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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局

陳星立即反應過來,為什麼苻堅會這麼快便作出將馮千鈞斬首示眾的決定!他必須先給出一個交代,暫時安撫下慕容家的人。

斬首馮千鈞,為的是震懾馮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

“我必須去救他,”陳星說,“他根本什麼都冇做,馮大哥是無辜的!”

“這就是他們的用意!”拓跋焱著急道,“一定是王子夜出的主意!他想將你與大單於引出來!”

陳星明知其中緣由,但他不能不去!怎能眼睜睜看著馮千鈞人頭落地?!

“你想做什麼?”拓跋焱又認真道,“你告訴我!你能做什麼?就這麼衝進去劫囚?”

陳星看著拓跋焱,他當然不能要求拓跋焱為了自己去強行救下馮千鈞,這也太強人所難了。

“不能再等項述了。”陳星說,“拓跋兄,我得去刑場一趟。”

陳星的人生向來是走一步算一步,經曆了襄陽強行破城之後,他絲毫不懷疑倚仗自己的運氣,哪怕當場大喊“刀下留人”衝進去,也能有驚無險地把馮千鈞給弄出來。

拓跋焱怎麼都勸不住陳星,最後隻得道:“行!我再去想辦法!現在就去見陛下!”

“你不要管。”陳星說,“隻要送我上刑場……去刑場就行。”

拓跋焱隻得吩咐備馬,讓陳星上了馬車。天色昏暗,陳星上車前忽然感覺到不對,傍晚酉時,長安城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平地颳起了大風。

“怎麼了?”拓跋焱耐心道。

陳星搖搖頭,上了車,一路到刑場,拓跋焱再三囑咐千萬不可出來,隻能藏身馬車中,從車簾內遠看。

“我去與監斬官知會一聲,”拓跋焱說,“儘力而為。”說著縱馬離開。

酉時二刻,暮鼓“咚”地響起,一聲接著一聲,人群在這滾滾陰雲下,朝著西街彙聚而去,這是大秦在長安建都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於傍晚處決犯人。

陳星拉開車簾一角望去,刑場設了高台,西街口另一條路上,幾乎全是身穿華服的慕容家子弟前來觀刑,刑場另一側,則是嚴陣以待的士兵。

短短片刻間,陳星腦海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要救下馮千鈞,果然隻剩下這最簡單直接,也是最粗暴的辦法——衝出去,大喊“刀下留人”,接著用自己作為交換條件,暫時留下馮千鈞性命,再被帶去一起見苻堅。

車外突然被人敲了敲,從馬車窗戶外遞進來一張紙條。

陳星:“???”

上麵是幾個字:不要輕舉妄動,我去救他。

陳星馬上揭開車簾,看見一名胡人的背影,那胡人看似十分眼熟,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再看他離開的方向,卻是進了人群中。遠處正有一夥人聚集觀望,陳星順著瞥去,藉著昏昏沉沉的天色,看見了站在其中、高了眾人半頭、戴著鬥笠的項述。

項述手指拈著鬥笠,稍稍抬起,與馬車上的陳星交換了一個眼神,陳星安下心來,項述既然來了,就一定有辦法。他一下午都做什麼去了?陳星疑惑地打量那夥人,終於想起來了……

他們是在住進未央宮後第一天,前來覲見項述這名大單於的,被苻堅冷落的各族胡人。

馮千鈞被押上來時,刑場發生了一陣騷動,慕容家諸人紛紛怒喝。

馮千鈞披頭散髮,臉上滿是鮮血,雙手反綁在背後。

“陛下有令!”監斬官朗聲道,“馮氏一族馮千鈞,夤夜入宮,大逆不道,刺殺天王陛下!於此判斬立決——”

陳星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刑場上風卻越來越大,到得後來,風沙簡直鋪天蓋地,長安城竟是陰風怒嚎。

怨氣!陳星揭開車簾,下了馬車,刑場上已天昏地暗,本就是傍晚時分,這下更是伸手不辨五指,四周的老百姓全部以手臂遮擋飛沙走石,馮千鈞本已昏昏沉沉,此刻抬頭,望向天幕。

鐘樓在颶風之中狂響,藏身暗處的苻堅驀然走出,難以置信地看著天空。

長安西街另一棟樓上,坐著輪椅的馮千鎰麵朝刑場,手中祭起陰陽鑒,頓時黑氣大作,鏡中世界的怨氣刹那迸發,淹冇了整個長安城!

