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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劫

一念之間,項述火速將櫃檯內的那包金錠一拎,陳星卻已率先跑了出去。

恰恰好門外經過一隊士兵,難民眾多,最怕就是城中趁亂打劫。被陳星一喊,頓時數十人將錢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始作俑者陳星卻已經一個箭步,躲到對麵巷內。

不對!陳星忽然想起一件嚴重的事,這廝似乎曾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麼嚷嚷起來,不就害死了晉兵?

項述卻好整以暇,提著一包金錠出來,頓時被晉兵團團圍住,眾人紛紛彎弓搭箭,大聲怒斥,讓項述放下手中劫來錢財。

陳星躲在巷中,心道千萬彆動手殺官兵,同時暗下決心,一旦項述真的動手,當著自己的麵殺人,護法一職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用。

“嘿。”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東哲錢莊聯號也不知謀了多少財、害了多少命,你多管這閒事做什麼?”

陳星驀然回頭一看,發現背後站了一高大壯漢,戴著一頂鬥笠,遮去了大半張臉,胡茬錯落的瘦削側臉上現出一道刀痕,袖手倚在巷中,顯然也被吸引了目光。

陳星不答,隻回頭看去,士兵越來越多,各自以弓箭指向立於錢莊門口的項述。隻要隊長一聲令下,眾人放箭,項述便將被當場射成篩子,他不由得又擔心起項述安危來。

是時隻見項述吹了聲口哨,隊長幾次威逼無果,正要下令放箭時,項述卻將手中包袱一抖,頓時漫天金雨唰地直飛出去,金彈如流星般帶著勁氣,明晃晃地砸出一陣慘叫。緊接著戰馬從長街衝來,項述翻身上馬,看也不看,回手朝躲在巷中的陳星一彈。

使暗器、上馬、疾取陳星三步發生在短短瞬息間,陳星還在想,我家護法武功真高強!一時冇反應過來,一枚金錠已到麵前,眼看就要被打得昏倒在地時,側旁那戴著鬥笠的俠客卻驀然出手,抖出個黑黝黝的沉鐵酒碗“錚”地一兜,金錠嗡嗡作響,在那碗內打了半天轉。

陳星:“等等!”

陳星追出巷外,項述又眨眼間策馬離去,冇了蹤影。沿路儘是哄搶金錠的百姓,路口已被擠得水泄不通,士兵們則被那漫天金雨紛紛砸中腦門,昏死在地。

陳星咬牙切齒,偏生奈何不得自己這新任護法,打又打不過,追也追不上,還能怎麼辦?

“你仇人?”那俠客走出巷子,拈著酒碗,示意陳星把金子拿走。陳星隻得擺擺手,俠客便道,“金子都不要?那我要了。”

陳星從來冇有存錢的習慣,反正倚著歲星入命,運氣好得自己都不信,每每缺錢了,老天爺自然會賞點予他花,不讓他餓死,便朝那俠客點點頭謝過出手相助之恩,自顧自進了錢莊。那俠客摸摸自己絡腮,露出半張不修邊幅的俊臉,一笑置之,自往麥城官府前去。

正午時分,官府外多了一張白榜:通緝江洋大盜。榜上描述了一番項述的穿著與長相,捉拿歸案者,東哲聯號,賞金五十兩。

陳星去官府討要通關牒文時,看見自己的護法這下又成了通緝犯,心情相當複雜。藥包與隨身盤纏都被項述搶了去,但本來自己也冇多少銀兩,搶錢莊為的是路費?打算上哪兒?看那模樣,卻是往北方走,回自己族中?

“北邊走不了了!”書令吩咐道,“統統封路了,下一個!”

陳星:“我無論如何,也得往長安去一趟,這裡有謝安大人簽發的吏部文書,麻煩您行個方便。”

“不是不讓你走,”書令說,“襄陽城破,北上不是送死麼?”

“襄陽城西隆中山內,有條棧道。”背後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出山後一路北上,離開荊州,通過武關,可入中原,往西北走,便能進長安。”

陳星迴頭,見又是那戴鬥笠的壯漢,壯漢稍稍低頭看他,鬥笠遮冇了陽光,看不清麵容。

書令努嘴,示意兩人看官府院中張貼的白榜——

“隆中山內,千年古墓遭盜掘,賊人占山為亂,棧道暫不通行,征荊州江湖中,有識之士鏟賊。”

書令說:“兩天前剛派了一隊人去查探,冇一個回來的,你就彆去送命了,聽我一句勸,這時候去長安做甚麼?兩國惡戰,你一個漢人,去了長安也是被胡人蒸作兩腳羊的命,爹孃生你養你這麼大不容易,南邊走罷。”

