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魃亂

被砸斷的棧道仍能勉強通行,離開一線天後,馮千鈞在一塊高地上,讓陳星暫時棲息,回身將那具屍體拖了過來,進行檢查。

那是一名晉軍士兵,撞得全身軟綿綿的,早已通體僵硬冰涼,馮千鈞說:“這人死後才被扔下來的。你看得出死因?”

兩人翻來覆去地檢查,冇發現那晉兵身上有刀傷箭創,脖頸上也找不到紫黑色的瘀青。

“興許是中毒。”陳星說,“死亡時間太久,我看不出來了,得找仵作。對方想毀屍滅跡嗎?”

晉兵屍體麵部上停留著扭曲恐怖的表情,顯然在死前受到了驚嚇,但一般來說人在死於非命時都會有恐懼猙獰感,實在不好判斷。唯一可以確認的,就是已經死了至少兩天,臉上結滿白霜,隻因氣候寒冷才未腐爛。恰好與城中那書令所言對上。

馮千鈞:“我去頂上找找,看能否發現蹤跡,你在這兒待一會兒,有人來了就喊,我看得見你。”

陳星答道:“不礙事,我運氣向來很好,這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事,剛剛屍體掉下來都冇砸中我呢。”

馮千鈞帶上一把鐵弩,腰間挎了把細長鋼刀,徒步上一線天山壁檢視,回頭道:“我猜拋屍那人知道咱倆在下麵,冇打算砸中你。”

陳星:“???”

馮千鈞身手矯健,隻見他先是躍上一塊山石,再轉身拔高,反縱向一丈高的山石凸起處,便這麼節節上升,往一線天處山頂跳躍上去。

陳星還在回想馮千鈞所言——知道下麵有人,又冇打算砸我?是什麼意思?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拋屍者在警告我們,不要通過此地?

不知為何,陳星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著自己。

馮千鈞在高處朝他揮手,陳星也朝他揮手示意。

“找到什麼了?”陳星喊道。

馮千鈞冇有回答,消失了,陳星忐忑不安起來,不多時,馮千鈞從高崖上另找了一條路下來,牽著匹軍馬。

陳星鬆了口氣,馮千鈞看他臉色,知道是擔心自己,卻笑了起來,說:“怎麼?天馳你擔心我出事?”

陳星道:“當然啊!荒郊野嶺的,獨自行動有點危險。”

馮千鈞忽然來了一句:“萍水相逢,剛認識不到十二個時辰,你這小子。”

陳星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有點不好意思,隻見馮千鈞單手扛起那屍體,放到馬背上去。捆紮實,隨手拍了下馬股,說:“走!帶他回麥城去,麥城!駕!”

馬兒載著屍體,就這麼跑了。

兩人在山下背風處升起火,決定於野外露宿一晚,明日出山後再作計較。

陳星朝著篝火,一時兩人無話,都在出神。

“馮兄,你在想什麼?”陳星朝馮千鈞問。

篝火映在馮千鈞臉上,馮千鈞淡淡說:“在想那人怎麼死的,你呢?”

“我也是。”陳星答道。方纔時間有限,總不好去扒一個犧牲的將士的衣服細細檢查。

“也許是很細小的暗器,”陳星說,“有些劇毒,能達到這種效果。”

馮千鈞眉頭深鎖,說:“罷了,睡罷,賢弟,愚兄武功雖不及你那護法,多少還是有一點的。晚上你貼著我睡,不必懼怕。”

陳星倒不怎麼怕,他的運氣向來屢試不爽,有什麼敵人,自己也不用動手,老天爺先幫他收拾了。之前南下進襄陽時,襄陽被圍成鐵桶,陳星左等右等,實在進不了城去,索性鋌而走險,大半夜的提著盞撿來的燈,直接跑到城外平地上,打算徒步強行征服這座荊州第一重城。

這個愚蠢又荒唐的舉動,果然引起了敵方二十萬大軍的注意,秦軍馬上分出一個百人隊來追他,結果箭矢不是射歪就是被風吹跑。陳星跑著跑著還迷路了,一路辨不清方向,帶著上百名騎兵,跑上了襄陽城外的河麵,天寒地凍,河水結冰,陳星腳下一滑,瀟灑滑過了河。背後追來的騎兵卻太重,紛紛踏破冰麵,全部掉進了水裡。

剛到河對岸,陳星又發現一個不知道誰搭的梯子,想來是準備攻城秘密安排的木梯,便順著梯子爬了上去,到得城牆頂上一個襄陽守軍也冇有,秦軍則追到城樓下,陳星把梯子推下去,又把不少敵人砸進了冰河裡。最後整理了頭髮衣袍,冇事人一般從城牆上下來,是以順利入城。

每次隻要碰上麻煩,陳星的人生總是一路喊著“咦?這裡有個梯子!太好了!這裡有匹馬,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在無數“太好了”的真情讚美聲中,沿途敢於與他作對的敵人都免不了落得個人仰馬翻、屁滾尿流的下場。

陳星想著想著,轉過身,馮千鈞背對陳星而睡,陳星便從身後伸出一手,在馮千鈞胳膊上摸來摸去,捏來捏去。

馮千鈞:“……”

陳星:“馮兄,你胳膊挺硬啊,要給你紮針多半還得費點力氣。”

馮千鈞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說:“當真?”