項述已做好準備,不料變故突生,馬上示意臨時募集的手下們不要上前。陳星在那狂風之中抬頭,看見了遠處戴著麵具的馮千鎰。

“是你?”陳星喝道。

馮千鎰距離雖遠,聲音卻清晰地傳到了陳星耳中。

“撞破我多年的佈置,”馮千鎰冷冷道,“竟還能從陰陽鑒中全身而退,當真小看你了。”

說著,馮千鎰將不知何時、從何處又得回的陰陽鑒一推,霎時鏡中噴發出滔天黑氣,朝著陳星瘋狂湧來!

陳星怒吼道:“混賬!馮千鎰!老子要將你逐出驅魔司!”

旋即陳星也兩手回撤,朝高處斜斜一撒,心燈登時爆出璀璨光芒,破開黑暗,逆流而上!

黑氣如海嘯般捲來,卻近不得陳星的身,紛紛避開心燈光華,在刑場上飛旋,聚集為影子武士,隻聽劊子手慘叫一聲,頓時滔天血液灑出,人群慌張大喊,在黑暗中四散!

陳星迴頭,再看高處馮千鎰,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衝上去奪回陰陽鑒,卻聽項述在另一側喝道:“先救人!我馬上去抓他!”

那一聲讓陳星如夢初醒,衝上行刑台,黑氣已環繞馮千鈞,現出武士身形。

它們想做什麼?陳星剛奔到近前,武士卻已亮劍,竟是打算強搶馮千鈞。陳星驀然明白過來,馮千鎰的目的與他們一樣,也是劫囚,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讓馮千鎰救走弟弟,項述則已來到近前,一劍反撩,“當”的巨響,將黑影武士震開。

“帶他走!”項述喝道。

陳星馬上用匕首割斷馮千鈞身上繩索,背後忽然又有武士殺來,一瞬間另一個身影從側旁出現,“當”一聲,架住武器,守住陳星身後,卻是拓跋焱!

霎時黑氣迸發,五六名影子武士從不同角度衝上,拓跋焱手臂鮮血飛濺,為陳星擋了一記,他將手中戟一掄,巨響聲中,將敵人全部震開。

拓跋焱喝道:“走!”

陳星拉上馮千鈞手臂,半抱半扛,從刑台上踉蹌跑下。長安城已四處儘是黑氣,猶如沉夜,四麵八方的黑暗裡傳來慘叫聲。

“離開這兒!”陳星喊道,“都跑!快跑!拓跋焱!你照顧他!”

不用他提醒,百姓也知道小命要緊,已開始倉皇逃離,刑場外已亂成一片,陳星將馮千鈞交給拓跋焱,一手綻放光芒,辨認方位,喊道:“項述呢?!項述!”

必須馬上追到馮千鎰!他在啟動陰陽鑒了!陳星幾次強催心燈,尋找項述所在之地,手臂卻被人一把抓住。

“陳天馳?”那低沉聲音道。

陳星心頭一凜,是苻堅!

苻堅不由分說,鎖住陳星咽喉,將他拖到一旁,喝道:“拓跋焱何在!集結禁軍!眾兒郎隨我來!到高處去!”

陳星半抱著馮千鈞,被強行架進西街口一座角樓,從高處望去,隻見那黑氣席捲過長安。

“快抓住馮千鎰!”陳星知道大事不妙了,馮千鎰被撞破佈置,終於打算驅動陰陽鑒,苻堅卻狠狠揪住陳星,喝道:“給我解釋清楚!”

“冇時間解釋了!”陳星大聲道,“放我走!隻有我能製服馮千鎰!”

苻堅一愣,奈何遠遠傳來一聲悶吼,像是千萬隻妖怪正在同時齊聲咆哮,陳星聽到這聲音時,便知太晚了。

“苻堅,這下你有麻煩了。”陳星喃喃道。

苻堅鬆開陳星衣領,朝長安城中望去。

項述帶領各族胡人衝向長安西街高樓,高樓頂層卻轟然爆碎,在黑色怨氣下坍塌,陰陽鑒內,鏡中世界裡所有的怨氣全部被釋放了出來!

“苻堅,”馮千鎰之聲在天地間迴盪,“你奪我大晉江山,毀我神州天下,屠我漢人百姓,殺我家人,斷我雙腿……”

陳星陡然睜大雙眼。

與此同時,全長安城內,所有的銅鏡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一閃,射出黑光。

馮千鎰在空中飄浮,袍下空空蕩蕩,手祭陰陽鑒,符文飛散,閃爍紫黑光澤,長安城中大小民宅內發出恐懼的叫喊,那是近百萬的喊聲,彙為洪流,聽得陳星頓時背脊發麻。

陰陽鑒瞬間威力全開,所有的鏡子在這一刻與幻世相聯,被關在鏡內長安的活屍一瞬間全部穿過通道,湧了出來!

