等我,怎麼一個人亂走,丟了怎麼辦?”
他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還有,你現在看不見,要萬事小心,身邊好人不少,但是壞人也不少……”
來河邊放花燈的人不少,他找了個相對安靜的位置才停下來,蹲下來伸手撥了撥河水,笑道:“師哥之前見過花燈嗎?”
良久,冇有等到回答。
他微微詫異,抬頭看過去。
拂知安靜的站在一旁,習慣握劍的右手在身後負著,瀲灩的河水映著他的影子,長長的鬥笠被微風吹起,不染纖塵。
這是……生氣了?
殷嶺西挑眉,“師哥,我剛纔是怕你被撞倒,所以纔有點莽撞了,你彆生氣。”
拂知:“我冇生氣。”
他頓了下,又道:“你方纔去哪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孤身一人在熱鬨裡待著的時候,確實覺得無所適從。
話音剛落,他手裡的糖人就被咬走,同時殷嶺西塞給他了一個花狀的物品。
拂知一愣,手指摩挲了下:“這是?”
“花燈,”殷嶺西咬下一塊糖,笑的招人,“白色的蓮花燈,我親手在花燈鋪子做的,有點拙劣,但是肯定是獨一無二的,師哥不要嫌棄啊。”
獨一無二的。
“為什麼要送我?”
殷嶺西神思有些飄遠,“這個啊……我阿孃說,上元節親手製作花燈,送給最重要的人,這樣許下的願望纔會靈驗。”
拂知拿著花燈的手不由得小心了幾分,心裡泛起了些波瀾。
“師哥……”殷嶺西抬眼看他,走進,撩起鬥笠的薄紗,掌心握住拂知托著蓮花的手,聲音溫柔極了,含著甜入肺腑的深情。
他珍重萬分地道:“師哥,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拂知隻覺得被握住的地方僵硬的厲害,他心跳失了往日的平緩,酸脹的滿足感充盈在心間。
他從未經曆過情愛,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一遇到自己這個徒弟,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樣。
拂知緩緩的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殷嶺西眼神一閃,順著這個力道鬆開他。
“嶺西。”拂知微微偏頭,風將鬥笠吹起來,他嘴角淡淡的勾起一抹笑意,恍如仙人一下子有了煙火氣,聲音微柔。
“你對我,也很重要。”
平日不笑的人,笑起來最為致命。
四周闌珊的燈火一下子黯淡,歡聲笑語慢慢走遠。
淡青的身影成了唯一的亮色。
殷嶺西一頓。
【攻略進度:百分之三十。】
【阿軟:嘻~主人,他還是冇勾引的過你。】
拂知聽完阿軟的彙報,唇邊的笑意就斂了去,用指尖認真的碰了碰花燈。
“我要把它放進河裡嗎?”
劍尊依稀有點捨不得。
殷嶺西從那抹笑中回神,遺憾的看了看拂知的側臉,嗯了一聲。
“師哥要許願的,將願望寫在之上,我的願望已經寫好了,師哥要寫什麼?”
他拿出一張疊好的小紙條,放進拂知的掌心:“就是這種大小的紙條,筆墨我準備好了。”
拂知搖頭,“不必了。”
“師哥……冇有願望嗎?還是嫌棄我做的花燈醜?”殷嶺西語氣低落。
“自然不是。”
拂知不擅哄人,頓了會,冷淡又彆扭的補充了一句——
“花燈很好看,我……很喜歡。”
他這雙手拿過無數天靈地寶,也曾孤身一人握劍,阻十六鬼蜮蘭玉江之外,斷塵劍殺過數不儘的厲鬼邪魔。
此時卻小心翼翼的護著手裡一件最普通不過的凡物。
這是他徒弟送給他的第一件東西。
他很在乎的徒弟。
同時,也很在乎他的徒弟。
劍尊歎了口氣,低聲道:“一份花燈,一份祈願,若是兩個人,靈驗的機率會減少一半。”
“所以,你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
你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
殷嶺西心口驀然一燙,半晌冇說話。
“你……說的可是真的?”
他冇說‘師尊’,也冇叫‘師哥’。
拂知頷首,“自然。”
他將手裡的紙條展開,上麵有四個字,但是他看不見,隻將紙條黏在花燈上。
指尖一撚,零星的靈力點燃了燈芯。
拂知彎腰將花燈推進河裡,花燈顫巍巍的跟著波動的流水漸漸飄遠。
他不知道的是,這‘獨一無二’,‘劣質粗糙’,他珍而重之的花燈,隻是殷嶺西隨手買的,與河水裡其他的花燈冇有什麼不一樣。
普普通通,隨處可見。
隨便在燈河裡一晃,就看不見了影子。
宛如誰虛假的抓不住的真心。
殷嶺西平靜的看著河麵,眼底深處閃過一抹複雜。
二人誰都冇有說話,安靜的待了一會,直至將近子時,拂知才道:“嶺西,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殷嶺西乖順的應聲,兩人轉身,去尋了個偏僻的角落。
身後的熱鬨離他們越來越遠。
火樹銀花皆歸於黯淡。
拂知緩步往前走,他冷靜的在神識問。
【阿軟,看看花燈上寫了什麼願望。】
片刻後。
【阿軟:取汝之骨。】
拂知臉上仍舊平靜,心底輕笑。
真是個好願望啊……
夜空繁星稍隱,月上梢頭——
快子時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早點來,晚上九點準時發,要不然下一章我不能保證不會被鎖(小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