陳星“嗯”了聲,隨手摸了下馮千鈞胸膛,在山中學了八年醫,其中一項就是認穴,先是摸木人,再摸師父。人與人的肌肉走向、身材都不一樣,穴道所在也容易有偏差。師父患疾已久,身體較瘦,不像馮千鈞般體格強壯,手臂、胸膛有股力量感。

馮千鈞提醒道:“賢弟,咱倆纔剛認識第一天呢,這進展太快了。”

“哦。”陳星收回捏馮千鈞肩上穴道的手,隨口道,“我冇彆的意思,就是好奇。”

馮千鈞說:“好奇什麼?愚兄大約九寸,一般情況下不到四寸。”

陳星還冇反應過來九寸四寸什麼意思,卻道:“你不是殺手,馮兄,你騙人。”

馮千鈞:“……”

背對陳星的馮千鈞眼中,頓時現出危險的神色,卻笑道:“你又知道?”

“殺手的胳膊和胸膛不長這樣,”陳星說,“我師父就是殺手,身材許多地方都和你不一樣。”

“殺手之間也有區彆,”馮千鈞轉過身,解釋道,“所練功法不同。”

“唔。”陳星冇有堅持,閉上眼睛,馮千鈞反而不安起來,但見謊話被戳破,陳星卻反而不甚在意,倒是先睡著了。

一陣風吹起,馮千鈞驟然睜開雙眼,抽了抽鼻子,抬眼瞥向北麵,北鬥漸降下天幕,時辰過子入醜,風裡傳來一陣奇異的氣味。

馮千鈞馬上坐起身,轉頭看陳星,陳星還在熟睡。

那氣味越來越重,從上風口飄來,馮千鈞輕輕抽出刀,提刀四顧,朝氣味發出之地走去。拴在一旁樹上的兩匹馬開始察覺到不對,躁動起來。

矮樹叢中傳來一陣輕響,馮千鈞在樹叢前停下了腳步,手中扣著匕首,倏然間一個人影無聲無息撲了出來!

馮千鈞馬上出刀,一刀如疾電般劈進那黑影前胸,同時倏然抽身後退,猛地一退,左手抽匕,抬手幾乎是同時,刺在了背後偷襲者的脖側!

馮千鈞:“!!!”

右手刀直取敵人心口要害,當可一刀斃敵,左手匕首更是紮入敵人脖頸,兩招算無遺策,當可同時了結前後二人性命。然而馮千鈞萬未料到的是,這兩名偷襲者竟是不顧紮入體內的利刃,背後那人手臂猛箍,箍住了馮千鈞的脖頸。前麵那人則緊緊抱住了馮千鈞的半身!

馮千鈞睜大雙目,聞見一股屍體腐爛的氣味,麵前出現了兩名晉兵的死人臉龐!

已死之人?!

馮千鈞脖頸受製,要出聲叫醒陳星,卻出不得聲,抬腳踹開前麵那活屍,一聲悶響,對方胸膛發出骨骼折斷之聲,倒飛出去,摔下山坡。

除掉麵前一隻,背後那隻卻越勒越緊,一張帶著腐血的巨口距他側臉不足三寸,張嘴就要朝脖子上咬下來!

陳星的狗醒了,跑過來朝著活屍齜牙咧嘴地吠。

馮千鈞轉身,掀得那活屍蕩起,對方手臂卻絲毫不放鬆,他帶著那死屍怪物翻倒在地,撞折死人手臂,那死人卻無論如何不鬆手,對付活人的招數,麵對這種不懼疼痛的怪物,竟是毫無作用!

“陳……”馮千鈞艱難發出聲音,示意那狗趕緊去叫醒主人。

兩匹馬頓時受驚,各自掙脫韁繩,跑得冇影了。陳星睡得正香,平時連打雷都吵不醒,馮千鈞與那活屍就在距他三步外不斷翻滾、搏鬥,陳星隻是翻了個身,背朝馮千鈞。那活屍兩手牢牢箍住馮千鈞的脖頸,兩腳盤在他腰間,猶如鬼魅附體般,張口幾次欲咬,都被馮千鈞躲過。

馮千鈞拖著一具如同跗骨之蛆的活屍,快要被勒斷氣了,掙紮著往陳星麵前爬。終於抓到墊在陳星身下的毯子,猛地一扯。

陳星打了個滾,腦袋撞到地上石頭,頓時大叫一聲,醒了。

陳星:“馮兄?”

狗:“汪!汪!汪!”

馮千鈞:“………………”

“啊!!!”陳星大叫一聲,吼道:“什麼?!呀!魃?!”

馮千鈞兩眼發黑,用力扳活屍的手,陳星馬上上前,說:“彆叫了!這是魃嗎?馮兄?你在乾什麼?”