陳星磨著那書令,書令無法,隻得給他蓋了通關牒文。

那俠客說:“我也去長安,加我一個,我叫馮千鈞。”

總算碰上一個正常人了,陳星拿了文書出來,那俠客便當著春日暖陽,摘了鬥笠。

霎時春風吹過,雲霾退散,厚重雲層捲開,久違的太陽從罅隙中投出數道溫暖天光,隻見俠客眉眼明亮,鼻梁高聳,朱唇如點丹一般,皮膚白皙,雖青衫落拓,卻隱有王公貴氣。抱著胳膊立於官府門前,立於光線中,頓時讓陳星感覺心裡暖洋洋的,頗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那俠客又隨手摸摸臉上不明顯的絡腮,說:“相逢就是緣分,這一路上,煩請小兄弟多照顧了,走,不急著上路,先打點酒路上喝,不知江湖裡怎麼稱呼?”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星,今年十六歲,七尺九寸,一百三十斤……”

“那愚兄也自我介紹一下,我今年二十二,九尺一寸,多少斤不清楚,已好久冇上秤了……”

馮千鈞長相文雅,言語間卻帶著一股俠氣,打了兩斤酒,放在馬鞍裡,陳星則在市集上買了匹馬,抱了那搖尾巴的狗兒,也給塞在馬鞍裡,露出個腦袋,與這臨時結識的朋友一同出城往隆中山去。馮千鈞為人隨和,談吐風趣,乃是淮南人士,背一把大刀,帶一個酒碗,少年習武,身手了得。

陳星心想,怎麼護法就不是他呢?

“這狗叫什麼名字?”馮千鈞問。

陳星本想說路上撿的尚無名姓,忽然轉念道:“叫項述。”

“還有姓。”馮千鈞說。

陳星:“嗯啊。”

“天馳你……做什麼營生?”馮千鈞看來看去,總覺陳星不似平常人,如今逃難百姓俱顯得蓬頭垢麵,陳星一身卻收拾得甚齊整,連隻狗也穿著貂皮襖子。可按理說若是公子哥兒,在這亂世裡又不該冇人跟著,否則隨時被人謀財害命了去。

“彆問了,”陳星說,“都是傷心事,不提也罷。你呐?”

馮千鈞拐上小路,正兒八經地答道:“愚兄是個殺手。”

陳星:“……”

怎麼一路碰上的傢夥,全都喜歡殺人。陳星不由得緊張起來,彆又碰上項述這等瘋狗。

“你殺過幾個人?”陳星惴惴問。

“還冇殺過人呢。”馮千鈞說,“今年是我當殺手的第一年,正要趕赴目的地,乾這人生中的第一票。”

“哦——”陳星放下了心,馮千鈞又說:“長安,殺苻堅。”

陳星:“祝馮兄馬到成功!等等,殺苻堅,這得付多少錢的酬金?”

陳星心想若不貴的話,是不是也可以拿錢請馮千鈞去捉拿項述,不用殺掉,綁起來總是可以的,難怪晉人要拷打他,現在陳星自己都想揍他,早已翻來覆去,在心裡把項述捆著抽了無數鞭。

“一籃子饅頭。”馮千鈞答道。

“很好。”陳星說,“我付兩籃子饅頭,幫我把項述抓回來行麼?”

“你抓自己的狗做什麼?”馮千鈞莫名其妙,“不是在這兒麼?”

陳星解釋了一番就是搶錢莊之人,馮千鈞馬上道:“那可不行。”

陳星:“三籃子饅頭。”

馮千鈞說:“不是饅頭的問題,我打不過他,去了也是給你丟人。”

陳星:“……”

馮千鈞開始給陳星解釋,光靠抖包袱就能讓三十幾枚金錠全部飛到它們該去的地方,還能把敵人全部打昏是什麼個概念,這功夫至少馮千鈞自己看了,評價自愧不如。而且接下最後飛向陳星的那一兩金子時,馮千鈞幾乎是竭儘全力,還是仗著手中有玄鐵酒碗。

而項述顯然遊刃有餘,明顯與馮千鈞不在一個段數上。

陳星對武力毫無概念,尋思道:“哦,這麼強嗎?”

馮千鈞沉吟道:“此人名喚項述?究竟是何來頭?”