城內到處都是慘叫,項述翻身上馬,幾下猛催,馬匹順著短瓦衝上二樓,再淩空一躍,衝上樓台,緊接著項述飛身上了欄杆,再借力躍起,反手拉開一把半人高的大弓,掄成滿月——

陳星掙開苻堅束縛,衝出樓台高處,喊道:“破!”繼而竭儘全力,雙手祭起心燈之光,催到極致,項述那箭將離弦未離弦之際,爆出閃耀光芒,化作一杆光箭,破空之聲響起,飛射而去!

那一箭在暗夜中拖出一道閃亮的軌跡,準確無比,“叮”一聲擊中馮千鎰手中的陰陽鑒,霎時陰陽鑒在空中翻滾,飛了出去。陳星大聲喝彩,快步衝下角樓,項述從高處落下,馮千鎰憤然嘶吼,袍下射出滾滾黑煙,朝著陰陽鑒疾飛追去!

“截住那麵鏡子!”陳星不顧一切,大聲喊道。

下一刻,又是一箭,從縱馬沿著長街疾奔的拓跋焱手中發出,如流星般接力,第二下擊中了鏡子。陰陽鑒再發輕響,劃出一道弧線,飛向角樓。

眼看飛鏡距離陳星已不足三十步,再次落地,高處卻驀然飛來一箭,斜斜掠過,“叮”一聲射中陰陽鑒邊緣,鏡子再次翻轉,飛向陳星。

角樓上,苻堅收起長弓,雙目充滿驚懼,難以置信地望向長安城。

陳星如願以償,拿到了陰陽鑒,顧不得避讓,站在角樓下,將這法寶一祭,開始施法。

白光發出,嗡嗡震盪,在長安城上空迴旋的符文接二連三飛來,被吸回鏡體。

“豈能讓你壞了我的好事!”馮千鎰狂吼道,拖著滾滾黑氣朝陳星飛來,說時遲那時快,項述一個側身,滑到陳星身前,反手將長弓一掄。苻堅在高處吼道:“放箭!射殺妖人!”

禁軍箭矢紛紛離弦,朝著空中射去,馮千鎰顯然並不畏懼尋常刀兵,隻忌憚項述手中光箭,猛地拔高。趁著這機會,陳星逆轉陰陽鑒,將那漫天黑氣一收,成功地全部收回了鏡內。

霎時長安城內滔天的怨氣恢複原狀,但四麵八方仍然傳來痛苦大喊。

項述:“將活屍吸回去!”

“吸不動!”陳星說道,“隻能吸怨氣!全跑出來了!”

苻堅匆匆下樓,喝道:“述律空,給朕解釋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項述:“會給你一個交代,但不是現在。堅頭!你確定要在此處囉嗦?”

“報——”禁軍護衛衝來,喊道,“陛下!城中到處都是活死人!”

拓跋焱策馬前來,喊道:“回守皇城!回守皇城!保護陛下!”

苻堅憤怒無比,卻無計可施,隻得揮手,下令退回宮中。戌時,禁軍簇擁苻堅回宮,項述讓陳星上馬,多虧拓跋焱早做準備,提前重新安排了城防,全城五萬禁軍如潮水般,紛紛回守長安內城。

然而好景不長,到得宮前時,忽然內裡傳來恐懼哀嚎。

“宮中也有。”拓跋焱的血液彷彿凝固了,說,“快!都去!將鏡子帶著!”

陳星試著用鏡子來吸活屍,奈何那陰陽鑒經馮千鎰用怨氣煉化後,已相當不穩定,不住震顫,隻恐怕強行催動,鏡中世界的怨氣又將一刹那爆發出來,他當即喊道:“不行!這鏡子快要炸了!”

項述帶領麾下眾武士,朝他們解釋了經過,陳星聽不懂他們的語言,隻見苻堅表情十分凝重,隨即項述又做了個手勢,眾人紛紛應和,竟毫無畏懼,要衝進宮內,迎戰這夥突然出現的魃。

“慢著!”苻堅忽然道。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苻堅,苻堅沉默片刻,而後說:“拓跋焱,召集城中軍隊,傳令四位大將軍,能找到一個是一個,禁軍在城內營救民眾,能救多少是多少,隨朕移駕阿房宮。”

項述冷冷道:“你想放棄全長安的百姓?”

苻堅怒道:“城中已亂成這般,夜中伸手不見五指,如何調集軍隊!”

項述喝道:“堅頭!你一身膽識都被狗吃了麼?!”

苻堅吼道:“述律空!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

“彆吵架!”陳星忙道,“項述!”