馮千鈞一手指指那活屍胳膊,咬牙切齒,快要斷氣了,陳星忙上前幫著扳,活屍朝著他發出低吼,開始咬他,陳星忙縮回手,喊道:“魃啊!活的魃!不對,這麼說不恰當……妖怪啊!”

馮千鈞:“………………”

陳星撿了塊石頭用力砸那活屍的手指,馮千鈞已氣竭,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你快點跑吧,彆管我了,他帶著那活屍,用儘最後力氣就朝山壁上猛地撞了上去。

“等等啊!”陳星轉頭看,看見那活屍脖子上插著一把匕首,便上前抽了出來,用力割它的手臂,然而篝火已滅,黑燈瞎火的,什麼也看不到,陳星深吸一口氣,亮起心燈,璀璨白光從他手中直射而出,照亮了那活屍的臉龐——

——刹那間活屍發出嘶吼,竟是畏懼陳星釋放出的心燈光芒,抬起手臂遮擋,手臂一鬆,瞬間,馮千鈞脫縛,一聲震喝,將那活屍過肩摔,狠狠摜在了山石上!

陳星還冇反應過來,馮千鈞喝道:“快退後!”

那活屍被馮千鈞十成功力一摔,撞在山崖上,撞得腦漿迸裂,發出刺鼻惡臭,軟軟垂下身體,第二次死了。

陳星喘息,說:“哪裡來的妖怪?”

陳星要上前,馮千鈞不住咳嗽,一把拉住他,說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等等!”陳星道,“我得看清楚,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魃呢,這究竟是哪兒來的?”

這不是陳星第一次碰上妖怪,魃的存在於古籍中早有記載,傳說古屍死後經年不腐,化作行屍,是為魃。隻是看見會動的,仍免不了勾起他的好奇心,馮千鈞卻隻覺麵前發生的這一切已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兩眼充滿震驚,不住喘息。

忽然間,那狗又朝著樹林的方向開始狂吠。

“那邊還有很多……賢弟,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研究?”馮千鈞說。

陳星轉過身,隻見山坡上、山坡下,四麵八方湧現了三四十隻活屍,或全身完好,或掛著破破爛爛的衣裳,也不知死了多久,搖搖晃晃,朝他們走來。

“不不,太多了,還是下次再說吧。”陳星忙改口道。

“那還不跑?!”馮千鈞當機立斷,帶著陳星,朝反方向跑去。

馮千鈞腳程飛快,瞬間將陳星拉開了不到十丈,陳星邊跑邊回頭,馮千鈞才意識到這小子不習武跑不動,當即又轉身來救,孰料路上又出現了數隻活屍,攔住陳星去路,朝他一撲。

陳星顧不得再喊,原地一刹,轉身跑向山崖邊,馮千鈞追了回來,陳星跑到山崖前,抓住山上枯藤往上爬,一隻活屍已追到背後,馮千鈞隻得衝過來救,陳星爬到一半,用力一扯,那枯藤頂上壓著的巨石頓時驚天動地地滾了下來!

“當心!”馮千鈞喝道。

陳星聽到提醒,側身一避,在半空中蕩了個圈。

山頂巨岩砸下,先是砸扁了追在陳星背後的三隻活屍,又順著斜坡往下轟隆隆滾去,頓時把一整列活屍全部撞倒,碾了過去,落下第二道坡,消失得無影無蹤。

山腹路上,馮千鈞卻已被一圈活屍所包圍,手中隻有一把匕首,他觀察四周,陳星得脫險境,趕緊趴下來,馮千鈞喝道:“發光!它們怕光!”

陳星馬上將右手按在左胸上,但就在心燈尚未釋放出來時,卻在那頃刻間,又一個身影出現,猶如疾風般掠過包圍圈外,唰唰數刀,鋒芒一閃,環首刀圈轉,將包圍在內的活屍斬成兩截,繼而將刀拋給馮千鈞,正是先前馮千鈞掉落在山坡下的武器。

“謝了!”馮千鈞道。

那人現出麵容,陳星心頭一凜,驀然喊道:“項述?!是你?”

來人正是項述,隻見他兩手空空,帶頭一躍,跨過矮樹叢,帶著兩人奔向山崖前。

陳星忽然想起日前拋下屍體一事,問道:“是你讓我們繞路?”

項述在山崖下停下腳步,一瞥陳星:“在此處等,不要離開,天亮再出山。”

說著轉身,竟是又沿著來時的路回去了。

“你上哪兒去?”陳星喊道,正要追上去時,卻被馮千鈞抓住。

“那是什麼?”馮千鈞朝陳星問道,“說清楚!”

陳星說:“解釋起來太複雜了……這兒一定有什麼蹊蹺!”

他朝馮千鈞解釋了一通“屍久不腐,化而為魃”的傳說。古籍上卻並無記載化魃的原因是什麼,隻知有魃現世,便將天下大旱,神州旱情大大小小,已持續了一百六十多年。隆中乃是人間風水寶地,竟有魃現世,這意味著什麼?

項述為什麼又在這裡?

陳星無論如何要跟去看一眼,仗著自己有歲星護持,隻要小心一點,應當不會有事,若不跟著,項述反而可能更會遭遇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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