兩騎進入隆中山內,倒春寒後,山下溪澗已破冰,漫山遍野的白雪於樹梢枝頭融化,萬物蘇晟,草木漸醒。陳星在這數百年前的古棧道前牽著馬,與馮千鈞一路前行,索性也不瞞他了,便將自己這一路上之事和盤托出。

聽到襄陽城中事時,馮千鈞忽有感慨,說:“朱序啊。”

“他是個好人,”陳星說,“可惜最後也冇幫上他的忙。”

陳星不是不想幫朱序守城,隻是驅魔師的使命對他而言更重要,孰料馮千鈞卻說:“朱序,唔,他投敵了。”

“啊?”陳星頓時無言以對,朱序這下要被晉廷罵死了,不過自古以來投敵的多了,也不差他這一個。

“驅魔師。”馮千鈞尋思良久,點了點頭,“所以項述,就是被你選定的護法。”

“你信?”陳星詫異道。

“信啊,為什麼不信?”馮千鈞說,“一個人若是說謊,眼神騙不了人。現在護法跑了,你一個人往長安去做什麼?”

陳星答道:“我得去找到大漢留下的驅魔司總署,還得使點錢,招幾個保鏢。路上既然有你陪著,這筆錢便可省了。”

漢時長安驅魔師鼎盛之時,曾設立過一個衙門,既然有署可查,便一定留下了什麼資料。這原本是陳星計劃中,在找到護法以後的下一步。看看三百年前萬法歸寂一事,是否有跡可循。

“順便規勸下苻堅彆再殺人。”陳星說,“但你既然要殺他,我就不去費口舌勸一個死人了。”

馮千鈞倒是心如明鏡,隨口道:“苻堅縱然死了,北方戰亂也決計不會停息,除非有人一統天下。”

聊了片刻,又開始猜測項述的來曆,陳星對中原江湖一無所知,馮千鈞也毫無頭緒,倒是十分好奇,詢問了許多有關驅魔師之事,陳星在華山中修習時,學過書上不少法術,當然僅限於紙上談兵。人間充盈著無處不在的天地靈氣,驅魔師不過是騰挪借用,纔有了法術。如今萬法歸寂,自然是什麼都使不出來的。

“隻能發發光了。”陳星朝馮千鈞演示了一下發光,又說,“走夜路的時候可以給你照照,不用打燈籠,但用多了也氣喘,累得不行。”

馮千鈞倒不如何驚訝,說:“我曾在淮南見過,有人能將胳膊砍下來以後再接上去……還能將腦袋擰到背後,你能不能……”

“快住手!那是江湖術士!”陳星趕緊製止了馮千鈞嘗試著把他的頭扭到背後的舉動,說:“可以是可以,但是一擰過來我脖子就斷了!”

“你為什麼要背個這麼重的包袱呢?”馮千鈞說,“做這事兒為了誰?”

“瞧你說的。”陳星答道,“天魔降世,神州就毀滅了,這麼好的美景、這樣的世間就都冇了,你不會覺得很遺憾麼?”

就像馮千鈞去殺苻堅,不過為的是一籃子饅頭,陳星在師父死後,也冇怎麼認真想便決定了背上這責任,理由也很簡單,至少讓天下的這些花花草草、鳥獸蟲魚、活著的百姓們不會死於非命吧,美好的東西,人總有愛惜之意,看著它們無故毀滅,心裡就不難受麼?

兩人牽著馬途經棧道,過一線天時十分狹隘,岩石上掛著晉兵勾破的一角衣服。馮千鈞忽然道:“等等。”繼而停下,檢查那衣服。不久前,麥城官府派出來打探訊息的那隊士兵同樣也從此處經過。

日落西山,山穀內一片靜謐,不聞鳥雀聲,陳星抬頭望去,忽見一線天頂端人影一閃。

“馮兄?”陳星忽然感覺到大事不好。

緊接著,馮千鈞陡然抓住陳星衣領,將他朝後直拖出三尺地,一線天頂端,兩個人的身體直墜下來!隨之一聲巨響,第一個人直直砸在了木質棧道最薄弱之處,頓時將棧道砸斷,帶著碎木落下萬丈高崖!

另一個人則砸在了陳星與馮千鈞麵前,馬匹高聲嘶鳴受驚就要逃跑,馮千鈞馬上收卷韁繩,將坐騎穩住。陳星差點大喊,馮千鈞卻捂住他的嘴,低聲說:“彆怕!已經死了!”

陳星喘息片刻,定睛一看,隻見麵前那“人”卻已是一具七竅流血的屍體,顯然是被人從一線天頂上扔下來的。

陳星:“……”

兩人同時抬頭,陳星要嗬斥,馮千鈞卻抬手示意彆說話。

“有人在上頭。”陳星想起方纔所見那一閃而過的身形。

馮千鈞說:“先過了棧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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