陳星以眼神示意,項述深呼吸,隻得作罷。拓跋焱馬上吩咐備馬,暫時放棄未央宮,跟隨苻堅出城而去。

長安城中到處都是慘叫與哀嚎聲,尋常凡人一見魃妖,恐懼之情更甚於畏死之心,尖叫聲嘶力竭。陳星與項述並肩策馬,項述卻忽然轉身,縱馬離開。

“你去哪兒?!”陳星著急喊道。

項述遙遙喝道:“看好了馮千鈞!”

陳星要調轉方向追著項述而去,側旁苻堅衝來,一手拽住他的坐騎韁繩,喝道:“走!陳天馳!你給我解釋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放我走!”陳星說道。

苻堅:“先解釋清楚!否則哪裡也彆想去!”

陳星不敢跳馬,隻得跟隨苻堅出了城,並簡單解釋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其時仍不斷回頭,擔憂項述安危。苻堅卻提醒道:“那麼這魃妖,又該如何對付?”

“斬下它的頭。”陳星喘息道,“切記不可被咬傷或抓傷,活屍俱帶有屍毒。”

拓跋焱追了上來,聽到對話,苻堅隨之示意,拓跋焱便一點頭。陳星又道:“還有一個辦法,是用火燒它們。”

這個辦法雖然是陳星自己想出來的,但無論什麼妖怪,隻要燒成灰了,自然也不能為禍人間,火燒之後,還可遏製屍毒散佈。

苻堅說:“得設法將它們引到阿房宮外,再用火油與硝石罐,一把火全燒了。”

陳星聞言不得不佩服苻堅,果然身為北方帝王,多少有點真本事。在長安城內決戰,不僅容易誤傷百姓,更施展不開,但眼下一出京城,城外頓時地廣人稀,曠野中又有眾多草木,反而更方便對付。

“冠軍將軍到——”有人喊道。

“虎威將軍到!”

苻堅朝廷中,一眾武官很快反應過來,追著皇帝出了城,部隊越來越多,到得後來,平原上足有二十萬軍隊,浩浩蕩蕩地馳往城外三十裡處的阿房宮。

“駕!”陳星出得城後,撥轉馬頭,掉頭去找項述。

“人呢?”陳星簡直心急如焚,進得長安城時,手中煥發心燈光芒,頓時驅散了滿街的活屍,清出一條路來,許多活屍追上百姓,按倒在地上口就咬,眾多凡人正在竭力擺脫,哭喊的哭喊,廝殺的廝殺。

陳星所過之地,活屍紛紛恐懼逃離,陳星又喊道:“從白虎門出去!去阿房宮!陛下在那裡!”

百姓發足狂奔,陳星怕奔馬踩踏到無辜的人,隻得棄馬步行,他隨便抓住一個人,喊道:“大單於呢?看見大單於了嗎?”

有人畏懼地朝城內方向看了一眼,陳星便知項述又殺回去了,於是快步衝進街道。

此時項述已聚集了上千人,兼有胡漢,人越來越多,正在與長街上攢動的魃群對抗。不少百姓撿來兵器,慌慌張張地加入了這一隊人,也不知項述身份。有胡人認出項述的,便拚命衝殺,項述以匈奴語朗聲喝道:“斬敵頭!”

眼看項述兩麵被困,長街儘頭卻有一道光射來,破開黑暗,活屍大軍紛紛哀嚎潰散。項述驀然轉頭,隻見陳星站在街頭,傲然而立,臉上帶著隱約的怒容,手中綻放出溫潤白光。

項述:“……”

陳星怒道:“你又做什麼!”

項述吹了聲口哨,四周組織起來的臨時軍紛紛朝他集隊,他策馬前去,伸手,與陳星借力一拉,陳星坐上了馬。

“出城!”項述喝道。

長安四門大開,到處都是倉皇夜奔的百姓,項述則率領眾胡人騎兵,不知何時又從長安城內救出了不少人,鬧鬨哄地聚成一群,有胡有漢,正充滿擔憂地看著項述。

皇宮方向,出現了一個手執長戟的黑影,觀那身形,正是在鏡中世界追殺他們的影子騎士。

項述正想拉開長弓,奈何那距離實在太遠,黑夜間更不好取準頭,隻得作罷。陳星拍馬追來,項述深吸一口氣,看了他一眼。

“他們已經撤上官道了。”陳星說。

項述收弓,說:“隨我殺回去,我有話要問馮千鎰。”

“不行!”陳星說,“項述!不要衝動!”

項述說:“你的心燈能驅逐魃群,跟我走!”

陳星說:“那他們呢?!”

陳星示意項述看他救出來的男女老少,忽然間他覺得項述在這種時候,實在是非常可靠。

項述放棄了這個打算,陳星說:“走!另行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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